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天气不凉也不太热,十分适合用来午睡,贪睡的风夕此时当然是躺在房中竹塌上酣然大睡。韩朴坐在一旁,无聊的扳着指头,想叫醒风夕,但知道叫醒她的后果是脑门会给她敲破,所以不敢,可要是睡觉嘛,却又睡不着,因此只好枯坐。
一只蚊子绕着风夕的脸飞来飞去,似在确定哪儿是最好下口之处,韩朴瞅个准,双手一拍,那只下口不够狠、动作也不够快的蚊子便呜呼于他掌下,但这一声脆脆的响声在这安静的房中显得分外的响亮,韩朴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风夕,确定没有吵醒她后,才松了一口气。
“韩朴,你坐在这干么?为何不去睡?”窗口忽传来问话声,抬首一看,不正是招待他们留在此处的久微吗,正立在窗前笑看着他。
“嘘……”韩朴竖起食指,然后指了指睡着的风夕,示意他声音不要那么大。
“放心吧,除非她自己想醒来,否则是雷打她也不会动的。”久微瞄一眼风夕道,“既然你不睡觉,不如到我房中和我来聊天。”
“既然她不会醒,那你就进来聊天嘛。”韩朴瞟一眼风夕,然后招招手道。
“也行。”久微转至门前推门而进。
“久微哥哥,你认识姐姐很久了吗?”韩朴将座下的长椅分一半给久微。
“嗯,是有很久了,不比那个黑丰息短吧。”久微略侧首回忆道,“我记得认识她时,是她要抢我手中做了一半的烤全鸡。”
“唉,果然!又是与吃的有关!”韩朴大人模样的叹一口气,然后再问道,“那是多久以前?那时她是什么样子?”
“有多久啊……记不大清了呢,也许也快有十年了吧。”久微微微眯眼道,仿佛又看到当日那个敢大白天施展轻功飞进落日楼抢他手中烤鸡的风夕,“至于样子嘛,她好象一直是这个样子啊,没什么变化,哦,可能长高长大了一点。”
“哦,”韩朴眼睛发亮的看着久微,“那后来呢?”
“后来呀,她一直在落日楼白吃白住了四个月才肯离去,离去的原因是听说南国有一家如梦楼,那里不但美人多,而且由美人亲手做的如梦令是东朝一绝!”久微摇摇头看着塌上的风夕,“白风夕号称女子中第一人,但她应该还有一个天下第一好吃鬼的称号才妥当!”
韩朴看着风夕,良久后笑眯眯的道:“要是我会做天下最好吃的东西,那么……”
“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是吗?”久微接口道。
“是呀!”韩朴眼睛亮晶晶的,“那样我和姐姐就永远在一块儿了!”
久微看着他那欢喜兴奋的神情,看着他盯着风夕那依恋的眼神,不由叹息着摇摇头,拍拍他尚有些瘦弱的肩膀,“韩朴,即算你是天下第一厨,她也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唉……你真的不应该这么早就认识她!”
“为什么?”韩朴不解。
久微不答,笑看他良久,然后拍拍他脑袋问道:“你多大了?”
“十四岁。”韩朴虽不解他为何突然问他年纪,但依然老实回答。
“十四岁呀……是会对女孩子朦朦胧胧产生好感的年龄了,但是她不是你姐姐吗,你怎能喜欢上她?”久微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你乱讲!”韩朴一听马上嚷叫起来,但马上又反射性的回头看看是否吵醒了风夕,见她依然酣睡,才放心的转过头来瞪着久微,“我才没有!她是姐姐!”
“好吧,你这么小呢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久微安抚的挥挥手,他平凡的脸此刻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好看,但又让人觉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哪却又无从得知,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你现在或许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非常的开心,觉得只要和她在一起,便没有任何危险、困苦、悲忧……韩朴,我说得对不对?”
