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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东方一剑小天下 恨天学艺救南宫

    萧恨天一惊,完全没有觉察出室里有人。此时萧恨天心情不畅,再加对方语气一点也不客气,他便用同样不客气的语气回道:“萧恨天!”

    “萧恨天?”屋里人嘟囔了一句,言辞不善地质问,“你是新来的吗?没人教你没事别到这儿来打搅老夫的清静吗?”

    萧恨天对剑庐中人早已没了好感,而对方言语又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他便说道:“在下是新来的,那又如何?”

    “难怪这么不懂规矩。”屋里人又嘟囔了一句,然后命令道,“去!给老夫弄点好酒来。”

    见对方把自己当下人般呼来喝去,萧恨天心中更是有气,便冷冷道:“我是贵庄的客人,不是下人。阁下要酒,该找家奴才对。”

    “客人?”那人语气有些疑惑,“这儿有很久没客人来了,进来让我看看。”

    见对方如此无礼,萧恨天立刻冷冷反击道:“先生要见在下,该出来迎接才是。”

    “好啊,就让我这个残废人出来迎接你好了!”话音刚落,随着木质车轮的“吱嘎”声响,一个须发皆白、面目沧桑的老者已坐着个四轮小木车出来。只见他虽已过古稀之年,双目犹炯炯有神,唯双腿却蜷曲细弱,显然已瘫痪多年。见他只能用手转动车轮来“行走”,萧恨天心中的不快顿时变成了惭愧,忙讪讪着拱手行礼:“不知先生腿脚不便,还望先生原谅在下的无礼。”

    老者冷冷打量萧恨天片刻,这才道:“在剑庐中从来没有人会这么自以为尊,你倒也算是难得一见的‘贵宾’,却没想到还这么年轻。”

    听老者隐隐以剑庐为傲,萧恨天忍不住撇撇嘴,不屑地道:“剑庐的武功或许算得上天下罕见,不过除此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值得在下尊敬的了。”

    老者听出萧恨天话里有话,不禁皱皱眉头,淡淡问:“年轻人何出此言?”

    萧恨天面露讥笑,反问道:“贵庄主大喜在即,难道老先生竟不知情?”

    “大喜?”老者一脸疑惑,“何喜之有?”

    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萧恨天便忍不住把东方俊雄逼婚南宫琳,自己不得不与之比试文武两道的经过一一道来,最后还讥讽一句:“以贵庄主的行事为人,在下就是想尊敬,他自己恐怕也不那么好意思?”

    老者没有理会萧恨天的讥讽,只是一拍小木车扶手,瞠目怒骂:“这个畜生!竟敢做下这等没品没羞之事,岂不是要坏我剑庐清誉么?”

    萧恨天见这老者竟骂那东方俊雄为畜生,毫无一丝恭敬,不禁奇怪地问:“先生是剑庐什么人?”

    “惭愧!”老者一脸愧色,连连摇头,“老夫东方丕显,东方俊雄便是老夫那不肖孽障!”

    萧恨天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残疾老者竟是东方俊雄的父亲,难怪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过性情为人却大不相同,也难怪少林空明大师对这东方丕显也尊敬万分,忙再次拱手道:“东方先生,在下为南宫小姐请命,求先生责令东方庄主放过小姐!”

    东方丕显一怔,尴尬地摇摇头:“老夫家传祖训,庄主必须在年老昏聩前让位于子,从此不得再过问庄中事务。再说老夫现在双腿已残,就算责令那孽障放了南宫小姐,他若是阳奉阴违老夫也不得而知,这岂不是害了你们?”

    萧恨天大为失望,黯然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不成?”

    东方丕显没有回答,却把萧恨天仔细打量片刻,微微点头道:“我见你精气内敛,气息沉凝,右手拇指、食指内侧有明显的剑茧,想必剑法不弱。”

    萧恨天苦笑道:“仅能抵挡东方庄主十七招,这样的剑法哪敢自言不弱?”

    “你抵挡了那孽障十七招?”东方丕显大为惊讶,再次把萧恨天上下打量片刻,跟着又连连摇头,“老夫却不怎么相信。来!攻我一剑试试!”

