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爷果然冷冷一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赞小兄弟赌术高明,老朽自不量力,想跟你再搏一场。”顾小宝坐下来之后,可能由于下半身有那张圆桌遮挡住,心理上不再受影响,态度也显的自然了。“潘大爷!”顾小宝道:“我们第一次交手,我当众认输,最后一牌我连跟都没敢跟便打佯了。”潘大爷到:“那只是你故意的,我很感激,为老朽保留了一点颜面,没有让我当中出丑”顾小宝道:“江湖打九九,不打加一,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赌,我早已认输了。”潘大爷冷冷地笑了笑,道:“我说过,我很感激,所以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人。第一、我要真真实实的跟你赌一次,各凭所学。第二,你现在身上一无所有,想出老千骗局,无遮无掩,相信你不可能。假如你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可以赢我,我才真正的心服。第三、东西我现在暂时保管,分过高下之后,老朽自然会开诚布公的说出来。“顾小宝心想:“这老狐狸果然不出所料,故意让我一丝不挂,正是怕我出千在赌桌上赢他。那张绿绒圆面的桌子,分明是专为赌博而设计的赌桌,只见潘大爷用手轻轻一按,按动了桌边一粒按键,天花板上有些东西缓缓下降。那是一副扑克牌,用一个铁盒子盛着,当那铁练垂至桌面时,卸下了纸牌之后,铁盒重又升了上去。潘大爷以极为熟练的手法,把那副扑克牌纸牌“恤”一声,撒在绒面的圆桌上,扑克纸牌散开的形状如扇。每一张纸牌只露出了左上角的数目字和字母,而且彼此的距离一致,十分整齐美观。顾小宝苦笑道:“我从未试过这样子的赌博,可否先让我穿回衣服?”“不!绝对不可以。”潘大爷答复得十分爽快,又道:“我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你只有这样跟我赌,才显得公道。俗语说得好:“无针无线,神仙也难变。’现在你身无寸缕,假如你仍然可以胜得了我,我才是真服了你,也表示你足以担当一种重责大任;否则,就只证明你以前靠出老千骗术……”未等他说完,顾小宝接口道:“赌博尽管被一般卫道之士攻击,其实从另一角度看,赌博仍不失为一门高深的艺术。因为它揉合了赌博的基本知识和技术之外,还要彻底的运用其本人的头脑、眼力和体力、几乎是缺一不可。阁下乃过来人,相信亦一定同意我的见解吧?当然,除了我上述所说的,此外最重要的还是运气。““别再浪费时间对我说教。”潘大爷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这些我在五十年前就知道。理论滔滔是没有用的,现在我就要看看你的身手和运气如何,希望你全力以赴,如果输了,最好不要委诸命运啊!“顾小宝乘机问道:“那么赢了呢?请事先说明一下。如果我赢了,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能赢得了我,我不但会原物奉还,包括衣服及你身边所有的,而且恭送你离开这里。”“好吧!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台上没有银票筹码,只有一副已被证明足够五十二张的扑克牌。潘大爷仿佛占尽了优势:第一、这是他的地方。从他按键后随即有纸牌由天花板上输送下来,由这一点看,可以知道他必然非常熟悉这儿的环境。那么,这儿究竟还有一些什么机关?是不是像玫瑰宫一样遍布毒管暗器?顾小宝不知道,潘大爷一定很清楚。