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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周洛这一突然跃起身形,确是大出意外,饶是妙化夫人亦不相信他能运气冲穴,略一错愕之下,周洛的话她已听得明白,不及辨真假,已飞身追出,冷笑声中,只见她左袖一拂,桑青已被她扔出数丈,登时无影无踪,原来她听信周洛所言,只道真个是桑青放了她,是以出手甚重,桑青落地,即已深深陷入雪中。妙化夫人端的了得,她身形飞起,右手将桑青扔出,速度却不减分毫,只两个起落,已追及周洛,且脚未着地,右袖又已飞出!周洛听得身后风生,那敢回头,奋力往前一冲。那知他被困了好些时候,又曾被桑青点了穴道,再加遍体鳞伤,脚下自是不免飘浮,偏那雪地松软,又不着力,他奋力一冲,脚下反而向下陷,是以身形虽然冲出,脚上却被积雪一带,登时成了头前脚后,扔下了雪坡。不料这么一来,倒因祸得福,原来妙化夫人见他往前冲出,即刻一点雪地,往前飞掠而出,周洛不过扔出一丈多远,她却一掠三丈有余,若然这番被她赶上,以她袖长又有一丈,且那袖上功夫何等神妙,那时周洛绝逃不出手去,哪知这一来她反抢到了前头,却与周洛倒相隔得远了,便飞袖也攻他不到。周洛暗叫了声惭愧,一滚跃起,往回便跑。本来妙比夫人身后,那十几个白衣女子已仗剑追来的,但周洛这叫已无他路可逃,迫得迎上前去,那知他才一转身,那十多个女子竟是一齐惊呼,各各掩面,四下奔逃,倒替他让出了路来。周洛大是奇怪,但他那敢怠慢,更因这一阵奔跃,脉络已活,轻身功夫亦已复原,将须弥遁形展开,但闻耳畔风声贯耳,眨眨眼,已将那些奔逃的白衣女子丢在身后老远,更不回头,向山下狂奔而去!初时他还听到妙化夫人厉声怒斥,渐渐也不听闻了,不到两盏茶功夫,已越过了两个山头,也不再闻妙化夫人的声音,这才脚下略停,回头一看,果然竟无人追来。周洛心下大奇,不由也站住了,想不透是何原故?忽觉寒风砭肤,待他低头一看,登时满面通红,连叫了两声惭愧。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先是赤身露体,想那雪山派全是黄花闺女,怎敢见他这般形状。他略一回想,立即明白,他先前围身的,只得半幅衣衫,而且是匆匆围上,那能系得牢,当他冲落雪坡之时,曾经几个翻滚,那又怎能不脱落?那时又是他性急选命之顷,故尔丝毫无觉。他现下虽是绝处逢生,但却甚是尴尬,也不敢再停留,因知雪山门下那些女弟子虽然怕羞,妙化夫人可不会怕的,适才必是趁她陡然间一怔之顷,侥幸逃走,再者须弥遁形神妙,若她追来,那可人事不好。他在略一停顿之下,便忙又向山下奔去,一面打量方向,想想适才是反方向奔逃,此刻必在西北,便绕向东北。多九公与陶氏兄妹乃是从来路而去的,他倒不急于追赶他们,去与他们会合,而是急着要找辛梅。他上山已有一天多了,辛梅不见他回去,不知怎生着急了,而且更令他担心的是,现下已知他等入山,没一个曾瞒过雪山派的人,生怕辛梅亦已被她们发现,她现今武功一失,若被发现,别说不是敌手,只怕逃也逃不了。幸好他一路绕道往东,妙化夫人并未追来,那雪山到处是皑皑白雪,山势都大同小异,周洛这一不从原路而面,一时哪能寻得着辛梅所在,他好几次以为到了昨日上山之处,哪知在附近寻了好久,始终未发观他所搭盖的那问茅屋,而且雪地上连脚印也未发现一个。他渐渐焦急起来,可又不能出声呼唤,忽然记起他搭盖的屋子,是在山阴一面,而且有疏落的树木,心想:“雪地上的足迹就算被雪填平了,发觉不出,我搭盖屋子,可是折了不少树木,那目标可显著得很。”当即在有树木之处寻找。他在雪山脚下找遍了三四个山阴,忽听有人声传来,登时心中一喜。那声音小得很,像从地下传来一般,听不清楚,周洛即刻循声寻去,约莫走出了十多丈,忽然发现有几根折断的树木,而且折痕甚新,他马上认出是他折来建屋的,终于给他寻到地头了,喜得几乎要高声唤辛梅,纵身便往那屋子之处扑去。那知他在搭成房屋的晚间,大雪已将房屋隐密了,这又隔了几近两日,那房屋更是一点也看不出了,只能记得方位。正当他赶了过去,忽听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甚低,但听出绝不是辛梅的。周洛一怔,忙不迭止步,皆因听出那声音,正是从屋子的方向传来,而且是在雪堆下面,跟着那声音又入耳,这次周洛听清了,却骇了一大跳,原来竟是华山二无常的声音!只听黑无常的声音说道:“怎么这点耐心都没有,白老大,我算计的准没有错,一半日那小子准会回来,嘻嘻,要是我啊,我也是舍不得这个标致的妞儿。”便听白无常说道:“若他们能全身而退,那小子自会回到此处来,只怕……”黑无常忽地冷笑哈哈,说道:“白老大,今天别瞧我两个灰头土脸,但若凭武功高低,嘿嘿,不是夸口,那婆娘绝非我俩敌手,乃是一上去就轻敌,再者,白老大,不怪我怨你,若然你不因吃了那婆娘的亏,气上来就沉不住气,怎会着那婆娘的道儿。”周洛听得是二无常,两人既在屋中,那辛梅必是被两人擒住了,别说是二无常,就是雪山派任何—个门下弟子,也能将她擒获,这还用怀疑么?他心下大急,恨不得即刻冲进屋去,但想到自己实非二无常敌手,若然自己亦被擒获,那可完了。迟疑间,只听白无常道:“黑鬼,你别怨我,要说妙化夫人的武功不及我两个,我瞧你才有些轻敌,不是我长那婆娘志气,黑鬼,我倒要问你一句,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甚么!”黑无常道:“嘿嘿,难道这个我也不明白,那是以意克敌。”白无常道:“着哇,那你想想,就凭着我两个的能耐,那婆娘的网儿再是神妙,岂能轻易网得着我两人,若沦内力之浑厚,那婆娘也许不及我们,但运气行功,却已达到了以意克敌的地步,是以那网儿才能在几近十丈之遥,亦能收发由心。”周洛听得明白,也才恍然大悟,其实他在白无常说时,也在暗中作了个比较!他在二无常中,虽然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还能逃出手去,但在妙化夫人面前,他却连两招也未走到,虽说一者是她网儿厉害,袖上有古怪,但那不过是以偏补正,这妙化夫人的武功,实在二无常之上。却听黑无常道:“白老人,你说的怕没有道理,就算那婆娘厉害,但我们的玄冥掌又岂弱于她,若不是尚未出手即已着了道儿,今天怎会闹得个灰头土脸!”一言未了,忽听有人嘻嘻一声笑,说道:“饶你两个无常奸似鬼,今儿可上当啦!”周洛听得那嘻笑之声入耳,几乎喜得要奔上前去,那声音他便再隔数十年也听得出,正是辛梅的声音,她既然嘻嘻笑,可见是好好儿的,是以大大放了心。便听黑无常道:“你这妞儿说甚么?怎的上了当?”辛梅说:“你们这叫当局者迷,当时若不是一出手就抓住那网口边儿,被那网上的倒钩刺中,妙化夫人再了得,又岂是你们两个的敌手,黑无常,亏你还怨人家,你没想想,那时你要不心慌意乱,拼着手掌受点伤,岂不就脱出网来了么!就算你两个不是她的敌手,至少也不会吃那苦头儿,差点儿被人家擒住了。”周洛听得一怔,辛梅所说,倒象她亲眼所见一般。但心念才动,却几乎失笑起来,心想她武功全失,那能上得去,而且就算上去了,那雪山之上遍地是皑皑白雪,寸草不生,一望便可望出老远,她岂能隐秘得了身形,想来是从二无常谈话中,想见到当时的情景。哪知二无常竟也会奇诧,只听那黑无常说道:“怪事怪事,你这妞儿怎会知道?”辛悔却喀喀一声笑,像笑得甚是开心,说道:“我啊,你两个无常鬼信不信,我长着千里眼,呸!以往我只道你两个无常鬼只是心肠狠毒,现下更知你俩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黑无常竟然不恼,说道:“哈哈,小姐儿,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论,狠毒和忘恩负义,可还有何区别?”辛梅道:“好,你听着,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大丈夫意志坚强,行事之时难免心狠手辣,倒也情有可原,但却也得光明磊落。”周洛听得不由皱起眉头,此话他听得甚不入耳,更不愿听到自辛梅口中说出,其实他忘了辛梅虽是女孩子,但行事却正是这般,常常心狠之极,只是对周洛一人特别。随听那辛梅继续说道:“只要光明磊落,心狠一点,倒也不失为人丈夫,呸!象你两个无常鬼今儿一般,我周大哥好心好意,第一次救你出了冰窟,再舍身受那网刺的活罪,你们一出了困,即刻逃走,呸!说你们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那还是抬举了你们,依我说啊,你两个简直不是人。”黑无常阴恻恻笑道:“我两个人称二无常,自然是鬼了,还用你说。”却是那白无常冷厉的声音喝道:“你这小妞儿找死。”周洛大惊,生怕白无常下毒手,那知辛梅竟会一点不怕,说道:“你凶怎的,别以为我怕了你。”跟着黑无常嘿嘿一声,道:“好,你这个小姐儿,倒是装得真像!”周洛一愣,辛梅若非亲眼所见,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黑无常必是说她假装失去了武功,心想:“她骗得我好。”但他却是喜极。忽听那辛梅嚷道:“呸呸呸!不要脸,两个打—个!”却听黑无常冷笑道:“小妞儿,你今天乖乖受缚,还能少吃点苦头,嘿嘿!”说话之声断断续续,显然二无常已在动手擒她。周洛那敢怠慢,正要扑过去,却听辛梅说道:“有本事,你们擒着我再说,呸!以前我故意让着你们,你两个无常倒得意了。”白无常的喝声陡传,显然二无常当真擒她不住,恼怒起来,周洛却倒停下步来,忖想:“怎么她以往让着二无常,难道那日在华山,她被白无常擒获,也是假的?”他几乎不能相信,就在这瞬间,忽听—声响亮,那雪堆塌了下去,同时飞起三条人影,当先一人微微一怔,已向周洛扑过来,叫道:“周大哥救我!”