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中年文士见了那马车,面色一变,随即厉声向葛衣人喝道:“好,你既然顽抗到底,那就送你回老家去吧!”
说罢两臂向后一层,斜扬如鹏翼初展状,脚踩寒鸦步,前虚后实,作势欲扑。
“这是西藏密宗的‘孔雀明王功’的起式,这文士想不到会这一门滇藏喇嘛中秘传的密宗武功。”姜若拙喃喃道,“怪不得适才葛衣人要游斗了,原来是惧他那阴寒的内功!”
姜若拙这一回却只猜对了一半,殊不知那文士手中的玉笏,乃是极阴寒的北极寒玉!
葛衣人每与白衣文士对一招,白衣文士便以“隔物传功”将阴寒的“孔雀明王功”攻入葛衣人体内。
这时见白衣文士摆起“孔雀明王功”的起手式,葛衣人冷笑一声,脚下依旧不丁不八而立,把右掌抬起,竖在胸前,类似佛家单掌礼佛的动作。
这是又一门武功了——
“斩龙刀”!
文士一声厉啸,右笏点向葛衣人前胸“神藏”“华盖”“紫宫”三穴,左指骈出,竟是少林金刚指的点穴功夫,点敌手右臂的“孔最”“列缺”“经渠”三穴,内力之强,甚为罕见,但听见“滋滋”有声,如虫子急飞状!
葛衣人挥手连斩六掌掌刀,六掌防御,第七掌掌刀斩出至中途,突变为一个印掌,飘飘然印向白衣文士当胸,掌风随掌而起,凛烈涌至,不容小觑!
文士喝道:“来得好!”左手变指为抓,改直统之进手为搂手,刁葛衣人手腕,右手玉笏横击,点葛衣人右臂“大泉”“曲泽”“郄门”三穴。
葛衣人手臂一缩,肩头一晃,身影一旋,右足不动,左足划个大圆,身体背靠背靠向白衣文士,左肘向后曲突,乃是一记肘锤。
文士抢前奔出三步,然后一招“风摆荷叶”向后倒出,一招“醉八仙”中的“曹国舅仰饮白玉盏”,以右手的玉笏点向葛衣人背腰部的“神堂”“魂门”“会阳”三穴。
葛衣人肘锤一落空迅即身子一侧转,人已转为正面对敌,见文士玉笏击出,即予以一招“斩龙刀”斩向文士的右臂。
文士忙缩臂前仰,右脚一记“虎尾脚”蹬出。
葛衣人见文士一脚蹬来,顿变掌为抓,快若闪电,一招“三子捏金刚”,捏住了文士的右脚脚踵,便欲提起摔出!
姜若拙一叹道:“要糟!”
话音刚落,那文士左脚也飞蹬而出,一个“窝心脚”蹬向葛衣人胸口!
葛衣人因一招得手,略一宽心,但变起肘腋,虽连忙松手后跃,终还是晚了半步,挨上了半脚。饶是如此,身子晃了一下,险些倒下,由此可见那白衣文士这一“窝心脚”所凝聚的功力!
原来白衣文士这一招“窝心脚”只是“玉兔双蹬腿”
的半招变招,用以诱敌的。
“玉兔双蹬腿”是大同府俞氏“无影裙中腿”反败为胜的绝招。那文士用这招,一是算准了以葛衣人的武功,见“窝心脚”必用“三子捏金刚”的擒拿手法来破解,二是算准了葛衣人左手挎了个包袱,内有重宝,决不肯弃而接招,三是算准了“无影裙中腿”本是女子的功夫,俞家的“无影裙中腿”名家都是女子,葛衣人决想不到男人也会用这种阴柔放泼的功夫!此即那白衣文士工于心计之故,换了别人,也断断乎难以使出这一刁钻阴损的招式来。
白衣文士一招得手,大占上风,更是得理不让人,一轮暴风骤雨的攻势抢攻而出!
葛衣人的擒龙手、“斩龙刀”虽厉害,但因两番受伤,身形已大受影响,不及开初利索,对斗中闪避略一滞阻,左肩、左胯各又吃了白衣文士玉笏的一敲一戳!接着又被白衣文士在胫骨上点上了一指,直是痛彻入骨!
