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辽阔的山野。
一条荒凉的古道。
此刻显然还只是申牌时光,但云气四合,天色逐渐乌黑。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荒野,隐隐雷声,从云端传来。
古道上,正有三个老和尚,飘然而行,急着赶路。
他们正是刚从九里关参与无名宴之后,急于赶回山去的峨媚宏愿法师和少林法慧、法通两位禅师。
无名宴上,骷髅教的香主以一式“乘隙蹈虚”身法,连败武当、少林、峨嵋三派,三位高僧内心之沉重几乎和此时的天气一样,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临。
云层里面盘旋的雷声,隆隆不绝,愈来愈响。
宏愿法师仰脸望望天色,回头道:“两位大师,这一阵雨,又怕来势不小呢!”
法慧禅师停步道:“大师说得不错,咱们找个地方避避雨才好。”
法通禅师环目四顾,忽然朝右侧山脚一片树林中指了指,接口道:“师兄,前面就是桐柏山,青牛观了,咱们到观中去憩憩足吧!”
三人同时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赶到山麓,大雨已如倾盆而下,差幸山脚下已是一片参天树林,茂密枝叶,稍可阻挡雨水。
入林不远,果见一座黄墙道观,矗立林中,看去规模不大,一共只有两进殿宇,一条青石铺的道路,直达观前。
门上直竖着一方蓝底金字的匾额,写着“青牛观”三个大字。
此时风雨一父加,观中两扇大门,敞开无阻。
三人鱼贯入观,绕过灵宫神龛,跨上大殿。
正中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一只铁铸香炉,一缕青烟,袅袅炉中升起,但殿口却寂无一人。
三人拍拍身上雨水,方自朝三清神像参拜行礼。
蓦听身后有人发话道:“咦,这观中的道士呢?”
这下,可把三位高僧听得、心头蓦吃一惊!
试想凭他们三人的武功修为,江湖上已算得是一流高手,练武之人,讲究眼观八方,耳听十方,如今连人家到了身后,都还懵然不觉,岂非异事?
三人同时闻声神震,朝来人瞧去。
只见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头乱发,形同花子的中年人,他身向左歪,站在龛前,正向四下打量。
这人正是“神尸鬼残”门下的向跛子。
法慧禅师目光落到他身上,心头更是暗暗一震。
庙外大雨倾盆,此人身上衣衫,丝毫不见雨水上种气运体外的功夫,自己等人,虽然也可以做到,但这是极耗真气的行动,平日谁也不愿无故施为。
此人不过四旬出头,一身功力有此成就,实非小可,只是似嫌炫露。
宏愿法师双掌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了。”
不,他好像还在用鼻子嗅着从炉中散发出来的缥缈香烟。
“哈哈!三位大师不觉得炉中香烟有异吗?”向跛子喝声出口,右掌猛的朝香炉劈去,身形同时腾起,朝殿外倒飞出去。
但向跛子纵起的身子,还没飞出殿外,就垂直摔下,“砰”的一声,跌倒地上,口中喊了声:“好……厉害迷香!”
这原是电光石火之事,法慧禅师等三人,经他一喝,也惊觉到不对。
宏愿法师低喝一声:“这烟中果然有毒,大家快……退……”
身躯方一移动,登时一阵头重脚轻,摇摇欲倒。
法通禅师忙道:“师兄快问住呼吸,不可开口。”
但已经迟了,三位高僧和向跛子一样,也无法移动一步,渐渐身不由己的缓缓朝地上坐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法慧禅师神志逐渐清醒,只觉自己盘膝坐立在蒲团之上。
睁目一瞧,这里已不是三清殿上了,一间收拾干净的敞厅,儿上点着一支腊烛,烛光摇曳,敢情已是夜晚。
屋中除了自己,另外还有五个蒲团,坐着五人。
法慧禅师无暇运气检查身体,急忙举目瞧去。
你当另外五个蒲团上坐着是谁?那是武当涵虚子、峨嵋宏愿大师、自已师弟法通、华山玉面二郎宫丹白,还有一个,正是方才出声警告的跛了一脚,可能是“神尸鬼残”门下的向跛子。
他们一个个盘膝跌坐,闭目垂帘,好像正在运功调息。
这可把法慧禅师瞧得满腹狐疑,涵虚子早已走了,何以也在这里。
方才明明在大殿上闻了炉中的迷香,昏迷过去,如说中人暗算,又是什么人把自己等人搬来此地?
心念方动,突然发觉双肩双股,四处穴道,似已被人封闭,心头暗暗一惊,正待运气自解穴道。
只听玉面二郎说道:“诸位老前辈,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宏愿法师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怎会也在这里的?咱们全都着了人家的迷道了。”
涵虚子接口道:“大师们可曾察觉到咱们被点的穴道,手法似极特殊?贫道化了不少时间,竟然无法冲穴自解。”
法慧禅师道:“道兄说得不错,贫袖也有此感。”
法通禅师睁目道:“师兄,咱们被点的穴道,似在平少阳经的‘消乐’和足少阳经的‘阳陵泉’。”
法慧禅师还没答话。
宏愿法师摇摇头道:“贫衲先前也认为是‘消乐’、‘阳陵泉’两穴,但费解的是这两处穴道,竟然似闭非闭……”
话声未落,那独自闭目枯坐的向跛子突然双目倏睁,大声道:“诸位都是五大名派的高人,总听说过,人身除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还有经外奇穴吧?“他语气之间,含有不屑之意,似是对众人的众讼纷纭,颇感不耐,话声一落,重又阖上眼皮。
法慧禅师忙道:“施主高见极是,只不知经外奇……”
向跛子不待法慧禅师说完,闭着眼睛拦道:“快别说话,有人来了。”
法慧禅师被他打断话头,方自一怔!
涵虚子也暗感奇怪,自己这几个人,少说也都有几十年修为,十丈之内,飞花落叶,清晰可闻,难道有人进来,都全听不到丝毫声息?
大家抬目瞧去,这一瞬间,果真从前殿腰门中,火光闪动,跨出一个使女,手上打着一盏灯笼。
接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袍人。
青袍人身后,是一个双十年华的青衣少女。
灯光移动,三个人影,正缓步朝后走进来。
双方隔着一个天井,相距尚远,但依稀看到青袍人脸上,好像罩着一层黑纱,瞧不清面貌。
从他昂首阔步的神态看去,敢情是个自恃身分之人。
涵虚子愕然道:“骷髅教主?”
法慧禅师点点头道:“可能是他!”
