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无怒大师来了?快迎接!”紫相伯闻报,兴奋地道。
“只是,他受了伤……”米天宗低低地道。
“怎么,无怒大师受伤了?”紫相伯、姜若拙各自脸色一紧,追问道。
“是,而且还伤得很重!由他两个弟子,一个唤法舟,一个叫法灯的,背着来的。”
说话间,只见三人飞步奔来,走到前面的一个长大灰衣和尚,背着一个穿红袈裟的黄衣僧人,后而紧随着铁牌黄中封与一个矮小灰衣和尚。
那矮小和尚,扛着一支重大的九环锡杖,黄光闪闪,那杖杆竟是金铸的!
到了跟前,却听那背在背上的僧人道:“法舟,放我下来!”
那长大的灰衣和尚,将背上的僧人轻轻放下,后边黄中封与另一矮小和尚赶忙扶住,矮小和尚将锡杖递给那个放下的僧人道:“师父,你好些了吗?”
那放下来的,是一个老僧,道相庄严,眉间略含悲悯之意——这正是少林寺方丈、少林派掌门无怒大师。
无怒大师抓住锡杖稳住身子,闭目略定了定神,缓缓吐出口气,然后徐徐睁开双目,道:“崆峒的叶二先生到了么?”
“怎么,大师中了毒?”紫相伯惊问。
“那牛鼻子道人!除了他,谁能使我师父中毒?”那长大灰衣和尚低低地、恨恨不已地骂道。
“法舟!”无怒大师肃声道,“你怎地还执着于无明?”
“师父!”那长大和尚法舟垂首合掌,默然听训。
“阿弥陀佛!”无怒大师声音转低,“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犯口孽?”停了一下,对紫相伯道,“紫总镖头,老衲怕有负你之所望了。唉,劫数使然,在劫难逃!阿弥陀佛!”说毕,竟合上眼,不说话了!
“三弟,”紫相伯吩咐道,“叫人速将普明妙觉殿北侧的静房准备好,让无怒大师安息。四弟,你悄悄叫叶二先生到无怒大师云房里,替大师疗治。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马上就来。”
“是!”黄中封、米天宗应道,与二僧复背起无怒大师,向里走去。
“怎么,有人生病了?”
“啊唷,是无怒大师!”
“这是怎么回事?”
寺里边的人见了,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诸位,大师于路上得了急病。”黄中封大声道,“借光,让他到后边安息。”
目送黄中封他们进了寺,紫相伯与姜若拙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眼中有无数疑虑,紫相伯正想跟着到后边去看无怒大师的病情,并打听详情,又有一个镖师过来禀道:
“总镖头,武当掌门人到!”
紫相伯与姜若拙向外看时,可不,那石桥对面过来的,不正是铁箫道长?跟在后面的是武当派俗家第一高手,谷城大侠吕声宏。
“道长,您来了可好啦!”紫相伯忙迎上去,他心里舒了一口气,觉得心定了许多。
也难怪他,虽说是镖王,但这么多武林大宗师在前,又出了少林掌门受伤的大事,而罗大侠大奠尚未开始,关于如何对付“潜龙门”的大计尚未商定,怎能不心中栗六呢?
须知:寺里的各大门派掌门人,除崆峒、点苍与“银马堂”主、朝阳城大公子可算是同辈人外,川中唐家的掌门老爷子唐铁杖、华山派掌门人明真人、天山派的霍老爷子,昆仓派的铁冠子、铁履子道长、青城的乘风子、风雷城老城主雷大洪这些掌门人、长老俱是比紫相伯高一辈的人,以紫相伯来号召,未免嫌名微言轻些。
铁箫道长白发皤皤,蓝袍高髻,背上插的正是那武林中人所敬羡的武当掌门信物:温凉紫铁箫。
“紫总镖头,恕贫道来迟了。”铁箫道人稽首行礼道。
“掌门道长惠然驾临,实乃紫某之幸,怎敢当礼!”紫相伯忙还以晚辈见前辈的跪拜大礼!
“紫总镖头快请起!”铁箫道长道,“令师李半天,与家师乃介于师友之间的忘年交,我虽蒙令师垂爱,也成了令师的忘年交,但认真论起来,我比令师低一辈,与你恰是同辈的。只是我痴长你二十岁而已。不必行此大礼!”