葛衣人退后一步,略一低首,猛抬头大喝一声,手一抬,揭起头上斗笠向文士打来,同时看了手中挎的包袱一眼,一咬牙扬手将包袱向后抛去。
只见那包袱像长有眼睛一样,飞向那辆黑篷车,穿过前面的珠帘飞入正前方的那个小明窗内。
包袱投进去无声无息,唯珠帘一阵晃动,发出轻微晃动的叮玲的相互撞击声,几晃之后,又渐平静下来了。
白衣文士想不到葛衣人会来这一手!闪过打来的斗笠,欲绕过葛衣人扑向黑篷车去飞夺还未飞入黑篷车小明窗的那个包袱。
葛衣人早拦在面前,须发俱张,双目尽赤,狂笑道:“啊哈,老子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车中的哥儿,这是我让你发财的机会,你们快走吧!”说毕,双手箕张,扑向白衣文士。
葛衣人双手同时使出的擒龙手,其招式之精妙、威力之强,虽受伤后也还是甚为令人叹服!
由此可见宫家“擒龙手”武功历八十七年而威名显赫,诚非侥致!
白衣文士见状又惊又怒,要想冲过去,奈何被双“擒龙手”的招式把前面的进路悉数封死,哪里冲得过?只好展开平生之技,与葛衣人恶斗起来。
战了略十五、六招时,只听“轰”一声沉响,两人一下子由动倏静,如一对相向而斗的公鸡,对面怒视。
再看他们,却是文士的右手臂与葛衣人左手臂绞在一起,文士本想拿玉笏敲葛衣人左肩井的,被葛衣人抓牢了手臂,而文士的左掌则与葛衣人的右掌击在一起,两人在各运内功相抗!
原来文士耽心东西落在黑篷车内,怕夜长梦多,被黑篷车跑了,因而重施故技,欲求速胜,想再敲葛衣人左肩井,孰料葛衣人此时左手已空出来了,等白衣文士发觉不对时,奈招式已用老,被葛衣人出手如电,抓住了右臂,白衣文士忙用右掌拍击葛衣人胸前“膻中”穴,以图解围,又被葛衣人右掌迎上接住了。
这一接上,文士便不由叫苦不迭,因为葛衣人存心拼命,用上了“粘”字诀,如有吸铁石一样吸住了他手掌,欲待以内力攻进去,却又被挡牢,不得攻入。
这样,白衣文士只好运气不让葛衣人左手抓死右臂气脉,以左掌内力较斗葛衣人右掌内力,成了两人比拼内力的局面!
“舅舅,你看谁胜呢?”罗豪扬看到这里问。他心中似乎更同情那个葛衣人些,希望舅舅能说葛衣人胜,因而不由眼巴巴地望着姜若拙。
姜若拙叹了口气道:“还是葛衣人输。他虽得左手抓文士右臂之利,可遏止文士一条手臂不能运功助力,但他未能在一开始就抓死封实文士的经脉,还是让文士气血得以缓缓运行,造成了血气循环。右掌对左掌,于常人言,有气力强弱之别,但对于一个武林高手来言,左右掌俱都一样的,讲的是内力强者胜。葛衣人受伤在先,‘孔雀明王功’的真力是阴寒之气,如非练有玄阴指、阴风掌这类阴寒内功的,受之内逼必伤内脏。内脏一伤,气血必衰,要想不败,鲜矣哉!况葛衣人即令未受伤,其内力也还要逊白衣文士一二分呢?有此几端,葛衣人必败,他能支持到现在,也够难为的了!”
罗豪扬叹了一口气,看场中时,见葛衣人脸皮焦黄,有一缕缕白气自发髻中冉冉升起,脚也陷入地下浮尘中已到踝骨,鼓起的葛衣衣襟被吹得微微向后飘荡!那白衣文士虽也脸色苍白,衣襟鼓荡如涨满风的风帆,但仅让浮尘没住鞋帮而已!