宏愿法师连忙道:“咱们穴道受制,最好以不变应万变,待会大家务须忍耐一二。”
向跛子依然阖着双目,瞧也不瞧,敢情正在专心一意的加紧运功,企图自冲穴道。
这时几句话的工夫,天井中三人,业已走近阶前,青袍人履声橐橐,登上石阶,由门外走入。
蒲团上盘膝坐着的六人,除了向跛子之外,其余五人,目光全都投注在青袍人身上。
青袍人面蒙黑纱,但从黑纱中透射出来的炯炯眼神,掠过诸人,立即双拳一抱,呵呵笑道:“委屈诸位,兄弟特来谢罪。”
涵虚子冷然喝问道:“你就是骷髅教主了?”
青袍人道:“道长错了,兄弟并非骷髅教主。”
宫丹白道:“那么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望了他一眼,道:“兄弟是谁,目前还无可奉告。”
法慧禅师道:“施主既非骷髅教主,不知在大殿香炉中暗施手脚,所为何事?”
青袍人大笑道:“诸位都是五大门派中一流高手,名重江湖,兄弟有事奉商情非得已,诸位多多原谅。”
法通禅师愤然道:“暗用毒谋相算还说什么有事相商?”
法慧禅师连忙拦道:“师弟!咱们且听听这位施主,究有何事见告?”
涵虚子问道:“贫道先想请问一声,与贫道同来的两个敝师侄呢?现在何处?”
青袍人随手一指,道:“他们都在厢房休息,道长但请放心。”
宏愿法师道:“施主有话就请说吧!”
青袍人瞧了向跛子一眼,道:“诸位稍安勿躁,等这位向朋友醒来,兄弟一起说了。”
站立在他身边的青衣少女,冷笑道:“爹,咱们的清神汤,过了这些时间,早该醒了,向朋友大概心有未甘,妄想自解穴道呢!在场之人谁不具深厚内功,要是能够解得开穴道,还算什么独门手法?”
向跛子双目圆睁,神光暴射而出,大声喝道:“经外奇穴,也算不得绝世之学,向跛子落在你们手上,杀剐听便,否则姓向的睚眦必报,你们该考虑考虑后果。”
青袍人拱拱手,笑道:“向朋友不说,兄弟也久闻,尊驾艺出陇右双残,轻易招惹不起的人物,九里关无名宴与会之人,何止数百,兄弟单单只请你们几位,来此奉商大事,正是重视向朋友之处。”
在场之人,原先虽已猜测向跛子必是“神尸鬼残”门下,如今听青袍人一说,他竟是陇右双残的门人!
陇右双残在“神尸鬼残”武林四凶中,武功谲诡,生性残暴,数十年来无人敢惹,青袍人明知对方来历,还敢轻捋虎须,实在令人费解。
向跛子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可以说了。”
青袍人目光朝涵虚子等人缓缓掠过,说道:“骷髅教早年受五派一帮威胁,宣告解散,对五派一帮衔恨甚深,据兄弟所知,彼辈重出江湖,处心积虑,第一个心愿,就是消灭五派一帮……”
涵虚子心头一奇,暗想道:“听他口气,难道当真不是骷髅教的人?”
宏愿法师道:“阿弥陀佛,骷髅教纵然死灰复燃,要想消灭五派一帮,只怕也未必能如愿。”
青袍人并没回答,只是续道:“他们在九里关设下了无名宴,只是一种试探性的开端而已,除了五派一帮之外,大有把天下群雄收为己用,如有反对之人,将在会后分别予以消灭,以遂其独霸武林的阴谋……”
向跛子纵声大笑道:“朋友认为他们这一阴谋行得通吗?”
青袍人道:“一定行得通,向朋友勿须多心,骷髅教只要消灭了五派一帮之后,第二个目标,就是落到神尸鬼残头上了。”
向跛子道:“这是他们自找死路。”
青袍人道:“向朋友难道还没瞧出骷髅教的武功路数?”
向跛子道:“你说。”
涵虚子等人心中不期一动,骷髅教的武功,确实怪异难测,因此大家全都望着青袍人静等他回答。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天龙子一脉。”
“天龙子”这三个字,听得大家全都一震。
八十年前,天龙子在江湖上虽只神龙一现,但武功之高,已被武林公认为第一奇人,举世无俦。
骷髅教如果真是天龙子一脉,五派一帮、神尸鬼残,只怕全非他们敌手!
大家正在愕然相顾之际,青袍人哈哈一笑道:“兄弟要和诸位商量的也是为此!”
向跛子目光紧注对方,沉声道:“尊驾到底是谁?”
青衣少女没待青袍人开口,抢着说道:“我爹是鬼王庄主。”
说到这里,冷冷的道:“反正他们不答应,也别想活着出去,爹你干脆告诉他们吧!”
她似乎对青袍人的转弯抹角,深感不耐。
青袍人怔得﹂怔,连声应“是”。
厅上诸人眼看青袍人和少女虽以父女相称,但神情之间,大是可疑。
尤其她口中说出不答应别想活着出去,不知要自己等人,答应什么?
鬼王庄之名,江湖上更是从没听人说过。
宫丹白忍不住哼道:“不想活着出去,大概就是死路了?”
青衣少女冷漠的道:“不错,诸位面前,只有生死两途,听凭选择。”
法慧禅师低喧一声佛号道:“老衲倒想听听生死两途,如何选择?”
青袍人咳了一声,拱拱手道:“鬼王庄草创伊始,久仰诸位盛名,颇想敦请诸位,担任本庄护法。”
涵虚子道:“就只如此吗?”
主艮孢人点头笑道:“诸位只须服下本庄的一种特制药物,终身和本教合作,即可恢复自由。”
向跛子道:“要是在下不愿和你们合作呢?”
青袍人大笑道:“简单得很,本一壮备有骷髅标记的毒箭,见血封喉,而且丝毫不感觉痛苦,诸位陈尸殿上,也立可被人发现。诸位都是参与骷髅教无名宴来的,会后遇害,而且身上又有骷髅毒箭,各大门派自然认为是骷髅教下的毒手,绝不会怀疑到鬼王庄头上。”
宏愿法师道:“这办法果真狠毒得很!”