    萧恨天微微摇头道:“先生行动不便,我岂能让你试剑?再说仅抵挡别人十七招,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我没必要吹这牛。”

    东方丕显傲然一笑:“能挡我剑庐传人十七招,在江湖中绝对值得骄傲。不要以为老夫在吹牛,以你对武林中各派的了解,你认为什么门派的剑法可称一流?”

    萧恨天略一沉吟便道:“襄阳韩家剑法,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成名剑法,自然算是一流剑法。”

    东方丕显哑然失笑道:“成名剑法和一流剑法之间没有必然联系。韩家剑法中规中举,四平八稳,沉稳有余而灵变不足,难称一流。”

    萧恨天见东方丕显一句话便把义父亲传的剑法贬得一钱不值,心中顿时有气,想要争辩,但一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石龙石虎在剑法上的修为,斗气的话便说不出口来。哑然半晌,突然想起南宫小姐的出身,然后联想到万幻剑法传人沈欢激斗万变魔神凌萧萧的情形,便问:“金陵南宫世家的万幻剑法该算一流了?”

    东方丕显微微摇头道:“万幻剑法繁难复杂,变幻莫测,不过刻意追求灵变而忽视了剑道之根本,就这已与一流剑法无缘了。”

    见东方丕显把万幻剑法也不放在眼里,萧恨天只好搬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九天城,赌气地问:“九天城的剑法又如何?”

    东方丕显微微点了点头,跟着又摇头叹道:“九天城玄天剑法,沉稳轻灵皆有之,乃欧阳世家数代人精研各派剑法后独创,就招数来说已达剑法的巅峰。不过欧阳世家还是没人领悟剑道随和自然之神髓,称其为一流剑法,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萧恨天见东方丕显寥寥数言,便把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三家赖以成名的剑法贬得一无是处,幸亏四大世家中的彭家是以刀法闻名江湖,不然恐怕也逃不过贬斥。萧恨天心中多少有些不服,便问:“剑庐的剑法自然是高明,不过我想也未必就是天下无敌,不然何以在武林中一直寂寂无名?另外,江湖上使剑的高手多不胜数,只是我孤陋寡闻不知他们是用什么剑法罢了。比如魔教光明使,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人称银剑尊者。江湖传言,若他自认剑法天下第二,便没有人敢自称第一。不知这样的剑法算不算得上是一流?”

    “魔教银剑尊者?”东方丕显喃喃道,“此人我也曾耳闻,可惜老夫双腿已残,不然这等用剑高手,老夫定要见识见识。”说到这微微一顿,轻叹,“剑庐中人极少行走江湖,难怪很少有人听说过。老夫家传祖训,剑庐嫡传弟子终生也不得行走江湖。因此数百年来,也只有老夫一位叔祖曾反出剑庐,私入江湖后闯下偌大的名头,终生未曾一败。”

    听东方丕显这一说,再联想到他这十分罕见的姓氏,萧恨天心中陡然一惊,顿时想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即使百年过去,这个名字仍像有一种魔力,使人不敢轻易说出口来。肃然半晌,萧恨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后来是否入了魔教?最后还成了魔教教主?”

    “不错。”东方丕显微微叹息。萧恨天没有再问,只知道这些就够了,这样的人百年来江湖中也只出了一个,决不会有别人。

    “剑庐的剑法源自先祖东方镜明,先祖留下遗训,只要身为剑庐弟子,便须把终生祭献给手中青锋,心无二用,所以剑庐的剑法才能一代强过一代。到老夫手里,虽不敢说青出于蓝,但也自信领悟了先祖剑法之精髓。只可惜老夫那孽障生性狂妄好强,习剑刻意求胜,大违剑道自然无为的精神。唉,家传剑道,只怕要至我而止了。”东方丕显一番感慨后话锋突然一转,殷切地望着萧恨天道,“老夫见你精气内敛,气质随和,与剑道之精神暗合,相信经老夫指点,一时虽难以击败那孽障,但要抵挡他三十招大概还是可以的。只要你真正在比试中战胜了他,以他的自负和自傲,定不会再为难南宫小姐了。”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大礼拜道:“多谢先生相助。”

    “你先别忙着道谢,”东方丕显抬手阻止,“我要看看你真正的剑法和悟性,如果离老夫的期望太远,就是指点你也没用。出招,让老夫看看你的真功夫。”