原来铁箫道人已七十多岁了。紫相伯的师父神腿李半天,比铁箫道人的师父、武当前任掌门洪炉道长年轻二十岁,是洪炉道长五十岁后结的忘年交。
李半天为人不拘小节,甚喜欢在洪炉道人身边长大的铁箫道人,在洪炉道长羽化后,又与铁箫道人结成了忘年交。
铁箫道人平生喜静不喜动,不象他的三师弟梅花道人,好云游四方,爱管武林中事。紫相伯与铁箫道人,只在师父李半天在世时带他去过两次武当山见过,还有,就是李半天过世,铁箫道人来到山东李家庄见过一面。
武当派与铁箫道长同辈的高手还有四人,这便是白石、梅花、青枫、黄芒四位道人了。
而在年青一代的高手中,俗家弟子吕声宏,可算是第一高手,在江湖上闯出了谷城大侠的名声。
在铁箫道长与紫相伯叙过礼之后,吕声宏从后面转出,在向紫相伯行礼时,借紫相伯弯腰相扶,两人靠近之机,低声道:“紫总镖头,里边可有安静的静室?”
紫相伯闻言心中一震:“有!不知吕大侠有何用途?”
“师父中人毒手,要运功疗伤。”吕声宏声音有些惶急,“详情等会儿再详告总镖头。此事暂不能让他人知晓!”
紫相伯再抬头看铁箫道长,果然脸色苍白,眼神也显得精芒四射,不似平时英华内敛,显得平和。知是道长在以深邃的内功逼住毒,不让毒性蔓延扩散。
铁箫道长见紫相伯看他,点了一下头,表示徒弟说得不假。
“请随我来。”紫相伯领着他们向里走去。
姜若拙与罗豪扬不由对望了一眼。
姜若拙的目光深沉而略含隐忧,似乎已预料到这种局面的发生,他的目光同时含着一种安慰的力量,好象在对罗豪扬说:不要怕,有舅舅在,天大的事,我都能保你平安无事的!
而罗豪扬的目光在倔强的后面,带着疑惑与一丝不安,那种不安,是一种不知后面还会发生多严重的事情的心中无底的不安。
“啊,道长来了!”
“掌门道长,我宁长胜有礼了!”
“铁箫道兄,别来无恙?”
“铁箫道长,俺雷大洪有礼了!”
寺内的人纷纷向武当掌门打招呼。
“啊,宁堂主好!”
“铁冠道兄,托庇托庇,贫道尚算粗安!”
“雷城主雷老侠也来了,好!好……”
铁箫道长含笑应付着众人的招呼,声音中和,在众人招呼声中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地传来,哪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铁箫道长不愧是武当掌门!”姜若拙叹息道。“如此情况下,尚能从容不迫,甚是难得。”
这时只听紫相伯扬声道:“诸位,请等会再与道长细叙衷怀,我现有要事得同道长相商,要独占他一会儿!失礼之处,容再补报!”
“紫镖王,你有事先请吧!反正与道长叙话有的是时间。”这是风雷城主雷大洪洪亮的嗓声。
“铁箫道兄,待有空再与你品谈品谈。”华山派掌门明真人叫道。
“紫总镖头,可是出了大事?”声音沉雄,那是川中唐门掌门老爷子唐铁杖。
“唐老,如有事,还能少得了您老帮忙?”紫相伯说至此,歉意地一笑,“我想与道长相商一下大祭的事。”
“对,这么多人,如何大祭,是该商量一下的,何况,无怒大师又突然生了病……”华关田道。
“姜老哥。”青城掌门乘风子道长来到门口,神情忧虑,“贫道早上之卦,不幸而言中了。——峨嵋掌门,还无消息吗?”
姜若拙叹了一口气道:“道长,看出来了,可有端倪?”
乘风子道:“我总觉得朝阳城的朱大公子朱印阳与九天神龙大内总管钱梦熊来得有些不妥。”他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无怒大师与铁箫道长都受了伤。我都看出来了,要想瞒过朱大公子与九天神龙,怕不容易。”
姜若拙心头一震,低声问:“以道长高见,如何办才好?”