青袍人道:“因此兄弟相信诸位不致选择死途,因为如此一来,不仅自身死于非命,而且不贻祸贵派同门,白白送死……”
话声未落,那青衣少女忽然冷冷一笑,道:“爹,瞧你只顾说话,也不看看……”
青袍人口中啊了一声,迥目瞧去。
青衣少女早已俏生生朝向跛子走去,接着说道:“咱们仅凭区区经外奇穴手法,那会难得住人家陇右双残门下……”
大家不期一怔,听她口气,好像向跛子已经自解穴道……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向跛子没等青衣少女走近,猛地大吼一声,身子一跃而起,右臂挥处,一掌迎着青衣少女劈去。
掌声带起轻微啸风之声,力道竟是极猛。
青衣少女脸色微变,身躯一闪,轻灵无比的躲闪开去。
向跛子敢情只是堪堪解开右手穴道,左臂和双腿的穴道仍然受制,因此飞跃而起的身子,迅即落到地上。
但他确也厉害,身子才落,猛吸一口真气居然再次飞起,右手疾挥,一起一落,攻势却是凌厉异常,招招都劈向青衣少女要害。
这一情形,直瞧得涵虚子等人相顾失色,他们因无法自解穴道,只好眼睁睁的瞧他动手青衣少女身法奇诡,让过几招之后,一指点在向跛子肩头,她出手如电,厅上这许多武林行家,全然没看清楚她如何下的手法?
向跛子全身一震,已经砰的往后倒去。
青衣少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朝宫丹白走去,随手一指,又点了他晕穴。
她身躯游走不停,纤纤玉指起落如飞,片刻之间,尽点了众人穴道,才行停手,冷冷的道:“你还不给他们喂下离魂丹?”
青袍人不迭应“是”,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倾了六颗药丸,分别纳入各人口中。
许庭瑶被阮秋水拉着匆匆离开会场,两人一路急奔,许庭瑶几次要待开口,都被阮秋水不时催促。
不多一会,便已赶出十里路,阮秋水忽然舍了山径,拉着他奔入林中。
许庭瑶心头暗暗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阮大哥,我们这是到哪里去?”
阮秋水一边穿林疾走,一边低声说道:“我们身后,有人跟踪。”
许庭瑶回顾道:“是什么人?”
阮秋水笑道:“逢林莫入,他一个人自然不敢跟着进来。”
许庭瑶道:“小弟是问大哥可曾瞧清对方是怎样一个人?”
阮秋水一手拉着他,脚下依然不停只是向林中走去,边道:“我自然瞧清楚了,待会,你就会知道。”
许庭瑶瞧他一买弄关子,只好跟着他穿林而入。
一会工夫,便已到了松林尽头,阮秋水停下脚步,用手指在唇上竖了一竖,出息思是要许庭瑶不可出声,两人藉着树身掩蔽,悄悄朝林外瞧去。
许庭瑶举目一看,不禁暗自失笑,自己被这位阮大哥拉着在林中一阵急走,原来只是兜了一个圈子,依然回到大路边上来了。
林外正有一个人逡巡来去,那是一个穿黑衣的少年,背上插一支折叠起来的三截棍。
这人不是跟随丐帮帮主李剑髯的那个小叫化?
原来一路跟踪自己的竟会是他!
那小叫化在林中张望了一会,知道自己行藏被人家发觉,此刻早已走了,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转身朝来路奔去。
阮秋水微微一笑道:“许兄弟,走,我们跟他去。”
许庭瑶奇道:“我们跟他去?”
阮秋水轻咳一声,也摇摇头,道:“许兄弟,今天你在无名宴上出了风头,也闯下了祸事,如今……”
许庭瑶越听越奇,没待他说完,忍不住道:“小弟闯了什么祸事?”
阮秋水道:“这时我也说不清许多,好在丐帮李帮主早有准备,调来不少人手,这九里关周围数十里方圆,全有他的眼线,我们跟他去听听消息,就可知道。”
许庭瑶对这位新结交的大哥,自称不会武功,但对江湖掌故十分熟悉,原是有些不信,此刻听他一说,心下更是动疑,不自觉地朝他望了一眼。
阮秋水也似有所觉,只是淡淡一笑,就闪出林去。
两人远远跟在小叫化身后,走了一段路,前面快到转弯角上。
阮秋水轻轻拉了许庭瑶一把,问到一棵大树后去。
许庭瑶方自一怔,瞥见小叫忽然停步,回头朝身后瞧来。
两人幸有大树挡身,才没被他发现。
许庭瑶暗暗瞧得佩服,看来这位阮大哥心思缜密,江湖经验,远非自己所及。
那小叫化子回头瞧瞧身后,敢情没有发现什么人跟踪,脚下突然加快,一路如飞,奔驰而去。
阮秋水轻哼道:“这小要饭的好刁!”
许庭瑶笑道:“阮大哥,你如何知道他准会回头瞧来的?”
阮秋水笑了笑道:“这道理很简单,他一路跟着我们下来,被我们脱了梢,自然也会防着跟他,到了转弯之处,正是他察看有没有人跟踪的最好机会。”
许庭瑶道:“阮大哥,小弟服你了。”
阮秋水嗤的一笑道:“别说服不服了,我们快追上去才是正经。”
那小叫化脚程极快,这一放腿疾奔,转眼工夫,已是去得老远,两人虽是遥遥尾随,但要跟踪住他,还是不能落后太远。
许庭瑶目一刖功力深厚,只须脚下加紧,用不着施展轻功,还是人健步如飞。
他一路暗暗留神,阮秋水和自己并肩疾走,不仅丝毫不慢,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忖道:“好啊,你还说不会武功,这下可露出马脚来了。”
经过南新店,天上开始落着黄豆般雨点,小叫化还是丝毫没停,冒雨赶路。
雨势越来越大,雷电交作。
阮秋水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了下来,抬头望望天色,皱眉道:“这场雨来势不小,看来一时不会停,咱们就在这里憩一憩吧!”
许庭瑶道:“我们跟了半夭,难道……”
阮秋水笑道:“再过去就是二郎庙,丐帮的人准在那里集会,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全黑,咱们等天黑了再去,免得打草惊蛇。”
许庭瑶抬目望着夭空倾盆大雨,沉默有顷,试探道:“阮大哥,你不是说没练武功?”
阮秋水瞧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没练过武?”
许庭瑶笑道:“那是大哥自己说的。”
阮秋水笑道:“许兄弟,我早已说过,我自小喜武,虽然练过几年,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
许庭瑶道:“但据小弟看来,大哥深藏不露,还是一位大行家呢?”
阮秋水道:“你我兄弟,誓共死生,我骗你作甚?武功一道,强中有强,你说我深藏不露,其实这是我藏拙之处,一个人锋芒太露,究非所宜。”
许庭瑶自然听得出他言中之意,是暗指自己在无名宴上,太露锋芒,语带规劝,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大哥说得极是!”
阮秋水话题一转,轻笑道:“许兄弟,我看那银面公主,对你大是有情。”
许庭瑶脸上一热,说道:“阮大哥怎地和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阮秋水格格大笑,道:“许兄弟,像你这般英俊风流的人物,姑娘家遇上了谁不动情?
哈哈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许兄弟可要愚兄替你策划策划?”