飞出的三人身法都快得出奇,周洛才认出是辛梅当先,她已绕到周洛身后,说:“嗳呀,你怎么?”二无常陡见周洛在面前,也是一怔,陡即一分,—个在左,—个在右,分明是要截住二人。周洛赤身露体,那辛梅虽已转到了身后,但也窘得他满脸通红,只是强敌当前,不得不沉着气,说道:“两位前辈,别来无恙。”忽觉一阵衣衫自身后披来,辛梅叫道:“周大哥,快将衣衫穿上,好打发这两个无常鬼。”黑无常嘿嘿一声笑,说道:“白老大,我说如何,这小子准能脱身,这不是回来啦。”周洛两眼盯着二无常,左手穿袖,右手戒备,右手穿袖,左手戒备,掩好衣襟,才道:“在下救了两位前辈,不远走高飞,不知在此等侯在下怎的?”黑无常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这是明知故问,今日好好将上天梯献出,我二无常使不难为你这俩娃娃,要不然,嘿嘿!”周洛身后转出辛梅,说道:“呸!不识羞,你们两个也奈何不得我,还敢大言不愧。”周洛心道:“真要动起手来,现下我手中无剑,只怕谁是二无常敌手。”忙道:“两位明知我等空劳往返,并未取得上天梯,上那冰窟之时,两位又是亲目所睹,难道还不相信。”白无常冷哼一声,说道:“小娃娃,你两个—上来就挤眉弄眼,休想瞒得过我。”黑无常道:“嘿!小子,我两个人称无常鬼,你想奸过我两人去,真是做梦。”周洛闻言一楞,当他自冰窟中上来时,怕陶丹凤失言,是以在说话之时,曾不断向陶丹凤递眼色,不料竟会被二无常瞧了去。他本来已不惯说假话,这一被黑无常说破,一时竟哑口无言。辛梅忽地扑哧一声笑,说道:“周大哥,我这个计儿妙是不妙?”周洛奇道:“甚么计几?”辛梅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却嘻嘻笑道:“你这个老实头,我要不教你上去之时挤眉弄眼,怎能骗得了这个无常鬼。”周洛虽已明白辛梅在替他圆谎,但他心下太以惊奇,心想:“只怕她真会也下冰窟了。”忍不住说道:“你真在……”辛梅不待他说出,忽地向山上一指,说道:“不好,妙化夫人追来啦!”骗得二无常才一回头,辛梅拉着周洛就跑,那雪地松软,风又大,两人施展开须弥遁形的轻功,半点声响也没有,待得二无常见山上没人,知道上了当,两人已奔出十多丈多远去了。辛梅当真淘气得很,叫道:“无常鬼有胆量只管追来,给你见见更厉害的人物。”二无常那会放过两人,他二人听辛梅说也在冰窟之中,可就以为那上天梯是在辛梅手中,白无常身形一晃,如飞追去,黑无常气得哇哇怪叫道:“白老大,再擒住这女妞,先给她吃点苦头!”两人身法施展开来,像是一黑一白两缕淡淡的轻烟,才追出一个小小的山头,已然相距只得五六丈了。原来那须弥遁形的轻功,只有方圆数丈之内移位换形,才神妙得不可思议,若论长途奔跑,却非所长,那辛梅见无常已然追近,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低声道:“周大哥,你只管打前头走,别管我。”说着,啊哟—声,身躯往前一扑,周洛知她鬼计多端,这次倒听话,一掠三丈,扭头一看,只见二无常飞扑向她抓去,那知辛梅霍地向前一窜,嘻嘻笑道:“瞧暗器!”身才窜起,两手扬处,两团白影已向二无常打到!这时她与二无常相距不过丈余,二无常分明见她跌倒,那会防她有这一招,但二无常又岂是等闲之辈,二人一翻掌,向那两团白影劈去!却听辛梅嘻嘻笑道:“无常鬼,这可是粉头粉脸啦!”周洛闻声回头,那二无常当真成了粉头粉脸啦!”原来辛梅假装跌倒,早抓了两把雪在手中,觑定二无常追近,即抖手打出,她胆大包天,那二无常身已扑到,又是伸手向她抓来,是以二无常非撤掌扫劈不可,这一来辛梅不但趁机又前窜了数丈,二无常掌劈雪团,立将那雪团震软,而两人前冲之势未减,故尔满头满面雪!二无常气得哇哇怪叫,更是奋力穷追,那知辛梅身法快得出奇,二无常未追上她,她倒追上了周洛。周洛这一阵功夫,虽是脚下未停,但却一直暗暗在留心,那辛梅的武功那像是废过了的,只见她奔跑起来,那份快捷俐落,和她以前相比,实是半丝没减,要知辛梅若是在这一两日间回复了武功,也不能一下子复原,回复到以前一般无二。心想:“好你个丫头,这些日来骗得我好苦。”说时迟,辛梅已到了身后,周洛的轻身功夫自比辛梅要逊一筹,她追及周洛,不得不将身法慢下来,二无常眨眨眼便已赶到,说:“我先宰了你这个丫头!”两人左右一分,白无常左掌劈出去,右掌却是留劲不吐,黑无常快得像一缕黑烟,斜刺里抢到她右侧,同时右掌闪电般劈去,用掌风拦截她身前!这一着实是厉害之极,辛梅眼看万难躲过,那知她精灵得很,见二无常一错身,已然科敌机先,霍地向周洛背后一推,周洛身形正好窜起,得她这一推之力,纵身竟有五丈远近,那那辛梅却也借这一推之力,向后退纵三丈,两人登时脱出险来!辛梅早高声叫道:“周大哥,你去你的,别管我。”两人虽然脱险,但却分了开来,只听黑无常叫道:“白老大,你去收拾那丫头,这小子交给我。”他才要向周洛追去,却听辛梅一声打,竟是不理向她扑来的白无常,扬手打出两个雪球!黑无常听得脑后风声,知是雪球,打在身上,也是无碍,是以理也不理,只是上身微晃,仍向周洛追了过去。那时蓦见眼前白影一晃,一声炸响过处,两个雪球陡地在他眼前一撞,飞洒开来,黑无常去势何等之急,登时迎个正着,不但口鼻之内立即塞满了雪花,两眼更是睁不开来,就在这刹那向,只听一声打,黑无常的左脸和前胸,早被周洛狠狠打中。原来周洛一见与辛梅分开,他那会独自一人逃走,是以反而退回身来,偏是辛梅诡计多端,知那雪球便打中黑无常,也伤他不得,故尔将两个雪球打在他身前,周洛恰也反迎了回来,左手臂一弯,施展出无名老人的奇诡功夫,狠狠打了他左脸一巴掌,右掌却使出了十二成劲力,一掌击中了他的前胸!这原来是刹那间事,黑无常不但左脸登时肿起老高,鼻血流了满面,胸前那一掌更伤了内脏,接连两个踉跄。那一边,辛梅两个雪球打出的瞬间,白无常也扑到,他恨极了这个丫头,玄冥掌起,阴风起处,随着身形移动,连环劈出三掌!那玄冥掌比起一般掌上功夫,大是不同,掌劲不见威猛,但暗劲激荡,方圆两丈之内,立觉寒气砭肤!幸是辛梅轻身功夫神奇绝伦,连连晃动,始终贴在白无常身后,但躲过三掌,白无常那还会便宜她,右掌猛可里回扫,身形却是不动,算计辛梅必会转到身前,才见人影一晃,左掌早迎拍而出。那白无常的武功,比黑无常又高了一筹,掌出有如电闪。那身形实是辛梅,但须弥遁形施展开来,进退之间,能瞬息移转八个方位,进有四变,退有四幻,辛梅一见白无常玄冥掌凌厉,脚未着地,只一扭腰肢,已自西南飘到东南,划弧形往后退回。但白无常这一掌虽是拍出,却是留劲半吐,立即掌缘一侧,捉影捕风,将那留下一半劲道向她拍出,捉影捕风,变化极快!这一来辛梅便再转换方位,亦脱不出他掌风范围。周洛恰在这时一掌将黑无常击退,见辛梅遭险,立即大喝一声,赶了过来!要知白无常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那黑无常被周洛打中,他如何不会瞧见,心下也是微微一惊,想道:“这小子不过月余未见,难道武功又神速精进了?”一者怕周洛再向黑无常进逼,二者他也不敢轻敌,立即舍了辛梅,撤掌回扑。周洛空着双手,怎敢与白无常对敌,他这番抢来,不过为了相助辛梅,现下见白无常舍了辛梅,早身形疾旋,一下子便到了辛梅身侧。白无常关心黑无常,不理周洛,径奔黑无常身边,道:“黑鬼,伤得可重。”黑无常一跺脚,道:“今天阴沟里翻了船,罢了,白老大,你还不快追。”白无常回头一看,周洛和辛梅早已逃得远了,却听黑无常这么两句话,倒换了三口气,知他伤得委实不轻,即阴恻恻说道:“其实这两个小娃娃狡狯得很,便是捉住两人,想来也问不出上天梯的下落,倒不如欲擒故纵,你我暗地探查,只要知道上天梯的下落,嘿嘿,那时岂不手到取来。”黑无常道:“不错,这法儿最妙,那小子骨头硬得很,小妞儿的轻功又太神奇,你我要擒她,实是不易。”白无常道:“虽说如此,我们也得远远跟住了,黑鬼,你走得动么?”黑无常道:“呸!那小子于能有多大点劲道,走!”他呼吸调匀,胸上隐痛即逝,二无常立即跟踪追去。却说周洛和辛梅一口气奔了十数里,见二无常仍未追来,这才放了心,周洛道:“小梅,我们歇歇再走。”小梅嫣然一笑,说:“周大哥,孰知你是惦念那陶姑娘,是不是?”她虽是笑得嫣然,但嘴儿却撅了起来。周洛道:“正是,还有多九公和六如先生,他们不知我已脱困,今晚必要深入雪山派重地去救我,是以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找着他们。”辛梅道:“你怕那陶姑娘失陷倒真,别担心啦,我早已知会他们了。”周洛一怔,但立即明白过来,他脱困下山,绕行了老远的路,辛梅若果然也上山去了,她便在我脱困之后下山,自也会赶到我前头,想多九公等必不会舍我去得太远,那时必也在远远等着,辛梅寻找他们,以我脱困相告,自也可信。当下便说:“这么说,小梅,这些日来,你当真骗了我。”不由将脸一沉。辛梅嘻嘻笑,说:“周大哥,你别生气,我要不假装失去了武功,你会到雪山来取得上天梯么?”说着,早像扭鼓儿糖一般,挨近周洛身上,抱着他胳臂,真似个玩皮的小女孩儿。周洛拿她没法几,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我来,明说罢了,何苦要骗我,我们这一路行来,登山涉水,吃了多少苦头。”辛梅道:“还说呢,你以为假装是好玩儿的么,虽说我们未曾取得上天梯,但我这番心思却没白费,吃点苦,也值得。”周洛一怔,说:“此话怎讲!”辛梅登时脸儿通红,一头钻到周洛怀里,不敢把头抬起,说道:“其实那上天梯有甚了不起,取不到,我也不希罕,但这一来却试出了你的心。”周洛心下奇道:“上天梯虽未取得,但已有了下落,怎么她倒不知?”继而一想:“是,她必是未曾进冰窟。”他心中在想,却顺口问道:“你说甚么,试出了我甚么心啊?”辛梅跺跺脚道:“你啊,真是个老实头。”周洛见她神采飞扬,却又笑里含羞,登时便明白了,才知辛梅是为了要试他是否真心对她好。