葛衣人脸色一阵火红,一阵铁青,显已到了内力不继之时。白衣文士头上也冒起了一阵淡淡的白气。强存弱亡,已到了关键时刻!
罗豪扬焦急地道:“舅舅,你不能化解他们么?”
姜若拙苦笑一声:“以我一人之力,怕只会加快送他们的命。这须得一个内功高出两人联手之力的绝顶高手才能化解,或者是两个人同时上去,引开他们两人的内力。
还有一种方法是以暗器化解,那必须是两人同时发出暗器,要到达他们身上的时间相同,各自封住他们穴道或逼他们同时出手对付暗器。不过,我一向不用暗器的,我铜烟斗里的十二支炙霞针,也只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谈到准头就差了!”
正说话间,忽见那黑篷车的左右两扇小明窗窗帘一动,各自有一只手伸出一挥,顿时有两道暗器分打向白衣文士与葛衣人的腋下“京门”大穴!
白衣文士本对黑篷车有所顾忌,见状大惊,背着受葛衣人一击之厄,忙向后跃退,同时劈出一掌劈空掌来!
葛衣人不虞有此,也大吃一惊,惊怒跳起,跃退向后。
那两样暗器吃白衣文士劈空掌一打,落下地来,竟是两颗京枣。
葛衣人正欲开口骂黑篷车中人无情无义,恩将仇报,只见黑篷车中有一人嘻嘻笑道:“嘻嘻,承蒙这位葛衣先生惠贻,无以为报,就算我们师兄弟以两粒京枣为你们作个解人吧!”
葛衣人闻言,自思刚才若非两颗京枣,僵持下去先倒下去的怕只会是自己,这才感到别人确是一片好意,当下默然无语,就地坐下,暗自运气疗起内伤来!
白衣文士也自站了一会,默运玄功,将内息运了一遍,见尚无大碍,便向那黑篷车一步步走去。
黑篷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恢复了原先的岑寂。
白衣文士离黑篷车一丈远的地方站住,抑住怒气,扬声道:“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辈大贤莅临,晚辈这厢有礼了!”
说完作了个当胸揖,那样子倒像抱着朝笏奏本的臣子。
车篷内一人笑道:“嘻嘻,这人既然自称晚辈,竟又不知前辈是谁,倒是有趣!”
另一人笑道:“怕他做儿子,也还不知父亲是谁了?”
先开口的那人郑重其事地作担忧状:“最好不是我,摊上这样一个糊涂儿子还不气死人?”
这一说,连远在那一边的罗豪扬与姜若拙也不由相视而有了笑意。
中年白衣文士本自有气,这一下不由脸色发青,冷冷道:“何方神圣,竟敢戏弄我?有胆量就出来!”
车篷内一人向另一人道:“你是什么神圣?怎么我也不知你成了神圣了?”
另一人道:“你不见下面那个白脸无血鬼,是西天佛国的大鹏金翅鸟转世吗?”
前一人道:“这话怎么说?”
后一人道:“你看他的鼻子不象大鹏鸟的嘴一样勾着的么?难怪他要问是何方神圣了,敢情那是西方极乐世界中那只鸟来现世,平素见惯了神圣,问话就成了习惯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
前一人道:“嗯,这叫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呸!呸!鹰钩鼻子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
忽然一声咳嗽,两个声音一齐打住了,不敢再作声,过了良久,沉默中只听一个人重重地从鼻子中发出“哼”的一声,森严地道:“老三、老四,你们嘴上功夫倒也越练越到家了!哼!”
接着黑篷车内又是沉默,沉默中有一股无形的威严。
白衣文士见状,不由犹豫起来,但想到所失之物,关系兹大,不由又硬起头皮,清咳一声道:
“车中那位前辈,容晚辈相禀:只因刚才那个……人投进贵车车厢内的那包物事,与晚辈关系兹大,尚祈赐还。晚辈定当感激不尽!”
车中沉默了一会,是那个森严的声音:
“无缺,看看是何物?”
然后是那个嘻嘻而笑的声音:
“嘻嘻,是一件金器!”