许庭瑶嚅嗫的道:“阮大哥休得取笑,小弟和骷髅教仇深如海.……”
阮秋水没等他说完,摇摇手道:“兄弟和骷髅教结仇之事,我虽然还不知其详,但古人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江湖上的事,有时候扑朔迷离,在你没有找到真正仇人之前,也许骷髅教并不是你的仇人……”
许庭瑶切齿道:“这个绝不会错!”话声出口,突然想起银面公主也曾说过:“假以时日,我会还你证据,使你手刃仇人……”
心中想着,只听阮秋水轻叹了声,叫道:“许兄弟!”
许庭瑶目光一抬,只见阮秋水两道眼神也正注视着自己!
不,他目光之中,含蕴着无比真挚关注之情,缓缓地说道:“你可知道愚兄有什么心愿吗?”
许庭瑶摇摇头道:“这个小弟不知道。”
阮秋水缓缓地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轻笑道:“一共有两个心愿,自从咱们结为兄弟之后。”
许庭瑶道:“和小弟有关?”
阮秋水道:“自然有关,咱们既是兄弟,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第一个心愿,就是要让兄弟快意仇仇,手刃仇人……”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阵感激,叫道:“大哥……”
阮秋水目光含注,说道:“第二个愿望,就是我……我要尽我之力,使你有情人成了眷属。”
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拍着许庭瑶肩膀,道:“总之,我这个大哥,你是不会白交的,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天色已黑,风雨也小了。
阮秋水、许庭瑶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朝二郎庙奔去。
二郎庙,是山拗间的一个村落,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田村子南首人字岭上,有一座供奉二郎神的小庙而出名。
山居人家,日入而息,这时,小村中已经没有灯火,但人字岭上那间小庙中,却反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这里正是丐帮大别山的分舵所在。
阮秋水、许庭瑶奔近岭下,就立即舍了山径,闪入林中,藉着树林掩蔽,轻蹬巧闪,空林而上。
但许庭瑶却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山前这片林中,丐帮弟子伏有不少暗桩,只是自己两人经过之处,遇上的丐帮弟子,都好像在打盹似的,直等自己走远了,才打着呵欠,惊醒过来。
先前还当事出偶然,并不在意,那知接连几处,都是如此,心头不禁觉得奇怪,怀疑是阮大哥使的手脚。
当下暗暗留神,察看也瞧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每次经过暗桩之后,阮秋水必然微微抬手,他虽然掩饰巧妙,还是给许庭瑶瞧出了破绽。
不,纵使打出什么细小的暗器,但方向也是不对?
啊!难道他使的竟是“玉枕藏珠”?
迥风手法,虽然打向身后,但林中树身参差,枝干交叉,纵然迥风手法,也会被树身挡住目标,难以取准部位。
这人字岭,并不太高,不消盏茶的时光,便已翻上岭头。
许庭瑶纵目瞧去,林外正好是庙前右侧,这二郎庙总共只有一座大殿,此时庙门敞开,门前站着四个佩刀的汉子,殿上点了一支红烛,拜台右边地上,蹲着三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低声说话。
其中一个,就是方才跟踪自己的黑衣少年。
正当此时,突听一阵扑扑之声,从庙外飞进一只灰鸽,停在神案之上。
蹲着的三人,同时站起身子,左肩一个黄脸汉子迅速从灰鸽脚下抽出了一张纸条,抬头道:“分舵主,这是从泌阳来的。”
被叫做分舵主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他从黄脸汉子手上,接过纸条,才看了两行,脸色立时一变,失声道:“咱们早晨派出去的三名兄弟,全遭了毒手,尸体已在泌阳城外发现,身中毒箭……”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朝黑衣少年问道:“苏兄弟,这事咱们可得立刻报告帮主,你知道帮主何时可到?”
黑衣少年听得一惊,接着摇摇头道:“师父只吩咐小弟到这里等候,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会来,只怕谁也无法知道。”
黄脸汉子道:“这批人形迹可疑人数不少,咱们派去跟踪的人,尸体在泌阳发现,可见就是从这条路去的,咱们要不要立时通知南阳、宝丰两处舵上,加以监视?”
分舵主沉吟道:“副舵主说的不错,只是兄弟之意,帮主既在这里,还是报告帮主,再行定夺的好。”
话声未了,突听庙前响起嘹亮的呼声道:“帮主驾到。”
庙中三人慌忙迎出阶前,接着,丐帮帮主李剑髯、昆仑一鹤陆狷夫、追云丐阎子坤、哼哈二将等人,鱼贯而入。
阮秋水赶紧一拉许庭瑶衣袖,低声道:“我们快过去。”
许庭瑶听得一怔,暗想,方才不过去,现在丐帮主已经到了,再去不是自露行藏?但继而一想,不禁恍然大悟!
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恭迓帮主,自然不会引起注意,心念电转,只见阮秋水一个起落,掠近庙墙,一下就隐入一棵大树之上。
一时那还敢怠慢,也立即跟踪跃出,堪堪纵身上树……
丐帮帮主李剑髯引着昆仑一鹤跨上石阶,突然转过头来,沉声喝道:“庙外何人?”
许庭瑶纵身上树之际,稍一不慎,摇动枝叶,不想竟被丐帮帮主发觉,心头不禁大惊!
“扑扑扑扑!”从树顶飞掠下一头健鸽,落到大殿香案之上。
那个黄脸副分舵主立即过去,接住鸽子。
许庭瑶暗自捏了把冷汗,心想:好险!这李帮主当真是位厉害人物,自己可得小心。
李剑髯目光落到黑衣少年身上,含笑问道:“铭儿,那位许少侠在何处落脚,你可曾打听出来了?”
小叫化苏铭急忙躬下身去,胀红着脸答道:“弟子无能,把他们追丢了。”
李剑髯手持白髯,微微颔首说道:“那是你急切躁进,被人发觉了行藏,唉,为师亟欲一见此人……其实,这也难怪,此人年事虽轻,武功、机智胜你何止百倍?….”
小叫化苏铭低着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
许庭瑶听得暗暗叫了声惭愧,不觉对小叫化生出了好感。
那分舵主伺侍一旁,这时赶前一步,躬身道:“属下有重要之事,报告帮主。”
李剑髯目光一转,口中哦了一声道:“向舵分请说。”
分舵主道:“属下方才接到泌阳飞鸽传书,咱们昨晚派去追踪那批神秘骑士的三名弟子,已在泌阳城外全部遭了毒手,尸体上留有骷髅标记毒箭,要不要立时通知南阳、宝丰两处舵主,加以监视,请帮主定夺。”
“骷髅毒箭?是骷髅教的人!”