    萧恨天点了点头,见对方身上无剑,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拔剑,便以指代剑,以韩家剑法攻向他的前胸。出手之际见对方须发皆白,面容沧桑,下半身完全瘫痪,怕他应付不了,第一招也就未尽全力。东方丕显等到萧恨天指锋快触及前胸时,这才抬手划了个圆。二人双臂相交,萧恨天手臂被他绞住,身子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转,拼力摆脱后仍连退三步才站稳。东方丕显没有继续出手,只连连摇头:“剑法一道,最忌出手之时心存杂念,若不能身、心、剑合而为一,就永难达到上乘之境。方才你我手中若有剑,只一招你的剑就已被我绞飞。”

    萧恨天面上一红,不敢再大意,说声“再来”便并指急攻东方丕显。只见东方丕显端坐不动,一手或挑或拨或牵或刺,似乎全是信手挥舞,却无一不恰到好处,自然而平和。片刻间萧恨天已身中数指,要不是东方丕显一粘即收,萧恨天早已躺下。

    心知与对方差距太大,萧恨天攻了数十招后只得退开。回想方才东方丕显的出手,萧恨天不禁暗叹,若不是对方手中无剑,自己身上只怕早就添了几个透明窟窿。

    “以你这样的剑法,能抵挡那孽障十七招也算是奇迹了!”待萧恨天知难而退后,东方丕显才摇头连连叹息,“若非你有绝顶内功,能抵挡十招就算不错。韩家剑法在你手里虽然娴熟无比,却徒有其形而已。”

    萧恨天此刻已对东方丕显佩服得五体投地,忙恭恭敬敬地请教:“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东方丕显也不客气,傲然指点道:“剑法剑法,击剑之法。仅习其法还在其次,习法的目的在于悟道,领悟剑法运用的道理,是为剑道。只有以领悟剑道为习剑之本,修习剑法为习剑之次,苦练剑招为习剑之末,才有可能真正达到剑道最高境界。”

    萧恨天听得似懂非懂,有些疑惑地问:“照前辈所言,剑招为习剑之末,那前人又何必创下那么多剑招?许多精妙剑招甚至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东方丕显淡淡一笑:“剑招虽是习剑之末,却是修习剑法的基础。就如小孩子学作文章前要先学字,单单把字连在一起还算不上文章,只有用这些字组成词、句、段,最后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才能算是文章。同样,前人创下的剑招,就如你懵懂之年学的字,虽然常用者有限,但经过多种组合排列,却能表达出无穷的意思,修习剑法也与此类似。”

    “我有些明白了。”萧恨天有些犹豫地接口道,“当修习剑招达到一定境界后,剑招本身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是要通过这些剑招体会前人的用剑之法,是为剑法?就如学字达到一定阶段后,就要试着用这些字表达心中的意思,作成文章诗词,这才是学字的目的?”

    “没错!”东方丕显赞许地点点头,“不过这仍不是学字的目的,也不是学剑的目的。学字是为和别人进行一种思想、感情上的交流,这种交流因文字而超越时间、地域的限制。习剑则要在领会前人的运剑之法的基础上,不断超越前人,悟出最适合自身气质、条件、性情的运剑之法。不断超越自我,挖掘自身潜能,把剑与人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到此境界,前人的剑招于你已是多余,你随便一举手、一投足,无处不合剑理,随手一击便是世间精妙绝伦的剑法。这种境界,我们通称为剑道。从剑招到剑法再到剑道,这是习剑的三种境界,目前你还跳不出前人剑招的桎梏,所以你还只是在低层次上摸索。”

    萧恨天听东方丕显一番论剑,心中如有晴天霹雳,又如有夏夜惊虹,顿时豁然开朗,只觉一片广阔天地就在自己面前展开。回想自己以前学剑,刻意追求剑招的精妙完美,以为只要练好精妙招数便可天下无敌,此时想来真如稚童学步。

    东方丕显见萧恨天脸上阴晴不定,时而面露微笑,时而扼腕叹息,突然又手舞足蹈,以指带剑比划起来,心知他已在尝试着领悟前人剑招的精神。只见他在小院中瞑目独舞,初时还有韩家剑法的痕迹,半个时辰后招式便渐渐融合,痕迹不露,已然领悟韩家剑法之神髓。足有两个时辰之久,萧恨天才收手而立,气息渐平,此刻他浑身衣衫早已为汗水浸透。