那辛梅本已美极,现下更是不胜娇羞,那美态更又添了几分,何况她依偎胸前,周洛心中怎不怦怦而跳,不自由搂住她的芳肩,说道:“那你试出来了么?”辛梅瞅着他笑得更嫣然,脸儿更红,她平时本无些许女儿态,此刻却大是不同,正是又喜又羞,无言更胜有言。周洛这几句话本是多此一问,但心下好生感动要知他自华山一路行来,虽说吃了不少辛苦,但辛梅假装失了武功,数千里行来,餐风宿露,受的罪更是数倍于他,由此可见辛梅的痴情。因是他心下感动,便想:“她要是得知上天梯已有下落,不知会多高兴。”已脱口说道:“小梅,那你当真没下冰窟。”辛梅说:“你啊,就是粗心大意,我远远跟在你后面,一发现雪山派的人,在必经的路上,都设了暗卡,那还敢下去,要不在上接应,你上不来怎办?周大哥,难怪黑无常说你们上来挤眉弄眼,那么是真的了。”周洛点头道:“这就是了,那上天梯并未被冰雪埋没。”辛梅大喜,道:“那么你已取得了?”周洛道:“这却没有,原来当年那上天梯被多九公掷入冰窟之时,已被下面的一位老前辈得了去。”辛梅奇道:“那是谁?”才说出口,忽地叫道:“噤声!”身形跟着飞起,眨眼在身后十丈之内,飞绕了一匝。周洛—怔之下,亦跟踵扑出,那知并未见有半个人影。辛梅咦了一声,说:“怪事!怪事!”再又仔仔细细地查看,那辛梅每见雪地上有凸凹不平之处,都端详得极是仔细,周洛突然明白了,说道:“小梅,难怪我在山上没见你,我说呢,那雪地之上无法隐秘身形,原来你是藏在雪下。”辛梅未寻出人来,只得罢了,闻言笑道:“正为了你们以为雪地可以一览无遗,才全然无防,却不知你们在上山之时,雪山派的人潜伏在你们的脚边也不知,我啊,也是向她们学了这一手儿。”其实说来并无奇妙之处,先前在山上之时,妙化夫人将桑青掷出,不是立即没入雪中去了么,要知那雪地松软,尤其是山上高处,只要脚上用劲稍大,立即会陷入,而那雪花有似流沙,一旦陷入,四外的雪花立刻将人灭顶,是以那雪地之上,除了微微下陷之外,便是留下脚印,亦会消灭于无形,而那雪花既然松软,要弄出个小孔来呼吸眺望,自是容易之事,而且那雪花极是干燥,一时也不会被体温溶化。当下两人搜查了一遍,每见有下陷之处,都用脚跺了跺,并未见有人隐藏。辛梅这才问道:“周大哥,那上天梯现在何人手中?”周洛道:“便在雪山派掌门人手中。”辛梅一怔,说:“周大哥,你骗我。”周洛道:“小梅,我几时骗过你。”当下即将在冰窟之下,得见那白衣女了的经过说出,辛梅喜道:“她即命你去找我爹爹,想来她和我爹爹可识,周大哥,我们这就回天山。”她高兴得抓住周洛的手说道:“周大哥,我爹爹要见了你,他准是高兴得很。”周洛道:“去自是要去的,但我们也得先寻到九公他们。”辛梅嘴儿撅了起来,说道:“你还舍不得那位陶姑娘,是不是?”周洛暗里寻思:“她始终心里记恨陶丹凤,这来怎好?”要知以往周洛对辛梅虽然喜欢,但因陶丹凤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至深,而陶丹凤那份温柔娴静,辛梅那能及得,何况陶丹凤对他尚有护卫疗伤之恩,已往他把陶丹凤在心坎上当作天人供奉,不敢存半点遐想,现今连连得到旷世奇缘,武功一日千里。一旦驾凌她之上,那自卑之心一祛除,爱念自是炽烈,何况有冰窟中那般肌肤之亲,而且干脆说,他要不娶陶丹凤也不行,陶丹凤也非嫁他不可了,而今见辛梅对她恁地痴情,嘴里时时都提起丹凤,可见她嫉妒之深,心想:“她刁钻狠辣,来日方长,这来怎好?”他叹了口气,说道:“小梅你别多心,那位老前辈嘱托找我之时,说她要想复原,非你爹爹相助不可,但又说那火龙珠即能吸取她两腿上的寒毒,就我猜想,必是她复原之后,要想出困,定有一番恶斗,我两人前往天山之前,怎能不知会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且得约定时日地头,好在我们返来之时相会。”辛梅撇撇嘴,说道:“你不过想把上天梯送给她就真,别瞒我。”周洛道:“小梅,你说得不错,陶姑娘此番亦冒万险,且她若不以火龙珠相借,那位老前辈岂会以上天梯相赐,她原该有份。”辛梅忽然冷笑,这可是周洛和她相处以来,首次见她如此冷冷而笑,只听她说道:“周大哥你忘了身负血海深仇啦!”周洛只道她是说得到了上天梯,那时武功即可天下无敌,报仇便易如反掌。他不但身负血海深仇,而且师傅的惨死,迄今凶手是谁,尚且不知,岂会忘得了的,而且每当深夜之时,想到血仇奇冤,莫不心如刀割。当下凄然一叹,道:“小梅,我岂会一时或忘,但无信无义,还能做人么?若不是这事故迟延,我早已返回南去了,只待此番对那位老前辈的承诺办到了,我再不会留连片刻,那时便得到了上天梯,我也无暇练那宝典中的武功了。”他所说的并无半句虚假,近些日来,他时常想到,以他现下的武功,虽说尚不能胜得当今这般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声江湖武林之中,那会不出人头地?他虽尚不知家父之仇,弑师之凶是何人?但想来仇人的武功绝不会强过去,那么,练那上天梯的武功,岂不是浪费时日。却见辛梅又撇嘴一声冷哼,说道:“你没忘记就好,那你找你的陶姑娘啦。”周洛暗暗纳罕,心想:“辛梅往日可不是这般言态,怎么她变了个人似的?”忙道:“小梅,瞧你又生气啦,待找着他们,我们即刻就上路,你,那去啊?”原来辛梅话声出口,已掉头走了。周洛忙追了上去,说道:“小梅,你去何处?”辛梅说:“我自有去处,别管我,而且天山我是不回去的。”她话声未落,脚下已然加快,竟是施出她那绝世轻功,饶是周洛在身后喊得声嘶力竭,她也象充耳不闻,才转过一个山头,已去得无影无踪了。周洛停下步来,一声浩叹,知她脾气古怪得很,倒不知她怎会突然生起气来,要说是为了陶丹凤,而今日可又不是首次提到她?知是追她不上的了,心想:“她说不回天山,倒也不假,她原是偷下天山来的,怎敢回去见她爹爹,好在她知我会返来此间,待她气平,那时自会前来寻我,现下倒别耽误了寻找陶姑娘。”原来他见辛梅是向东南奔去,只怕越追越远,那时倒无法再寻多九公等三人了,而且还想到只怕这也是辛梅的计谋,故意将他引得远远的,那时便要再寻三人,可就不易了。想到这里,便不再追,等了一会,见辛梅仍来回转,只好回身寻去,心想:“多九公等得知我已脱困,必然放心走了,他们知我要往天山,必然也在北去的道上等我。”当下往北走去,那知他一路皆在高处行走,雪山之下虽然雪已渐少,但也能望得甚远,且多九公三人必也会留心的,若然三人是在他所行道上附近,也没有发现不了他的,不料赶到天黑,仍未发现三人。估量自雪山北行,已走了百十里了,这才绝了望。若然再返回去,能不能寻到三人,尚且难说,这一来一往,倒又耽延了时日,只得独自一人继续赶路。这时地势已低,但到处仍是高山峻岭,他这一路北来,就未曾见有人烟,只得仍然野居猎食。这般行了几日,才渐有人烟,一问,知已到了青海境界。那青海乃是高原地带,气候甚是寒冷,周洛只得辛梅脱下的一件外衫遮体,时日长久,如何支持得住,且一路在从无人烟之地行走,穿荆拂棘,那衣衫那能完好,早已是破烂不堪,更有甚的,他两腿渐觉软弱无力。原来这些日来,虽然日日猎食,但却缺少食盐。周洛心想:“我得先找套衣衫才行,不然在人烟较多之处,我怎么行走?”但他身无分文,衣衫从何处得来,待得腹中饥饿之时,更无次食,倒不如在荒山野岭中无忧无虑。还好这时虽有人烟,但到处仍是峻岭丛山,饿了便猎些小兽充饥。这样又走了五天,到了个城池,周洛心下踌躇,有心要入城,怎奈衣衫十分褴褛,走到水边一照,更见蓬头垢面,简直连个乞儿也不如。不由想起数月前逃下括苍之时,在钱塘江边,亦是这般情景,只是那日尚有那黄衣少女慧眼识英雄,今日却流落西域。想到这里,不由也一声浩叹,遥望着江边的城池,发了好一阵楞。一会,有个老人路过,周洛见是个汉人,忙上前施礼,请问这是何处。那老人亦是衣衫褴褛,对周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说道:“哥儿,瞧你象是新来此地的,唉!你年纪轻轻,怎么也流落到西羌来?”原来今之青海,乃是古之西羌,自汉而后,时有征战,汉人落籍在此不少,从青海往北,出五门关,大漠之北,便是天山,故唐诗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句,其时,青海已是汉羌杂处。周洛一见老人,从他服式之上,一眼便知是汉人,是以上前相问。那老人向周洛反问,周洛怎能说出真相,便是直言相告,老人亦不解武林之事,便道:“老人家,小子是路过此间,乃是要往天山寻人。”那老人愕然,摇头道:“哥儿,此间我们汉人称为贵德,羌人称曲喀沙甲,此河名玛楚河,乃是黄河上流,此去天山,要走西宁,出祁连山,经张掖,过玉门关,迢迢数千里,你如何去得!”说着,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哥儿,你不说,我也明白,必是尊大人也和老汉一般,当年也在军旅之中,流落西羌,你来寻找,是也不是?”周洛含糊以应,老人道:“难得你一番孝心,老汉指你一条明路,你瞧,那边不是有个道观么,观中有个老道,每日倒有大半天卧地不醒,但却时有神迹,你去求他,也许他见你孝心虔诚,会助你一臂。想是当年流落西羌的汉人,只有—个缘故,那就是征战之故,而万里寻父的佳话,又时有所闻,故尔老人硬说周洛也是寻父的。周洛并不在意,却听说道观有如此这般一个老道,不由心中一动,登时连想到是黄梁道人,何况此间又是黄河上流。忙道:“老人家,这位道爷不知如何称呼?”老人道:“大伙儿都叫他睡道人,老汉适才从观前路过,尚见他高卧未起,你赶快去吧。”说罢,即转身去了。周洛好生失望,若是黄梁道人,他岂能错过这一机会,虽说如此,却不自觉地向城门走去。他走不多远,忽听身后蹄声得得,来得甚疾,早到身后。周洛忙向道旁一闪身,一骑马已擦身而过,连马上人的面貌也未看清,待那骑马已然过去,才看出是个女子,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儿,身穿黄缎袄儿,脚上是半长靴子。