李剑髯双目精芒一闪,略作沉思,立即点头道:“好,你要南阳、宝丰两处沿途知会各地分舵,密切监视,暗中探查这批人的老巢所在,但不准打草惊蛇。”
分舵主躬身领命,唯唯应是,黄脸副舵主从鸽子脚上,取下一封密柬,双手呈上道:
“帮主,这是马香主从三道河发来的,要帮主亲拆。”
李剑髯接过密柬,随手打开,目光一瞥之下,突然震骇的道:“有这等事?”
昆仑一鹤陆狷夫张目道:“可是小女有了消息?”
李剑髯脸色沉重,摇了摇头,把那张密柬随手递去,道:“陆兄请看,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武当涵虚道友,和少林、峨媚三位大师,全是朝桐柏方向去的。是在一场大雨之后,就全数失踪了。”
这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听得隐身树上的许庭瑶,也大感意外。
昆仑一鹤愤然道:“骷髅教,准是骷髅教的人干的,这么看来,小女失踪,也是他掳去的了?李大哥,走,咱们赶去察看察看,也许可以瞧出一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李剑髯点头道:“陆兄说得极是。”
一面回头问道:“向舵主,跟踪骷髅教一行人的张香主、邓香主,可有消息?”
向分舵主赶紧答道:“霍香主,还没消息。”
李剑髯吩咐道:“铭儿可留在这里,如果张、邓两位香主有消息传来,立即报告为师。”
苏铭躬身应“是”,李剑髯又道:“阎长老可随老夫同去,陆兄,咱们走!”
话声一落,便和昆仑一鹤陆狷夫、追云丐阎子坤匆匆离庙,哼哈二将紧随着帮主身后,很快朝岭下奔去。
许庭瑶躲在树上,因李帮主耳目敏锐,一直伏着不敢稍动,也不知道阮大哥隐在那里,此时眼看李剑髯一行,匆匆离庙,正待找阮大哥商量。
忽然发觉阮秋水竟然在自己身边,凑过头来低低的道:“许兄弟,咱们快跟他们去。”
许庭瑶不由又是一怔,他几时间到自己身边来的?但此时不容他多想。
两条人影,悄悄离去。
青牛观前,驰来一阵急骤蹄声,和希聿聿的马嘶!一个黑衣壮汉,迅速翻身下马,朝观中走去。
大殿上负手站着一个灰衣矮瘦老人。
黑衣壮汉一见此人,立即躬下身去,口中说道:“禀报秦总管,丐帮帮主李剑髯等一行五人,已抵黄土店,离这里只有四里光景了。”
秦总管点点头问道:“同行的还有什么人?”
黑衣壮汉道:“好像是昆仑一鹤陆狷夫和追云丐阎子坤。”
秦总管略微皱了下眉,挥手道:“知道了。”
黑衣人躬身退下,秦总管立即进入后殿。
敞厅上,武当涵虚子等六人,服下“离魂丹”,此时还在瞑目昏坐。
青袍人目光一抬,望着秦总管问道:“秦总管可有什么事吗?”
秦总管慌忙在阶前站定,躬身道:“属下接获飞马驰报,丐帮帮主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敢情得到什么消息,正朝青牛观而来,目前已在黄土店,相距不过三四里路,属下特来向庄主、小姐请示,咱们可要准备?”
青衣少女冷冷一哼,道:“不用准备什么,你,你到前面去照顾一下。”
淡月疏星,夜色沉沉。
山径上,正有五条人影,疾驰而来,奔近林前。
李剑髯忽然住足,凝目道:“林中似有灯火?”
追云丐阎子坤趋前一步,道:“这里就是桐柏下青牛观了,那观主从前亦是武林中人,但在十年前已经金盆洗手,不再问江湖是非,属下和他曾有数面之缘。涵虚道长、法慧大师等人,过了黄土店就神密失踪,此处当三道河和朱家店之间,正是必经之路,也许观中道友,曾见到过他们踪迹也未可知。”
昆仑一鹤陆狷夫心急爱女失踪,眼看这一带地势隐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只是孤孤伶伶的一座道观,正是歹徒憩足的最好处所,是以不待李剑髯开口,接着说道:“阎兄既然和这里观主相识去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追云丐阎子坤道:“如若那青牛观主听到帮主在此,定会赶来接见。”
李剑髯道:“不用了,咱们另有要事,你只要打听他们观中的人,可曾见到涵虚道友等人,也就是了。”
追云丐阎子坤不再多说,大踏步朝林中奔去。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就在林外等候,哼哈二将手抱金雁翎刀,只是站在帮主身后,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依然不见追云丐回来,昆仑一鹤忍不住道:“李帮主,这位阎兄,可能遇上事故?”
李剑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阎子坤随兄弟甚久,为人沉隐,不可能会有意外……”
两人说话之间,只见追云丐阎子坤已赶了回来。
李剑髯道:“你去了这多时光?”
话声才落,忽然发现追云丐微微喘息,不禁睁目道:“怎么,你是和人动过了手么?”
追云丐阎子坤脸上一红,答道:“属下去时,因观门已闭,举手敲了两声,出来的是一个灰衣矮瘦老人,属下问他观主可在?他只摇摇头,就把门关上了。”
李剑髯道:“此人不是观中的人?”
追云丐道:“属下见他不容多问,就关起门来,一时却也不好勉强,只好在观外徘徊了一阵。”
昆仑一鹤道:“那你没见到观主了?”
追云丐道:“后来,属下无法可想,只道观主住在后进,只好翻墙进去,那知一跃起.就被一股掌风逼了下来。”
李剑髯目中精芒一闪:“那是什么人?”
追云丐道:“就是那个矮瘦老人,他满脸怒容,斥责属下,说他家主人因避雨在观中暂憩,后进住的是女眷,不容属下乱闯。”
李剑髯沉吟道:“此人武功如何?”
追云丐道:“这矮瘦老人掌风极沉,只怕不在属下之下。”
李剑髯知道追云丐阎子坤在丐帮之中,虽称风云二老,武功已足可当得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听对方口气,只是一个苍头,武功居然极高,心中方自一动。
昆仑一鹤道:“莫非是骷髅教的人?”
李剑髯目中精芒一闪道:“走,咱们也以投宿为名,到观中瞧瞧去。”
说着,便和昆仑一鹤两人,当先朝林中一条青石路上走去。
夜色幽黑,林木肃肃,一行人,行抵观前,果见青牛观两扇木门,紧紧闭着。
追云丐阎子坤走前几步,举手敲了几下。
观门启处,果见一个灰衣矮瘦老者开出门来,脸露愠色,沉声喝道:“朋友是故意找事来的……”
话声未落,目光瞥处,敢情瞧到追云丐身后,还有四人,似乎微微一怔!