乘风子望着远方,出神了一会道:“我想了一下,眼下办法,只有八个字:静以待变,相机行事。待会儿望你将这意思,转告给紫总镖头。”
乘风子说完,摇了一下头,慢慢向寺内走去。
乘风子刚走不久,外面石桥上,须眉皆白的老镖师“百晓仙猿”袁公度,陪着一个黄衣和尚走了过来。
“姜老哥,这位是峨嵋派掌门天门大师的首徒。”
“小僧智树,见过姜老前辈。”
智树年若三十五、六,广额方颔,虎眉环眼,身材魁梧,声音宏亮,立在那里,渊停岳峙,自有一种大家风范。
“智树师父,承蒙光临了!”姜若拙率罗豪扬行礼,然后问道,“不知令师何时到达?”
智树合十还礼,默然片刻道:“家师这次不能来了。”
“天门大师?”姜若拙心中一急,以为峨嵋掌门也象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一样,遇到了意外。
“唉。小僧与家师已到了京师,本派的峨嵋飞鸽传书,说本派中发生了内变,荣大先生难以委决,请师父赶紧回去处置,以免事滋难治。详情如何,小僧也不清楚。家师接信,一人匆匆回去了,特令小僧代来罗大侠灵前致祭,以表示本派上下对罗大侠的敬意。至于另一件,家师叫我转达他的意思:唯少林、武当两大派马首是瞻,必与武林各派同进退。”智树解释道。
“难得贵派这一片盛情。天门大师虽未来,但你来了,一样令老朽甥舅感激。更敬佩的是贵派的那种与武林同道同进退、共命运的大义!”姜若拙道,“请进寺安息吧!袁大哥,智树师父,就烦你作陪了。”
“姜老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这位师父如意的。”袁公度笑呵呵地道。
“碧云寺,小僧闻名已久,我正好四处去瞻仰瞻仰,袁老施主有事,可自去随便。”智树说着,入了寺,里边也有认识智树的,与他打起招呼,他便融入这人群中去了。
姜若拙看看太阳,已快午时了,对罗豪扬道:“豪儿,时间快到了,不知里边紫总准备得怎样了。”
正说话间,紫相伯匆匆走了出来。
“总镖头,人数已到齐了。峨嵋天门大师不能来了,由他首徒智树大师前来。”然后姜若拙将智树的话转告给紫相伯,并说了乘风子道长的想法。
“乘风子道长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现在多了朝阳城朱大公子与大内总管钱梦熊两位不速之客,而少林、武当两位掌门各受了重伤,峨嵋的天门大师又不能前来,看来我们另一件事,只好另定时间再议了。现在就准备大祭吧!”紫相伯道。
“无怒大师与铁箫道长,伤得很重?”姜若拙关心地问。
“无怒大师是中了极为阴毒的化骨绵掌。幸而大师‘护体神功’功力深厚,不曾伤及心脉,他又自备了疗伤圣药‘九阳小还丹’,叶二先生及时给他服了‘九清祛毒丸’,生命料无妨碍,只是功力折损了二十年,一时难以恢复过来。唉,也亏是无怒大师,换了别人,早命殒当场了。”
“铁箫道长呢?”
“道长中的是大力金刚掌,又让凶手放出的三种毒虫之一的金头百足蠖给咬了一口。金头百足蠖的阴毒比冰蛛还要毒,好在道长一路上运功将毒质逼住,没让扩散,又得了叶二先生善破阴毒的火蟾涎。唉,今天幸而有叶二先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紫相伯说到后面,不由叹息道。
“行凶之人是谁?”
