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汜节就在不安中来了,建安五年三月初三,袁绍率众在邺城庆贺上汜节,广邀天下名士,大举风雅之事,与会者甚众。
天马都被带到燕园,放于林中任其奔跑。文武百官都在一早沐浴更衣,在燕园做柳枝投壶之戏,畅游春色。燕园是袁绍精心所建的巨大园囿,有山有水,有清溪流淌于浅滩,鲤鱼游于石缝之间,景色甚美。
马兰是第一次见到刘备以及许多天下名士,不过也不怎么感兴趣。文姬则兴奋得很,拉着他,一个一个指点着,给他历数典故,如数家珍。
你看坐在袁绍旁边的,便是刘皇叔。原来便是这样的相貌。市井传闻,刘皇叔耳大如轮,垂手过膝,今天看也是很普通的人呀。
马兰问:你说的莫不是大耳马猴?
去。文姬也不禁笑了,耳大臂长,在我们这里是说有福气的相貌。你再看那边,是周瑜!她赞叹着,指着江东首席,那便是大都督周瑜了。他的妻子,便是小乔。
马兰问道:你认识他?文姬点头:我小时候,他与孙策来我家,向我父求教。扭头见马兰有些紧张,不觉笑道,他认不出我的。那时候我还小。
马兰不觉叹服,蔡邕的影响力之大,远超出他的想象,但是他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所以故作不以为然。
文姬见他没有反应,更加刻意强调:周瑜少年英雄,很了不起的。他的个人修为也非常高,许多年前,便很出名了。他的琴技之高,誉满东吴。当年我父亲也很赞赏他的悟性,常说,我能像周瑜这般便好了。
这倒是让马兰哦了一声,奇道:比你弹得还好?
文姬轻哼,自是不服气:我那时候不到十岁。但是又很肯定地说,他的造诣非常之高,那是肯定的啦。东吴有句传言叫做,曲有误,周郎顾。
马兰自然不懂:这什么意思?就是说。周瑜琴技之高,无出其右。所以你弹得再好,他也不稀罕。但是你弹错一点儿,他就听出来了。所以很多倾慕他的女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去弹错。
马兰道了声原来如此:周大都督?他可要小心,看看有没有命离开这里了。为何?文姬一惊,问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么?袁绍要杀他?
非也,我能看出来。你会看相?又胡说。文姬哂然不信。周瑜满面红光,谈笑自如,挥洒之间,气度非凡。人都说倒霉的人会印堂发暗。这可是不像短命相。
马兰道:不会看相还不会看脸色么?这宴会暗藏杀机,我担保周大都督没法安然离开冀州。文姬见他说得郑重,好奇道:看脸色?
你顺着他的脸往对面看。
江东首席对面,正好便是凉州首席。文姬往那里一看,马超一袭银衫,眉宇间都是杀气,直勾勾盯着周瑜,当下汗颜道:看出来了,我也会看相了。他们有仇么?
没。马兰道,不过不把小乔搞成寡妇,不太好抢回家。
文姬只觉得乌烟瘴气,说不出话来。马超乃是西凉猛将,虎背熊腰。今天穿着儒衫,也明显比周瑜强壮不是一点,两只大手跟铁钳一般。要是如厕的时候把周大都督堵在里面打一顿,小乔这寡妇是当定的。
马兰刚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文姬在案下轻轻扯他的衣服。
马兰迟疑道:怎么,不能吃么?我看他们都吃了。
不是。文姬的声音打着战,小声道,我是仿效你的法子,看了一下。
马兰一抬头,对面许多人都瞬间扭开了视线。马兰问:怎么啦?
好像,你比周大都督更难安然离开此处。
马兰一口呛住,差点噎死。他偷眼扫视四周,四周的人都在对他冷笑,目光狠毒,当下不禁打了两个寒战。如果说周大都督很可能被打死在厕所里是因为娶了个有名的美女做老婆,那么他马兰不但有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就坐在身边,而且还比周大都督多了一匹天马。冀州的武将来了许多以前未曾见过之人,彼此都不熟识,一半在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瞅着他,一半在用色眯眯的眼光瞅着文姬。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则更甚,都是为天马的事大老远跑来的,能没点儿想法么?心里早都跟明镜一样,都晓得他是烈阳天马的主人。
杀了他,天马才是无主的。
这想法几乎要汇成一把钢刀,从每个人的眼神中杀过来。
马兰登时坐立不安起来。这个,实在是没有想到。
这时候,庭中突然掀起一片喝彩声,原来是袁熙三投不中,被罚诗一首,以春意为题。甄宓却走出来,信手舞柳枝,代夫君吟道:
摘得新,枝枝叶叶绿。管弦兼美酒,最关人。
貌若春花,翩似惊鸿,才气压人,登时彩声如雷。周瑜赞道:春意盎然,情景交融,却无春字,好词句!
