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而过,庭院中柳树的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拉长,当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一间间屋子里次第亮起了烛火,随着星斗转移,夜深人静后,又再一次渐渐悄然熄灭,回复黑暗。
偌大的青云别院中,这一天里的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那本刚拿到手的清风诀。黑暗中,从巍峨屹立的青云山间,吹下了冷冷夜风,吹拂过这片庭院,一片寂静。
只有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某一间偏僻的紧闭屋中,最深沉的黑暗仿佛正藏在这儿,将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与屋外隔绝。有一阵极度压抑的喘息声,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传来,那声音满含痛苦之意,仿佛正承受着无法形容的苦楚,带着几分痛苦的呻吟,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她因为太过用力咬牙苦忍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
深邃的黑暗里,单薄而模糊的身影紧缩在一处床脚,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动作,只有不时抽搐的身子,夹杂在痛苦的喘息声中,仿佛一直持续着,到了后来,那声音中甚至已带了几分歇斯底里般的哽咽哭音。
幽暗中,如新鬼悲泣,绝望而无助,一点一点消失于夜色里。
※※※
如此糊里糊涂心情纠葛地过了一日,当第二天清晨醒来时,王宗景便已下定了决心,再不多想,小鼎那书中的字迹究竟如何,自己不得而知,他父亲是厨子也好,绝世高人也罢,反正自己目前也是够不上的,青云试都没过,青云门还没入,想得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正经是把眼前的清风诀修好才是真的。
这心意一定,他便顿时觉得身子上下一阵轻松,像是脱了一层桎梏般,就算是重新翻开清风卷的书卷,也不再有昨日那般烦乱心绪了。如此钻研下去,定下心来,王宗景便开始修行清风诀。
要说这清风诀的确是基础之极的功法,但青云门这种名门大派流出来的东西,自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功效上,特别是强身健体固元气上,的确是非常见效的。时光匆匆,已过了一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王宗景已将最基本的清风诀第一层境界修成,不过那只是最简单的一些打坐吐纳呼吸静心明心等动作,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身体隐隐又强健了几分,说不出哪里是好处的,但的确有感觉身子轻了些,精力亦是更加充沛。
同样是在这一月里,随着相处日久,廿三院里的几个人渐渐都熟悉起来,胖子巴熊那是不用说了,和谁都是笑呵呵的,关系搞得很好,便是一直看着性格孤僻的仇雕泗,偶尔也会出来带了几分生硬地与人打上一个招呼,这也让原本对他印象不佳的王宗景对他看法有所好转,而苏文清作为这院子中唯一的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性子显露的又是温婉柔和,彬彬有礼,在几个人中也是相处颇佳。
至于最后来到这里,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小鼎,也已融入了这个地方,他整日笑呵呵的模样,倒真像是众人的开心果,谁都喜爱,便是当日有些冷的仇雕泗,日子久了之后对小鼎也客气了许多。所以这些日子来廿三院里的人们过得还算平静快乐,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经常有人在外头呼呼喝喝,说是哪来的野狗到处乱跑乱尿的
这一日清晨时分,王宗景很早便醒了过来,打开窗子一看,只见天色方微微亮,如今已是八月,到了盛夏日子,白日午间很是炎热,大多数人都呆在屋中不愿出来,王宗景也是如此,但他向来是野惯了的人,这几日下来关在屋中修行道术,便觉得全身上下不得劲,骨头都有些发痒起来;加上清风诀也有些功效慢慢呈现出来,他精力越发旺盛,便是连睡觉的时间少了些也全然不觉得困倦,今日看看天色,他心中一动,便走了出来。
庭院之中柳树依依,其他屋子门窗关着,只有木字房小鼎住的那一间窗户大开,想来是昨夜热了,小孩子又没什么顾忌,大开窗扉贪凉,王宗景信步走来过去,隔着窗户向里一看,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只见那松木床上,几乎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小鼎时一模一样,那小男孩仍是大大咧咧地睡着,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同的是他这次一只右脚搭在大黄的肚皮上,而左手则放在小灰背侧,大黄的身躯庞大,倒是占去了这床铺的一半位置,也自酣睡着。小灰则是收着尾巴,躺在小鼎的身边,这个时候似有所觉,忽地张开眼睛向窗口这里看上一眼,见是王宗景后,它又撇了撇嘴,似乎还没睡够的模样,随手又把小鼎胖乎乎的手臂抓了过来,当做枕头,靠在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惬意地又睡了过去。
王宗景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开,出了庭院,清晨的光亮中,热气未落,微凉的清风吹过脸庞,带了几分清爽。大道上放眼看去,也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王宗景信步向青云别院的后山处走去,路旁庭院的大门或开或闭,一路过去,都未看到一个人影。