第二、他衣冠楚楚,要做一些遮遮掩掩的掩眼法,应该也是易如反掌。第三、现在连“洗牌”的主动权也要由他。这时候,墙上突然抖动了一下,一扇暗门蓦地打开了,走进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厮,托盘上面有两杯香茗,那小厮正朝着圆赌桌这边走近来。不知为什么,他正当走近这圆赌桌的时候,身子突然失去重心,整个身儿就要扑跃过来。当时的情势极为危急,那小厮跌倒了不要紧,问题却是他手上的托盘及那两杯热腾腾的香茗。因为一一那小厮距离因赌桌不足一尺,假如让他往前扑倒过来,他为了保护自己,势必本能地把手上的托盘放弃,迅速以双手及时扶住桌沿,以免撞得头破血流。而这结果会怎么样呢?结果亦不难想像得到,那必然是托盘上两杯香茗倾倒在圆赌桌之上,那副扑克牌当然也会被茶水弄湿。虽然,在理论上潘大爷也可以叫人换台、换牌。但是——那必然又要花费一番功夫,费时费事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刚才潘大爷“洗牌”的时候,他已做了手脚。当然——那必然是有利于潘大爷自己的。因此,当潘大爷看见小厮即将跌倒过来的刹那间,他也感到有点手足失措。说时迟,那时快,顾小宝手急眼快,只见他就地站立起来,双手同时急急往前一伸,左手扶那小厮一把,右手也及时接过了那个托盘。顾小宝这一下子不但出手快,同时也萧洒得很,当场看得潘大爷暗暗心折,为之惊叹不已!潘大爷生气地瞪了那小厮一眼,道:“虎儿,你是怎么的?”小厮虎儿惊魂未定,怔怔地呆在一旁。他本来很想向潘大爷说出他如何感到膝盖一麻,立即感到失去重心,以致身不由己地往前栽倒。但是,他想起潘大奶奶的吩咐:“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吭声、顶嘴,就算大爷打你两下,也都要忍受。”虎儿本来是个弃婴,是潘大奶奶发现后抱回来的,因为自己不下蛋,便把虎儿当作自己亲生儿似的。名虽小厮,实情如母子,潘大奶奶从小就授以武技、赌艺。虎儿连想也未曾想得到,这边顾小宝已经开腔替他解围,道:“无心之失而已,何必阻碍你我之间的正经事?咱们这就开始吧!”潘大爷为了维持一种主人的风度,也知道虎儿在老伴心中的份量,终于挥手摒退了虎儿。于是,虎儿把两杯香茗放在两个棕垫上,带着托盘向顾小宝投了感激的一瞥,由原来的暗门退出去。两杯同是一样的龙井茶,潘大爷把手一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为了表示我的光明磊落,请你选择其中一杯,让我们之间先来一次先礼而后兵!”顾小宝轻盈地一笑,道:“阁下的风度,将来必然会在江湖上留下美誉,为‘千门’树下典范。”他有意无意的把“千门”二字说得特别重,随手捧过了一杯香茗,潘大爷于是取过另一杯,二人轻轻碰了一下,才各自呷了一口。潘大爷一边放下茶杯,一边示意道:“为了表示公道起见,我们不说派牌,各自论大小取牌。我们赌‘梭哈’,胜负只限一局,我是主人你是客,所以让你先揭牌。“顾小宝表示毫不在乎,其实也知道形势比人弱,根本就无可奈何!他伸手先揭,那张牌竟是“!”,潘大爷随手一揭,是‘8’,所以潘大爷先取走上面那张牌!潘大爷既然取去第一张牌,那么,顾小宝当然只可以取第二张,各自揭开。潘大爷那张牌是“A”,顾小宝那张牌是“K”。论大小,又是潘大爷占先。下一张牌照例是“暗牌”,第三张开始才是“明牌”。双方“见大派大”,也就是说,谁的牌面较大,就轮到谁先取下一张牌,但双方都不看底牌。同时——又因为这是一局没有注码的赌,所以根本无须逐张牌下注,或“反打”。所谓“见大派大”的意思,便是谁的牌面较大,下一张牌便由谁先去取。当然只是“取”,不是“派”。