韩朴疑惑的看着他,然后微微点点头,心里只觉得很奇怪,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我可以理解。”久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塌上睡得不醒人事的人,“她似乎十分的懒惰,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醒着的时间又差不多用来找美食,而且嘻笑怒骂随性至极,这样的人实在算得上是社会的寄生虫。但偏偏又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住她,仿佛这个天塌下来她都可以顶住一般,是不是?”
韩朴不解的看着他,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说这些,可隐约的又觉得他说得对。
“所以我才说你不应该这么早就认识她呀。”久微叹息着,“她这样的人你找遍天下、找上百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以后你又如何再看进他人!”
韩朴真是越听越胡涂,这个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啰嗦了半天他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久微看着韩朴那迷惑的双眼,微微一笑,然后问道:“韩朴,你见过华国的纯然公主吗?”
“见过。”韩朴点头。
“那你觉得她如何?”久微再问。
“比起姐姐来差远了!”韩朴一言以蔽之。
“天下第一的美人在你眼中都如此,你还不明白吗?以后还有谁能入你眼中!”久微敲着他的木鱼脑袋。
“你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入我的眼睛?”韩朴对他的话不再感兴趣了,“你不如把你的厨艺全传给我吧。”
“唉,孺子不可教也!遇上她是你幸也是你之不幸!”久微终于放弃敲醒这颗木鱼的想法,走出房去,“华纯然以绝世容颜吸引世人,当容华老去,华纯然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妇人。但白风夕吸引世人的是她整个人,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无忌、她的懒散、她的贪吃好玩、她的纵性随意风华……当她一百岁时,她还是那个让你哭、让你笑的白风夕!”
初夏的夜,植满鲜花的院子,高大的梧桐树下,摆一张木制的摇椅,旁再放一小几,几上摆几碟小点心,配一杯清茶,然后躺在摇椅上,仰看皓瀚星空,享凉风习习,再有知己浅聊,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唉,舒服真似神仙啊!”此时果然有人在感叹着。
风夕闭目躺在椅上,轻轻摇晃着,仿若美酒酣醉一般的惬意熏然。
“久微,要是能天天吃到你做的东西就好了!”
“我说过啊,只要你请我当你的厨师,那就可以天天吃到我做的东西了。”久微坐在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笑看此时卷缩得仿若一个心满意足的白猫的风夕。
“我也说过啊,我身无分文,可请不起你啊。”风夕闲闲道。
“我最近学了一首歌,要不要我唱给你听?”久微笑笑,捧起置于地上的三弦琴。
“好啊,你唱吧。”风夕翻转过身,睁开眼睛看着他。
久微将琴置于几上,长指一挑,琴音划起,才三、两声响,曲却已带有淡淡有哀思。
“风儿你还在追逐
那云端的影子吗
金色驼铃
串起的楼兰曲
也不能引你倾耳吗
看大漠红妆如血
风儿你还在追逐
那云端的影子吗
披香殿中
翩然的惊鸿舞
也不能引你回眸吗
听昭阳弦断三千
风儿你还在追逐
那云端的影子吗
西天流霞
织就的回文锦
也不能引你留连吗
看春日丝断如絮
风儿你还在追逐
那云端的影子吗
长干小巷
种的那树青梅
也不能引你归来吗
听竹马箫箫如咽”
久微的嗓音低沉中略带吵哑,将歌中那微微希冀、那深沉的挽意、那最后的失望,那悲凉的呼泣一一带出,让人身临其境。
韩朴、颜九泰不由为歌声所吸,皆走至院中。
风夕仿佛被这歌中的哀伤所感,抬手遮住一双眼眸,深默半晌,才沉沉吐出,“你去过风国?”
“是啊。”久微将琴推开,端过茶杯递与风夕,“我三月前还在风国,这首歌谣在风国广为流传,可说三岁小儿都会唱的。”
“竹马箫箫如咽……”风夕抬手接过茶杯,看着杯中映出的夜空,抬首望天,“箫箫如咽吗?”