另一个声音略带些阴阳怪气:
“那穷酸可能穷疯了,竟抢起金银来了!”
接着是沉默,大概那个声音森严的人在察看,过了一会,只听那声音森严的人自言自语道:
“奇怪,从声音听,那两人武功各自造诣不凡,决非平常之辈,怎会为一件金器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呢?”
接着是沉默,似乎正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那个嘻嘻而笑的声音道:“师父,这件东西是另一个人投进来的,要还,也还给另一个人,不能还给那白脸小子,他是鹰钩鼻,准不是好人!”
另一个声音道:
“师父,那个投东西进来的人只说是给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并没说一定把这件器物送给我们,过了几天他拿了金银来赎取,我们拿什么还他呵?他的意思是事急从权,只是请我们代为保管一下的呢!……”
那个被尊为“师父”的人沉吟一下后说:“峡浪言之有理。这件物事么,先暂存在这里吧,待弄清楚了再区处。”
白衣文士一听,不由急了,急不择言地道:
“前辈,你不能听那两个混小子的话,快把那东西还给我吧,我这里有一千两一张的‘裕民钱庄’的银票,聊算赎金吧!”
那个被尊称为“师父”的人森然道:“尊驾是何人?说话竟如此不加择言?我岂是贪那区区千两银票之人?漫说千两之银,便是万两黄金,也难买我心!我意已决,免开尊口吧!”
那个嘻嘻而笑的人抢着道:
“此物又非尔送来之物,怎说得上一个‘还’字?本车又非典铺当柜,又何从谈起一个‘赎’字?”
说到此不由打了个哈哈:
“——师弟,你瞧我这两句话,说得怎样?可算是义正辞严,做到文眼中了!”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拍手笑道:
“呀!你真是妙人!竟做到什么眼中去了?真妙呀!”
嘻嘻哈哈的人顿时怒道:
“你,你怎么能不遵师门规矩?”
阴阳怪气的人道:
“我怎的不遵师门规矩了?你是师兄,这事可要说清楚!”
那嘻嘻而笑的人理直气壮地道:
“你犯了师门十大戒中第八戒,大不敬条!”
阴阳怪气的人逼问道:
“你说,我啥时犯的大不敬条?”
嘻嘻而笑的人道:
“刚才!”
“刚才?刚才我做了什么?不敬了谁?”
“你不尊敬我,不尊敬我这做师兄的!”
“怎么个不敬法?”
“你、你……”
“怎么,你说不出来了吧?”
阴阳怪气的人与嘻嘻而笑的人唇枪舌战至此,故作委屈地道:“师父,你可不能看着师兄信口诬陷、欺侮我!”
“好,说就说,反正我也不怕丑!”嘻嘻而笑的人气急败坏地道,“你、你说我做到什么眼里去了,这不分明是说我做到屁眼中去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阴阳怪气的人得意地“嘿嘿”笑道。
“你……”
“好了好了!老三,你说是说不过老四的,算了吧!”
师父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白衣文士在外面听着黑篷车内这番话,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他几曾受过这般冷落、轻慢过?反正软求不行,不如来硬的吧!这一想,气就粗了,厉声喝道:“什么狗屁师父,竟只会与两个混帐徒弟缩在里边做缩头乌龟!这世上偏多浪得虚名之辈,会几手三脚猫、四门斗的功夫,也摆谱称起师父来了!把东西给我送出来!否则,嘿嘿……”
车篷内那个森严的声音不悦地问:“无缺,这是什么人,说话竟这般不堪入耳?”
那个嘻嘻而笑的声音:“师父,那厮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又好像有四十多岁了。待我去教训一下他吧,教他学学如何对长辈说话!”
正说话间,忽见黑篷车车门一闪,一道红影飞出来,扑向白衣文士,随即车篷内送出那个声音森严的人的一句话来:“小心些!”
白衣文士见来人迎面扑来,迅疾若风,不由吃了一惊,忙跳后开去,一掌护胸,一手握着玉笏凝神对敌。
但见来者扑了个空后,在地上一滚又滚向自己脚边来,由于看不清是什么招式,心有所忌,白衣文士不由再次跳开。
来人却滚了回去,一个“鲤鱼打跃”弹起,嘻嘻笑道:“这白衣僵尸,只会卜卜鸡、卜卜跳的功夫呢!”