因为那副扑克纸牌就放在桌子的中央,双方每次出手取牌时,对方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所以要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两个人每人五张扑克牌,很快也就取够了!再看看他们的四党“明牌”,潘大爷的牌面是“AAAQ”。而顾小宝的牌面则是“KKKK”,也就是摆明是“四条K”的局面。潘大爷面色一沉,道:“果然不愧是高手,你赢了!”顾小宝轻轻一笑,道:“我们彼此还未将底牌掀开,活大爷怎么这么快就肯认输呢?”“你已经摆明是四条K了。”“一副牌有多少张K”“四张啊!所以我说你赢了。”“一副牌有多少张A?”“别开玩笑,其实每一种都只有四张。”刚才我们双方都没看过底牌——当然是指自己的底牌。“顾小宝又瞄住潘大爷笑了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你的那张底牌不是‘A”呢?““嗯——”潘大爷的面色突然变得铁青,他显然想发作,但是,刹那间他又咬咬嘴唇,把满脸的怒容收回,换上一张苦笑脸,道:“好吧!我们现在就亮开底牌!”说着,只见潘大爷伸手将底牌抽出,夹指一弹。那张扑克纸牌有如匕首似的,劲力完全贯注在那张纸牌的边缘,朝着顾小宝的面目之间发射而来。顾小宝身子微微一侧,人依然坐在那椅子之上,但头却回转向身后,但见被他避过的那张扑克牌,竟然插在背后那面墙上。纸牌摇摇欲坠,赫然是一张“Q”,也就是说,潘大爷那一手牌分明是“A俘虏”而已,当然要输给顾小宝那“四条K”了。就在这刹那间,顾小宝也把他的底牌抽出。潘大爷知道他武功不凡,看见他伸手将底牌抽出,正担心顾小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急忙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利刃,暗中戒备。但是——顾小宝仅仅把底牌一翻,他自己连瞧也未瞧一眼,眼睛只盯着坐在对面的潘大爷,那张底牌也只让他见到。那一张底牌原来是一张“A”。顾小宝微微一笑,道:“前辈的洗牌技术确是一流,晚辈总算大开眼界。前辈本来已在洗牌时做了手脚,以为稳拿‘四条A’,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没有信心呢?难道前辈早已看出另一张‘A’已落入我的手上?”潘大爷心里固然明白,他的“洗牌”显然高超,无奈顾小宝却也手急眼快,不但看出破绽,还运用他的急智,才可以在短短时间之内,利用虎儿送茶进来的时候,出手将“洗”好的牌捣乱。要不是这样,那一张“A”决不可能落人顾小宝之手。由此看来,一山还比一山高,如果按顾小宝预测,这潘大爷很可能是他师叔的话,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由潘大爷不心服口服。顾小宝怎么可以将潘大爷“洗”好的牌捣乱呢?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因为虎儿送茶进来,差点儿跌倒,眼看茶水就要倾倒在赌桌之上,潘大爷自然难免分了心。顾小宝趁势“力挽狂澜’,其目的就在利用这机会将”洗“好了的牌换一张,由于他出手快,连内行的潘大爷事前竟然一无所觉。直至见到顾小宝四张明牌竟然会是“直落四条K”,他才恍然大悟。他事先靠“洗牌”而安排好的格局,已被顾小宝暗中破坏。根据潘大爷靠“洗牌”而安排好的格局,他自己那四张明牌是“AAAQ”,顾小宝的应该是“KKKQ’,而双方的底牌则分别为”A、K。当双方揭开了底牌之后,就应该是潘大爷的“四条A”赢顾小宝的“四条K”。但是,现在顾小宝明明是赢了潘大爷,而且还是在绝对性的劣势下胜的,潘大爷实在败得无话可说。