袁绍大有面子,当下说道:谁三投不中,罚诗一首,不准有春。若不成诗,或是带上了春字,罚酒三杯。
如此一来,场面登时火爆了许多。文臣武将,都争现风采。马兰斜着眼看着一群爱出风头的人,不乏故意投不中,只为获得机会表现一番的。
有人做了一诗后,四周叫好。文姬却皱眉道:这家伙分明是提前将诗背好,临时不许有春字,便露丑了。不押韵,生硬得很。
马兰无趣道:是么?我可听不出。
文姬道:这不难,要是投不中,我也替你吟诗便是。她向对面一瞟,对面两人均在抿口自笑,想必是一样听出了故障。其中一人便是周瑜,另一人是奉命写了檄文大骂曹操的陈琳。文姬低声道:那两人,是真有文采。
哪两人?马兰扭头寻找,正好见到周瑜望过来。原来文姬一皱眉头,周瑜也见到了,所以不经意也看过来。谁知看得不巧,跟马兰眼神一对,变成非礼勿视,被马兰瞪了一眼。周瑜甚为尴尬,慌忙将眼神移开。
马兰说:才子佳人,果然心意相通,怪不得你那般称赞周大都督。等下你诗惊四座,周大都督怕是还要拍案叫绝呢。
文姬一怔,白了他一眼道:哼,那好啊,等下你自己做诗好啦。
马兰叫道:你放心,我投不进去就见鬼了。
颜良、文丑等分明是在家苦练过柳枝投壶的绝技,投得那叫准。马超不会做诗,也没投进去。反正仗着西凉兵强马壮,谁也不敢取笑于他。豪饮三杯,也被人喝彩,道声豪放。
轮到马兰,行走间故意与马超目光丝毫也不相触,就像是不认识一般。一撩袖口,取过柳枝,轻轻信手投去。柳枝原本是正对着壶口,临到要进去的时候,突然似有一阵微风拂过,柳枝掉出去了。
马兰一怔,四周隐有惋惜之声。他再取柳枝,用了几分力气。柳枝飞得又准又快,谁知到了壶口,又是一阵微风,原本枝头都已经进人壶里,又掉了出去。四周一片取笑声,有人说他运气不好,春风不保。马兰往四周看,这哪里有风?四周观看的人,也都有点纳闷。
有人帮他取来柳枝,安慰道:什伐将军,还有第三枝。
马兰用手拎起柳枝,就跟拎着一条死鱼一般,在手里晃来晃去。四周男女都掩口而笑,只见他向空中一抛,就跟麦田里抛秧一般,柳条直飞上去,大头朝下,正对壶口,笔直往下落。用力之巧,众皆惊讶。谁知临到壶口,柳条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忽悠一下又飘开来。
马兰是故意如此去丢。前两次柳枝倾斜,不好分辨是否有人作祟。这一次再明显不过,立刻反向去看,周瑜的手在案下隐约缩回。马兰大怒,直瞪着周瑜。这家伙用什么打掉他的柳枝?定是成心报复方才一瞪之仇。什么叫睚眦必报,他马兰今日算是领教了。
周瑜早知马兰会看出来,仍做手脚打搏他的柳枝,此刻就像与己无干一般,满不在乎地望着他道:听说什伐将军来自关外,公瑾还未听过关外的词句,将军万万不可推辞!只言片语也好,定要一正公瑾视听!