    调息片刻,萧恨天抹去额头汗珠,对东方丕显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望先生再与晚辈试剑。”

    东方丕显眼含期待,微微点头道:“你尽管出手就是。”

    萧恨天也不客气,再次以指代剑攻向东方丕显。这次他出手与前次大为不同,每击已不再拘泥剑招,而是随机应变,信手挥洒,与东方丕显往来十几个照面后,才中了对方一指。

    “好!”东方丕显在萧恨天收手后退时,忍不住大赞了一声,“短短两个时辰,你出手之际已难见剑招的痕迹,仅含韩家剑法的神髓,半天功夫你就走过了旁人十多年才能走过的过程,体会到剑法的真谛,是老夫平生仅见的习剑天才!”

    萧恨天面露愧色,低头道:“可惜还是无法与先生的修为相提并论。”

    东方丕显呵呵大笑:“老夫能达到今天这境界,除了出身剑庐,从小就受到正确的指导外,更苦研一生才有现今对剑道的一点感悟。你只不过经老夫数言指点便要与老夫相比,岂不是太狂妄了些?不过老夫对这倒是大为欣赏,年轻人就该有这等气魄,不然在任何领域都不会有顶尖的成就。”

    萧恨天面色一红,忙道:“多谢先生鼓励,不过晚辈心下却有些惶恐,生怕会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刚夸你一句,你怎么反倒谦虚起来了?这可不是老夫喜欢的性情。”东方丕显说着连连摇头,跟着又叮嘱道,“你以后每天都来这里,一陪老夫解闷,二来也让老夫好好指点你一番,希望十天后你能有超常的提高,可以抵挡那孽障三十招。”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一拜到地,大礼致谢。从这以后,萧恨天每天都去那后花园中的农家小院,潜心向东方丕显学剑。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决战的前一日,东方丕显见萧恨天面色怔忡不定,似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信心,他便忍不住安慰:“现今你的剑法虽还不是那孽障的对手,但抵挡三十招应该不成问题,只要正常发挥,你的赢面应该要大得多。”

    “我倒不是担心先生指点的剑法,”萧恨天讷讷道,“我是担心自己的棋艺,没想到东方庄主果然是文武全才,就算我侥幸执白有先行之利,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

    东方丕显微微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夫有办法让你在棋艺上也大占赢面。”

    萧恨天心中一喜,跟着又疑惑地问:“怎么赢?”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那孽障秉性老夫最为清楚。”东方丕显笑着解释,“他天性自高自大,惟我独尊,最怕人轻视,更经不起挫折。你若能在比武中坚持三十招不败,再在对弈时故显轻视,甚至蔑视,惹得他情绪波动,无法专心致志,落子之时难免心浮气躁,你便有机可乘了。”

    萧恨天大喜过望,忙再次拜谢。东方丕显却面带愧色阻止道:“这事说来理屈在我,老夫有这等不肖子,迟早要让剑庐蒙羞。幸亏有你助我,若能击败那孽障,既可以免他犯下淫邪之事,又可打击一下他那目空一切的狂傲之心,于他在剑道上的修行也是有益处的。”说到这,终还是流露出了父子间难以泯灭的亲情和关爱。

    见萧恨天讷讷地不知如何应对,东方丕显失笑道:“看我说哪儿去了?年纪大了多少就有些唠叨。不过仔细说来,你在剑法上的天分确是老夫平生仅见,他日超越我剑庐传人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还望你念在老夫今日传剑的这点情分上,不要太为难那孽障。”

    萧恨天忙道:“东方庄主剑法远超乎我想象,晚辈不敢有超越东方庄主的奢望。”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老夫所传没有信心?”东方丕显怫然不悦。萧恨天赶紧道:“先生所传剑理,以及修习剑道的一些体会和方法,都是任何武功秘笈上无法记载、传授的,都是先生多年习剑的精华所在,晚辈岂敢对这没有信心,只是……只是……”

    见萧恨天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措词才好,东方丕显失笑道:“既然对老夫所传有信心,你就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分让老夫都有些嫉妒。我已教会了你剑法,但剑道一途,永无止境,只能凭各人的心智去领悟,无法言传。希望你将来能勤修苦练,以期最终悟道。”