李剑髯双目炯炯盯着对方,抱拳道:“朋友请了,老夫李剑髯和昆仑一鹤陆狷夫,因错过宿头,想借贵观暂住一晚。”
那灰衣矮瘦老者似是被丐帮帮主气势所惧,还没开口。
只听里面有人笑道:“秦总管,来的是大名鼎鼎的丐帮李帮主和昆仑掌门陆狷夫,你们还不快让开?”
说话声中,迎出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青袍面蒙青纱的人来,一面连连拱手道:“兄弟久仰李帮主、陆大侠盛名,今晚幸会之至。”
李剑髯瞧他面蒙青纱,心中微微一怔,暗想此人不知是何来历,这般故作神密,一面还礼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青袍人宏声道:“兄弟不在江湖走动,贱名不说也罢,诸位请进。”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自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大踏步朝里走去。
追云丐阎子坤、哼哈二将紧随着两人身后,进入青牛观。
灰衣矮瘦老人等众人入观,又把大门关了起来。
一路跟踪李剑髯五人后面,还有两条人影,那是许庭瑶和阮秋水。他们为了怕被前面的人发觉行藏,只是遥遥尾随。
但许庭瑶乍睹青袍人,心头不期大震!
阮秋水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一般,低声轻嘱道:“许兄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轻易出手。”
许庭瑶点点头,两人脚下加紧,悄悄掩到青牛观左侧,跃上一棵大树,堪堪隐住身形。
只听青袍人道:“兄弟风闻九里关盛会,携同小女前来,那知赶到关前大会已散,败兴而返,中途逢雨,才在这里暂憩一晚,不想在这里幸会高人。”
许庭瑶听到那青袍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头上陡然如中雷极,身不由己的起了一阵颤抖。
阮秋水低声道:“许兄弟,你怎么了?”
许庭瑶竭力忍着激动的心情,微微摇了摇头。
昆仑一鹤呵呵大笑道:“听尊驾口气,想必也是武林朋友?”
青袍人道:“兄弟鬼王庄主,哈哈,这种名字,在两位面前,说来见笑得很。”
李剑髯巨目四顾,道:“噫,这里的道人呢?咱们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见观主了,子坤你不是和这里观是旧识?还不快去替老夫通报一声?”
追云丐阎子坤答应一声,转身经殿后走去。
只见那灰衣矮瘦老人正好挡在路上,冷冷的道:“你不用去了,来的时候,这观中并无主持之人。”
追云丐阎子坤道:“没有人我也得进去瞧瞧!”
青袍人依然若无其事拱拱手,抬脸道:“李帮主原谅,兄弟来时,这里确实并无主持道士,后进住的是小女和几名使女,此刻为时已晚,只怕她们早已入睡,阎老前辈进去,实有不便。”
追云丐阎子坤望了帮主一眼。
昆仑一鹤徐徐从腰间取下旱烟管,一面装着旱烟,一面嘿然一笑道:“庄主大概还不知道咱们的来意吧?”
青袍人道:“这个兄弟确实不知。”
昆仑一鹤说道:“九里关大会之后,武当涵虚道友和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及峨嵋宏愿法师,全是从这条路来的。”
青袍人淡淡的道:“兄弟一行,倒是并未遇上。”
昆仑一鹤冷笑道:“据说,他们过了黄土店,就无故失踪……”
青袍人用手摸摸下巴,口中哦了一声。
昆仑一鹤道:“老夫和李帮主一行,就是追查此事而来。”
青袍人别过头去,阴笑道:“那也怀疑不到小女身上。”
追云丐阎子坤接道:“因此阎某有到后进瞧瞧的必要。”
青袍人背负双手,冷冷说道:“鬼王庄在江湖上虽然算不了什么,朋友如想倚势逞强.那也要瞧瞧兄弟是否答应?”
李剑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和昆仑一鹤面前,说出这般傲慢的话来,一时不禁怔得一怔!
追云丐阎子坤勃然变色道:“尊驾不答应,又待如何?”
青袍人用手指指灰衣矮瘦老者,道:“朋友只要胜得过敝庄秦总官,就可悉听尊便。”
追云丐双目精光暴射,大笑道:“阎某不信贵总管拦得住我!”
话声未落,只听殿后起了一阵细碎步履之声,红灯闪动,一名使女手提一盏灯笼,缓缓从角门中走出。
身后是一个青衣少女,一手扶着使女肩头,脸含薄怒,才一跨出角门,就抬目问道:
“爹,什么人非到后面去不可?”
青衣少女这一现身,躲在观前树上的许庭瑶几乎惊叫出声。
青袍人道:“你来得正好,这是丐帮李帮主和昆仑派掌门人,昆仑一鹤陆大侠,据说有不少人无故失踪,他们要到后殿去搜索看看……”
青衣少女冷峻目光,瞥着李剑髯和昆仑一鹤,冷笑道:“他们丢了什么人?”
青袍人道:“据说是武当三子中涵虚子和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及峨嵋宏愿法师……”
青衣少女目光微抬,道:“据我知道,只怕还有陇右双残门下的向跛子,华山门下玉面二郎宫丹白,辰州言门的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和武当蓝袍双剑等人,李帮主、陆大侠两位,不知是不是也要找他们?”
李剑髯听得、心头一沉,环目乍睁,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这些人也失踪了?”
青衣少女突然格格一笑,纤纤玉手,理了理鬓边秀发,忽然伸手一指,道:“他们不是全在这里吗?”
这话,当真震人心弦。
丐帮帮主李剑髯、昆仑一鹤、追云丐和哼哈二将,十道眼光,不禁全都随着她手指瞧去不,连观外大树上的许庭瑶,阮秋水也凝足目力,朝她手指之处投去。
殿后那扇角门,因有神龛拦住视线,无法瞧到,龛后面果然在她话声方落,就起了一阵杂杳步履之声。
接着是武当涵虚子、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华山玉面二郎宫丹白、跛向子、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最后是武当门下的蓝袍双剑,鱼贯走出。
李剑髯不期一怔,所谓失踪的人,原来全在这里。
心念闪电一转,接着心头猛震,他总究是见多识广之人,这一瞥之下,顿时发觉情形不对。
这些人鱼贯走出大殿,瞧到自己和昆仑一鹤,竟然不理不睬,视如不见。
李剑髯不愧为一帮之主,脸上神色丝毫不动呵呵大笑道:“诸位道长果然全在这里?”
他发话之时,施展内家狮子吼神功,声音听来不响,但足以震撼心神。
那知涵虚子等人,站在那里,神情木然,只瞧了他一眼,依然一语不发。
追云丐阎子坤骇然道:“帮主,这般人个个神情肃然,似是被什么药物所迷……”
昆仑一鹤陆狷夫猛地回过头去,双目神光暴射,盯着青袍人喝道:“你们把这些人怎么了?”