只见潘大爷轻轻一击圆桌脚,敲了三下,虎儿又从那暗处走了出来。不过,这次拿的是顾小宝的衣服以及那柄风雷剑。等顾小宝穿戴妥当,潘大爷淡淡一笑,道:“顾少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些什么东西?”顾小宝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缺少,因为他在穿戴时就已经看过,五毒令、百灵散以及银票全都物归原主。就在此时,暗门处又走进一位花白头发的妇人,笑着对潘大爷道:“明炎,怎么?试出来了没有?”潘大爷笑道:“师妹,干嘛再糗我呢?就算我咎由自取,自取其厚吧!”妇人蒂尔一笑,回首对顾小宝道:“顾少侠,老身有件事情相询,还请据实以告!”顾小宝约莫已猜到一些,忙道:“前辈有所询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好疗妇人道:”少侠授业思师,可是姓蒋?““不错!”顾小宝道:“他老人家上‘在’下‘远’,江湖中人称他‘诸山老人’,可能是因为他老人家隐居诸山之故吧!”老妇道:“你师傅有没有提及他师门的事?”顾小宝道:“据家师告知,他老人家出身千门,后来因故离开。路过宝鸡,在金观台有幸获得张真人的遗笈‘金丹玄要’,在诸山潜修,武技才得突飞猛进。”老妇微一颔首,道:“你师父还说了什么没有?”顾小宝道:“他老人家曾告诫弟子,爱不是罪,一个人可以恋爱一百次,可是他绝忘不了第一次。爱情如星,迷恋如火。星光虽淡却永恒,火焰虽短暂却热烈,爱情还有条件,还可以解释,迷恋却完全是疯狂的。所以爱情永远可以令人幸福,迷恋的结果却只有造成不幸。“潘大爷与老妇静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老妇叹了口气,道:“小宝,不瞒你说,我夫妇便是昔日偷偷离开师门的潘天禄和劳云英。当时深恐不见谅于师门,又愧对大师兄才偷跑的。但是,我们却无时不以师门为念…“顾小宝未等她说完,接道:“二位为什么在师祖逝世时,不去祭奠呢?恕晚辈直言冒犯,身为人子,如此作为,岂不予人话柄?”潘天禄道:“说来惭愧!当时我夫妇怕师父在盛怒之下,颁下掌门令符,将我俩擒回去,在不得已之下,才偷走信符,而且潜居关外。等得到他老人家仙逝信息,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劳云英取出一方象牙质的长方形物体,道:“此物系千门信符,如今请贤契带去交给大师兄,我夫妇今日与贤契一别,便带着虎儿前往父亲庐墓,永不作复出之念。”说时,手抚虎儿头顶道:“此子原是弃婴,不知父母是谁,现随二师兄姓潘,大师兄如肯宽恕我夫妇,待他日秦岭事了,就来接虎儿,让虎儿也能在千门庇荫下,能有出头之一日。”接着,便将千门信符以接掌门仪式交与了顾小宝,在一片祝福、问候、道歉声中,顾小宝踩着沉重的脚步回至客店。只见武天琪正在店门口翘首盼望,一见顾小宝口来,忙迎上去道:“顾兄,你去哪里了,害我紧张了这么久,再不回来,那家澡堂可就得倒霉了。”顾小宝微微一叹,道:“一言难尽,武兄,我们回去再说。”二人回转客店,顾小宝便将所遇详述了一遍。刚叙述完毕,忽听一个伙计声音道:“道爷,这儿便是上房,你老看可否住得?”顾小宝心中一喜,暗道:“这可真巧,千叶道人要是早来片刻,很可能就错过了。”忙伸手拉开房门,正要出声招呼,嘴才一张,人却猛往后退,随后又将房门掩着。武天琪见他行动有异,问道:“顾兄,是怎么啦?”顾小宝忙摇手示意噗声,低低的道:“武兄,真是冤家路窄,那‘魔手’柳洪,也投宿到这间店里来了。”武天琪也是一惊。皆因,两年前顾小宝在玉门道上,遇上“魔尹’柳洪之事,曾向他详细说过,武天现虽是少年豪客,但诸山老人和慧因师太二人联手,尚奈何不了的魔头,他如何敢轻视。