“唉,这事谈起来复杂了。”紫相伯道,“无怒大师的两大弟子说,他们在十渡时,遇上了从后赶来的铁箫道长,铁箫道长与无怒大师并肩而走时,突然下手伤了无怒大师,然后迅速离开了。而铁箫道长说,他们在芦沟桥时,遇见无怒大师与一个弟子在歇足,遂会同一起前行,哪知刚走一会儿,无怒大师突然下手打了铁箫道长一掌,而那个与无怒大师一起的弟子向吕大侠与铁箫道长各射出毒物。铁箫道长变生猝然,防备不及时,虽然铁箫打死了一条金环蛇,一只虎须毒吻蟾,但还是让金头百足蠖在左腕上咬了一口!吕大侠用空掌打落射来的一只紫蜘蛛、一条金蚕后,无怒大师与那弟子已扬长而去了。无怒大师说,他在铁箫道长暗算他时及时在铁箫道长身上还上了一掌大力金刚掌,铁箫道长身上果然中了一掌大力金刚掌。
铁箫道长说,他在无怒大师行凶时还了一记绵掌,无怒大师真的给印上了一记绵掌。有所出入的是铁箫道长中了金头百足蠖的毒,而无怒大师中的绵掌不是武当正宗的绵掌,而是邪派中人使的化骨绵掌。究竟谁害了谁,就说不清楚了。——也许是第三者所为,以求嫁祸于人,挑拨武当、少林两大派的关系,以造成鹬蚌相争之局。”
“不知两位掌门人怎么想?”姜若拙问。
“无怒大师说,他可以不记这一掌之仇,但恐他门下做不到。他只能在祭典后,带弟子回去,以后也尽量约束门下弟子少出来,以免冲突。于此非常之期,他不愿看到名门正派中发生内讧,以给邪魔外道以可乘之机,为害武林。因他受了伤,‘潜龙门’这档事,暂时不能插手了。
如有用得上少林派出力的地方,尽管吩咐,只要武林帖到,必响应如斯。”
“他吃准了是铁箫道长,而不是别人假冒的?”姜若拙问。
“我也对这一点有怀疑。但无怒大师说,他与铁箫道长交往不止一日,又怎会看错人呢?那容貌、声音、神态、完全是铁箫道长。何况,那人还知道铁箫道长与无怒大师最后一次会面的时间、地点和所下的那盘围棋。这事只有他与法灯、铁箫道长三人知道。”
“那铁箫道长呢?”
“铁箫道长倒认为打他的无怒大师也许是假冒的。因为他后来想了一下,与无怒大师同行的那个弟子,他从未见过,而无怒大师的门下‘法’字辈的十三大弟子,他都认识的。当时没留心,现在想来,值得怀疑了。无怒大师的身材、容貌、声音、神态也象极,但打出的大力金刚掌,比无怒大师来得刚猛,而浑厚精深略为不足。他与无怒大师曾演过太极推手,知道无怒大师的内功的。不过挨了这一掌和被毒虫咬伤后,他的身体也一定要过一年才能恢复功力,暂时无力再管‘潜龙门’这桩事了。武当派的实力,梅花道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大师兄白石道人闭关修炼,三年不出关,黄芦道人在朝阳城内,他自已又受了伤,只有自保之能了。”
“不错,武当派除了铁箫道长和与他同辈的白石、梅花、青枫、黄芦四大护法外,第一代高手已无,老三代门人中,俗家弟子吕声宏为佼佼者,道流中的高手,首推元丹、元符、元鼎、元剑四元。但四元的武功,恪守本派规矩,很少与人对敌,虽已得武当派真传根本,但精深已具,神妙不足,留以保家尚可,遣出争斗不足。”姜若拙道。
“说来也难得两位掌门有如此襟怀,换了别人,怕不结成了一个生死梁子?”紫相伯感慨道。
“总镖头,一切都准备停当了,现在就开始祭奠吧!”