“我想作这歌的人一定很哀伤吧?”久微眼光扫过风夕,然后也抬首望天,星月光辉中,他那张平凡的脸竟是十分的生动,且带一种仿佛能窥视天地奥秘的灵气,“只是这人却是哀伤得无能为力。”
“我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也很久没有听到这首歌谣了。”风夕眸中泛起波光,仿佛是那镜湖被月华所映的而闪烁的淋漓光华,即算灿烂也隐带水气,“而作这歌的人也已逝去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鲜血活肉的躯体化为一摊白骨吧。”
“你是否想回家了?”久微垂首看她,目光闪着一种隐秘的光芒。
“回家嘛……也该回去看看了,现在也必须回去看看了。”风夕闭目轻语。
“因为这写歌的人?还是因为那个家现在……”久微的话隐带一种刺探。
风夕睁眸看向他,那一眼让久微未尽之言猛然止住。
“原来姐姐是风国人呀。”韩朴走过坐在摇椅上。
“嗯。”风夕转头看着韩朴,抬抚着他的脑袋,片刻后转向颜九泰,“颜大哥,烦你准备行装。”
“是。”颜九泰点头,然后又追问一句,“是准备回风国去的行装吗?”
“不是,是准备你与朴儿的行装。”风夕摇头道。
颜九泰闻言疑惑的看看风夕。
“颜大哥,你昔日曾以久罗誓言向我起誓,终生服侍我。”风夕看着颜九泰道,而久微闻得此言不由目光一闪,盯在颜九泰身上。
“是的。”颜九泰跪下身,执起风夕的手置于额上,“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那么我要你答应我,在以后的五年中,守护在韩朴身边,不能让他有任何损伤!”风夕站起身来,微弯腰,以掌覆其额头,神情庄重严肃。
“是!”颜九泰毫不犹豫的答道。
“你明日即带韩朴前往祈云涂城境内的雾山,此山终年迷雾环绕,外人入内必迷路而亡。等下我会告诉你上山方法,到时你往山最高峰回雾峰找一个张口便吟诗的、自认为是绝代美男的老怪物。”风夕扶起颜九泰,“你告诉他,有人来还他八年前走丢的徒弟,他自会收朴儿为徒,朴儿至少也要习艺五年,所以这五年你必须寸步不离雾山守护着他!”
“九泰必不负姑娘嘱咐!”
“姐姐,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韩朴一听忙拉住风夕。
“朴儿,姐姐要回家去了,不能再照顾你了。”风夕将韩朴从椅上拉起,“所以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
“为什么姐姐回家便不能照顾朴儿?难道你家人不喜欢你带朴儿回去?朴儿自己也会照顾自己,不会添麻烦,而且朴儿都说了,以后还会照顾姐姐!”韩朴一听不由大声道,仿若一只即将被人丢弃的小猫,声音隐带一丝嘶哑的啜泣。
“朴儿,姐姐的家啊不适合你去的,那里会毁了你!”风夕轻轻拥住韩朴,“而且以后我也将没有时间再照看你了,所以才送你去雾山老怪那里,那个老怪物虽怪,但一身文才武功却是当世罕见,你一定要好好学,学尽老怪物的本领!”
“不要!不要!”韩朴死命的抓紧她的衣,“你答应过朴儿,永远不许丢弃朴儿!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风夕抬起韩朴的小脸,眼中含着一汪泪珠,却死命也不肯落下,“朴儿,姐姐答应了你,所以决不丢弃你,只是送你去学艺,五年后就可以再相见了。”
“不要!我不要去!我要跟着姐姐!姐姐那么好的武功,我可以跟姐姐学!”韩朴大声的叫着,泪珠终于破堤而下。
风夕静静的看着他,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端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一片平静,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姐姐……朴儿不要去……朴儿会好好练武的……不会要姐姐分心照顾的……朴儿会乖乖听颜大哥的话的……姐姐……你不要丢下朴儿好不好?”韩朴哽咽着道,一双手抓紧风夕胸前衣襟,胸上泪水纵横也顾不上擦,就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不见了。
“朴儿,这翡翠珏是姐姐出生时,姐姐的爷爷所赐,现在姐姐将其中一半送给你。”风夕从怀中掏出一对翡翠玉珏,将其中一半放入韩朴手中,“姐姐说过五年后见就一定会五年后见的,你要相信姐姐!”
