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潘白华也不再提青梅竹亦或玉京城之事,清明也不理,二人闲逛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想吃些东西,还是去喝酒?潘白华温言相问。
清明看他一眼,也笑道:你倒不急?和我走了这半日,青梅竹那边出甚么状况,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潘白华淡然一笑:青梅竹这人做事原是极周密的,只是有时过于周密未免也不是什么好事,今日他被那五个江湖豪客拦截,又恰逢如今多事之秋,他必要去调查个清楚。这样一来,花费时间,必然不少。
清明默不作声的听了,忽然抬头笑道:我想喝酒。
有一些事,大家暗自放在心里就好了,原不必说出来。
比如,那五个江湖人是自己要出头还是身后有人指使;
再比如,他们向青梅竹挑衅的时间、地点,实在都是巧到了极点。
两人并肩走着,因入了夜,京城内四处可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周遭行人,大多匆匆向家中赶去。淡黄的光晕衬着一个偌大的京城,不若白日的繁华,别有一番温馨之感。
但是有家之人和无家之人看这般情景,却是大为不同。
只因无家之人,并没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
清明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我还是想吃东西。这样好了,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酒,又公平又有趣,你看如何?
潘白华笑道:我原想着也先带你吃些东西的,既是如此,你打算去哪里?
清明向四周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向小巷里一指:就去那儿!
那是潘白华疑惑看过去,小巷里人声嘈杂,一个小摊子上面的白布棚子已经熏的发黑,上面挂了盏风灯,一个老人扎着条油腻之极的围裙,正在那里下牛肉面!
原来你请我吃这个潘白华喃喃自语,想小潘相向来清华尊贵,居然沦落到了吃路边摊的地步
但是清明兴致很高,拉着潘白华的手就跑了过去。
老板,来两大碗牛肉面!
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搭言,自顾自的下着面,摊子里人很多,个个吃得热火朝天。那老人动作倒很快,不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粗瓷碗里大块牛肉和绿白相间的葱花混在一起,汤汁鲜美,味道居然颇为不错。
好吃吧!清明大口大口喝着汤,十分得意。
潘白华含笑点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清明笑道:我哪里知道,刚才看这里人多,就过来了。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潘白华用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吃起来,那碗面分量着实不少,他吃了一大半,剩下的再也吃不下了。一抬头,清明正笑笑的看着他。
吃完了?走吧!清明数了铜钱放在桌子上。潘白华看他碗里,不过动了几筷子,牛肉汤倒被喝了不少。
吃的这样少?他微微皱眉。
清明笑道:想吃东西又不代表我饿了,刚才看这里有人气,坐着热闹,就跑过来了。他看向潘白华,我们去喝酒吧!
两人穿大街,过小巷,由潘白华引着,到了一所宅院的后墙处,墙头一角绿叶隐隐,二人翻墙而入,如一叶坠地,悄然无声。
这里清明看看眼前景色,面前是个水阁,池塘在月下清波粼粼,墙角处一棵高大桂花树,此刻未到开花时节,树阴甚是浓密。
很熟悉的地方,但不知怎么,看上去又有一些陌生。
啊,我想起来了!清明拊掌笑道。
三年前,清明因某事入京,那次也曾抽隙与潘白华相见,二人找了个废园,在里面喝了半夜的酒。此刻看去,那桂花树、池塘都是依稀相识,但园内修缮的十分齐整,与当年大不相同。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潘白华淡淡道。
啊?这就不好玩了么。清明叹气道,想起是在一个随时可能会闹鬼,又没主人的地方喝酒,这样更有趣味些。不过,你自己是主人,为什么还要翻墙啊?
潘白华但笑不语,翻转手中折扇,以扇柄在树下挖掘,不一会儿,从树下挖出一个青瓷坛子,掸一下上面泥土递过去,三年前我在这里埋下的桂花酒,想着等你下次有机会一起喝的。
清明接过坛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叹了口气:潘白华,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不至于只埋这么一点酒吧?