周洛只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羌人姑娘打扮,那西羌之人,不论男女,都会骑马,是以毫不觉得奇异。那姑娘瞬已去远了,到了城门口,恰有十数匹马奔来,错眼间,便已不见。那十数骑马眨眼便到了跟前,只见马上人全是羌人装束,当先一个忽地兜转马头,后面的人也全都将马勒住,登时圈成一团。周洛暗喝彩,这些人骑术之精,关内实是少见。忽听那当先儿转马头的那人说道:“今儿巧得很,又碰上妞儿了。”这人衣服鲜明,一看便知是个头儿。他一开口,周洛便知是汉人。随见他旁边一个矮小的汉子将马一带,近前说道:“庄主要是喜欢,何不把她擒回庄去。”这汉子三角眼,朝天鼻,一看就知是个猥琐的小人,那言态令人甚是恶心。他此言一出,余外的汉子个个随和。却听那个甚么庄主道:“枉你们也是在江湖闯荡了这些年,怎看不出这妞儿有一身武功,单是她那马上功夫,就不在你我之下。”却听那矮小的汉子一声诌笑,遭:“这黄河上游,提起庄主你飞天玉狐的名头,谁敢说半个不字,庄主你跺跺脚,西羌也会乱颤,谅这妞儿便有武功,能有多大点道行。”周洛心想:“这庄主名叫飞天玉狐,从这名号听来,就知不是好东西。是了,这班人必是西北一带黑道上的人物,多半是在中原存身不得,被人赶了出来,在此间安窑立寨。”再一看那十多个汉子,果然都是高一头,低一臂,个个粗眉横眼。这些人自是不把周洛看在眼里,大概全当他是个乞儿,是以毫不避讳。那飞天玉狐敞声大笑,道:“自从来到西羌,这些年就没见到个顺眼些的妞儿,我倒不是怕这妞儿,怕只怕擒了小的,会引出老的来,这妞儿既有一身功夫,老的必然了得,要知你我这份基业,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实是大意不得。却听一个黑汉嚷道:“庄主忒长他人志气,嘿嘿,这些年来我等苦练武功,所为何来,早晚返回中原,大秤分金银,不强似此间。”那矮小的汉子道:“黑面虎说的不错,不管老的少的,难道还强得过庄主去。”那飞天玉狐略一沉吟,便道:“你们既如此说,好,我们回去。”登时尘头大起,向城中奔去。周洛心道:“我既遇上了,岂容你们横行。”当下跟踪而去,到了城门口,那十数骑马已不见了影子,要知马可奔跑,这近城之地,人来人往,他可不能施展轻身功夫。他正要入城,忽见左面便是那老人所说的道观,不由向里望了一眼,原来是个破庙,只得一个小殿,殿门口地上躺着个老道,发如银丝,身上一件破烂的道袍,肮脏之极。那老道鼾声微闻,睡得正香。周洛不由失笑,心想那老人家少见多怪,这么个穷老道,会有甚么神迹。心下在想,忽然一眼瞥见殿旁拴着一匹马,一看便认出是那个姑娘所骑的。心道:“原来那姑娘在这里,飞天玉狐等人必是不曾料到,故尔向城中找去了。”他正担心,怕飞天玉狐等人多势大,欺负那姑娘,这一来可放了心,那姑娘既在此间,正可以逸待劳。当即步入庙去,那知这庙除了个小殿之外,就是园墙围着个小院落,殿门大开,殿内可一览无遗,通没见有那姑娘的影子。周洛心道:“不好,她必是将马匹寄存在此,人却进城去了。”忙不迭返身出庙,向城内追去。那贵德乃是西羌的一个小小城池,街道两旁不过是些土屋,连两层的楼房也少见,不过只得几条街道,周洛才转过了一个街角,便见那十数骑马往回奔了来,但行得不快,马上人都在向两边搜索。显然并来找到那姑娘。周洛也不由一怔,心想:“这姑娘那去了,若然她有投奔之处,不会将马留在庙中。”原来羌人习惯骑马,街道上的店铺门口,多有马匹拴着。他在微微一怔之顷,那十数骑早又打他面前奔过去了。周洛因是站在街中,几乎被一个汉子劈了一鞭。但周洛何等身手,不过他此刻不愿显露出来,故意象是骇得一踉跄,便已躲过。那十数骑马从他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径奔门口。周洛忙回身赶去,只听一声马嘶,那伙人已在城门口将马圈住了。周洛一看正是庙门口,就知那般人都发现了那姑娘的坐骑,但知那姑娘不在,倒放了心。一会走近,只听一个说道:“马既在此,还怕她不回来。”一个说:“对,我们下马等她。”周洛到了跟前,那伙人已纷纷下了马,将马拴在路旁树上,城门口有三株比碗口大些的树木,每根树上都拴了四五匹。周洛那把这些人看在跟里,径朝庙中走去,只见老道仍然睡得很甜,那姑娘的马匹仍在,便去到殿廊角上坐地。那伙人只当他是个乞儿,瞧也不瞧他一眼,跟着那飞天玉狐走了进来,大刺刺挥着手中马鞭,那个猥琐的汉子跟在身后,一会黑面虎也进来了。飞天玉狐走到马跟前,仔细打量了一阵,说道:“我说如何,这妞儿要没点来头,那会有这般好的马。”那猥琐的汉子便道:“恭喜庄主,这番可是人马两得了。”黑面虎走到马屁股后,一巴掌拍下,力道竟是不小,只听那马一声嘶,但却纹风不动。黑面虎道:“端的是匹好马,若走个两头见日,怕不能走个五七百里。那猥琐的汉子便道:“庄主这番返中原,正可用得着。”三人言语之间,直把那马视作已物,周洛心中恼怒,更料定这班人必是中原大盗无疑,心想:“他等便没劫人之事,我也绝不放过。”正想间,忽见那马一个盘旋,嘶鸣声中,后蹄霍地蹋去!已听那猥琐汉子啊哟一声,往后跳开,弯下了腰去。黑面虎犷声大笑,道:“瞧你这份德性,这叫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那知一言未罢,那马又一声长嘶,霍地打了横,后蹄早向黑面虎踢出。黑面虎那会防到,腿上早又被踢个正着,一个虎跳,跳了开去。飞天玉狐咦了一声,连退了两步,说:“这马有些邪门!”要知这三人个个都有一身武功,那猥琐的汉子正是当年中原一个大盗,人称白日鼠,在黑道上,轻功称得起一绝,试想再是骏马岂能踢他得中。那周洛在白日鼠被马踢了一脚之时,也是一怔,便留了意,忽然想起先前那老人说,这终日酣睡的老道有神迹,不料他才一回头,黑面虎已又被马踢中,但已看得明白,竟是那老头向马吹了一口气。周洛目光何等锐利,心下雪亮,马没邪门,老道也不是邪门,而是一种高绝的气功,他这一口气,必是比大力打出石子还要厉害,那马负痛,是以踢出后蹄,只是难解的,是那马怎会踢得那么准?那飞天玉狐才一跳开,忽听庙外有人嚷道:“这不是来啦!”白日鼠一瘸一拐,抢到门口,飞天玉狐也似精神一振,掉头向外看,周洛却放心了,心知这老道是非常人,有他在,那姑娘还怕甚么?但见那老道仍然酣睡如故,鼾声不绝于耳。不大功夫,果见那姑娘向庙内走来,才在门口中一现身周洛几乎啊了一声,原来这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身穿黄缎袄儿,脚着半长皮靴的姑娘,不是别人,竟是姹女金燕之女,是那黄衣少女。周洛心下好不痛快,心想这伙入今天必要大大吃她的苦头。同时也知道这酣睡的老道,必是黄梁道人了。那黄衣少女像没发现周洛,在门口略略一停,环扫了这伙人一眼,哼了一声,便向睡在地上的老道走去!她手上提着个大葫芦,黄澄澄,光闪闪。白日鼠忽地斜身一跨步,横在她身前,咧嘴一笑,说:“姑娘大喜。”黄衣少女霍地止步,一怔之下,说道:“你说甚么?”白日鼠一拐到了她跟前,嘻嘻笑道:“我替姑娘你作个媒,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这第二句还未住口,那姑娘眉儿早挑,娇叱声中,人影一闪,白日鼠说:“慢来慢来。”当真他轻功不弱,黄衣少女一掌向他左脸打去,他竟闪身让过。原来白日鼠早有提防,那黄衣少女却怎会把他放在眼里,她左手中又提着个大葫芦,是以这一掌打空了。白日鼠退开七八尺远,说:“这是甚么话,你怎么打起媒人来啦,姑娘,瞧你也有一身功夫,那你自也知道五槐树、塔儿庄,庄主飞天玉狐,哈哈,那庄主要不是个风流人物,怎配称玉孤,那个姐儿不爱俊俏风流,啊哟!”黄衣少女早气得倒竖柳眉,圆睁杏眼,身形倏地欺近!那知她纤掌这才翻出,白日鼠却早躲了开去,周洛看处明白,他身形往后一倒,却是斜刺里滚了开去,就知道白日鼠地趟功不弱。嘴里兀自不停,说道:“再说武功,嘿嘿,别跺跺脚说他,西羌就得乱颤,便是大河南北,提起飞天玉狐,那个也得翘起大拇指儿,说句不怕骇坏你的话,当今的皇帝老宫儿,也是剑底游魂,嘿……”黄衣少女两番未曾打中他,见他嘴里兀自不干不净,越说倒越得意,更是有气,左手将葫芦放下,呛琅一声响,拔出剑来,那剑长才两尺,先前隐在黄缎袄儿里面,是以都没瞧出,那剑才一出鞘,便见剑气如虹!她剑术何等了得,周洛心道:“不好,要出人命,这白日鼠有几个脑袋!”那知白日鼠倒说得兴起,嘿了一声,道:“你要不信,便去打听打听,当年他那九门提督……”周洛听得心头一震,却听得那黑面虎犷声粗气大笑道:“好剑!”飞天王狐却早喝道:“还不闭嘴!”说时迟,黄衣少女身剑合一,斜斜一剑向白日鼠左方刺去!这一剑是刺向白日鼠与飞天玉狐之间,正是离门剑的起手招式,周洛心下一急,心道:“这白日鼠提到我爹爹,莫非他知我家的仇人是谁,离门剑何等神妙,他要是死在她的剑下……”说时迟,那飞天玉狐早已大喝道:“决退!”右手一扬,便见白日鼠身形飞出!原来飞天玉狐见她出手不凡,就知厉害,一劈空掌将他迫退!白日鼠就地一滚之顷,已拔出了两柄弯刀,飞天玉狐却呵呵笑道:“小妞儿,你出手这一剑当真不错,是谁门下,快跟大爷说了。”那黄衣少女哼了一声,说:“你连我这剑法也认不出,还有脸问,喂!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周洛看出她手虽是离门剑,但显然是初学乍练,不然那白日鼠早没命了,心下盘算道:“我怎生擒住他,问个明白?我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别被她杀了。”那白日鼠却不知厉害,嘻嘻笑道:“美人儿,怎你倒还听不明白,你要是嫁给了我们大爷,你这—生便享福不尽!”