很快的,他走到别院后头的那片花园中,潺潺水声从花园深处传来,明媚花叶间,更添了几分幽静气息。青山高耸,森林茂密,也在前方不远处了。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气,这让王宗景顿时觉得舒服许多,忍不住是扩胸挥臂,一路摇头扭身,活动着身子走了进去,多日未动,这身子还真是难受了。
随意地在花园里绕了两圈,王宗景却还是觉得不甚过瘾,正有所不甘时,忽地想到了什么,却是抬头看了看后山那座石壁,还有石壁后山脊上那层层叠叠茂密无比的森林,不知有多少高大耸立的古木巨树,正屹立于山脊之上。
这一眼看去,便有些转不开眼睛了,王宗景更不迟疑,大步向后面那块数丈高石壁跑去,须臾后到达石壁,只见石面光滑,几棵矮松高低不一地钻入岩石缝隙,顽强地生长出来,迎风舒展着枝叶。不过最低的一棵矮松,距离地面也有两丈来高。
王宗景眯着眼睛,向那棵矮松看了几眼,又转眼看向其他周边石壁上生长在更高处的几棵矮松,心中盘算了片刻,嘴边便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向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一口气,忽地一声呼喝,脚下猛力一蹬,身形矫健,便如一只猎豹般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直奔石壁。
眼看转眼之间便要撞上坚硬的石壁,王宗景两个大步跑来,与石壁之前脚下霍然发力,登时整个身子便飞跃起来,飞到半空,他于空中舒展长臂,正是抓向石壁上最低的那棵矮松。
常人决不可够到的地方,他此番却是发力之下,一下窜了上来,片刻之间已伸手抓住了那棵矮松树干,松枝一阵微颤,但这等生在悬崖峭壁上的矮松往往根基扎得极深,此刻负担了王宗景这么一个身躯,居然也并不如何吃力。
而王宗景身形也未就此停滞,一旦跃上第一棵矮松,身子便靠向石壁,随后脚下又是往石壁上猛力一蹬,借力跃起,便窜向了第二棵斜上方的矮松,如此反复,不过一会儿工夫,王宗景便从石壁之下爬了上来,来到了山脊之上的那片森林边缘。
一股只有丛林间才会存在的独特清新气息,像是迎面扑来一般,瞬间包围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周围一棵棵大树密布,枝叶繁茂,绿色深处,还隐隐传来了早起鸟人的清脆鸣叫声。林间深处,仿佛还有丝丝白气,那是晨间的薄雾,飘荡于树干中灌木上,所有的一切,在王宗景眼中突然都变得那样亲切,甚至带了几分熟悉,仿佛只有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他才有放开心胸。
他张开双臂,略显贪婪地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森林的气息,然后带着笑意,看了看眼前一棵大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坑坑洼洼,笔直向上,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王宗景低笑一声,大步跑去,到了跟前一个飞跃,凌空跳起抓住粗大的树干,以最猿猴也自叹不如的敏捷,嗖嗖嗖地向上爬去。
“哗哗哗哗”
那是森林上方,无数茂密绿色的枝叶被山风吹动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就是森林的低语,远处,天色慢慢变亮了起来,一缕淡淡金色的光辉,浮上云彩的边缘,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兆。爬上大树的高处,王宗景用力地拍打着树干,感受着手掌心传来的那股坚实,一股心满意足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甚至心中有一种冲动,像是回到昔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一般,无拘无束,脱光了衣服肆无忌惮地喊叫出来,尽情地把内心所有一切都发泄干净。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干,心中几番犹豫后,还是忍了下来,对着自己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靠着粗大的树干坐下,闭上了眼睛。
周围,仿佛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声音慢慢的、慢慢的多了起来,风声叶声鸟声虫鸣,兽吼奔走天地呼吸,一波波一浪浪,或远或近或大或小,仿佛整座森林正慢慢张开怀抱,而王宗景依然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听着
当日头初升阳光洒落在这片森林上方时,王宗景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周围,在心里决定以后要常来这地方之后,这才翻身下树,带着几分满足之意,离开了这座森林。
回到石壁边,高耸的距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他很轻松地抓着那一棵棵矮松,次第滑落,就这般溜了下来,回到了青云别院中。正当他拍拍双手,准备离开这里时,才走出几步,忽然眉头一皱,却是听到在这一处原本该是僻静无人的地方,旁边一丛花草之后,传来了一阵低沉哽咽,带了几分压抑的哭泣声。
王宗景怔了一下,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绕过那一丛绽放的红花,走到跟前定睛一看,登时便是吃了一惊,愕然道:
“小怜,怎么是你?你怎么会躲在这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