白衣文士初一看来者,只是一个才三尺高的大头娃娃,身体长得象个肉皮球,又矮又圆又胖,头上黄毛扎着个冲天杵小辫,系着红线,胖嘟嘟的圆脸上,两道分得很开的淡黄眉,一双笑眯眯、滴溜溜转的小眼睛,小鼻子大嘴巴外长了一对招风大耳。但细看,那脸也有三、四十岁的光景了,一圈刮得发青的胡茬围在嘴边,眼角也微见鱼尾纹了,只有那嘻嘻而笑的嘴角与目中闪耀的光芒,像一个有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捣蛋外加一分野性的恶作剧的顽童。而身上穿着一身红袍,活像个红孩儿!
“嘻嘻,想招我做你上门入赘的妹婿啊?看得这样仔细!我最讨厌女人了——不过这次例外,大舅子,你就看个够吧!”
矮胖子说完人模狗样地负起手,一副踌躇满志的得意小人相,抬起脸看起天来!
“气死我了!”白衣文士一声怒吼,倏地出手,来抓矮胖子的面门。
那矮胖子滴溜溜一转,已到了白衣文士背后,轻笑道:“你还是别气死的为好,否则,我唯一的大舅子也没了!”
白衣文士一言不发,倏地一个转身又来抓矮胖子,矮胖子又一晃,转到另一边去了,那份轻功身法倒也不俗!
白衣文士两次被那矮胖子占了言语上的便宜,气恼交加,咬定牙根拽开步子追赶矮胖子,矮胖子在前飞跑转圈,两人竟在场中追起栲栳圈来!
但见矮胖子在前如一个溜滑的皮球滚动,迅若飞丸,白衣文士如电光飞划、疾如急矢!
十三个栲栳圈追下来,那矮胖子虽说轻功高超,奈何这白衣文士的轻功更胜一筹,眼看白衣文士一提气以“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赶上就要抓到矮胖子了,这时却见矮胖子身子倏地一缩,随地一滚,大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真要命啊!”嘴里大呼小叫,人反滚向白衣文士脚边来,这一怪招出人意外,白衣文士吃了一惊,动作略慢,提足跳起时被那矮胖子一掌削来,刮过小腿,竟给刮破了一层皮,不由火辣辣地痛起来!
白衣文士大怒,右手玉笏,左手金刚指双双攻出,一击矮胖子眉心,一点矮胖子“关元”大穴!乃是一招双杀的杀招!矮胖子为人乖巧,一招得手,早一滚滚出圈外去了!
白衣文士一振双臂,如怒鹰扑噬,又向矮胖子扑来,矮胖子又一滚滚开,边滚边叫道:
“不玩了,不玩了,你这人这样凶,怎么真要我小爷这条命啊!”
白衣文士恨声道:“小子,你还想逃得掉吗?”边说边向矮胖子滚动的身影连打出三记强劲的劈空掌来,但见三股浮尘腾起,飞沙走石,威势惊人!
沙尘弥漫间,却见一团半红不黄的影子一掠,白衣文士喝了一声:“好!”接着是“叭”一声劲响,又激起一股浮尘来,却见矮胖子已站立起来,双掌挥舞,与白衣文士对打起来,竟然也有攻有守,掌法自成一派,掌力也甚为雄厚。
原来矮胖子趁适才浮尘飞扬的迷乱中,倏地欺身而上,一掌向白衣文士小腹打来,被白衣文士一个“仆步摧碑”对了一掌,同时白衣文士玉笏随即点出,封住了矮胖子退路,逼得矮胖子不得不应招,矮胖子见无法脱身,只好打叠起十二分精神,以他师门的独家掌功与白衣文士对掌抢攻,硬挡硬拼了!
罗豪扬问道:“这矮胖子是什么路数?武功竟也这般厉害?”