当下晃身扑到窗前,从窗隙中看过去,果见斜对面站着一个老道。斜梳道髻,穿一件千疤百补的破道袍,吊眉细目,背上背着一个酒葫芦,并未进屋,坐在对面小院石阶之上。人称“魔手”,那双手掌当真是与众不同,本来就枯瘦如柴,偏偏十指特别长,更兼长着寸许长的指甲,更显得那手指长得怕人。只见他伸着手,手心放着一锭白花花银子,正与那伙计说话。那伙计显得有些啼笑皆非,又莫可奈何的样子。只听他正说道:“道爷,你老人家既是给钱住店,就得进屋去,怎么讲睡在这石阶上,我们开店做买卖,怎么可以让客人睡在门外地上z再说,夜里没盖没垫的,岂不将你老冻坏!要是你老真不愿睡在屋里要想图凉爽,这银子我可不敢收。城西便有一座道观,那三清殿倒挺宽敞,不如住到那儿去,包你凉爽清静。“武天琪一听,心想:这魔头当真有些作怪,既是来住店,怎么又不进房去,偏要睡在门外地上。“只听得柳洪怪笑一声,道:“伙计,你们开店是给客人投宿的,是不是?”“对呀!”“只要有银子,便能住店,对不对?”“对呀!”柳洪突然仰天哈哈一笑,道:“既是只要有钱便让人住,你为什么要撵我出去?你知道嘛?道爷我一生最怕睡在床上,偏是今儿夜里,我要在这院中约两条鱼,要是我睡到屋里去,鱼儿跑了怎么办?”伙计被他搞糊涂了,搔着头皮道:“道爷,这院中可没有鱼池啊!哪来的鱼?”“魔手”柳洪斜着眼儿笑道:“当然有,要不要我现在钓给你看?”伙计一听,可就乐了,道:“道爷,你老可别寻我们开心好不好?这时正是客人落店的时候,我可没时间陪你闲聊。这样吧,你老现在这阶前坐坐,天黑了,还是进屋去吧!你老若真睡在地上,掌柜的会编排小的不是,说我们得罪了你老!“柳洪又道:“伙计,你可要看陆地钓鱼,白日提鬼的法儿,当真啊!道爷的法术最灵,只要行起法来,准能约上两条大鱼,或捉上两个鬼!”其实,他心里可在抱怨,谁信你这疯言疯语,若再扯下去,准没完没了。但他可不能得罪客人,耸耸肩,无可奈何的陪着笑脸,道:“道爷,你老要睡在这儿,我可没法,随便你自己,现在正忙着,没时间看你的法术,等空闲了,再来看你老表演!”说完,迳自走了。顾小宝也静静立在武天琪身后,心中正在打鼓,暗道:“坏了!这魔头原来早已发现了咱们二人,他说的大鱼,不就是暗指我与武天琪么?”武天琪可就不知道了,还巴望着“魔手”柳洪作法儿哩!他行道江湖虽然不久,看到的奇奇怪怪的事也不少,可没见过陆地钓鱼,白昼捉鬼的事。因此,正盯着御洪看着。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顾小宝那次在玉门道上,就曾被他倒吊过一次,说来连自己也不相信,柳洪说要吊他,糊里糊涂便被吊上了,至今想起来还真是邪门!要是没有“九重丹凤”相救,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受些什么罪,是以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武天琪虽知“魔手”柳洪,是一个难缠虎头,但他怎么也不相信,二人武功再不济,岂能轻易便被戏弄。当他听到顾小宝说出柳洪指桑骂槐的事儿时,不由冷嗤的一笑。一掀剑眉,道:“顾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凭咱们手中两柄剑,今夜就斗他一斗。”两人正在说话,却听得柳洪“呸!”了一声,起先原以为是伙计招惹了他,及至向窗隙一瞧,原来只他一人坐在石阶上。只听他嘟嚷的道:“说你们是鬼,你们偏要说是人,两柄剑?嘻嘻!破铜烂铁,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现眼?”二人心中同时一震,原来适才低声说话,竟被他听去了,武天琪一晃身,便向床头摘剑。