    萧恨天再次拜倒在地:“多谢先生这十天的精心指点,先生虽没有收我为徒,但我仍该对先生执以大礼,以谢先生教诲之恩!”说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东方丕显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欣慰中又蕴含一丝莫名的失落。欣慰是为自己剑道的精神将在这年轻人手中发扬光大,失落却是因为这人并非自己后辈子侄,甚至都不是剑庐弟子。

    “你去,”东方丕显说着摇动车轮往里屋而去,头也不回地叮嘱着,“虽然明日的比试你大占赢面,不过你还是不要有丝毫大意,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萧恨天默默望着东方丕显完全消失在里屋,心中也渐渐涌出一种难以言诉的失落和伤感。虽只是短短十天相处,东方丕显在萧恨天心目中的地位已不亚于义父,心知这一别恐怕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见,萧恨天鼻子顿时有种酸酸的感觉。

    看看天色已晚,萧恨天这才依依不舍地黯然而回,远远便见一个黄衫少女在自己客房外焦急地张望,却是等候自己归来的南宫琳。这十天时间她虽住在内院的女宾客房,不过东方俊雄倒也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常常来看望萧恨天。南宫琳远远见萧恨天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样,以为是对明天的比试心中没底,她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云,跟着又强笑着远远招呼:“狗剩大哥,我给你做了份点心消夜,是我最拿手的云豆桂花糕,希望还合你口味。”

    萧恨天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心中顿时涌出一阵感动,忙快步上前接过来,连连点头道:“合!肯定合!你狗剩大哥平时吃点白面馍馍就当是绝顶美味了,何况是小姐亲手做的云……云什么糕?”

    “云豆桂花糕!”南宫琳见萧恨天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憨厚淳朴的模样,不禁莞尔失笑,脸上的阴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双腮闪出艳若桃花的红潮,一时笑语嫣然,顿让萧恨天看得痴了。

    “光看着我干什么?快趁热吃啊!”南宫琳脸颊的桃红在萧恨天目光注视下,顷刻间便变成了更加鲜艳的酡红,忙转开头去,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羞怯。萧恨天脸上也是一红,赶紧把食盒中的糕点拼命塞入口中,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不想却被糕点噎得面色更红。

    “你慢一些!”南宫琳见萧恨天被噎得满头冒汗,便掏出袖中素巾递过去,却见萧恨天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抓着半块桂花糕,一时无暇来接。南宫琳只得自己动手,轻轻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正擦拭间,突听“咣当”一声响,萧恨天手中食盒竟失手落到地上。

    “对……对不起!”萧恨天慌忙去收拾食盒,一时手忙脚乱,全然没了过去那种从容气度。待他收拾好食盒,南宫琳才从项上解下一个金链串着的小小玉佛,递到萧恨天面前:“这个护身符是娘为我在灵隐寺求来的,据说神奇无比,可以保佑主人免遭邪物侵害,又能保主人的平安。希望它也能保佑你在明天的比试中胜出。”

    萧恨天盯着南宫琳白皙如玉的纤手,以及她掌中那枚与肌肤交相辉映的纯白玉佛,却不敢伸手来接,只讷讷道:“这太贵重了,我恐怕受之不起。”

    南宫琳黯然一笑:“如果它能帮到你,再贵重我都不在乎。如果你在明天的比试中落败,它再贵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

    萧恨天心知南宫琳已把自己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不再推辞,双手接过护身符,仔细贴身戴好,然后对她决然道:“你放心,如果明天我落败,便陪小姐长留这剑庐!”

    南宫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欣然道:“如果有你陪我,我也就不怕孤单了,不过……”说到这眼中又闪过一丝愧色,“这对你却太不公平,你跟这事本没有任何关系。”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声低语:“若能陪你一起死,我倒觉得是一种幸福。”

    南宫琳脸上顿时泛起无尽羞红,忙掩饰般转开头,但眼中那份感动却完全无法掩饰。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桃花掩映中,萧恨天意气风发,与东方俊雄遥遥相对,一扫过去那种畏缩,多了一种难以掩饰的自信和从容。这让东方俊雄疑惑不解,怎么也想不通短短十天时间,萧恨天何来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待萧恨天出剑时,东方俊雄的疑惑顿时变成了惊讶,实在没想到萧恨天居然已经可以真正成为自己的对手了。