文姬早已看出蹊跷,刚要站起来,却听见周瑜如此说。马兰若不推脱,她是不好站出去帮忙了。
马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哪里会吟什么诗?被周瑜这么一说,就连罚酒三杯都不行了。求救般向文姬望去,谁知周瑜也笑吟吟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取笑道:将军若实在不可,也好向夫人求救。听说夫人乃是西凉有名的才女?公瑾也已仰慕多时了。
四周一起哄笑,道:夫人代吟也可。雅兴节目当然是等着看美人吟诗,胡羌降将当然是用来取笑的。
文姬愤然起身。不顾众人目光走出来。想不到她仰慕的周瑜也会如此卑鄙,她堂堂蔡邕之女,当然要维护正义!心思一转,便已经有了巧句,正待开口,突然听见马兰大声道:启门庭兮天未明
四周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马兰刚说了一句,周瑜点点头:不过已经是中午了,莫不是才起。四周一片哄笑,马兰的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束绅带兮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
文姬心中一酸,想起来了。这正是那河西城里,琴娘所弹唱的歌曲。难为马兰,竟还记得。湟中二月,男耕女播,那番景色此刻映在心里,竟是分外美丽。
周瑜一指廊下,笑道:君执手兮妾相随才是!执犁引缰的,也未免太对不起这些佳人,大煞风景。
四周又是一片大笑。一边突然砰的一声大响,吓得众人笑声戛然而止。马超用酒杯砸案,如同雷鸣一般,才一松手,手里的酒杯竟已经被捏成碎片,案子也咔嚓一声从中裂开,案上的瓜果壶盆滚了一地。众人方想起若取笑河西景致,便是连带取笑了马超,登时都噤若寒蝉。马超冷冷望着周瑜,用手一指,大声道:我西凉便是郎执犁,妾引缰,那怎么啦?
许攸跳出来劝慰道:给马将军换桌案!话音未落哎哟一声,被马超一把抡到一边。这也太不给袁绍面子,四周众人都暗道不好。袁绍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廊下的卫士都拥进来。马超随行的凉州武士立刻也呛啷一声拔出刀来,与卫兵对恃。
周瑜起身道:是公瑾不好,无意
话音未落,马超用脚一踢地上的断案,半截几案带着风声飞起来冲着周瑜便飞过去。众人自然不知道马兰是马超的弟弟,马超竟为了这点小事发如此大的火,谁也没有料到。只见半张桌子带着一股劲风,已经到了周瑜脸上。全都惊叫起来。
周瑜身后一年轻卫士抢身过来伸手一拳,几案四分五裂,一声大叫:休得无礼!
众人见他如此年轻,武艺却如此高超,都吃了一惊。只见此人头带青帻,一双虎目,英姿勃勃。有人轻声告诉袁绍说:是孙策的随行护卫,不探虎穴,安得虎子的吕蒙。
周瑜微微一笑,一拂衣衫,风度翩翩,面不改色。众人心中暗道,原来他身边带着这等猛将。孙策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派来保护周瑜。足见与周瑜情谊之深。
马超更是大怒,一脚踏落,地上另半截案子粉碎,冲着吕蒙便杀气腾腾走过去。有人将手中长戟往马超面前一拦,马超用手抓住,用力一挥,将人都抡飞了,在场的冀州兵士都吓得面无血色。却又有一人将马超拖住,高声叫道:贤侄,不可造次!
众人望去,正是刘备刘豫州,当下都佩服不已。刘备与马腾同是衣带诏上签了名的,私下是同盟,马超是知道的,一怔,自然是不能打他,只是别扭道:皇叔休要阻拦于我!今天定要打扁江东小儿!刘备死活拖住,竟不松手。
袁绍正要发火,许攸爬过去道:让他们打
袁绍一想,对啊,让他们打。马超打周瑜,多好的事情啊,让他们打。要是不小心把刘备也打了,最好失手打死,天下就太平啦。
谁知这时候,马兰一声大喊:你们且住,听我吟诗!