顾小宝忙一把拉住他,道:“武兄,鲁莽不得。要斗他,此时也非时非地!”哪知柳洪却在外面接道:“对呀!在这儿白日提鬼,真还不合适,我得换个地方。嘻嘻!什么地方正好呢?”边说,边由背上取下酒葫芦,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用破袖抹了一下嘴。蓦地——只见他鼻翅翕动了两下,道:“嘻嘻!这儿鬼味真重,怎么又跑来了一个?”话才说完,忽听小院外面,又有步履声传来,二人又回眼望去,武天琪一惊,顾小宝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伙计身后跟着进来一人,瘦骨鳞鳞,面如白纸,两眼深四,浓眉倒吊,身上飘呀用的挂着一件青布长衫,走起路来,活像摇晃欲倒一般。这人生得好不可怕,真像从棺材里才拖出来的活疆尸,是以武天琪吃了一惊。顾小宝可就一眼便认出来,这人正是“鬼见愁”宫半天。一个“魔手”柳洪,已不知该如何对付?如今又来了这个“鬼见愁”,显然这两个混世魔头,是相约而来,顾小宝焉得不倒抽一口冷气。果然——宫半天才一跨进小院,便咧着大嘴,抖着声音哈哈大笑道:“老柳,你果然是信人,竟先我一步到了。”“魔手”柳洪嘻嘻一笑,“咕嗜!”一声,喝了一口酒,道:“我正想提鬼,你这鬼却来了。喂!今夜你还去不去三更拍门!”“鬼见愁”官半天哈哈一笑,道:“好家伙!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心中的事,你竞然都知道。我宫半天一生做事,说了要去,自然便会去,嘿嘿!难道他还会比当年归隐四僧厉害么?嘿嘿!不是我宫半天夸口,那个眼珠子,也没把他看上。“柳洪“呸!”了一声,道:“别不识丑,连一只扁毛畜牲也惹不起,还耍什么狠!”“鬼见愁”鬼眼眨了眨,眼睛绿光一闪,突然仰天一声哈哈,道:“老柳,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会揭人疮疤。当年你被人逼出江湖的事,难道就忘了,我宫半天却不向脸上贴金,老和尚囚禁了我十多年,如今我毕竟又出来了。咱们此番重出江湖,便是要想吐这口苦水,你是魔我是鬼,哈哈!有我们二人联手,还会怕谁来着!“说时,一屁股便坐在柳洪身边,从柳洪手中拿过酒葫芦,“咕嗜!咕哈!”的长吸起来。跟来的伙计可怔住了,不停的搔着头皮,看样子,他心里在说:“怪透了!怎么今天连来了这么两个怪人?”车船店脚牙,这些种人,对江湖上的事儿也都懂得一些,知道江湖人全都不能得罪,一个弄不好,吃亏还在其次,说不定小命也会送掉。所以店伙计尽扭头皮,却不敢吭声半句。武天琪一见“鬼见愁”那副怪样,已知道又是一个怪胎,再见他一双眼睛开合间,绿光闪闪,便知道是个难缠人物,不由更起了戒心。顾小宝心中正在不断盘算,硬是想不出对付这两个魔头的方法。无意间一回头,只见后窗上纸孔中,有一对骨碌碌的眼睛在转,心中顿又骇了一跳。正要急拔金剑,却听那人嘘了一声。闻声,便知道是千叶道人来了。顾小宝心中顿喜,心想:“这下好了,哈哈道士一来,与‘魔手’柳洪倒可勉强配个对儿,自己与武天琪,联手对付宫半天,想必也可以凑合!”当下晃身扑到后窗下,那千叶道人却又没了,但那窗纸上,却插着一个纸卷儿。顾小宝取下一看,那上面潦草写着:“火神庙见”四个字。他又顿感失望,暗道:“难道哈哈道士不知两个魔头在这店中么?怎么又匆匆忙忙的走了呢?”这时武天琪也回过头来望着顾小宝,正要说话,顾小宝忙摇手示意噪声,将字条递给武天琪看了,用指头拈茶,在桌上写“千叶道人”四字。武天琪会意,知道二人不管如何低声说话,也逃不过“魔手”柳洪那双耳朵,是以顾小宝以指代口,当下点点头。但是——问题是两个魔头守在小院中,又怎么出去呢?