曹冲斗从寺里走出,对紫相伯道。
“好吧!”紫相伯与姜若拙、罗豪扬三人一起往里边走去。
“诸位,咱们现在就到后边大殿祭奠罗大侠吧!”紫相伯招呼道。
“走,去祭奠罗大侠去!”众人一齐跟着向里走去。
碧云寺是一座精美宏大的佛寺。过了第一层山门殿,再进天王殿。天王殿四大金刚分侍两侧,中间供着一尊大腹笑口的弥勒佛铜像。再过了一座横越水池的雕栏石桥,便是第三重释迦牟尼殿和供着五菩萨的第四重菩萨殿。内壁塑有悬崖云海的佛门故事,一为三藏取经,一为观音救难,人物栩栩如生。再后边,便是普明妙觉殿了,这也就是大寺的最后一重。(剑评按:现在之碧云寺,后边还有金刚宝座塔院,此乃清代所建。本书所叙为明朝事,其时尚无。)
不败剑尊罗名尊罗大侠的灵堂就设在普明妙觉殿内。
殿上的菩萨像,临时以素白幕布遮隔。正面殿堂前,于菩萨像前竖了两块香檀木的精雕灵牌,灵牌漆为黑色,四周是云纹镶边,中间竖雕一行阴文汉碑体的遒劲大字,填漆以白,其书曰:“一代大侠不败剑尊罗公讳名尊之位”,另一块则书“金铃女侠姜氏讳凤英之位”。字为武林中以“惊神笔法”名扬的“铁笔书生”卓未凡所书,并由京师名匠、也是武林名家的“神凿妙手”何可人亲自镌刻。灵牌高六尺,宽二尺,下安以云水须弥座。灵牌两侧,白墓布上各挂着两副对联。内侧的一联,上联是:“侠称一代剑尊不败”,下联是:“义播九州功重武林”。外侧的上联是:“高歌一剑斗群魔,公为大道竟先去,剑气尚存”,下联是:“低呼三声祭雄魂,吾求正义同后来,侠风不衰”。内侧的一联,是重墨透纸的隶书,血肉停匀,筋骨遒健,乃是无怒大师预先派人送来的手书。外侧的一联,是笔墨淋漓,龙飞凤舞的狂草,铁划银钩,大气磅礴,乃是铁箫道长撰文,由卓未凡手书,预先装裱送来的。内联是缉以缃黄边的八尺白绫,素白而尊严,外联是书在两张八尺对接宣纸上的长联,一丈六的巨幅悬挂在高堂内,蓝绫二色裱,显得英气勃勃。对联虽平仄未叶,但令人仰读壮联,纵览雄墨,不由热血沸腾!
灵牌前一张黑色书案上,供着不败剑尊罗大侠的生前用剑,姜女侠的生前所用兵器摄魂金铃,并一桌酒饼果馔。再外面是香案,中间是青铜鼎足香炉,两侧是各四支烛签座,燃着儿臂粗的蟠龙大烛!
碧云寺的经僧分坐在两侧拜忏参佛的蒲团上,持着各式法器,正低声诵念着《梁王忏》,超度英灵。
祭奠罗大侠的人众已全部进了殿堂,排成一排排直至大殿门口,不少于七、八百人。
今天是罗大侠、姜女侠忌日的大祭正日,比前两天更隆重。
如此大典,谁来主祭呢?
紫衫镖王紫相伯站在众人前,环顾了一下人人肃容的人众,朗声道:“请主祭人!”
大家凝神看时,却见一道一僧两位老人,分别由一个俗家打扮的武师与两个中年僧人陪同而出,从左边出来的,正是少林掌门无怒大师,后边随着法舟、法灯两大弟子。从右边出来的,乃是武当掌门铁箫道长,后边随着吕声宏。
两位掌门人相距六尺,面向众人而立。
无怒大师脸如淡金,神色肃穆庄严,如我佛降世,有一种六根清净,超凡脱俗的得道高僧的庄端。
他身披镶金黄色袈裟,单掌礼佛于胸前,另一手捻着一串佛珠,默然而立,神情庄重中透出些落寞。
铁箫道长,青袍,素袜,芒鞋,铁箫。
他的脸被青袍映得更见苍白,长眉静卧,细目平视,目光与脸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寂之感。高髻白发,皤皤如雪,给人种苍古之感,端的是一种飘飘出尘的道家神仙的姿范。
无怒大师的身后,身材威猛高大的灰衣僧法舟,看到铁箫道长,不由肩头一动欲扑出,但随即忍住了,只是嗔目怒瞪了铁箫道长一眼,然后用力扭过颈项,不去看他,那张大脸不由涨得如重枣的关公。
而铁箫道长的俗家弟子、谷城大侠吕声宏,只是在无怒大师脸上稍凝目了一下,对法舟此举,则是微微一加睥睨,随即神安意静,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渊停岳峙,左右顾盼,八面供心,凛凛然有一种名家的气度。