那黄衣少女杏眼圆睁,白日鼠话声未落,身形一晃,尚未扑到,已是剑气如虹,眨眼已将白日鼠圈住!白日鼠往旁边一倒,立即滚动起来,两柄弯刀盘旋飞舞,封得风雨不透,周洛瞧得一怔,离门剑虽然了得,但厉害的乃是指东打西,攻前刺后,变化万千,这白日鼠施展地趟刀,背脊贴地,身后和左右不受攻击,离门剑无形中减少了—半威力,她初学乍练,必然一时胜他不得。果见黄衣少女虽然剑似梨花朵朵,花雨缤纷,却剑剑皆被白日鼠挡开,而且肘腿盘屈滚进,还能向她攻击,厉害的是他刀刀攻下盘,迫得她不时回剑对守,但虽说如此,白日鼠却不能近得她身去,五七招后,立即有些手忙腿乱。那黑面虎一见不好,便要上前,却见飞天玉狐一摆手,说道:“且慢,多瞧她几手,咦,她这剑法怪得很,竟看不出是何门派?”哪知飞天玉狐这一阻止黑面虎相助,一时间托大,那黄衣少女早看出白日鼠的弱点,一剑向脚头疾刺!白日鼠弯刀盘旋,右手刀架开剑,左手刀斜砍脚踝,却怕伤了这美人儿,刀已砍出,倏地—翻腕,变砍为勾,只道黄衣少女这一下非倒地被擒不可。那知他这一刀砍出,即便不变招,也伤不得她。变招慢得一慢,只听黄衣少女一声娇叱,剑尖之上陡然吐出五朵剑花,声声龙吟,那五朵剑花像陡然炸开来一般。一又化五,立时将白日鼠全身罩住。说时迟,周洛一见她将离门剑的威力发挥出来,就知不好,正要抢出相救,却早听白日鼠一声惨呼,左脚齐筋已断,飞天玉狐和黑面虎已自左右抢到,黑面虎一拳捣出,虎虎风生!飞天玉狐左手一引,右手擒拿,便夺宝剑!两人竟是空手入白刃,显然武功都在白日鼠之上!黄衣少女一缩身,短剑颤动,退而复进,分取两人,只见一遭银虹自她头上由左而右快如电闪,左挑飞天玉狐,右刺黑面虎!两人也端的了得,左脚点地,齐一滑步挫腰,便已让过,但都吃了一惊!眨眨眼间,三人已走了两个照面。周洛见白日鼠仅是断腿,留得性命,这才放心,若在平时,他岂有不助黄衣少女的,但现下知要寻仇人,便在这几人身上,自不愿露出形藏,且知黄衣少女以前武功已极是了得,何况现又得黄粱道人传授,这些人绝非她的敌手,是以便不动弹!这三人一动手,那黄粱道人却仍酣睡不醒,庙外的十多个汉子已奔了进来,把白日鼠抬过一边。忽听黑面虎大吼—声,拳出如风,遥遥一拳捣出,相隔黄衣少女有七八尺,那知拳风竟是凌厉之极,黄衣少女身形一晃,她短剑正刺向飞天玉狐,一时便失却准头,飞天玉狐呵呵大笑,道:“撒手,小妞儿,大爷我不伤你!”倏地欺身,右手五指箕张,向她右腕拿到!周洛惊得霍地站了起来,但他却末上前,只见黄衣少女一声冷哼,右腕缩得快,吐得更快,剑尖上早吐出五朵剑花,立将飞天玉狐的一条右臂圈住,眼看他这条右臂登时便要废了,却听黑面虎早又虎吼一声,左手拳已连环捣出,势如狂飙!那黄衣少女已知他拳风威不可当,迫得撒剑跃退,三人身形一错,便已各在一方,那飞天玉狐却早惊出一身冷汗!但周洛却惊得发呆!原来他知黄衣少女绝不会落败,惊的是他看出黑面虎使的竟是他师门的十二神拳!要知那十二神拳,乃是他师门的护法神拳,唯有掌门人始能得传,这黑面虎从何得到传授,这不是怪事么?他正惊讶间,忽然短墙上飞落一人,也便是院中三人错身分开的刹那,那人长衫飘飘,儒服儒巾,周洛早看出是蓝田所见的那书生,亦即是黄梁道人的传人。那书生飞身而下,似向周洛微微—笑,正想他这一来,飞天玉狐等人那是敌手,不料他却向飞天玉狐等人一拱手,朗朗笑道:“原来是胡庄主,在下这侄女不知,多有得罪。”那飞天玉狐虽然不认识这书生,但见他飘身而下的轻身功夫了得,又听他称黄衣少女是师侄,可见武功更高,那十多个汉子都惊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飞天玉狐不愧是个头儿,面上丝毫不露惊慌之色,也一曲拳,道:“好说,尊驾贵姓,怎识得在下?”黄衣少女气得跺脚,道:“师叔,这般人欺负我,嘴里不干不净。”书生朗朗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说不干不净,去罢,师叔我自会替你做主。”黄衣少女气得脸也红了,说:“师叔,你……”忽地一跺脚,转身在墙边解下马匹,立即跃马冲出庙去!书生朗朗大笑,道:“女孩儿家总是腼腆,各位见笑了。”庙中各人都惊奇万分,周洛更是惊愕:显然那白日鼠的话他己听得,怎么他非但不恼,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飞天玉狐本来心中正七上八下,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却见那书生笑盈盈,向飞天玉狐说道:“西羌之地,提起你胡庄主,便三尺孩童也认得,在下如何不识,只可惜无缘识荆,今日幸会,在下黄奇有礼了。”说着,又一拱手。飞天玉狐一抱拳,道:“原来是黄兄,过奖了。”周洛这时,方知书生的姓名,心想:“他明知这飞天玉狐不是好人,怎倒以礼相待?”正奇怪间,却听书生道:“胡庄主,不瞒你说,适才这位兄台之言,在下已听得明白,我这位侄女自幼丧父,在下又是飘泊江湖,带在身边,大是个累赘,胡庄主英雄了得,又是一表人材,既本嫌我这侄女丑陋,愿结秦晋之好,在下求之不得。”他此言—出,周洛不由气往上撞,心想他师兄临终以这黄衣少女相托,若怕累赘,不管她也罢了,怎么将她嫁给匪人,岂不误她终身?周洛心下大是不平,暗道:“那老前辈也曾托我照顾,放着我在,岂容你这般断送她终身。”那飞天玉狐早是大喜过望,又听书生赞他,更是得意忘了形,惊疑之心去得干干净净,大笑呵呵,道:“既承黄兄不弃,今后你我多多亲近。”那黄奇竟像迫不及待,又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晚成亲如何?”周洛气破了胆,暗里哼了一声,却听那飞天玉狐道:“黄兄吩咐,敢不遵命。”那黄奇笑盈盈,道:“如此,今晚在下便送我那侄女前来,事不宜迟,便请庄主返庄准备一切,不过么……”那飞天玉狐已是喜得口也合不拢来,像是怕那书生变卦,忙上前道:“黄兄但有吩咐,我无有不遵。”书生点点头,道:“一者敝师兄临终之时,托孤于我,他只有这点骨血,若不风光风光,难慰敝师兄在天之灵,二来庄主是个响当当,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然草率了,你我面上都不好看。”飞天玉狐呵呵笑道:“应该应该,我这就回去安排,专等黄兄送亲前来。”书生一拱手,道:“庄主请,这半日时光,可紧迫得很,你我是一言为定。”飞天玉孤身后那十多个汉子,早上前一阵恭喜,那知飞天玉狐却喝道:“你等还在此做甚,还不赶快办事。”随分派各人,除命两人赶紧回庄准备酒筵,拾掇洞房之外,余外诸人立即快马加鞭,分头遍请数十里内有头有脸的人前来,然后才向黄奇告别,喜滋滋上马而去。那黄奇待这些人出庙去了,忽地朗朗长笑,转过身来,向周洛道:“周老弟,今天你可来得巧啦。”周洛一怔,原来他早认出了,他心里气愤之极,哼了一声,道:“不错,是我,当真是巧得很。”那黄奇大笑道:“怎么着,周老弟,你不高兴?今天是我那师侄女于归之期,大喜之日,想我那师兄也曾托你三事,是以不但我了了心愿,便周老弟你,不也一朝都了了么?”这黄奇不提老人所托三事还则罢了,他一提起,周洛心中怒火又升,哼了一声,道:“在下虽是武林末学,年纪又轻,但老人家所托三事,却也不敢忘记一件。”那黄奇朗朗大笑,道:“周老弟一诺千金,可敬得很,可见我那死去的师兄,眼光倒是不错。”周洛道:“在下倒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书生道:“好得很,周老弟,且同我到舍下一行。”说着就来携周洛的手。周洛本待不去,忽然想道:“我岂能眼看那黄衣少女下嫁匪人,既要设法阻止,自该与那黄衣少女一见。”想到那黄衣少女已知飞天玉狐等人皆是匪类,这才更是气极而去,今要设法阻止,唯有从她身上着手,教她远走高飞,要知这书生的武功已是他亲目所见,要想反对,明着休想能够。他心中想罢,便道:“好,在下正要向她道贺。”黄奇看着他,大笑道:“这就是了,周老弟,这就跟我走。”周洛忽然想到地上酣睡的老道,看时,仍然鼾声不绝,心想,这黄奇可恶,但这老道若当真是黄梁道人,我怎可失之交臂。”便道:“不敢请问,这位道爷可是令师黄梁老前辈么?”黄奇微笑点头,道:“不错,正是他老人家,周老弟,你放心,今晚便由他老人家主持婚礼,还怕见不到么?”周洛闻言又是一怔,这黄粱道人分明一直酣睡未醒,怎说由他主婚,难道是他老糊涂了。任事都由他这徒弟做主。又想:“哼,便是黄梁道人做主,今天说什么也要阻止,绝不能断送了那黄衣姑娘。”周洛更不言语,随在黄奇身后,出得庙来,那知黄奇向城内走去,而先前那黄衣少女跃马去时,却分明是向城外去的?心下疑惑,心想:“且看他带我去何处?”一直走过了两条街,已到贵德城热闹的处所,商家店铺鳞次栉比,黄奇直向一家估衣店走去,周洛暗想:“莫非他在这里落脚。”只见店主迎了出来,说:“客人请进,小店羌汉衣装,无所不备。”黄奇道:“正要买套汉装衣衫。”回头向周洛招手道:“周老弟快来。”原来周洛因是衣不蔽体,又破烂又肮脏,简直连个乞儿也不如,是以远远便站定了,且听两人谈话,知此间不是黄奇所居,便不愿走近,待听黄奇出声呼唤,只得上前。黄奇指着周洛,向那店主说道:“便是我这位兄弟穿用,店家,只管取最好的来,颜色且要鲜明些。”店家道:“莫非是要吉服么?”黄奇道:“正是吉服。”周洛心下正不齿其为人,怎肯接受他买的衣衫,忙道:“且慢,在下无功不受禄,萍水相逢,怎敢便领重赐。”黄奇呵呵笑道:“周老弟武林俊杰,怎倒这般不爽快。”周洛始终沉着脸,道:“哼,我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重的是仁义,可不重衣衫。”黄奇被他出言讥讽,竟无半点恼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周老弟说得虽是,但今晚可是吉日良辰,人有不同,再说么,周老弟,你这般衣衫褴褛,又怎能入庄。”