    二人在花园空旷处激斗在一起。如今萧恨天的剑法已完全脱去剑招的痕迹,变得平和淡泊,不急不躁,加上他那身浑厚无匹的玄阳内功,让东方俊雄也感到震惊。萧恨天也对东方俊雄的剑法大为佩服,只见对方的剑法时而如流水行云,不徐不缓,时而又如暴风骤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完全没有成法定规。不过东方俊雄竭尽全力,仍无法再在三十招内击败萧恨天了。直到近百招上,东方俊雄才勉强把萧恨天的宝剑击落。

    虽然剑法仍然比东方俊雄差了不止一筹,萧恨天却像彻底战胜了对方一般意气风发。剑法的真谛已经领悟,所缺的只是经验和火候而已,假以时日,超越东方俊雄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东方俊雄缓缓收起长剑,心中疑惑而惊奇,怎么也想不通萧恨天何以在短短十天时间剑法就能精进如斯。也难怪他疑惑,常人确实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如此成就。不过萧恨天身负绝顶内功,已具备了修习绝顶剑法的基本条件,加上天生气质也接近于东方丕显,所以更能领会东方丕显几十年在剑道上的感悟,成就自然异常显著。

    “不知这是第几招?”捡起被击落的长剑,萧恨天笑问东方俊雄。只见对方神色如常地淡淡道:“若以一次攻防为一招,这是第九十一招,你赢了。”

    萧恨天见东方俊雄神情不变,坦然言输,倒也让人有些佩服,若不是有南宫小姐这事,倒也让人心生敬意。东方俊雄却不理会萧恨天,转身走进一旁早已布下棋枰的凉亭,转头对萧恨天道:“你莫得意,咱们还要比棋,你能否再赢一局,恐怕还很难说呢。”

    萧恨天随着东方俊雄来到凉亭中,二人猜先对弈。这一次萧恨天幸运地再次猜到白棋,心中暗喜,立刻落子如飞,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东方俊雄则落子谨慎,不敢再像第一次对弈时那般轻视萧恨天了。

    东方俊雄对萧恨天剑法的精进始终不能释怀,心中一直有疑团在萦绕,无法完全集中起注意力,落子之时自然慢了许多。萧恨天则依东方丕显所嘱,落子嚣张且快速,一副全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模样。到后来竟每走上一步,便顾自负手踱到花园中赏花喝茶,甚至还故意和一旁伺立的石龙石虎兄弟开句玩笑,弄得二人大为尴尬,更激得东方俊雄心中愤懑难当,却又无法干涉,只得把心思勉强放到棋枰上。不想越是想赢,行棋就越是缩手缩脚,顾虑重重。结果这一次比上次输得更惨,刚过中盘就有大龙被屠,再难翻身。东方俊雄羞怒之下一掌击碎棋枰,从未动容过的面色,此刻已是青红不定,心中显然还在守诺与背信之间激烈斗争,一时难以决断。就在这时,突有一老家人飞奔而至,喘息着对东方俊雄禀报:“庄主,老庄主要你立刻去见他!”

    东方俊雄一怔,不知父亲何以会突然传唤自己,更想不到许久没有过问庄中事务的老父会知道今日这事,便急忙赶往父亲所住的农家小院。在院中尚来不及向父亲问安,东方丕显就冷冷道:“我已知今日的比试你输了,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便让他们走,别再让剑庐蒙羞了。”

    东方俊雄脸上一红,顿时心中雪亮,这才明白那小子是得了老父的指点,难怪进步如此神速。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一时低头不语。东方丕显见状击掌怒道:“难道你在失德之外,还想失信么?剑庐的清誉难道要尽数毁在你手里才甘心?”

    东方俊雄面露愧色,忙低头道:“我这就放了他们,父亲不必动怒。”说着立刻转头对跟随自己而来的石龙石虎兄弟吩咐:“带他们出谷,别让为师再看到他们!”