青衣少女格格一笑,目光溜过追云丐,道:“他不是已经说了么?还要问我们干吗?”
李剑髯纵声大笑道:“老夫倒没想到一日之间,江湖上出了一个骷髅教,居然还有一个鬼王庄兴风作浪。”
他自恃身分,右手虽然握着一支通体碧绿的打狗棒,却是丝毫不作戒备。
但他身后的哼哈二将,已然分立左右,暗暗作势。
青衣少女冷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可多着呢!”
昆仑一鹤突然跨上一步,厉声道:“老夫女儿,可是你们掳去了?”
青衣少女毫无怯意,身子依然站在原处,抬目道:“谁知道你女儿是谁?”
昆仑一鹤怒声道:“老夫女儿,叫做陆小娟。”
青衣少女淡淡的道:“嗯,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昆仑一鹤身子一震,厉声道:“快说她人在那里?“青衣少女冷冷道:“她连伤本庄多人,已经押回鬼王庄去了。”
她说来轻描淡写,根本没把昆仑掌门放在眼里。
昆仑一鹤听得勃然大怒,喝道:“老夫也把你拿下!”
喝声出口,右手“毒龙爪”,猛向青衣少女肩头抓去。
青衣少女肩头一滑,身子早已斜退出去,口中娇笑道:“你要动手了?”
举手一挥,忽然殿上响起一声竹哨。
涵虚子一马当先抽出长剑一个箭步,拦到昆仑一鹤面前。
昆仑一鹤没想到竟会为人所用,拦住自己去路,方自一怔!
涵虚子举手一剑,直刺过来。
昆仑一鹤、心头大为凛骇,急忙举手一撩,旱烟管横里点出,封开涵虚子剑势,喝道:
“道兄,你怎么了?”
涵虚子一声不作,又是一剑,疾刺而来。
李剑髯早已看出情形不对,大喝道:“陆兄,快截住她!”
手中绿玉竹杖一点,身形飞起,突然朝青袍人拨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涵虚子才出手,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三人,同时剑杖齐飞,围着李剑髯恶斗起来。
飞天雁邵希仁、言家驹和平山宫丹白却绕过李剑髯,接住了哼哈二将,追云丐阎子坤也被向跛子拦着动上了手。
这是武林中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若非亲身经历,任谁也不会相信。
青袍人和青衣少女父女两人,好像置身事外,退到边上,袖手旁观。
那灰衣矮瘦老人却双目炯炯,站在殿上,似在督战一般。
隐身树上的许庭瑶也被这突然变故,瞧得心头狂震,他几次冲动得要掠出身去,却被阮秋水及时制止,叫他不可妄动。
这时,双方恶战已然十分激烈。
昆仑一鹤被武当涵虚子拦住,对方运剑如风连连攻来,昆仑一鹤一支旱烟管左挡右拦,心头又骇又急,口中大声喝道:“道兄你是疯了?”
涵虚子恍如不闻,剑势展开,一片剑花,有若风雷迸发,绵密无间。
如论武功,涵虚子自非昆仑一鹤之敌,但一个心神迷失,奋不顾身,一个心存顾忌,除了封解攻势,不好还手出击,这就处处成了被动。
在涵虚子抢尽先机的快速攻势之下,昆仑一鹤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绕身剑光。
李剑髯的情形,和昆仑一鹤完全相同,他在少林、峨媚三位高僧剑杖环击之下,几乎被迫得步步后退。
他一生之中,身历数百战,从未看过今晚这般尴尬,一面封逼开三人攻势,一面游目四顾,打量四周形势。
哼哈二将力战邵希仁、言家驹、宫丹白三人,还略占上风,追云丐阎子坤和向跛子倒也旗鼓相当。
只是这些人神志虽然不清,武功却丝毫不失,而且一个个奋勇无比,除非把他们制住,否则这般缠斗下去,自己这方面,愈来愈是不利。
心念转动,微一分神,宏愿法师刺来一剑,由斜刺来。
李剑髯侧身让开宏愿法师刺来一剑,就在这一避之际,法慧禅师一招“五岳压顶”,当头直击而下。
法通禅师也是一杖“力扫千军”,拦腰扫到。
李剑髯急忙抽杖回击,使了一招“横架金梁”,硬架法慧禅师一击,同时身躯疾转了一圈,右脚飞起,顺势朝法通禅师禅杖踢去。
他这一下,原是冒险打法,但听一声金铁大震,法慧禅师总究功力不及李剑髯远甚,立即被震得踉跄后退。
李剑髯在回身之际右脚猛力一蹬,法通禅师连杖带人,也被撞退了几步。
他一击得手,绿玉杖趁势点出,架开宏愿法师长剑,双脚一点,身子凌空跃起,舍了三人,直向青袍人父女拨去。
这一手,当真快速无伦,但身形堪堪纵起,灰衣矮瘦老人冷哼一声,扬手一掌,凌虚拍出。
李剑髯不愧为一帮之主,身在半空,蓦觉一股潜力,无声无息的撞来,口中大喝一声,绿玉杖迅疾在地上一点,支持住身子,左掌疾推而出。
两股掌风,悬空一接,李剑髯居然被迫落到地上,心中不禁一凛,暗想:此人从没在江湖上见过,功力竟有如此深厚。
那灰衣矮瘦老人也没想到李剑髯身悬半空,发出来的掌势,会有这大力道,一时但觉暗劲如山而来,气血翻腾,身不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一跤跌坐地上。
他竟然连息都不调,右手突然凑近嘴边,狂吹竹哨。
李剑髯和灰衣老人对了一掌,落到地上,又被法慧禅师等三人围了上来,挥杖抢攻。
竹哨尖锐刺耳,音调怪异,充满阴森之气。
李剑髯见多识广,心中方自一动,但在这一瞬之间,陡觉围攻自己的三人,剑杖之势,随着哨声加速,奋不顾身的猛拨猛攻起来。
心中顿时明白,这竹哨之声正是指挥他们加速进攻的暗号。心念一转,一面凝神拒敌,一面以传音入密朝昆仑一鹤说道:“陆兄,这些人心神迷失,受人控制,难以自禁,此刻情势已急,咱们说不得只好先把他们制住再说,即使出手误伤,也只好日后再向诸位掌门人解说了。”
昆仑一鹤立即回道:“不错,兄弟也有此意……”
两人说话之间,蓦听两声问哼,同时响起。
追云丐阎子坤一掌拍在向跛子左肋之上,向跛子也一拳击中阎子坤右肩,两人各自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晃,朝后倒去。
那知向跛子伤势虽重,但一蹶复起,口中喷着鲜血,人却宛如一头疯狮,目光一转,双掌在前,猛朝昆仑一鹤拨去。
追云丐阎子坤一调息,大吼一声,跟踪跃起,一指觑准向跛子背后“脊心穴”遥遥点去。
李剑髯瞧得心头大凛,要知这“脊心穴”如被点中,立可使对方全身瘫痪一死。
向跛子乃是陇石双残门下,伤了此人,丐帮平空结下两个强仇大敌,连忙大声喝道:
“阎长老使不得?”