所有的人都愣愣看着他,心道,这人莫非真是不懂看脸色的?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马超就这么悻悻退回去,往椅子上一坐,哼了一声。四周见状,迅速给他换了桌案和食水。刘备朗声道:各位大人,给在下薄面。今日应袁公雅意而至,怎可辜负这一片春色。说着将四周拔出来的刀子都推回去。
众人皆心道,刘豫州不愧是德高望重,这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我们都是各有目的来的,不像你老,被曹操打得没地方呆了,居然还说得出雅意啊,春色啊。
凉州人收刀入鞘,吕蒙和冲进来的卫兵也便都退了回去。袁绍和一千心怀叵测之徒都不免暗道可惜,错过一场好戏啊,一个也没打死。
场内一片肃静,气氛甚差。周瑜坐下来,道了一声请。
马兰便沉声道:启门庭兮天未明,束绅带兮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祁连难阻吟着半截,声音突然一滞,又卡住了。
这一下连周瑜都有些意外,他既然说要吟诗,自然是已经想好了才对。殊不知,马兰是怕马超脾气暴烈,打起来出了大事。马兰沉吟半晌:祁连难阻说话间额头汗都出来了。
文姬心思转念间,顿时知道了问题所在,难阻接下来应当是个春字,可是春字不能说。脑子一乱,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席间有清脆的一声道:奏乐。
竟是甄宓走入席间,轻轻一甩云袖,摆了个起舞的姿势。一群舞师坊的女儿家拥进来,清幽的琴声一响,翩翩起舞。甄宓轻歌曼舞,唱道:柬绅带兮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一群女孩簇拥着她,将马兰也夹杂在其间,扮出束腰、戴笠的舞姿。此情此景。果真变庸俗为风雅,周瑜、袁绍和一干文士都抚掌说了声妙!哪管王侯将相还是士卒武夫,都醉了。
马兰得到鼓舞,不住低声沉吟,重复着上旬,恍惚中抬头道:门外柳花飞后面想不下去了。只见陈琳点头道了声:好!这句竟是说得不错,周瑜也大感意外,连连点头。
甄宓立刻接着唱道:门外细雨漾!
马兰只见众女舞姿一变,曲子也变了。甄宓连起来唱道:束绅带兮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门外细雨漾。竟是还等着他说下句,马兰登时目瞪口呆。他哪知道,甄宓将三句一连,句式一变,平仄就变了,正合上另一个曲牌,所以曲子和舞姿都跟着变了,在场之人都起了兴致,摇头晃脑,频频用筷子敲打碟子伴奏,等着他说下句。他那上句已经是搜肠刮肚,哪知道下面还应该有多少句。
文姬叹了口气,不帮他还是不行,上前清声道:女儿愁断肠。眉剪青山翠。何时长虹舞?只把你来忙。
甄宓立刻顺起来唱道:束绅带兮摘斗笠,君执犁兮妾引缰。门外细雨潆。女儿愁断肠。眉剪青山翠。何时长虹舞?只把你来忙。
正是一首完整的词牌,除直接应了当时务农的景致外,还描述了春天到来,漂亮的女孩子们可以精心修剪额头的刘海,给心上人看;可是下雨了,全都白打扮了,不知何时才能雨过天晴,长虹高挂,才好让心上人注意自己。但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一种暗怀的幽怨,诉说世道不好,男人太笨。才会累得一群女孩在这里帮忙,被马兰一句门外细雨濛,搞得全都愁断肠,真是愁死人了。
周瑜和陈琳等擅长诗词的文士一下子便听出来了,齐声叫妙。别的人一时还听不出,但是甄宓再唱的时候。却刻意重复了一句门外细雨潆呀。女儿愁断肠,语气诙谐,大部分人登时也听出了。袁绍哈哈大笑,连声叫好。有些人眼泪都笑出来,连声叫妙。不懂的便相互解释,纷纷叫道:原来如此,果然妙!
袁绍大声道:给什伐将军斟酒!赐夫人锦帛十匹!
马兰方才松了一口气,与文姬谢过赏赐,携手落座。多少眼神看得妒忌不已。马兰坐下的时候只觉得如坐针毡,心道,这鬼地方须得赶紧逃走。这次若不是甄宓帮他,场面定会异常尴尬。马兰心里好生感激,向场中尚在翩翩起舞的甄宓望去,甄宓娇躯辗转之际,对他会心一笑。
马兰心中一暖,身边却有人轻哼:不是才子佳人,这不也很心意相通嘛。可惜人家已经是有夫之妇啦!
马兰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周瑜乘兴道:快取琴来!今日定要尽兴!
众人闻言都兴奋起来,有周郎弹琴,当真是有耳福了。立刻有人取琴给周瑜。
周瑜对马兰道:在下与将军因雅事而失和,便当以雅意相赔。便以一曲弦音向将军与夫人赔礼。
他所说的,正是还望闻弦音,知雅意的意思。马兰竟也听懂了,如此谦恭,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周瑜整理衣冠,正襟危坐,甚为正经,看得马兰倒是一怔,只因对方言语诚恳,发自内心。这周郎果真是有大丈夫魅力,就算有什么不高兴,也只好揭过了。
谁知这时候,却有人来煞风景。
一位白须老将一直坐在下首,此时突然将手中筷子用力一放,高声叫道:别弹啦!到底什么时候让我们看天马,我等不是来听公瑾弹曲的,还是先把天马牵出来遛遛吧。
马兰一怔,这是谁,脾气比马超还爆,态度更无礼三分。那老将军年纪在五旬上下,白须威猛,年纪虽大,虎虎生威,一直默不作声,在下面足吃足喝。此刻突然爆发,莫非是吃饱喝足,也活够本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不过这老将军,看着觉得很是眼熟,不觉皱起眉来。
文姬低声道:这好像是刘表那边的人。让人家坐在下座,江东和凉州的人都在上座,换了谁都会生气的。
马兰愕然:坐在哪里,近点远点,有什么关系么?