    二人立刻领命而去,在后花园中迎着心怀惴惴的南宫琳和萧恨天,远远便冲二人拱手道:“二位,家师让我兄弟二人代他送你们出谷,请随我们来。”

    萧恨天见二人面有愧色,不敢直视自己和南宫琳,心知是因师父逼婚一节也让弟子面上无光,不由对二人生出好感,对剑庐的看法也完全改观。毕竟是受人尊敬的世外之家,并不因东方俊雄一人的失德而掩其世外之家的优良传统。

    随着二人曲曲折折地出了剑庐,在谷外与石家兄弟客气地告别后,萧恨天与南宫琳一路急赶,直到出了雁峰范围才彻底舒了口气。回望白云缭绕的雁峰,二人竟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狗剩大哥,多谢你拼力相救,不然……”南宫琳说到这不禁后怕地摇摇头,不敢再往下说,转而笑问道,“大哥这名字是假名,不知真名能否相告,也好让我永远铭记恩人大名。”

    萧恨天忙道:“不敢对小姐隐瞒,我叫萧恨天。”

    “萧恨天?”南宫琳一惊,追问,“武林缉杀令中排在第一位的萧恨天?”

    “不错!”萧恨天苦涩一笑,“不过具体是排在第几位,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真是杀害欧阳公子的凶手?”南宫琳仍有些不信地追问。见萧恨天点了点头,她却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原以为靠歹毒功夫背后偷袭杀人的萧恨天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现在看来江湖传言是完全靠不住的。”

    “你就这样相信我?”萧恨天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南宫琳,而她则大胆地迎着萧恨天的目光平静地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恨天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感动,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小姐的信任。”

    “你别‘小姐小姐’地叫着生分,”南宫琳说着脸上突然一红,声音蓦地低了许多,垂首低语,“我爹爹通常都叫我琳儿,我哥哥则叫我阿琳。”

    “那我也叫你阿琳。”萧恨天脸上闪过喜色,偷眼打量着两颊绯红的南宫琳。只见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欣喜,仰头应道:“那我就叫你阿天,你可是人家第一个-……第一个……江湖朋友。”说到这,脸上又是没来由地一红。

    “阿琳!”第一次用这么亲切的称呼叫南宫琳,萧恨天心中不由涌出一丝甜甜的感觉,回味片刻才道,“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南宫琳歪头想了想,自语道:“我本来与哥哥和韩姐姐约好在先前那小镇汇合,不过如今早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定是去了别处继续寻找韩姐姐走失的妹妹。我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再加林伯因我而死,我总要先回家向父母禀报才是。”

    “我送你!”萧恨天想也不想便道,“这里离金陵还有好几百里,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那就多谢你了!”南宫琳欣然答应,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笑道,“不过你现在正被武林缉杀令通缉,要好好装扮一番才能上路,不然要被人认了出来,定会被围攻追杀。我这里有最好的易容膏,可以把你装扮得再没人能认出来。”

    萧恨天见她眼光殷切,不忍拂其美意,只得闭目任她施为。听她边在自己脸上涂抹边道:“你随我到金陵后我去求爹爹,他看在你曾多次救我的分上,定会为你上九天城说情。欧阳伯伯与我爹爹交情非浅,就算有天大的过节,多半也会买我爹爹的面子收回武林缉杀令。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安全,也只有到那时你才能恢复本来面目。”

    佳人近在咫尺,吹气如兰,直呵得人脖子里有痒痒的感觉,顿让萧恨天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紧闭双目大气也不敢乱出,生怕自己不小心冒犯了她。苦忍多时,南宫琳总算完成收手。萧恨天这才长出了口气缓缓把眼睛睁开,只见南宫琳退开几步,歪头欣赏自己的杰作片刻,然后抱歉地笑道:“我没认真学过易容装扮,把你化得实在不好看,你可不要见怪。还好肯定不会有人能认出你来。”

    萧恨天摸摸脸上已经干了的易容膏,笑道:“没关系,只要没人能认出来就行。”

    二人说笑着终于上路,一路往北而行。路上二人以兄妹相称,不过从旁人的眼中萧恨天也看出,没一个人真正相信。想必像南宫琳这样的容貌气质,也只有丰神俊秀如南宫翔天,别人才会勉强相信那是她的兄长。

    一路走走停停,这一日二人来到通往金陵的一座小城。进城后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卖小吃的、练把式的、跑江湖的、卖各种货物的云集,颇有些北京天桥的气氛,像是正好赶上当地赶集的日子。南宫琳一见集市中琳琅满目的各种货物,顿时欢呼雀跃,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天性。萧恨天只得随着她在人流中徜徉着,边走边看,完全无心赶路。