一言将周洛提醒,心想:“不错,我虽可助那黄衣少女事前远走高飞,但白日鼠等人分明与我血海深仇有关,我仍要入庄一探,当真这般模样,实不便前往,现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端倪,我岂能放过,倒不必为小节而坏了大事。”想罢,便道:“既如此,在下多谢,只是粗布衣裳便罢。黄奇道:“这却不可,粗布衣裳,对我那侄女面上,却不好。”周洛不愿再说,这时店主早捧了一套衣物,大概他已看清,周洛赤着一双泥脚,是以连鞋袜具全。黄奇算了银两,取过那一包衣物,这才带周洛出城。行了两里多地,来到一条小河边,周洛老远便瞧见河边有数间茅屋,黄衣少女所骑的那匹马,正拴在屋边树上。便知到了地头。一会到了门前,周洛正盘算向那黄衣少女如何言语,那黄奇已在叫道:“庄蓉侄女,你瞧这是谁来啦,贵客临门,还不快出迎接。”那知连叫了数声,也未闻黄衣少女应声,周洛这时才知那黄衣少女名叫庄蓉,心道:“你这般误她终身,她还会睬你么?”黄奇已含笑转身,道:“周老弟请稍待,我这侄女多半是害臊,待我命她前来迎接。”说着,已推门进室去了。约过了一盏热茶功夫,黄奇才再出来,果然身后跟定庄蓉,她目光与周洛一接触,立即垂下头去,而且脸蛋儿红了,当真像是不胜羞涩。黄奇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你爹爹有命,而今是千里有缘。”那庄蓉兀自不抬头,半晌才叫了声:“周大哥,请进。”周洛察声观色,大是诧异!怎么她只是羞,没半点恼,难道这黄奇入内一会功夫,竟已将她说服了?当下也不言语,昂然而入。只见那几间茅屋虽甚简陋,但甚整洁,那黄奇一指桌上衣包,向庄蓉说道:“他的衣物全在这里了,你非世俗女儿,这里又无庸仆,说不得,只得由你侍候他沐浴更衣。”随转向周洛道:“周老弟,今晚便是良辰吉期,要办的事多得很,我要失陪了。”周洛巴不得他走,忙冷冷地道:“请便”。黄奇微微含笑,即刻作别而去,屋中只剩下周洛和庄蓉两人,她兀自低着头抓弄着衣角,远远站在屋角。周洛听了听,确知那黄奇已去远了,心想:“现下事不宜迟,我不要说,怎对得起她死去的爹爹对我的一番恩德。”但她固是羞赧不胜,周洛却也不好意思启齿,两人沉默了半响,周洛忍不住了,才鼓起勇气说道:“庄姑娘,你当真答应了婚事。”那庄蓉像是不自觉地望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她脸儿早又飞红,转身向里,说道:“师叔之命,我敢不遵?”周洛心中怒火陡升,道:“那飞天玉狐等人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乃是匪类,分明是在中原立脚不住,才投到西羌,你师叔虽然有命,但他只为了一已之私,又负了令尊重托,此事关系庄姑娘你的终身,怎可唯命是听?”那庄蓉忽地转身过来,睁大了眼晴,望着他,道:“你说什么?飞天玉狐?啊!原来尔还不知……”周洛在怒火头上,见她提到飞天玉狐,竟也无半点恼意,更是怒上加怒,心道:“原来竟是她心甘情愿,她既然自甘堕落,我不事多是吗?当下冷冷笑道:“在下虽然年轻,阅人不多,嘿嘿,但也知道贤愚,罢了,姑娘既然是心甘情愿,就当我适才的话没说也罢。”那庄蓉咦了一声,兀自瞪眼望着他,周洛却已抓起桌上衣包,道:“你师叔说得不错,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我要不沐浴更衣,岂不丢了你们的脸。”庄蓉满面疑惑之色,欲言又止,显然她有话说,但又不好意思启齿,见他提着衣包走来,忙道:“周大哥要沐浴,请随我来。”随带他到后屋后,庄蓉要提桶替他打水,周洛早一把夺过桶来,道:“不敢劳动姑娘,在下自有手脚。”他从来对人都是谦谦有礼,不知怎地今朝变了个人似的,他看也不看庄蓉一眼,提桶自往河里打水去了。周洛到得河边,心想:“我何必再费事提水返去沐浴,不如我在河边隐蔽之处沐浴更衣。”心念及此,即弃桶沿上流走去,走出了约有半里之遥,三把两把扯去破衣,跃入河中。他前些时所受之伤,只伤及皮肉,这些日来早已不医自愈,待他洗去尘垢血污,身上竟连一个疤痕都找不到了。上岸穿好衣衫,顿见容光焕发,又是个翩翩佳公子。周洛心想,此时时光尚早,返去没的找气,不如在此睡他一觉,好在晚间行事。原来他在洗澡这阵功夫,已打定主意,想庄蓉的爹爹传他离门剑之时,便曾言道:他只有这点骨肉,重托周洛好生看顾。现在他在离门剑上才到火候,老人之言,言尚在耳,今日虽说是她心甘情愿,自甘堕落,但怎能负了死者。是以,周洛前思后想,便想到釜底抽薪之法,心想在婚礼之前,先手刃了飞天玉狐,那岂不干脆。他打定了主意,本想早早赶去的,只可惜不知飞天玉狐的庄子在何处?只好按捺下性子,待晚间与他们一道前往。周洛在草地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候。他一跃而起,心说:“糟,要是他们已走了,岂不误了大事。”急忙奔回茅屋。那江边全是一丛丛比人还高的荆棘,隐藏在内,实难彼人发现,那黄奇与庄蓉便想寻他,亦是不易,是以心下甚急。眨眨眼间,他已见到那茅屋,忽听黄奇的声音朗朗笑道:“你急什么,这不是来啦,周老弟快来,我们该走啦。”周洛已到了屋前,只见庄蓉站在门前,见他奔来,立即露出欣喜之状,身上已换过了汉装,遍身罗绮,真是明艳照人。周洛心下恶感又生,心道:“先前还只怪黄奇自私背信,不料她也这般无耻。”原来那庄蓉欣喜露于颜色,周洛更增反感。那黄奇上上下下打量周洛,道:“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裳,好个俊俏郎君。”忒是作怪,庄蓉瞟了他一眼,登时脸上红透,唇边笑意更浓。黄奇接着说道:“我们也该动身啦。”庄蓉不抬头,道:“师叔,师祖呢?”黄奇道:“难道你还不知他老人家的性情,哈哈,我知道啦,你是怕他老人家误了时刻,是也不是,你放心,他老人家说什么也替你主婚的。”庄蓉啐了一口,跺了跺脚儿,腰枝儿一扭,已转过身去,说:“师叔,你……”黄奇哈哈大笑,道:“师叔我为老不尊,是么?走啦,我们倒是别误了时刻是真,人家早替我们准备酒筵了。周老弟,请。”他嘴里虽说请,却当先走了出去,奔的是正南。周洛没好气,也不理庄蓉,跟着追了上去,似听庄蓉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定他身后。三人展开飞行功夫,自是快得很,那黄奇暗暗留心周洛脚下,见他远非以往所见时的轻功夫,暗自点头赞叹,更想一试,道:“周老弟,你瞧,时候可真不早了,来来来,你我赶他一程。”周洛倒巴不得早点到达,好伺机下手。他心中不快,只说了个请字,只见黄奇一撩衣衫,身形快如离弦疾拏。那西羌之地,甚是荒凉,天色虽未黑尽,路上却早无人影,周洛也将须弥遁形的轻身功夫施展开来,恰似脚不沾尘。黄奇一口气奔出了五七里地,回头一看,见周洛行的潇洒,连衣角也未撩起,只在身后相距不过三五步,倒把庄蓉丢得远远地,忽地脚下一停,朗朗笑道:“久仰须弥遁形轻功无俦,今日我可开眼了。”周洛闻言一怔,心道:“辛梅传我这神妙的轻功,他怎知道?”继而一想:“是了,他知辛梅的出身来历,自然也识得这神妙的轻功。”便道:“过奖了,先生不是说要赶路么?怎又停步不前。”黄奇向左前面一指,道:“那灯光之处,便是飞天玉狐所在,只在眼前便是,周老弟,现下我有一言请教。”周洛道:“请讲。”“黄奇微微一笑,道:“周老弟,看来今日你对找大是不满,是不是?”周洛哼了一声道:“先生与庄姑娘的令尊,有师兄弟之亲,今由先生做主,在下怎敢不满?”黄奇呵呵一笑,道:“你叫我先生,只怕心里却正骂我自私背信,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是真。”周洛侧目而视,他今日实是忍无可忍,被他说出心思,那还能再掩饰,不由哼了一声。黄奇兀自笑道:“好,可见周老弟是个信人,受人之托,便无反悔。”周洛道:“在下虽人微言轻,却还不敢失信。”黄奇再又朗朗而笑,道:“好,我那师兄果然眼光不错,但不知周老弟可还能记得他所托的三件事。”周洛道:“休说才三五月,便是十年八载,在下也记得清楚。”黄奇道:“妙极妙极,那一二两件,周老弟可说都已办到了,只是那第三件?”周洛道:“老前辈只有这点骨血,便他老人家不嘱托我,在下也应照顾庄姑娘,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也不能眼见误她终生。”黄奇呵呵一笑,道:“周老弟,你错啦,我那师兄将庄姑娘托付与你,乃是托她终身,他非仅是要你照顾她终生。”周洛一怔,道:“你说怎的?”只见庄蓉喘吁吁奔近了来,黄奇笑呵呵,道:“便是我这侄女,今日终身有托了,走啦。”说着,掉头又奔了下去,周洛听他话中有因,却又似解非解,见他眨眼己走出十数丈远去了,忙与庄蓉随后赶去。夜幕渐垂,那灯光之处更近了,也更明亮,一会到了个庄园,只见大门口张灯结彩,内里灯火更是明如白昼,但奇怪的是不见一人。黄奇当先入内,了无半点惊讶,周洛跟进一看,不料门内亦不见一人,院子那面,厅门大开,内里两排彩灯,更见璀灿,亦是阒无人迹。周洛正奇诧间,抬头蓦见厅中供着神位,香烟缭绕,红烛高烧,上面写着:“周氏堂上历代高曾祖考之神位”,红纸仍新。他心下奇道:“若非那飞天玉狐也是姓周?”但继而想记起今日在庙中之时,分明听黄奇称他姓胡,这却不是怪事么?忽听黄奇向厅中说道:“师傅,娇客来啦,你老人家该醒了。”一言甫落,便听厅中有人大大打了个哈欠,说道:“睡觉乾坤大,梦中日月长,好睡,好睡。”随见那神台上的绣帘一掀,钻出一人,正是今日周洛在庙中所见的老道。周洛知道是黄粱道人,此刻他虽对这三人都不快,但黄梁道人乃当今武林尊长,世外奇人,他岂敢失礼,忙躬身施礼道:“小子拜见仙长。”