文姬白了他一眼:当然有关系。你当是你们那里,都帐篷里一坐,围成一个圈。这是侮辱他,侮辱了他,就是侮辱了他的主公刘表。
马兰点头,原来如此。
只见大将张郃站起来,怒道:黄忠老儿,敢在我家主公面前无礼,败我等雅兴。
什么雅兴?黄忠站起来哈哈大笑,汉室未兴,难得各位将军有兴在此附庸风雅,我老儿是雅不起来。
他用汉室兴衰压下来,顿时众人哑口无言。袁绍怒道:黄汉升(黄忠字),你不要太放肆!
黄忠道:一老儿岂敢在袁公面前放肆。来来来,今日燕园相会,人人皆为雅士,岂可让些书生孺子独占风采,让我等武夫干陪末座。老朽不才,待我也为各位大人添个节目,添些风雅如何?老儿别的不会,只会射箭了。
冀州诸将大怒中站起。颜良叫道:射箭嘛,谁怕谁。只怕几箭射过,你老儿没脸再回荆州!
文丑冷冷道:没脸是好的,没命是真的。
但是袁绍示意,要众人不可造次。黄忠越无礼,等下越方便展露他冀州天马雄风。他刻意安排黄忠在下座,就等着他闹呢。马兰倒是对这黄忠老头瞬间心生好感,凡是会骂附庸风雅的,在他感觉都是好人,赞许道:这老头,真是好大的胆量。
文姬点点头:如今袁公有独霸天下之势,这黄忠的意思便是,你非吾主,故而无礼可施。
张郃道:今日乃是节庆,不可触犯凶神。你待怎么射?能射出花来不成?
黄忠哈哈大笑:能,取绣球三只,相隔均是三尺,并排列开,我能一箭贯穿。汝等可相信?
一片哗然,张郃等都摇头,自然是不信。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大为惊奇。这如何可能?箭会拐弯不成?人人都在猜测,这黄忠定是有什么哗众取宠,或是耍滑耍赖的法子。
黄忠对袁绍拱手道:袁公,若我射得三彩,便取天马来与众位大人同赏,如何?
袁绍自然无法示弱,点头笑道:就依汉升。心中也不禁甚为惊奇。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取来三只绣球,用纤细的丝线并排悬起,高高挂在檐下。人人都站起来,围观黄忠射箭,皆有不信之色。只见黄忠取来自己的弓箭,从壶中捡了一支鱼尾箭,不搭弓上,却放脚板底下,在地上一踩,把箭杆箭头全都踩弯。四周的人都是咦的一声,更加惊奇。
马兰脑中一闪,想起来了。
这不是在凉州舞师坊遇到过的那个老头么,号称什么天下第一神箭的。那时是自己用了这一手,赢了这老头,为小妹马云鹭拿走绣像。莫非老头回去,受了刺激,天天便练这个?回头望时,马超也是一般,想起来了。旁边却有目光一闪,马兰一惊,正是周瑜,嘴角犹在轻扬。难道此人一直便在注意他与马超之间的关系么?