追云丐阎子坤原也伤得不轻,身子纵起,经帮主一喝,一口强行压制的气血,登时一涌而上,张口吐出一口紫血,然后落到地上,昏死过去。
他身负重伤,嘴角间血迹殷殷,但双掌抡动,攻势极猛。
涵虚子经竹哨催动,也奋不顾身的抢攻,昆仑一鹤武功虽高,也被两个狂人迫攻得十分吃力。
许庭瑶目睹大殿上双方惨烈恶斗、心头甚是激动,但阮秋水却一直紧握着自己左臂不放,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道:“阮大哥……”
“嘘!”阮秋水轻嘘了声,道:“咱们是瞧热闹来的,你急什么?”
许庭瑶急道:“阮大哥,你不知道……和小弟有关。”
阮秋水轻笑道:“我知道,这时候你还不该下去。”
许庭瑶奇道:“那么小弟该……”
阮秋水突然摇手制止,低声道:“有人来了。”
果然,在阮秋水话声方落,只见六七条黑影,奇快无比,大殿前泻落。许庭瑶忙举目瞧去,只见殿前已经多出六个人来。
这六个人,目标异常明显,中间一个银面白袍,两边四个铜面紫袍。
他们正是骷髅教的银面公主,和四个铜面香主,另外一个人是黑衣断臂老者。
许庭瑶对阮秋水耳目之灵,心中暗暗惊异不止,同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们这一来,殿上情形,岂不更复杂了?无怪阮大哥说,这时候自己不该下去。
“大家住手!”黑衣断臂老人才一现身,立即洪声大喝,他声音虽响,但殿上诸人,有一半是心神迷失,受人控制,灰衣矮瘦老人的竹哨并不停止,他们的抢攻行动,自是不会停
止,李剑髯和昆仑一鹤也就无法停下手来。
银面公主挥了挥手,四个铜面香主突然身形一晃,一齐投入战圈。
黑衣断臂老人嗔目大喝一声:“你还不给我停住!”
一
疾风飒然,朝灰衣矮瘦老人冲去。
银面公主同样娇叱一声,身如流水,直向青袍人欺去,口中冷冷的道:“你们劫持与会之人,自然是想贾祸本教了,可惜你们这一阴谋,业已败露,你还有何说?”
青袍人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厉笑道:“贱婢,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说到这里,回头喝道:“两位护法何在?”
喝声出口,并没见两位护法出现,心中方自一奇,但在这一瞬之间,场中形势,已有了急遽转变。秦总管(灰衣矮瘦老人)已被黑衣断臂老人圈在一片掌影之下,哨音业已停了下
来,四个铜面香主游走穿行,已有几个人被点住穴道……
,点向银面公主“心坎”!
银面公主移步旋身,右腕翻动,长剑疾出,反向青袍人削去。
青袍人冷冷一哼,右手斜抬,用了“粘”字诀,朝银面公主剑光点出,左掌猛吐,一阵奇猛的力道,直向银面公主撞去。
银面公主只觉得手上一震,对方短尺似有一股吸力,几乎把自己长剑吸住,心头微微一凛,剑光倏分,她左手同时多了一柄长剑,剑光圈动,迎着掌风劈去。
原来她手上是一柄可合可分的双股剑,双剑展开一片银一化,有如风起云涌,挥洒而出。
两人这一交手,各展绝学,只见尺影点点,剑光森森,青袍人武功极高,一支短尺,力敌银面公主双剑,还不时乘机挥动右掌,着着俱是专寻银面公主要穴攻击。
银面公主似乎没料到对方武功,会有如此高强,双剑挥舞,展开快攻,绵密剑光,陡然波起浪翻,幻出一片如山剑影,四面八方,朝青袍人涌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殿上形势,已有了急遽的转变。
原来四个铜面香主以迅速无比身法,投入战圈,宛如穿一化蝴蝶一般,片刻之间,已把武当涵虚子、少林法慧、法通禅师、峨嵋宏愿法师、向跛子、宫丹白、邵希仁、言家驹等一干迷失心神的人,悉数点了穴道,停下手来。
李剑髯和昆仑一鹤眼看骷髅教的人,突然出现,竟会帮助自己,把这些人点倒,心头感到无限感慨。
四个铜面香主制住众人之后,理也不理他们,迳自朝银面公主走去。
灰衣矮瘦老人正在和黑衣断臂老人舍命力拚,他手上使的,也是一支精幽短尺,招法诡异,似乎不在青袍人之下。
黑衣断臂老人突然一声断喝,右肩一用,一只虚飘飘的衣袖,陡然向上一卷,裹住双方钢尺,左手趁机一把拿住灰衣矮瘦老人右腕,用力一带,同时脚尖抬处,踢中两处穴道放倒地上。
如今只有青袍人被银面公主圈在双剑之下,还在拚命顽抗,但情势显然已经十分紧急。
许庭瑶心中大急,回头一瞧,阮秋水不知何时,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一时再也顾不得许多,双足一点,突然从树上飞出。
一条人影,堪堪落到银面公主身前,银虹乍发,一下就逼住她的剑势。
“公主手下留情!”
银面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剑势逼得后退了半步,微微一怔,抬目低声问道:“你认识鬼王庄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站在边上的四个铜面香主,眼看有人突然飞临,朝公主飞去,立时同时娇叱,扬腕掣剑,围了上来。
银面公主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
但她手中双剑,还是把青袍人围住,丝毫不肯放松。
许庭瑶手杖着七修剑,剑眉微微一皱,急说道:“公主快请住手,他……他是我大伯父……”
银面公主听得﹂怔,她自然不怕青袍人逃走,双剑一撤,惊奇的道:“他会是金刀镇八方?”
青袍人仰天厉笑道:“不错,老夫正是金刀褚世海。”
他炯炯目光,从面纱中透出,盯着许庭瑶,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许庭瑶心头一颤,急忙一手撕去人皮面罩,颤声道:“大伯父,小侄是许庭瑶……”
主见炮人身躯猛震,双目圆睁,眼神中流露出惊怒悔惧之色,口中“噢”了一声,身不由己的退出﹂步。
不,他喉头“咯”的一声,身子突然一阵痉挛,扑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