他口中虽然拜见,但只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那黄梁粱人坐在地上,将头摇了两摇,立将披面的白发抛到脑后,现出一张红喷喷的脸来,说:“怎么,良辰到了,好好好,好一个娇客,倒也配得上我这蓉儿。”周洛先在黄奇说娇客之时,尚未留心,这时听黄粱道人又再口称娇客,而且目光炯炯地盯在他面上,便怔住了,不由回头一看,只道是身后有人,那知身后除了庄蓉在门外害羞低头之外,并无他人。陡听黄奇朗朗笑道:“周老弟,你便是娇客,还望怎的?”此言一出,周洛大吃一惊说:“我!”黄奇道:“除了周老弟你,谁还能配我这侄女儿,当真你以为会把她嫁给飞天玉狐这贼子么?”周洛睁大了眼,一时目瞪口呆,望望黄奇,目光才落到庄蓉身上,只见庄蓉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面有惶急之色,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一般,待一与周洛目光接触,便又低下头去。周洛心道:“难道这是真的?我没听错么?”刹那间,今日自黄奇在庙中现身时起的情景,都上了心头,果觉有甚多令人怀疑之处,尤其是适才在途中的一番言语,分明话中有因,但他今日又为何要允婚于飞天玉狐呢?”却听黄奇呵呵一笑,道:“周老弟,我要不说,你也不会明白,这婚姻大事,实是草率不得的,但是我师父世外之人,我亦四海为家,更是身无长物,但要不风光风光,又怎能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师兄,岂不委屈了我这侄女儿,是以今引飞天玉狐贼性不改,我便将计就计。”周洛此时才明白过来,胸中脑怒顿消,但惶恐又生,忙道:“先生既知婚姻人事草率不得,晚辈事前毫不知晓,此事万不可行。”这瞬间,他心头早浮现了两个倩影,想到辛梅对他何等痴情,往日凡与自己相识的女子,她都视如仇敌,别说这一两月的相处,他两人已生情愫,而她人虽古怪刁辣,却也有可爱之处,何况两人共了那多患难,若然今日与庄蓉婚配了,她不知要怎么悲伤失意,最怕是她恼怒起来,这庄蓉早晚必要命丧在她手中。这也罢了,偏生他这番下冰窟与那陶丹凤相遇,两人裸身相处了一日,人家是个清白女儿身,若不娶她,她岂不羞忿,就算她从此不嫁人,只怕也无颜再活在世上,那时岂不是我杀了她,更何况以她之德,以她之容,以及性情的温柔娴静,无人能及。周洛立即想到二人,但如何能说得出口。那黄梁道人坐在地上,兀自未站起身来,忽地一瞪眼,喝道:“好小子,你竟不知好歹,我这蓉儿难道配不上你。”周洛忙道:“老前辈息怒,庄姑娘天人,只有小子配不上的,但小子有不得已的苦衷。”黄奇道:“师傅息怒,让我来问他。”黄梁道人说:“你问他,你问他,若然有半个不字,先教训他一顿。”黄奇说:“是,你若人家且饮酒,周老弟必会听话,你请放心。”黄梁道人忽又打了个哈欠,道:“是,我忙了半天,竟连酒也忘了喝啦,蓉儿拿酒来。”庄蓉低着头,凄凄楚楚地说道:“祖师爷,酒早给你老人家准备好啦,那厅角不是?”黄梁道人打了个呵呵,说:“还是蓉儿最有孝心。”回头又向周洛喝道:“小子,我蓉儿嫁了你,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便宜了你,你敢还不知好歹。”庄蓉正缓步走向屋角,屋角摆着一张八仙桌子,七盘八碗,热气腾腾,像是摆好没多一会,上座之傍,放着个酒葫芦,正是今日周洛见庄蓉所携的。周洛虽在惶急之时,心下也不由忖道:“忒是作怪,这倒像黄奇与庄蓉早来布置的一般,黄梁道人又说忙了半日,他忙些什么,莫非与那飞天玉狐等一个不见有关?”他心下在想,不由又向厅外瞧了瞧,天已黑尽了,灯火也更明亮,那院中仍是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黄梁道人已然入座,庄蓉在旁替他斟酒,黄奇这才说道:“好,周老弟,你有什么苦衷,且说来听听。”周洛欲言又止者再,只是陶丹凤与辛梅两人和他的关系,实无法启齿,而且他与两人又无婚约,便是说出,也难说服他们。当下一声浩叹,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尚在幼年之时,即家遭惨变,父母兄弟,全被杀死,后蒙恩师将我救回括苍,传与一身武功,但迄今仇人是谁尚且不知,常言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有大仇未报,即婚配之理。”黄奇点头道:“周老弟,就只这一件事么?”周洛凄然道:“再有,我恩师将我救回括苍,不但传与一身武功,且为了助我能报这血海深仇,竟以掌门传我,授我护法十二神拳,不料在传位之日,恩师竟被人暗杀而亡,在下更蒙不白之冤,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在下蒙冤不足惜,但这杀师之仇,在下若不报得,何能生于天地之间。”黄奇再又点头,道:“可见老弟忠义,心性仁厚,令人好生佩服。”周洛多时未曾提到师仇家恨,是以越说越是悲愤,早是热泪盈眶,道:“先生请想,弟之师仇未报,家恨未雪,弟若婚配,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为武林所不容么?”黄奇微微叹了口气,更有一声叹息,倍常凄惋,原来是庄容听得也垂下泪来,只黄梁道人不住价喝酒,似是充耳不闻。那黄奇一声叹之后,说道:“老弟原来有这般苦衷,这可是怪你不得。”周洛虽是悲愤填膺,但听黄奇恁地言语,不由也心里一宽,想道:“你等也是侠义道中人,难道还会道我做不孝不义之事么?”却听黄奇接着说道:“老弟,现下我问你一句,要是你报了仇,雪了冤……”周洛不待他说下去,忙道:“那时我禀过师伯,必有以报。”黄奇忽地哈哈大笑,道:“你这是说雪冤报仇之后,老弟你父母虽已作古,不能承命,师父又已去世,有你师伯在,故尔禀命而后,方能完婚?”周洛道:“正是,在下生也不辰,现今的尊长,唯有师伯一人。自该禀明。”他心中却想:“我家仇人是谁,尚且不得而知,恩师冤情,又岂能一时即白,就算两件血仇都了,师伯他老人家侠踪无定,何处寻去,现下当着庄姑娘的面前,我若拒婚,未免给她太难堪了,且黄梁道长和这黄奇,也不会答应。”三件皆是难题,要都办到,不知要待何年何月。他想到此处,更是放宽了心。那知黄奇又微微一笑,道:“老弟,令师伯可便是白头翁么?”周洛道:“正是敝师伯。”黄奇忽地一拍掌,道:“那可巧极啦,令师伯恰好待会便到。”周洛一怔,不由退了一步,道:“先生怎讲,敝师伯也在西羌。”黄奇掀眉长笑,道:“老弟,这可是再巧也没有啦。你说的这三件事,竟能一个时辰之内,尽皆办到!”周洛听得心头一震,急道:“你说什么?”黄奇道:“不瞒你说:老弟,你家的仇人便在此处,更巧的是,令师伯追踪杀你恩师之人,也快到了,那时你雪了冤,报了仇,又有了令师伯前来做主,这不是巧得很么?”周洛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但见黄奇说得慎重,绝非戏言,登时血脉贲张,道:“先生所说果真!”黄奇忽地左手一摆,右袖霍地拂出,厅中四盏大彩灯,立时都灭。随听他压低声音说道:“老弟噤声,你瞧这是谁来了。”一言甫落,只见一团白影越墙而入,快得出奇,却又是轻飘飘落在院中。来人浑身皆白,白发白髯,连面皮也是雪白,身穿一件齐膝的白衣,下面白袜齐膝,白色万字靴,他飞身而入,恰似一团飞絮一般。来的正是白头翁,那周洛的师伯。周洛哪敢出声,要知他虽已从陶丹凤处,得知师伯亦怀疑他有冤情,但现下真象莫白,且在数月之前,他逃难括苍的时,他师伯不也会将他擒回么?这时白头翁若知他在此,哪还能有自由之身,是以他一见师伯前来,哪敢出声。黄奇已在他耳边说道:“老弟,你在厅中等侯,待会你就一切都明白了。”白头翁飞落院中,大概见灯火通明,却阒无一人,心下有些惊疑,随高声说道:“黄兄何在,白头翁已遵命前来。”周洛才知师伯是黄奇约来的,好生狐疑,心中忐忑,忖道:“他这是捣什么鬼,莫非他早有安排?”黄奇大笑而出,道:“你这老儿嚷什么,我已等侯多时了。”白头翁一见黄奇,便将手一拱,道:“黄兄仗义相助,我白头翁铭感不已,不知孽徒何在?”周洛大吃一惊,原来白头翁这“孽徒”两字出口,目光顿射精芒,可见他心头之恨,心想:“这不是指我?还能有谁?”不自觉回头去望,他是想瞧清楚厅窗何在,若然师伯真个是为他而来,好赶快逃走。却听黄奇呵呵笑道:“别急别急,人便在此。”说着,向身后一指,正是指定厅中,周洛登时一身冷汗,心道:“这……这黄奇端的是打甚主意,莫非这些皆是在作弄我?”他眼角不由扫过厅角,昏暗中,只见黄梁道人兀自喝个不停,庄蓉也仍站在他身边,只是看不清她的面容。早听白头翁怒道:“让我先宰了这孽徒,再向黄兄致谢。”周洛听得心下更惊,忙看时,只见他师伯白头翁已向厅中抢来!周洛那敢怠慢,慌忙纵身后退,那知他身后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背上立被托住,竟是退不得半步,随听有人说道:“小子,你不做亏心事,惊怎地,乖乖地看个明白。”这刹那间,只见院中的黄奇,已伸手一拦,道:“白头翁,且慢,我们可得先说个明白,那笔交易,事后你可不能反悔。”白头翁忙道:“黄兄说那里话,别说令师黄梁道长有命,我敢不遵从,何况这是他天大的造化,我白头翁只有惑激不尽的,何劳再三叮咛。”黄奇却道:“好,其实我倒不是担心你变卦,而是怕那女娃娃出头,听说你那师弟在日,已有婚约,是不是?”周洛心下大奇,想道:“他们这是说什么?”只见白头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黄兄还提她则甚,我门户不幸,出了这个孽徒,她已失身与他,还提甚么。”黄奇道:“白翁既如此说,今后我们是亲家啦,可要多亲多近。”