“可是……”
“朴儿,你不是说过要照顾姐姐吗?那么你去学好本领,五年后,你来照顾姐姐!”风夕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而且男孩子绝不可以轻易流泪!知道吗?”
“可是我不想和姐姐分开!”韩朴握紧手中半块玉。
“人生几十年,区区五年算什么。”风夕抱住韩朴,这孩子此时只到她胸前,但五年后他或许就长得比她高了,“朴儿,听话,和颜大哥去雾山,五年后就来和姐姐会合,好吗?”
韩朴抱住风夕,既不能答应,又不能不答应,只好紧紧的抱着她。
“久微,我要回家了,请你当我的专人厨师好不好?”
“好!”
四月二日,是华国纯然公主与皇国世子皇朝的大婚之日,因公主是华王最宠爱的女儿,其婚典可谓华国三十年以来未曾有过的盛大奢华,华国举国上下一同欢庆,整个华都都沉浸在一遍喜庆之中。
四月三日,公主大婚的第二日。纯然公主不知何故,坚持要在这一天在金华宫设宴招待她的两位朋友‘白风黑息’,华王对于这最宠爱的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因此在金华宫大殿摆下宴席,专请‘白风黑息’以及皇世子的好友玉无缘玉公子,并亲自与公主、驸马一起招待三位。
华王宫的宫殿,除却纯然公主居住之宫殿名为落华宫外,其余所有宫殿命名首字皆为金,而且所有的宫殿都琉璃碧瓦,雕甍绣栏,一派金碧辉煌,尽显华国富盖六国的气派。
金华宫的大殿中,只摆有一桌酒宴,华王坐于首位,左首华纯然与皇朝,右首风夕与丰息,中对玉无缘,桌旁宫人侍立,此时宴正一半,宾主尽欢。
“纯然敬两位一杯!”华纯然亲自斟酒,亲手捧与风夕与丰息,目光溜过,神色一片平静。
“多谢公主。”两人接酒,皆是一饮而尽,丰息仪态端庄,尽显贵公子雅气,而风夕却是嘴喝着酒,眼珠子却是左右溜视。
“纯然再敬两位一杯,此生能得……两位朋友,纯然至死也开怀!”华纯然再斟酒。
“嘻嘻……能有一位天下第一美人做朋友,我风夕也觉得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华美人,这杯我敬你!”风夕嘻嘻一笑,然后先干为敬。
“息一介平民,能得公主引以为友,乃感万分荣幸。息借这一杯酒,恭祝公主新婚,愿公主与皇世子白头偕老!”丰息也举杯而敬。
华纯然举杯一饮而尽。
“神色静然,语笑嫣然,果然是大家风范!”风夕桌下踢踢丰息,举杯遮唇,细若蚊音,“你这黑狐狸真是没福!”
丰息不动声色的躲开,面带雍容浅笑,目光平视,温文尔雅。
“早就听得纯儿对风姑娘赞誉有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常人。”华王看着这个闻名久已,今日才得一见的白风夕,只觉她言行太过放肆,在他这一国之君面前竟是举杯大饮、举案大嚼,仿佛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一般的饥渴,若非碍着座上其它客人,华王真想即刻哄人!
“大王,你觉得我不同常人是不是你没有见过我……嗯……”风夕一口咬下一大块鸡腿,咀嚼了几下才继续道,“没见过我这般能吃的人?”
“呃?”华王料不到风夕竟王言捅破他心思,但他马上笑道,“所谓能者多劳,那劳者必多食,风姑娘心怀天下,救助世人,想来十分辛苦,自比之常人多食些。”
“呵呵……”风夕轻笑出声,端杯饮一口酒,眸光一扫华纯然,然后对华王道,“多谢华王赞美,夕敬华王一杯!”