姜若拙道:“看这人的功夫,是西域拳‘九滚十八跌’的招式,加上了四川峨嵋派名家‘地堂红’的地堂双刀与泉州南派少林武功中的地龙拳又名狗拳或犬术中的变招,但这人的掌功却是另有路子,是有来历的名家以阳刚之气为主的内家功力,否则决难与白衣文士的‘孔雀明王功’相抗的。——啊唷,矮胖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打得飞起来了!”
罗豪扬看时,果真见那满身尘土的矮子被白衣文士一掌击得飞抛出来,人在空中,犹自手舞足蹈,哇哇叫道:“好厉害的掌力!长脚,长脚,快来保驾!这厮的阴寒掌厉害得紧!”及落到地上,人又利索地弹起,手从腰里一摸,摸出一件古怪的兵器来,乃是一个一尺半长的鼓腹如钟锤的雷公锤!
“雷公锤!”姜若拙道,“那么另一个人大概是用电母锥了,雷电双轰,这也是武林的一门绝艺!——噫,这一人竟是用鹤嘴锄的,原来不是风雷城主门下的武功,而是别有一派功夫了!”
罗豪扬看打斗场中,果真又飞过来一人。
但见那人肩扛鹤嘴锄,戴了块方巾,穿着件金色长袍,身高而瘦,如一只长脚的黄鹤,足有一丈三四尺高,摇摇晃晃走进那飞扬的尘土中,如同站在云中一样!他边走边阴阳怪气地叫道:“哪一个不开眼的小子,竟欺侮到我师兄头上来了?”
罗豪扬笑道:“这人有趣,说是师兄,却象是有人欺侮他儿子似的!”
果然那矮胖子怒道:“死长脚,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敢欺侮本宫?某家雷火宫主人雷神爷爷下凡,还怕那妖魔小丑不成?——只是,”他说到这里不由低了一点,“只是本宫一人打没滋味,叫你来陪陪而已!你给我看着,看本宫如何收拾他?!”言毕就地一滚,竟一人又向白衣文士脚边滚来,那长脚人竟真的不动手,冷笑着在旁看起来。
白衣文士见刚才一掌竟未能伤得了他分毫,知他练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横练护身硬功,又见他一手持了样外门兵器,那新来的长脚人也不知是何路道、功夫,心中无把握之前,也换了战术,一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矮胖子滚到近旁离五尺之地时,龇牙一笑将锤一扬,却听“轰”的一声,锤中竟喷出一团火焰来!
白衣文士慌忙退避,矮胖子早滚到脚边,“喝”地一声一掌打出。白衣文士身手也十分了得,见一掌打来,身子一个盘旋,玉笏下切矮胖子手腕,左手金刚指点矮胖子右胁下“大包”“章门”二穴。矮胖子左手腕一缩,以掌撑地,一个斤斗翻起,双足踢出,分踢白衣文士腹部“气海”“大横”二穴!白衣文士退左足,进右足,一脚向矮胖子支地的手臂上踹去,右手玉笏敲矮子踢出的左足踝骨,左手箕张,捏向矮胖子的足踵。
“乖乖隆的冬!”矮胖子见不好,团身一滚退出去,却被白衣文士在后边送了一记劈空掌,顿时滚得如骨碌碌一个碌碡,爬起时,满脸是沙灰,灰头土脑,连眼睛也看不见了,耳朵也灌了不少尘土,那大红袍都成土黄色的了!
“师兄,你这一招‘十八滚’越练越到家了!”长脚金袍人冷冷笑道。
“长脚,师兄灰头土脑,你面上有光啊!”矮胖子怒道。
“好了,矮皮球,别摆师兄的臭架子了,还是一块上吧!”长脚人说完,飘飘然一个大步跨出,足有三、五尺,身若浮云黄鹤,足不点尘,迎向白衣文士。矮胖子见状,也随即再向白衣文士脚边滚来。
这一下三人交手,又是一番景象:那长脚人鹤嘴锄勒、推、勾、铲、点、啄、搠、砸、扫、锄,“三十六路神农锄法”使得颇为高明,招招不离白衣文士头、颈、臂、胸上三路!而矮胖子跳上窜下,一掌一锤专打白衣文士的双足、双胯、小腹、背腰。或印掌、或滚斫、或切或削,掌影纵横,而锤则专敲胫、踝、胯、背脊数处骨头,锤风呼呼,凶猛非常!那白衣文士一手持笏,一手使金刚指,在两人夹攻下,虽落了下风,但也并不逊色多少,十招中还能递得出三、四招反攻招式,反不如刚才狼狈!