白头翁道:“黄兄,我数千里追踪至此,便为清理门户,还请即将孽徒交与我。”黄奇点头道:“好。”随回头叫道:“蓉儿何在?”一条人影自周洛身前飞出,正是庄蓉,趋前向白头翁行下礼去。白头翁道:“姑娘请起。”他左手一拂髯,右手一摆,以长辈自居,受了她一礼。黄奇道:“蓉儿,时候不早了,快去将他带来,你师伯也等得不耐了。”庄蓉道:“是。”躬身退了一步,即返身入厅。周洛心中惴惴,适才他想逃走,明白是黄粱道人阻止了他,这位道长已是神仙中人,若他不让自己出厅,要想逃走,可比登天还难,且听他师伯与黄奇的言语,又有些不像是指他,是以见庄蓉奔进厅来,便硬着头皮不动。说时迟,庄蓉在屋檐下一点,飞身而入,几乎和他撞个满怀,原来院内灯光通明,由里看外面,明如白昼,由外看里,却只是漆黑一片。周洛闪身斜退半步。心想:“你若真个是来拿我,便由你拿吧。”是以退了半步,便不再退,反而将胸一挺。哪知那庄蓉竟是睨着他一笑,一笑低头,迈步径往厅后走去。周洛才知果然不是指他,心下大定,回头目送她转入厅后,他心下又迷惑,又惊疑,心想:“师伯口口声声叫孽徒,但除了他之外,只有大师兄樊荣,莫非是他!”才想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蓦地记起今日在庙中之时,分明见黑面虎使的是师门的护法神拳,现下天下,除他而外,只有大师兄樊荣会这神拳,不是他传给黑面虎,还能有谁?周洛登时打了个冷颤,想到适才师伯之言,莫非杀师的便是……忽听房瓦一声轻响,庄蓉的声音在上喝道:“下去!”陡见—条人影飞坠,人落地便是一个踉跄,正是周洛的大师兄樊荣,只见他双手反缠在背后,且不像是跃下,而是被人掷下来的。就在这刹那间,庄蓉又在上面叫道:“你也下去啦,好教你明白明白。”跟着是两个人影飞落,而且是手携着手,周洛一见几乎惊呼出声,原来庄蓉携着的是个女子,竟然是他的师妹丁蕙兰。周洛还来不及思想,只听白头翁已怒喝道:“你这孽徒还能逃么,我师弟辛辛苦苦,十年传艺,不料你竟人面兽心!”白头翁怒得浑身打颤,忽地踏上一步,呼地一事向他劈去!黄奇霍地左掌一扬,袖管直飘出去,楞将白头翁那一掌的劲道卸去,说道:“白翁,且慢,你这一掌下去,他哪还有命在?”白头翁切齿道:“这孽徒万死尚有余幸,岂容他再活世上?”黄奇道:“白翁,你怎忘了,这时便取他性命,令师弟岂不是仍然死不明不白。”周洛脑里轰地一声响,这不是说他大师兄杀师怎的!那白翁怒道:“这还用问么?这孽徒贪慕我这师侄女之色,见我师弟将她许配周洛,心中不忿,又见我师弟将掌门之位传给洛儿,立起毒念,暗下毒手,这孽徒万死尚有余辜,岂容他多活一刻!”那丁蕙兰落下院中之时,本是低着头,此时早是梨花带雨,颤声说道:“师伯,原来杀我爹爹的是他!他他……”忽地反手一掌,只听一声脆响,樊荣右边脸立即肿起老高,嘴角也淌出血来,但他竟仰面狞笑,道:“不错,那老鬼便是我杀的,今天我已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樊大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那边,庄蓉早将丁蕙兰拉过一边,白头翁气得眼都红了了,只叫:“你这孽徒,你这孽徒!”黄奇却道:“白翁何不忍一时之怒,虽是已知令师弟早他所杀,但有甚多小节,不早还不清楚么?譬如你师弟致命的那双银梭何来,而银梭又是令师弟仅传与周老弟一人,若不问个明白,周老弟的冤嫌,仍不能尽释。”那白头翁尚未答言,樊荣已又狞笑道:“不用你们问,大爷我说了就是,嘿嘿,怪只怪我那老鬼师傅老得糊涂,试想我这个花朵儿一般的师妹,从小就与我耳鬓厮磨,大爷我怎不动心,偏那老鬼竟在半中腰收了那姓周的小子作徒,并要我这个花朵儿般的师妹许配予他,这也.罢了,从来掌门人立长,大爷我第一人,老鬼竟将掌门之位传与姓周的小子,嘿嘿,大爷我忍无可忍,才将他杀了,至于那银梭么,不瞒你们说,大爷老早就计谋好了,事先骗那姓周的小子,将打银梭之法传了我,那日那小子喜气洋洋,那会对我提防,盗他—双银梭,那还不是轻而易举,我干脆都说了罢,大爷我恨这小子,远在老鬼之上,本来杀他可是易如反掌,但那一来岂不便宜了他,心想让他去担当杀师的罪名,那时他便能逃走,亦为武林所不容,这一生一世的活罪有他受的,若被拿住,怕不将他凌迟处死,那才能出我心中这口乌气,现下没得说了,我既已被你们拿住了,要杀就快动手,嘿,白头老儿,就只怕你没这胆!”他这里一言甫落,只听庄蓉叫道,“丁姑娘,丁姑娘,你……”原来在数月之前,那日周洛逃走以舌,樊荣陪伴丁蕙兰回山,不久即被樊荣奸污,丁蕙兰见情郎变心,爹爹又已惨死,伶仃一人,生米又成熟饭,哭闹了几日,也就跟了樊荣,却不料白头翁早已疑心是樊荣杀师,只为来获证据,故尔迟不下手,他那日之所以将周洛擒回,而命丁蕙兰不准伤他,就是为了好安樊荣之心,以便暗中侦查,待他与甘棠老英雄会晤,本已明白了多半,回山之后,暗中一探,见他己对丁蕙兰先奸后婚,更明白一切了,那料那樊荣狡狯得很,时时提防,那白头翁在探寻他的杀师证据之时,已为他所觉察,即刻带着丁蕙兰远走高飞。白头翁立即追赶,樊荣东逃西躲,对丁蕙兰则骗说是追踪周洛,丁蕙兰自是相信,数月之后,才逃来西羌。原来樊荣与黑面虎交厚,故尔逃来此间相依。是以,丁蕙兰一听樊荣亲口说出他杀死她爹爹的经过,更兼又失身于他,怎不气得发昏,登时晕了过去。黄奇道:“蓉儿,她一时气晕,一会便没事的,白翁,现下你是一切都明白了。”白头翁道:“黄兄,有劳借剑一用,我要瞧瞧他是何心肝。”他气得浑身颤抖,黄奇却道:“白翁,还要请你忍耐一时,再见一人。”随返身一招手,说道:“周老弟,出来啦,快见过你师伯。”周洛在厅中早已忍耐不住,闻声立即扑出,向白头翁跪倒行礼,泪流满面,哭道:“徒儿拜见师伯。”白头翁一见周洛,止不住也流下两行热泪,一把将他拉起来,道:“委屈你了,师伯早知不是你所为,你且站过一边,让我收拾这孽徒。”那樊荣自知必死,唯求死得痛快,却也没料到周洛也在此地,一怔之后,狂笑道:“原来这小子也在此地,我悔不该先下手杀了他。”周洛陡然记起那日在苎萝山中,樊荣将他劈落那百丈悬崖,原来竟是有意要他的命,但他现在想起来,却没恨,只是伤心。白头翁怒上加怒,道:“黄兄,若容这孽徒多活一刻,实无天理。”黄奇道:“好,白翁,我把他交给你了,只是,这里怕不方便。”白头翁道:“黄兄放心,我自省得。”身形一错,已抓住樊荣。那樊荣半点也没挣扎,不但他束了两手,而且似乎武功已失,眨眼已越墙而出。丁蕙兰恰在这时醒来,见白头翁抓走樊荣,立即一跃而起,周洛在她身边不远,她似视如不见,叫道:“师伯,等等我。”发狂一般冲出大门。周洛亦要跟出,黄奇道:“周老弟,令师伯自有裁处,你不用去了,这是一件,现今你不白之冤已雪,该是报你家仇的时候啦。”周洛心头一震,这黄奇实是莫测高深,经过适才一事,他那还敢不信,心想:“难道他已知我家仇人是谁?”只见黄奇已向庄蓉吩咐道:“快去将那几个贼子带来。”庄蓉应了声是,再又奔进厅去,—会功夫,便听铁索当啷,庄蓉在前,牵出两个人来。两个人都低着头,但周洛老远便已认出,为首一个即是飞天玉狐,后面跟着黑面虎,周洛登时血液沸腾,道:“便是他!”忽见庄蓉一掌劈向飞天玉狐后心,喝道:“下去!”飞天玉狐立即从台阶之上滚下院来,那黑面虎同他是一根铁练拴着的,飞天玉狐一倒下,黑面虎也跟着滚落。却见庄蓉已返身入厅,随见一团黑影飞出,落地一声叭哒,跟着是一声嗳唷,原来竟是一个人。周洛看得明白,这被掷出的,乃是白日鼠,他今日被庄蓉断了两腿,是以行走不得。白日鼠才落地,庄蓉已飞身而出,一脚将白日鼠踢到周洛身边。说道:“你问他啦。”周洛今日听白日鼠之言,已有些疑心,现下更不怀疑,但他激动过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黄奇道:“周老弟,我先说给你听,今晚之事,实是早有安排,而且不瞒你说,我这侄女在奉她娘姹女金燕之命,暗入桃花坞时,己知你蒙不白之冤,身负血海深仇了。而且她听到你师伯那晚与多九公之言,从他言谈中,已怀疑是你大师兄杀师,那日我等在蓝田分手之后,说来也巧得很,恰与樊荣相遇,身边带着你师妹,我见二人掩掩藏藏,心下生疑,便想摸清他的底细,当晚落在同一个店中,也是这般人恶有恶报,该当老弟你雪冤报仇,那晚我暗中一探,却不料黑面虎自西羌赴中原,两人在那里遇个正着,见樊荣闪入黑面虎房中,听时,才知两人不但早已相识,而且曾狼狈为奸,相见之下互说这些年来的经过,才知道黑面虎正是你家的杀父仇人之一,那樊荣也说出杀师西逃,两人一般罪大恶极,我即想收拾二人,却不料被我侄女阻止。”说着,向庄蓉一指,道:“老弟,我这侄女心思不但细密得多,而且处处都为你着想,原来她阻止我,是要留给你手刃亲仇,若然那晚即取了樊荣的性命,老弟你的冤情,岂不是永难昭雪。”那庄蓉含羞低头,周洛心下好生感激。黄奇继道:“原来我暗探二人之时,我这侄女也暗中随定了我,当时听得那黑面虎说道:‘这可是巧得很,你不是没处投奔么,我这就回西羌,你那师伯绝不会寻去,而且便他找了去,说句不怕你不高兴的话,有飞天玉狐和我等在,也不怕他难为你’。”黄奇说到这里,自是什么都明白了,周洛恨得目皆欲裂,道:“那黑面虎便早我家的仇人么?”黄奇道:“他么,只是帮凶,罪魁祸首,却是飞天玉狐。”周洛不持他说罢,已一步步向飞天玉狐走近,今晚这几人被庄蓉带出,竟是个个都俯首贴耳,没半点反抗,显然已被黄奇制得服服贴。庄蓉忽然说道贴:“你……等等。”黄奇说:“不错,我竟忘了,老弟,你瞧我这侄女替你想得多周到。蓉儿,就在屋里最好,别拿出来了。”那庄蓉已奔入一间耳房,应了声“是”,陡见火光一闪,像是亮了灯——武侠吧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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