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凉州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但若是细心看去,又会发现在那片深沉的夜色下,偶尔会有些诡异的身影在穿梭,不明身份,不知所往,只是这片夜色总是让人觉得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反而在黑暗之下隐隐散发着一股蠢蠢欲动的骚动气息。
寂静的长街上,道路两旁的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紧闭,除了天际淡淡的微光外,便是仿佛漫无边际的黑暗。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安静的街道上,静静地向前走去,这条街道的前头,便是通向凉州城里被灭门的巴家府邸。
巴乐看去有些紧张,双手垂在身侧,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偷偷向身边看了一眼,只见王宗景面无表情,脸色看去有些冷。感觉到这个少年的目光,王宗景也转头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巴乐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同时面色刷地白了,过了片刻,他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面带惊惶之色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我哪会骗你——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口中淡淡道:最好是这样,希望在那片废墟中你还能找到那张碎片。
巴乐苍白着脸,忽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那条深沉的黑暗街道,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跑开,只是脸色惨然地跟在王宗景的背后。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前方那片已经变成废墟的府邸在夜色中渐新显露出了模糊的轮廓,黑暗里看去流露出一股凄凉的味道。巴乐看着那一片惨况,忽然像是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勇气,对着王宗景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突然改变主意,明明之前你们答应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王宗景皱了皱眉,回过身来看着他,巴乐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畏缩,刚涌出的勇气似乎又在渐渐消失。王宗景摇了摇头,道:情势变了,巴乐。
巴乐瞪着他,没有说话。
王宗景淡淡地道:你再怎样不服气也没用,世间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前一刻还是价值连城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甚至有的人为此家破人亡,可是转眼间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巴乐脸色惨白,忽然间像是歇斯底里了一样,向着王宗景反而走近了一步,握着拳头怒吼道:你说得轻松,如果真是这样,那前些日子我们巴家算是什么,几百条人命家破人亡,就换回这样一句话吗?
王宗景看着他,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然后道:是。
没习惯的话,你要学着习惯。过了一会儿,他又静静地补充了一句。
脚步在那片巨大的废墟前停了下来,尽管两个人都不是第一次回到这里,但是不久之前曾经煊赫热闹的大宅院在数日间变成眼前这一片巨大的悲惨废墟,仍然给人一种强大的冲击力,王宗景还好些,巴乐站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前,一时之间有些不能自已。
残垣断壁间满地狼藉,被大火焚烧焦黑的痕迹借着夜里的微光仍是隐约可见,巴乐眼眶红了起来,拼命咬着牙,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身边那个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巴乐,把东西给我。
巴乐猛地转过身,盯着王宗景,王宗景脸色有些漠然,看着这个男孩,淡淡地道:给我,或者我杀了你。
巴乐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神情变幻,盯着王宗景,像是有些认不出这个前几天对自己态度还算温和的男子。王宗景从他眼中看出了愤怒与疑惑乃至更多的惊惶,心头微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
巴乐慢慢转过身去,木然呆立片刻,随后涩声道:在后院那边有一栋不起眼的柴房,地下有一间密室,那里是我爹平日放贵重东西的地方,家里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们逃出来时我爹特意偷偷告诉我的。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东西,应该就在那里面了。
王宗景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冷,心想这少年居然真的是有几分空手套白狼的胆子,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道:你带我去看看吧。
两个人行走在废墟之中,在一片狼藉中有些艰难地走着,到处都是倒塌的残梁断木和碎石,很多地方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王宗景还好些,巴乐便走得有些困难。不过凭借在这栋府邸里生活多年的记忆,男孩仍是带着王宗景,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后院那边走去。
夜风吹起,夜色似又深了几分,远处好像还传来几声狗吠之声.在寂静的夜里飘荡着。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终于走到了巴府废墟原先的后院位置,这里一眼看去也是遍地狼藉,显然当日也没有逃过那场灾祸,而巴乐口中的那栋两层小楼,他们也同时都看到了,在那个位置上,只剩下一座塌了一半同时被烧得焦黑的废墟。
巴乐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王宗景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耐心再去等了,干脆就一把抱住巴乐的身子,几个纵跃从一堆堆乱石焦木上掠过,转眼间便来到小楼之前。随后两人几乎同时抬限向那小楼中看去,片刻之后,他们的身子似乎都滞了一下,站在小楼外头一动不动。
碎砖断木下,哪怕是在这夜色中-两人也依然能够看到一处黑漆漆的洞口敞开在小楼废墟之中,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在夜色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那般凄凉而无助。
王宗景冷冷地看着那个洞口,没有任何表示,巴乐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神情复杂,但同样没有下去查看的意思。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夜色似乎越发寂静,静到巴乐忽然觉得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王宗景在一边轻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巴乐慢慢地摇了摇头,脸色惨白,低声道:你、你能不能
王宗景容色如铁,冷然道:不能。
巴乐手脚冰凉,还不肯死心,带了几分哀求之色,低声道:求你了,我、我真的
遥远处响起的狗吠之声,忽然间响亮了许多,似乎在这片刻间突然向这里靠近了。
王宗景脸色微微一变,面上掠过一丝犹疑之色,随后像是下了决心,忽地向巴乐踏近了一步。
一股冰寒的杀气,猛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一瞬间,巴乐几乎如坠冰窖,全身寒毛倒竖,几乎不能呼吸一般,只看着王宗景缓缓抬起了手。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狗吠从后院门口处传了过来,随后一个略带几分诧异的声音响起:咦,巴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
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从王宗景的背后传了过来,王宗景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原先的杀气不知何时悄然散去。
细碎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有个人走了过来,听着步伐声音轻细,加上前头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巴乐先是一怔,随即目光看向王宗景的身后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王宗景,却是又掠过一丝畏惧,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小鼎,别过来。
咦?后头那少年奇怪地问了一句,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心中猛然间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料到的强烈冲动,就想回头好好去看他一眼,只是当他的身子微动欲转时,终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不知怎么,却是不愿让自己去面对那个曾经的孩子。
本来已经握在那柄苍白骨剑上的手掌悄悄松开了,杀意退去,处在他正对面的巴乐迅速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王宗景默然片刻,心里挣扎,但到了最后还是敌不过那股莫名的情绪,无论如何,他似乎也不愿意在小鼎面前杀人。
他走上一步,靠近巴乐,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今晚就离开,明日天亮时若是我还看见你在这里,就谁都救不了你了。明白了?
巴乐呆了一下,随即大喜,连连点头。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身后那多年未见的少年朋友似乎正有些奇怪地向这里张望,探头探脑地想要过来查看一番,在脑海里他把那个记忆中可爱的身影容貌自行脑补了一下,嘴角微微扯动。在那一刻,巴乐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似乎看到这个不久前还杀气满满的王宗景脸上掠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温和的笑容。
不过下一刻,王宗景的容色已然再度凝结如霜,更不理会他,身形一动,头也不回地向前掠去,几个起落便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巴乐看着他的离去,一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却觉得手脚居然有些发软,像是刚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惊吓不小,连自己都没发觉。
脚步声响了起来,巴乐抬头看去,只见带着一脸诧异之色的张小鼎走了过来,旁边果然还跟着他家里养的那条身躯奇大无比的大黄狗,只是之前都只形影不离的灰毛猴子,此刻却不见踪影了。
张小鼎对着巴乐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向王宗景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眠迟疑片刻,嘴里却是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