姜若拙皱眉道:“这白衣文士的武功令人莫测高深,战了这么久,还那般身手!但我竟看不出他来历。唉,武林中人才辈出,看来我是老了!”
话音刚落,却听轰轰两声,看时,见矮胖子与长脚人竞各自被逼开了一丈多远!原来白衣文士的玉笏被长脚人鹤嘴锄击飞起来,白衣文士打出了两掌劈空掌,将两人逼退,然后纵身飞起,接住了飞落下来的玉笏。
这时只见黑篷车虽无人驾御,自行转了个弯,变成横在路上了。
车篷中有人沉声喝道:
“无缺,丙丁离位,转辰巳巽位、甲乙震位,左掌:‘炳灵扇火’、‘列缺雷殷’、‘东风万象’,右锤:‘雷神占将’、‘翻天印打’、‘地火滚足’。峡浪,壬癸坎位,转戊亥乾位、庚辛酉位、‘银河垂泻’、‘天龙九曲’、‘点石成金’!”
矮胖子与长脚人高声道:“多谢师父指点!”
言毕双双跃来,一从南边离宫位攻上,一从北方坎宫位抡出,矮胖子左掌飒然,拍向文士小腹,右锤向白衣文士当胸击来,势若猛雷;而长脚人挥动鹤嘴锄从天而降,一招“银河垂泻”,银光闪闪,略一颤动、抖出三杆鹤嘴锄影来,分别飞锄白衣文士头颈与两肩,白衣文士顿时手忙脚乱,落了下风,主动全失!
到了第三招上,矮胖子猛若雷神,大吼一声,一抖身子扑上,黄尘飞扬处,左手大掌顿时化出七、八只手掌印来,拍向白衣文士胸腹部的“缺盆”“天突”“璇玑”“云门”“神封”“幽门”“石关”“气海”八处大穴,右手雷公锤则下击白衣文士双膝盖、双胫、双踝、双大趾,迅若电闪!
而长脚人的鹤嘴锄向白衣文士背心“风门”“督俞”“魂门”“筋缩”“悬枢”“命门”“气海俞”“关元俞”“中骨”“长强”十处大穴一路点啄而下,竟是无声无息,不带风声,纯用阴柔的内劲!
白衣文士上身一晃,扭身用左掌反抓鹤嘴锄,右手玉笏点印向矮胖子拍来的手掌,也幻出八道玉笏的影子来,但下面只来得及踢出一足,另一足还是被矮子在膝盖骨上重重击中了一记,虽运上了“护体神功”,膝盖骨还是碎了!
白衣文士不由大叫一声,声若狼嗥,玉笏脱手打出,独足反跃而出,双手来强夺长脚人鹤嘴锄,矮胖子岂容他转身,一晃闪过飞掷而出的玉笏,猱身扑上,一掌重重印在白衣文士胸上,与白衣文士一起扑跌到地上,长脚人鹤嘴锄落,就要砸向白衣文士的六阳魁首!
“峡浪住手!”车篷中人一声猛喝,顿把长脚人欲砸下去的鹤嘴锄定在半空,“此人尚无恶迹犯在我们手上,留他一命吧!”
长脚人锄柄一抖,改点了白衣文士“章门”“曲池”
两大要穴。
矮胖子爬起来,向昏过去的白衣文士嘻嘻一笑:“白僵尸,你与本宫打,是决计要吃亏的。长脚,咱们回去吧!哈哈,总算把这两天来的一口恶气给出了!”
姜若拙缓缓点头,低声道:“果然高明。能以八卦方位来教授弟子,武功见解自是高人一等。”
罗豪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以二对一,居然还要师父出声指点,这又算得上什么高明?”