    突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萧恨天的注意,只听有人在声嘶力竭地高叫着:“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大叔大婶,兄弟姐妹,老少爷们!我兄弟二人途经贵地,盘缠用尽,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学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给大家练上一套把式,耍上一套功夫。望大家伙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就帮个人场,接济一二盘缠,助我们兄弟渡过难关!”话音刚落就听掌声呼呼,拳脚交击,有人在众人的围观中激斗起来。

    听到这声音,萧恨天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忙对南宫琳交代两句后,便向不远处那个众人重重包围的演武圈挤过去。萧恨天尚未挤入人丛,便听围观众人蓦地爆出齐声喝彩,轰然鼓掌欢呼。在这欢呼声中突听有人中招失口惊叫:“哎唷!老二,咱们不过比划比划,你怎么还真打?”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不打认真一点,别人怎么会给钱?”

    “好!就要真打!打得越狠咱们给钱越多!”边上众人齐声起哄,一时掌声雷动。萧恨天忙挤入圈中一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马脸老者正在场中舞拳抡掌激斗正酣,果然是两位义兄吴法吴天。只见二人本就破旧的衣衫,此刻已褴褛得跟丐帮弟子差不了多少,面色更是沧桑瘦削,蓬头垢面落拓潦倒,显然经历过不少磨难。萧恨天见状鼻子不由一酸,想两位义兄是何等身手?若要凭武功捞点不义之财,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二人宁肯沿街卖艺受愚民之辱,也不愿去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二人虽有些疯疯癫癫,却比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要光明磊落。若说当初与二人结义萧恨天还有些勉强的话,此刻却以有这样的义兄为荣。

    见二人犹在剧斗不休,萧恨天正想出言喝止,却听身旁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恶少突然大声喊道:“停停停!你们这样打来打去,半天也不见打中一下,这有啥意思?这样,少爷我喜欢看你二人互打耳光,一个耳光一文钱,怎样?”

    “真的?”吴法吴天说着同时停下手。

    “当然是真的!不信?钱就在这里!”恶少戏谑地笑着掏出一把铜钱,随手洒了几枚在地上。吴法吴天一看,立刻抡开巴掌,“啪啪啪”地互起来,嘴中还不停地数着:“一、二、三……”直惹得围观众人轰然大笑。

    “住手!别打了!”萧恨天见状又恨又痛,忙出言喝止。不想二人却不停手,还怪道:“你小子是谁?别打搅我们挣钱!”

    萧恨天忙道:“我也喜欢看人打耳光,不过不是你们互相打,而是打这位少爷的耳光,一个耳光一两银子!”说着把身旁那恶少往场中一推。吴法吴天大喜过望,一人抓住那恶少一条胳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将开来,吴天还大声数着:“一两,二两,三两……”

    “住手!快住手!”那恶少的几个随从忙冲上去抢救,不过就凭几个只会横行乡里的恶奴,哪能从吴法吴天二人手中把主人抢回来?只见几个恶奴像捉迷藏般追着吴法吴天,却怎么也够不到二人。二人边躲闪边着那恶少,出手不见减缓半分,惹得围观众人又是齐齐鼓掌欢呼。萧恨天见恶少片刻间便吃了十几个耳光,两腮已肿得老高,口中直如杀猪般嚎叫着,也惩罚得够了,再打下去怕要出事,忙喊道:“够了够了!别再打了!”

    “不行!好不容易有这么容易的赚钱机会,咱们一定要赚够!十七两,十八两,十九两……”吴法还在边打边数。萧恨天见状忙道:“再打我可没钱给你们了!”

    二人听到这话才住了手,吴天立刻对那恶少连连作揖赔礼:“对不起对不起!你若想不通,咱们挣下的钱分你一半好了。要不你加倍打还我们兄弟也可以!”说着便把老脸凑到那恶少面前,那恶少此刻脸已肿成个猪头,哪还能说出话来?

    “二十二两,一共是二十二两,快付钱!”吴法生怕萧恨天抵赖,一把抓住他的衣衫便不松手。萧恨天忙压低声音道:“二哥,是我!”

    “嗯?”吴法疑惑地眨眨三角眼,转头喊吴天,“老三你来看看,这小子的声音好熟,像是咱们兄弟。”

    吴天忙来到萧恨天面前,围着萧恨天打量片刻,突然厉声喝问:“说!为什么你的声音那么像咱们的义弟萧恨天?”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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