天渐渐黑了,竟然“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听得院中宫半天道:“不行,天下雨了,老柳,我们得进房去。”柳洪道:“我是来钓鱼的,两条鱼儿还未上钩呢?你急什么?人家心中正在不服气,还存心要斗斗我这老道哩!”宫半天突然响起一声怪笑,“呸!”了一声道:“‘你真不怕丢人,对付两个兔息子,还得费这么大的劲,连放长线钓大鱼这句话也忘了。”柳洪嘻嘻一笑,道:“你是说小娃娃,犯不着我动手?”官半天又是一阵嘿嘿冷笑,道:“当然啦!老的在秦岭等你,找小的晦气算是哪门子英雄?也不怕毁了你的名头。依我看,咱们还是于正经事儿去,我忘了告诉你,那两个妞儿,我宫半天打包票,准对你的胃口!“一提到小妞儿,柳洪似是乐了,忙道:“真实哩?那我们走!”接着,一阵步履声已向小院外面走了。顾小宝一颗心才算放下,暗道:“这两个魔头,若非要急着去干那风流快活的事,只怕今晚真有一场苦斗。”两魔头走后,武天琪一皱眉头,道:“顾兄,这两个魔头,不知又去糟蹋谁家大闺女,这种事我们管是不管?”要说,武林侠土,最恨的是采花淫贼,只要知道,没有袖手不管的,但目前对这两魔头,避之惟恐不及,哪能再去自找麻烦。顾小宝不吭声,武天琪可有些忍不住了。须知,武天琪适才本就是压着性儿,这“魔尹’柳洪和”鬼见愁“宫半天,他只是听顾小宝说过。虽然相信两个魔头武功不弱,倒不是真的怕了,只是在这客店之中,又是白昼,不愿出去生事。于今一听二人是去干那丧德败行之事,暗忖:“师门伏魔剑法,难道当真不敌这些邪魔鬼怪么?、这事我不知还则罢了,知道焉能不管!现在他二人已离店,何不蹑着他们,我倒要秤秤这些邪魔外道,究竟有多少斤两?“心中一想,人已霍地站起,道:“顾兄既是有顾忌,就留守店中好了,我倒想去看看这两魔头要干些什么缺德事!”说罢,将长剑压在衫下,便向房外走去。这一来,顾小宝可就有些挂不住了。须知,武林中哪有贪生怕死的侠义士。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去救别人,那么他做的事无论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因为这种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才是别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他无视成败,蔑视死亡,更看不起世上的虚名与财富。可是,他无法逃避隐藏自己的感情。若是顾小宝表现得像个懦夫,那武天琪的眼睛里还有他么?当下朗声一笑,道:“武兄,我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不愿在此时此地与他们纠缠。既然武兄愿管这档子事,我还有不奉陪的么?走!咱们一道去。“二人奔出店门,正见两个魔头摇摇晃晃的转过街口,远远的蹑了上去,却见二人直奔北门。出了北门,二人突又左转,此时虽已人晚,天上又飘着蒙蒙细雨,但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两魔头向前面一座很大庄院走去,便猜定这两个魔头目的地,必是那座庄院。二人可不敢逼近,当下一合计,顾小宝道:“武兄,两个魔头搞那种下流勾当,必不会太早,现目的地已经知道,我们何不去把千叶道人找到,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些照应。”武天琪同意了,二人又再退回来,找人一问,巧啦!“火神庙”就在这北门旁边,当下便直奔火神庙。回回回回回口中国人说“水火无情”,对于水灾火灾的防范,总是不遗余力。在古代封建社会,老百姓过于迷信,对火灾的预防和扑灭,虽也有一套严密的制度,但总忘不了去祭拜火神。