紫相伯退入致祭人之列。
从右侧帐幕后,走出身戴重孝的罗豪扬与姜若拙,面带戚容,站在灵牌前。
无怒大师环视殿内,肃然道:“奠罗大侠、姜女侠大典现在开始。首先,请每人各拈一支香,敬献到两位英灵前的香炉内!依次进退。”
这时,由寺内沙弥捧出线香托盘,站在一侧侍候。
每个人经过沙弥前,拈过一支香,来到香案前于烛上点着了插在大香炉内,依次而行,有条不紊。等最后一个人插好香后,沙弥捧香盘到两位主祭掌门人前,两位掌门与门下弟子各拈了香点好也插入香炉内,那香炉内排满了香头,香烟袅袅飘上,更给殿堂增了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献香完毕,无怒大师双手合十,朗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而铁箫道长则沉声应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
两人虽各在伤后,但声音中蕴含有深厚的内功,平平送出,不徐不疾,中和清远,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样的声音大小高低。
无怒大师转过身,面向众人:“现由武当掌门道兄铁箫道长的高足吕大侠替其师代表在场诸位向罗大侠、姜女侠英灵,宣读祭文。”
吕声宏应声步出,向众人抱拳行了个四方揖,转身向灵牌行稽首大礼,三稽首毕,站起来,接过祭文高声宣诵起来。
这时两班经僧齐低颂梵唱,清罄木鱼共鸣,间以佛令、法钹之声,合成一片庄严神圣之声。
吕声宏声音清润劲朗如金玉,琅琅诵道——
奠一代大侠不败剑尊罗公讳名尊、金铃女侠姜氏讳凤英文维
大明年月日,少林掌门无怒、武当掌门铁箫率少林、武当等我武林九派二城二世家暨南北十三省诸武林同道慕感德义者众,谨以酒饼果馔十二晶,致祭于
一代大侠、不败剑尊罗公讳名尊暨金铃女侠姜氏讳凤英之英灵之前:
大侠罗公,人推剑尊,身出自燕蓟之境,长成于天罗剑庄;武承家学,艺兼百技,于弱冠之年,奉严君之命,挟剑出道,以拯武林。时凶魔邪教者曰圆月,麇集武林败类,纠合巨盗悍贼,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求逞独霸天下之志。黑云压城,三月间连施毒手,杀峨嵋、昆仑、天山、青城、崆峒、点苍、华山各派高手;凶焰扑天,九州境时现魔影,设金鹰、银鸽、苍龙、白虎、长蛟、飞狮、神灭七堂徒众。大侠秉天地之正气,仗侠义之肝胆,与金刀山庄谢庄主联手江湖,勘察鬼踪,追歼魔众。华山论剑,诛其副教主于玉女峰前,雪崖决斗,灭其大教主于僻地荒天。大侠于是役焉,身历奇险,屡经生死,沥血呕心,挥剑攘拳,奔波于天南海北,驰骋乎江东川西,汗马而胼足,其功赫赫,其德荡荡,拯我武林于式微,维我正义于黯没。是其时矣,天下戴德,四海感恩。武林同道,共请大侠践武林盟主之尊位。伟哉大侠,辞尊位于不受,归故园以侍孝,视名位如烟云,重天伦为至上。善哉大侠,济武人以衣食,厚江湖以温饱,结天下之侠友,和海内之同道……
宣诵到这儿,两班经僧一齐高诵佛号:“阿弥陀佛!”
吕声宏略一停顿,又宣诵下去:
更有女侠者,姜氏凤英,出身武学之家,学艺名师之门,文通琴棋书画,武擅剑铃腿掌,闺德谨守,品格高致,乃巾帼之奇英,实红线其坤侠。出道江湖,驰名武林,玉貌金铃,飞腿快掌。一剑歼九寇,金铃杀五虎。姜罗二侠,邂逅于旅次,互慕侠胆琴心,联袂于江湖,共抗邪魔魁渠。遂订秦晋之好,终成龙凤嘉偶。其相夫育子,堪称贤妻良母诚为妇德之典范!
“阿弥陀佛!”众僧又一次宣诵佛号。
吕声宏声音变为悲壮:
然天其何明?竟令丧心病狂之凶人复起,施卑鄙恶毒之伎俩,邃尔来袭!是为前年之今日矣,天罗剑庄,烟黑火炽,无名山上,剑舞拳扬!善仆良奴,俱遭毒手,罗姜二侠,合罹不测!天为之悲,云其滞阻而含阴;地为之愁,风其飕鸣而长号!