潘白华放下手里动作,抬眼站起身,认真看着清明,眼神由一向的温文变的深邃之极。他原是弯了腰整理出一块坐下的所在,这时站起,发丝散乱,长衫下摆也沾染了不少泥土枯叶,他又生得眉目清雅,这个样子本来不见得有多少威胁力,清明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冷,于是使劲回瞪过去。
对视,对视,再对视
终于小潘相先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一下清明头发,摇头苦笑道:笨小孩,真不知你是什么变的。
清明一个爆栗敲过去,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叫我!
潘白华笑道:上次在相府精舍,我也这样叫了,你待怎样?若是我以后这样叫一辈子,你又待怎样?
清明一怔,随即道:原来你还叫过一次,那罚你少喝些酒好了。对后半句问话却是避而不答。他在潘白华适才整理好的树下一块空地坐下,屈指敲碎泥封,张口喝了一大口酒,只觉甜香四溢,不若平日所喝桂花酒的清淡,而是醇厚之极,不由赞了一声:果然是好酒!想一想,没有喝第二口,反把坛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样好的酒,总是和朋友一起喝才有味道,不罚你了。
潘白华微笑,接过坛子也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靠着身后一棵高大桂花树,清淡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二人一替一口,不知不觉中,半坛酒也就下去了。清明忽然叹息道:可惜有好酒却无下酒菜,真是有点美中不足。
潘白华笑道:古人有以汉书下酒者,有以舞剑下酒者,可见不一定要限于菜肴。
清明道:说的也是,那么你现在打算用什么下酒?
烟花如何?
啊?!
潘白华当真从身上掏出几只小巧烟花递过去,清明看得惊喜交加,口里一面道:夏日里哪里来的烟花?手里早是抢了过去。
别人说你孩子气又不愿意听,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的?只是尚能见你如此,我也放心许多。
这边潘白华心中思量不提,那一边清明晃着火折子,早是点燃了一支烟花,握住手里摇晃,红色和金黄的火花四溅,一些火花落在草地,随即熄灭;也有不少便落到那池塘之中,清水红花,煞是好看。清明开心之极,忽然转过头来:潘白华,我发现你把这里买下来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大概我们放不到两支烟花,早被人发现了。
是我不是我们,潘白华苦笑,但他当然不至于把这句话也说出来。
虽不见得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倒也是赏心悦目谁家院。
清明回到客栈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南园还未睡,衣衫齐整,坐在窗下,见清明回来,面上立即显出喜悦之色,问道:清明,你到哪里去了?
清明叹道:今天倒是见到一个极重要的人。于是把青梅竹一事详细与南园说了,却不曾提与潘白华一起种种情由,这倒是孔夫子笔削春秋之意,前后各删去一大段,却也不能说他撒谎。
对于青梅竹此人,南园自然也是闻名已久。如今在京城之中,石敬成以太师之尊,未必会正面和他们对上,直接动手的人,只怕倒是青梅竹的可能性大些。
没想他那么年轻。清明道,又补上一句,还是个少年么。
你才比他大几岁?南园苦笑,今日里倒是又出了一件大事,我们在兵部的一个人,被人除去了。
甚么?清明也不由大惊。在兵部那个人原是玉京最重要的内线之一,虽然官职不算很高,手中权力却不小,许多情报,甚至如上次刺杀陈玉辉之事,都借力不小。
说起来,倒也不算他被人发现,只因这一次陈玉辉被刺之事太大,算起来兵部里有一十九人均有可能了解情报,本想原不能查出实情,这十九人中亦有不易于之辈,也就这样罢了。谁想到吏部里竟然有人下了狠手,这些人全部被免除了官职。
清明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冷笑道,好绝的手段,好大的权势!谁起的头,谁下的手?是不是和吏部里那一位梅侍郎有关?
南园苦笑:正是。
好个青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