火神是谁?据“神提谱”载:“火德星君,为炎帝神农氏之灵,把之为火神,以攘火灾也。‘’这段记载说明了炎帝就是火神,也叫火德星君,人们祭把它是怕惹起火灾。除了炎帝,上古之时的火神还有重黎(祝融)和回禄二位。重黎也称黎,是领项的子孙,他替帝吴高辛氏当火正之官,能光融天下,后人也称他为机融。祝是续的意思,融是明之盛也,祝融是说火德继续光明,后世便以他为火神。回禄也作回陈,古代楚国有位吴国,掌管火正,有人说他即回禄。据说帝昊命重黎平共工氏之乱,共工氏之乱未能平,帝昊便于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因为祝融。“左传”里便有“郑攘火于回禄”的话,今人也称火灾为“回禄之灾”。到了火神庙,天已黑尽,却是一座破庙,庙内已有烛光射出。二人不知道千叶道人是明住?还是暗住?又不好大声嚷嚷。从破山门往里一探,一眼瞥见,那大殿神案上,高坐着一人,正是千叶道人,一顶破竹冠摆在旁边,一身肮脏不堪,相当巡遏。右手正抓着一只鸡腿,在那儿大嚼,正吃得津津有味哩!那副吃相,真叫人不敢恭维,也有些令人好笑。千叶道人之名,武天琪也听武林中人说过,只道是一个仙风道骨,童颜鹤发般的有道之士,哪知竟是这么一副挫相。如果硬要扯在一起,与那“魔手”柳洪,倒可配成一对儿,只是千叶道人眉宇之间,显得有些正派而已!武天琪见他啃一口鸡腿,又抓起葫芦喝一口酒,不时将油渍渍的手,向破道袍上揩抹。风尘异人,本来多是豪放不羁之士,但初见之下,也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武天技才一皱眉,殿中的千叶道人却哈哈一笑,道:“你来了么?”门外的二人,只道是千叶道人招呼他们。哪知烛影一闪,倏忽之间,神案旁边,却多了一个文士打扮之人。此人年约四五十岁,两鬓已进,双目神光炯炯,穿着一件长衫,神韵清洒,一望而知是一位武功不弱人物。那人向千叶道人一拱手,哈哈笑道:“道长黄山一别,岁月如浮云,你竟成了游戏人间的老道。若非你先叫我,我真见面不相识了。”顾小宝发觉此人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听千叶道人打个哈哈,道:“我们相识之时,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那时谁会想到,今天会出家当上穷道士,怎么及得你们福慧双修,享尽人间艳福。其实,那夜在船上,我已经看见你了,那时一方面有事,一方面也拿不准是你,所以不曾与你相见。“经千叶道人恁地一说,顾小宝忽然记起来了,这文士就是那夜同一个老人,在船上吹萧的人,原来他们竟是旧识。千叶道人又哈哈不绝,道:“凌兄真是好福气,身习须弥绝学,盖世无双,例却寄情山水,如野鹤闲云一般,不问武林中事。我哈哈道士虽出了家,却闲散不惯,终日为一些恩恩怨怨跑断了两条腿。说起来,我真羡慕你啊!“一提“须弥绝学”,顾小宝不知道,武天琪可就明白是什么人,暗道:“原来是他呀?有他来了,又何惧今晚两个魔头。”心中一喜,一拉顾小宝便向殿内奔去,才到殿门口,武天进刚喊得一声:“凌大哥!”风声飒飒,烛影连晃,只听那文士笑声,已由殿外传来,迳自忽然走了。千叶道人见两人进来,一晃肩,油渍渍的手,一把抓住顾小宝道:“好小子!你一路上享尽艳福,却冤苦了我这穷道上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通上一个旧友,邀来谈谈心、叙叙旧,偏又被你给撵走了。好!好!这笔帐得跟你算!”看来似是当真,武天琪不由一怔——海天风云阁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