皇朝闻得她的笑声,目光扫来,似带同感,玉无缘的目光看向她,唇际微动,似笑似叹。
“不,姑娘这些日子能伴纯儿这般开怀,应是本王敬你才是,以谢姑娘。”华王端杯道,转头再看玉无缘,“玉公子果然貌如美玉、风采如玉,本王也敬你!”
“不敢!”玉无缘淡然起身举杯。
“得一国之君敬酒,世人也没几人有如此荣幸。”风夕微微一笑,只是眼眸微垂,掩去那一丝讪意,“大王如此礼贤下士,难怪有孟尝贤君之称,莫怪华国如些昌盛!”
“哈哈……风姑娘过誉。”风夕一言拍得华王通体舒泰,朗然大笑,“白风黑息、再加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若能留在我华国,以诸位之能,定能让我华国更加的繁荣昌盛!”
风夕闻言一笑,“大王的话真是好听极了,这里这么的富裕,每天美酒美食,真让我乐不思蜀也。只是风夕一介草民,懒散惯了,况且夕明日即将离去,因此只得谢过大王诚意。”
此言一出,座中除丰息外,所有人皆目注于她。
“那太可惜了……”华王正说着,忽眼光瞟见一待从走近,似有话说却又不好开口,“何事?”
那侍从听得问话,忙走近华王,附在他耳旁轻语,而华王听得眉头竟是越展越开,脸上的笑容也是越笑越欢,众人莫不好奇。
“哈哈哈……”待侍从说完退下后,华王仰天大笑,笑声响遏大殿,震人耳膜,由此可见,刚才侍从所言之事让华王是何等畅意。
“父王,何事让您如此高兴?”华纯然问出众人心中所想。
“哈哈哈……纯儿,是喜事啊!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华王笑声不止。
“既然是喜事,那父王说出来,让儿臣等也高兴高兴。”华纯然起座亲手为他斟满一杯。
华王一口气饮尽一杯,然后把金杯重重搁桌上,抬头看着皇朝,“朝儿,我安在风国的密探刚才回报,说风王现已病危垂死。你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我要灭风国就此一举!”
一直嘻笑看着他的风夕闻言双眉微动,然后目光闪动,依次溜过皇朝、丰息。
“风王病危?这消息可靠吗?”皇朝眼角微挑,然后慎重问道。
丰息平静的扫一眼华王,然后再看一眼皇朝,嘴角一勾,再看向风夕,两人目光相遇,丰息向她举杯致意,果见她微垂眼睑,敛去那差点射出的冷剑!
而玉无缘却是自始至终无喜无忧,对于华王之话似没听到一般,随意的品着美酒佳肴。
华王道:“当然可靠,这消息是从风王身旁近侍传出,而且风王还亲口道出,要将此消息召告天下,我看不用几日,这整个天下都会知道风王病危之消息了!”
“父王,这风王为何要将自己病危消息传遍天下呢?”华纯然却不解。
“这个父王也不大清楚,这风行涛敢情病胡涂了,将这消息召告天下不等于告之天下风国无人了。”华王想到此不由也凝眉。
“风国无人倒还不能如此说,风国的风云骑可不简单,这十年来,未有败仗,风国之所以能安然至今,风云骑可说功不可没!”皇朝放下手中金杯,目光转向丰息,似想从他脸上探测什么。
“皇世子说得有理,据说风国之风云骑乃风国惜云公主所建,能训出这等威武之军,这位惜云公主便不可小瞧。”丰息微微一笑,不露声色的附合皇朝之言。
华王却不以为然,站起身来,慨然而道:“那个病殃殃的惜云公主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一个女娃儿吗,能有多大能耐?这风云骑说不定根本不是她所建的,风王只有此女,格外疼惜,所以才给她个虚名也说不定,况现在她有丧父之痛,何来心情管风国、管风云骑。此时正是我一举歼灭风国之时!”