姜若拙正色道:“不然。武林中人,固然讲究的是单挑独斗,以倚众凌寡为耻。但有的武功,必须二人同使或三人,四人同使方见功效。如连家兄弟的四笔点八脉、括苍派中的四象刀法。武林中‘一宫二城四世家,九派八门七大帮,三江五岳陆开花’中,‘风雷城主’雷火洪夫妇与儿女四人,以‘风雷雨电’的独特武功,镇服江湖;春城派也有一门‘雷电双轰’和风雷城不同的是一使雷公挡,不是雷公锤,另一人也是使电母锥的,这些都是两人或四人同使的,不管对方是一人还是千万人。武林中谁也不以为忤。我看这一高一矮两人的招式,正是一套合使的武功。至于徒弟不敌,师父指点,那是应有之义。没有师父指点,弟子对敌就难免经验欠到,也长不了见识。那白衣文士内功深厚,招式精妙,若非这样,也难以得手!那矮胖子这一手‘东风万象’,一掌化八,是‘千手如来’昔年创的‘如来八式’中的绝技,那长脚人的‘点石成金’这鹤嘴锄背点穴的功夫,是昔年滇南‘神农门’门主孙观红的绝技,以阴柔内力使出,其劲如绞,如扣,如裹,点人穴道,非有独特的手法不能化解,且专伤人奇经八脉,仅这两手功夫,已不容小看了!”
两人正谈说间,忽听一声长啸,如巫峡猿啼,老龙悲吟,嫠妇夜哭,创狼嚎月!其声若清若浊,若远若近,若高若低,回荡起伏无定,啸声不息,如有千潮之水一浪一浪涌至,无边无际!
姜若拙眉头打结:
“这又是什么奢拦人物?内功竟如此之高?放眼当今武林,怕没有几个人能超得过他了!”
罗豪扬耳边如有金钹齐鸣,觉得这啸声刺耳之极,令人心烦意乱,不由恶心起来,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
姜若拙见状,忙道:
“快把耳朵塞起来!数息定神!”
罗豪扬忙双手掩耳,按着“金龙蓄水功”的数息定神法施行,默念至七十二下,果然好受多了,听那声音,仿佛远了许多、轻了许多,这也是他内功功底尚浅之故。
站在刚才打斗场之中的矮胖子与长脚人俱都武功有了相当造诣的人,自然内功雄厚,体内内力受这啸声相激,气血翻腾,十分难受,那长脚金袍人的身子更似风中芦苇,摇摇欲倒!
原来这啸声是专损伤内家功力的,你越加抵抗,啸者的激引之力越强!像姜若拙这样的高手,对内力已做到收发由心,自不会为其所伤!这和佛门“狮子吼”功,只能震伤内力低于己者是同一原理。
这时只听车篷中人大笑起来,那笑声如春雷滚动、山洪蓄发;如东风吹绿大地,林间谷壑无一不至;如水泻低洼,无孔不入、无处不溢!那笑声高亢入云,笑得似乎万水千山、草木百物全被笑醒笑得起来手舞足蹈呼应一样!罗豪扬觉得这笑声好象温暖馨香的沐汤,沐浴着自己,十万八千个毛孔一齐舒张,感到惬意之极!
“百年难得此一笑!”姜若拙喃喃自语道:“吕家的‘春雷神笑’功,竟然还有传人!好内功!好内功!”
这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灰衣人,从山坡松林中若行云流水般飘泻而至,站在离黑篷车三丈远的地方,默默打量着黑篷车。
车篷中笑声已止,但余音袅袅,还在回荡不息。
蒙面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他赶来就为了在这地方站似的!
黑篷车中也岑寂,似乎人已消失了一样。
矮胖子与长脚人早已退回到车篷前,长脚金袍人扛在肩上的鹤嘴锄,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银光。
有一阵山风忽起,飒飒地吹过山道而去,几片树叶在天空中吹得悠悠扬扬,忽上忽下,但终究还是飘落下去了。天上的白云仿佛凝固了!
有一种无形的杀气,在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