“阿弥陀佛!”众僧宣着佛号。
吕声宏声音转为高昂激扬:
大侠罗公于斯役焉,虽终不免殒命,然剑不出鞘,先挫悍徒于无名山巅,孤身迎敌,复伤盗魁六人于庄前路口;以其了人之力,抗彼合门之众,令鱼死而网破,使俱伤而残归。其雄魄精魂,气贯日月,又何其壮哉!
“壮哉大侠!壮哉大侠!”满殿堂的人不由俱高呼起来,声音之宏亮,震得大殿都在颤晃!
那声音如怒雷,如虎啸,如山洪奔泄,如万轮齐辗,轰然隆然,回荡声经久不息!
等声音稍静后,吕声宏又继续念道:
大侠伉俪,虽已同登彼域而去,然慷慨奇节,壮烈侠风,长留二间,足资我侪效法。更有其麟儿龙子,曰豪扬者,秉继先志,袭其父风,发愤习武,以雪家仇。箕裘克绍,必能申其父母冤仇于一旦,定为我武林后来之栋梁。
大侠女侠泉下有知,亦当能欣慰而瞑目矣!
“父母大人在上,容不孝子豪儿立誓:我一定要苦练武功,继承遗志,不坠我罗家声名,申扬侠义,雪报大仇!爹,娘,你们安息吧!”罗豪扬噙着泪水,在灵前跪着锥心泣血地立誓道。
“名尊,凤英,你们安心西去吧!我一定将豪儿调教成一个文武全才,报得大仇,重振罗家百年威名!”姜若拙也跪下,目中闪着泪花沉咽着道。
吕声宏待二人起来后,复高声慷慨宣诵道:
尚有我武林侠义之众,同继大侠伉俪之志,决不容正义湮灭,侠道没亡。届时,必共抗外魔邪道,逼其敛消。
武林乃忠义侠道之天下,非群魔恣肆之区域!大侠伉俪,西去之路,其甚迢遥,青林瘴重,危峰陡峻,黑水毒沙,可谓恶险!愿尔收心息虑,放手西归矣!然于此发轫之际,弥可少留,吾等设酒饼果馔于此,愿尔伉俪驾临,念吾众人之敬诚,领吾众人之薄意。呜呼哀哉,尚飨!
“呜呼哀哉,尚飨!”众人齐声呼道。
吕声宏念毕,退到铁箫道长后面,将祭文交到铁箫道长手上,铁箫道长将祭文焚化于香炉之中。
吕声宏依然眼观鼻,鼻向口,口问心,默默敛束而立如故。
无怒大师道:“请向罗大侠、姜女侠灵位鞠躬敬礼!大侠、女侠之子嗣至亲,向众人还礼!——一鞠躬!再鞠躬!……”
大家恭谨如仪,正要鞠三鞠躬时,忽听从东边寺门外传来喧闹声,有人怒喝声,接着刀剑相鸣声起。有人正快步向寺内奔来。
众人不由愕然而惊,几个性急的就要拔剑揎臂,想转身冲出去。
“三鞠躬——!”无怒大师神色不变,沉声报道。
这一声不啻一个镇心雷,把众人惊惶之心给镇住了,大家镇静下来,终于鞠完了第三躬。
紫相伯、曹冲斗、沈凤梅三位总镖头与北京丐帮分舵舵主丘展四人齐声道:“诸位安定,可能有所误会,待我们去查问一下。”
却听一人在外面冷然道:
“里边所有人众听着:不得骚乱妄动,有敢妄动不轨者,杀无赦!京师五城指挥司周大人率京师卫戍兵马二千,已将碧云寺附近要道全部扼守合围,锦衣卫、东、西二厂三位提督大人也俱驾临。识时务者,乖乖就范,一一出来!”
紫相伯扬声问:“你又是何人?”
“我?嘿嘿,御命亲封从四品刑部衙门总捕柳阔英!紫总镖头,你总该知道这个名字吧?”
“柳阔英算什么东西!”人群中一个沉雄的声音喝道。
“你,你是何人?”外面的人惊怒道。
众人也不忿外面柳阔英的傲慢无礼,见有人敢叱骂这位天下第一捕快、捕王柳阔英,不由让出一条路来,俱向那人望去。
却见大内总管钱梦熊与朝阳城大公子朱印阳两人,施施然而出,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