“灭风国?”华纯然不由惊呼,“现在合适吗?”
“现在是最佳时期!”华王举起金杯,“各位,我五日后即点兵攻往风国,我要将风国作为我最宠爱的女儿的新婚礼物!”
座上各人都举杯而起,皆齐声恭祝:“预祝华王胜利凯旋!”
“哈哈哈……胜利凯旋!当然如此!”华王仰首一饮而尽。
风夕、皇朝、丰息、玉无缘也举杯一饮而尽,只是各人的表情都有几分耐人寻味。
从华王宫出来,站在宫门前,风夕回首看看宫内连绵屋宇,良久勾起一丝略带寒意的浅笑:“比起这里,风国的人真的要少很多呢。”
“你怎么知道呢?”耳畔听得浅问声,转头一看,正是丰息,正挂着一脸狡黠的笑看着她。
“黑狐狸,没娶到华美人,下一步你要去哪呢?”风夕眼眸一眯,绽起一脸的甜笑。
“听说风国无人,我正打算去那里看看,不能娶华国公主,或许我能娶到那个病殃殃的惜云公主。”丰息雍雅的笑笑,然后招招手,钟离、钟园一人牵着一匹马来,皆是一黑一白的千里良驹。
听得这样的话,风夕脸上的笑慢慢敛去,就这样站在宫门前,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丰息,而丰息也静静的看着她,面上浅笑不改,只是袖中的一双手却拈成一个起势,一触,那必是十成的兰暗天下,同样的,他知道风夕袖中的手早已握住了白绫,那是眨眼之间便会取人性命的勾魂索!
钟离、钟园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站定,不再前进一步,他们知道,若再进,那必卷入那场气流之中,那时不死也必伤!而宫门前,离他们三丈多远的守卫忽然间都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不由都抬首看天,骄阳高挂,初夏的天已有些热了,可刚才那一股冷流又从哪而来。
在守卫门看来,不过过了片刻而已,但在钟离、钟园看来,却仿佛过了一个白天黑夜。
终于,只见风夕袖一挥,一股轻风扫过,仿佛是扫去了前面什么东西,而丰息却只是微微抬手,仿佛挥去了什么,然后世间又化为朗朗乾坤。
“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又想干些什么呢?”风夕抬手轻扫眉头。
“你知道多少,我同样的也就知道多。"丰息微微一笑,抬步走向钟氏兄弟,“我目前只是想去看看,你要不要和我同路呢?”
话音未落,耳畔微风一扫,然后一道白影掠上白马,只听一声轻叱,马已张蹄飞去。
“早就应该如此嘛,何必强忍着。”丰息摇头浅笑,然后纵身上马,一扬鞭,直追风夕而去,远远的还能传来他的声音,“你们回家去。”
五日后,他们已到风国首府风都。
一路上,风夕可谓未曾稍息,一直马不停蹄的往前赶,脸上的表情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冷肃,而丰息竟也不打扰她,只是跟在她身后飞驰。
到风都,只见城门紧闭。
离城门约十丈远之处,风夕袖中白绫飞泻而出,手一挥,若一缕白云浮在空中,随风飞舞。
“开城门!”
想来守城的将士已有看到,只听得一声威武的哟喝声,城门大开,风夕飞驰而进,丰息跟在身后。
那城门两旁的侍兵竟皆垂首躬身,让他们畅行而过。
进得城内,风夕依然纵马而行,而袖中白绫也未收回,就这样临空飘舞,一路飞过,这白绫好似通行证一般,城内之人见之,竟全是垂首躬身让道,白马与黑马便一路无阻,直奔风国王宫而来。
王宫前,风夕总算停住马,跳下马来,这白马虽是千里良驹,但五天五夜的急奔,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一停下即虚脱得倒于地上。
宫门前,有侍卫远远的看见了,赶忙迎上前来,下跪行礼,“恭迎公主!”