只见黄忠将一支弯箭搭在弓上,不对绣球,却对准了一边的人群。一时举众哗然,一哄而散。万一老头失手,死在这里连工伤都算不上。
黄忠一松手,箭在空中画出一道弧旋,连声轻响,三只绣球已经被串成一串,坠在地上。
场内鸦雀无声,一干冀州武将,无不气馁。这一手实在太过惊人,谁也学不来。片刻之后,彩声如雷。
马兰也看得频频点头。这老头不愧神箭之名!这么快就学会这一招。他是天天牧马,闲极无聊,玩了好几年才玩出来的。
黄忠拱手:老儿献丑,爱马之心似箭。还望袁公成全。
袁绍点头,一拍手,大声道:带天马!他与刘备交换视线,刘备也对手下道:带天马来。颜良、文丑与张郃也都起身去带马。
在场之人都紧张起来,挤到廊外。燕园乃是一大片花园、树林外加一片草地,廊外视野开阔,正是赏马的好地方。
马兰起身,将手指放入口中,一声呼哨。人人都听见远处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匹火一般的马儿直奔过来,一声长嘶,人立在马兰面前。马兰用手抚摸马鬃,让烈阳天马平静下来,给各位大人观赏。
在场之人都惊呼:好漂亮的马儿!但见长鬃如火。熊熊拂动,马的毛色便似是火光一般。
刘备惊道:如此漂亮的马,以前只见过一匹,便是吕布的赤兔,现在曹公手中。
袁绍摇头:皇叔此言差矣,那是凡马,岂能与天马相比。
刘备点头附和:也是。
场内忽然又闻马蹄之声,却是一匹白马脱缰而来,一团雪白中,披挂着银光闪闪。奔腾之时,龙腾虎势,众人都不由自主想起蛟龙二字。
袁绍惊叹道:这是何马?如此雄姿!
刘备躬身道:此谓龙骧。
马到近前,放慢速度,恭顺得很。此马一副银鞍披挂,刘备用手抚摸马颈,也不去骑。四周都怂恿道:刘豫州,上马驰骋,尽显雄姿!
刘备却摇头:备何德何能?在众位大人面前乘龙而去。竟是不愿去出风头,只是拍拍马臀,那马便自行在园中游走,很快看见烈阳,凑了过来。马兰一撒手,烈阳瞅了龙骧一眼,不甚理睬,突然撒蹄在园中奔跑,龙骧一声长嘶,抖擞精神紧随其后,追逐嬉戏起来。
马兰只见马蹄奋起之间,那匹龙骧毛下隐有鳞光一闪,那可不是所配的鞍镫反光,便似是细细的鳞光。心道,这莫非真是白龙化作的宝马。刘备又为何不骑,难道马儿在他面前甚为亲近,但其实他却不是马的主人么?如此说来,马的主人应该是刘备极其亲近之人。
沉思间,张郃却骑着一匹花马来了。人雄马壮,可最难得的不光是雄壮,还甚为好看。红白相间的大块斑点布满马身,张郃没有挂多余的东西在马身上,只有很简单的鞍镫,马的花斑毛色便可以一览无遗。奔跑间,便如同花团锦簇。张郃又穿着红色袍子,帽簪绿枝,煞是好看;奔走间又如锦鲤戏江,灵动异常,来到近前之时,突然便轻巧地一转,停下来。张郃下马,抱拳向诸位大人施礼。
马兰暗暗点头,这匹骅骝与张郃人马合一,甚为合拍。看似没什么特别,其实从疾驰到停下比寻常马匹平顺百倍,转弯之时更是平稳,能行寻常马所不能行之路,如履平地。骑马打仗,马是不是稳也很重要。马稳,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敞开了打,不会因为突然颠了一下而失去平衡,招数便可更加精妙。较力之时,便如站于磐石,稳若泰山。对于擅长射箭的人而言,平稳更是重要。由此推测,张郃的骑射之术只怕也不俗。
四周怂恿声又起,张郃便上马去,取了弓来射箭,箭箭都在靶心。那黄忠一改方才的火爆,欢欣跳跃,连连叫好,像个老小孩一般。
文姬偷偷问道:你不手痒么?不去骑马射上几箭,出出风头?
马兰道:我若去了,你一个人在这群狼毕集之所,岂不危险。
文姬心中一暖,将他一推,轻语道:你去便是了。我去与甄姐姐做伴。那好。马兰一声呼哨,烈阳循声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匹龙骧。
张郃高声叫道:给什伐将军取弓箭来,叫人见见我冀州的真弓箭!
黄忠闻声去看,突然脸色一变,大叫:是你?
马兰笑道:昔日凉州一别数月。老将军可好!
好个屁!黄忠叫道,凉州那鬼地方,老儿我再也不去了!记起凉州之事,老黄忠斗志突起,雄赳赳道,刚才我那一箭你可看见?你给我过来,我们再来比过!
四周议论纷纷,原来黄忠与这什伐将军曾有旧识,听起来,还似是比过箭技。马兰笑道:那一手,老将军这么快便已经娴熟了,在下佩服得很。就是再来,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来点别的。
黄忠道:但凭你说!
马兰一伸手,掀开衣襟,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在场的女眷甚多,都一声低呼,红了脸,却又忍不住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