“起身吧,好好安顿这两匹马,后面是我朋友。”风夕口中吩咐,足下不停,直往宫内走去。
而丰息竟对侍卫对风夕的称呼毫不意外,将马交给侍卫,自己尾随在风夕身后。
一进宫里,但凡见着风夕的全跪下恭迎,耳边但闻得侍从高扬嗓音传送着:“公主回宫……公主回宫……”
“都起来。”风夕手一挥,人已如风般掠过,眨眼间便已到了风王居住的英寿宫,宫外早已围了一堆宫人,黑压压的跪了一地:“恭迎公主回宫!”
“都起来,我父王呢?”风夕直往宫内走去。
“回公主,大王在寝宫,正等您回来。”一位侍从起身小跑追在风夕身后。
英寿宫中,层层纱曼之后,是风王以东海白玉雕成的御床。
浅黄轻纱帐中,风王躺在床塌之上,夏日却还盖着厚厚的锦被,曾经高大的身子此时已是骨瘦如柴,深深陷入被中,两只削瘦的胳膊却坚持露在锦被外,睁着眼睛,静静的等候着。
宫外那一声声“公主回宫……公主回宫”早已传入他耳中,那些宫人都知道他在等着,他在等着他最心爱的女儿,他这个喜爱漂泊的女儿!他就快要见到他心爱的夕儿了!
“父王!父王!”
来了,她来了!我的夕儿!
“父王!”风夕拂开纱帐,走近床塌,收敛起所有的慌乱情绪,轻声低唤着。
“夕儿,你终于回来了!”风王看着风尘扑扑的女儿,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然后一挥手,侍候在旁的宫人给公主行礼后便悄悄退下。
“父王!对不起,女儿回来得这么迟!”
风夕在床前跪下身来,伸出手握住父亲放在锦被外的双手,只是何时,以前那坚实温暖的大手,竟变得如此冰冷而瘦削!
“不晚,不晚。”风王抬起手轻抚女儿面颊,心中涌起一种欣喜与自豪,这张脸是自己与亡妻的结合,是这世间最美的脸!
“父王,您生病了为何不早点通知女儿?女儿也好早日归来。”风夕看着病成如此的父亲,内心不由涌起深深的愧疚,怪自己天涯海角的到处漂流,却不懂承欢父亲膝下。
“夕儿,父王不是病了,而是快要死了。”风王毫无顾忌的讲出自己生命已到尽头之事实。
“父王!”风夕闻言心头一痛,不由自主的握住父亲的手,想紧紧抓住,不让他离去!
“我的女儿是举世闻名的白风夕,何必作此儿女情态!夕儿,不要哭,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没什么好伤心的,你就当父王只是离开你一段日子,过后你还会来与父王相会的。”风王以指拭去女儿眼角沁出的泪珠,脸上的神情极及平静,“况且父王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父王想念你母后,父王就要与她相会了,父王高兴着呢。”
“好,女儿不哭。”风夕抬手弹去脸颊的泪珠,嘴角一勾,绽出一丝笑容,“女儿也不伤心,只当父王去找母后了,再过几年女儿再去与你们会合。”
“好,好,好,不愧为我风行涛的女儿!”风王一笑,然后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风夕赶忙扶他起来。
“夕儿,我风国第一代国主风独影即为女子,她乃当年始帝麾下唯一之女将,英姿飒爽,功勋盖世,所以才得以授封为王,是东朝唯一的女王!我死后,风国的王位由你继承,我已写下王书,整个风国百姓都爱戴你,而风云骑由你一手创建,自是拥护你,你继王位,风国自无人反对。”风王从枕下掏出王书交到女儿手中。
风夕接过王书,摩挲着上面的黄绫。
“夕儿,你才智过人,当世少有敌手,风国交与你,父王放心。”风王喘息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有一点父王要告诉你,纵观现今天下,各国皆是人才辈出,已是风云际会之时,六国各自为政的局面已是不可能。所以你要么雄心万丈,征战天下,作个更胜先祖、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女皇!要么你独善其身,待到雄主出现时你献国求和,安然度余生,也可免风国百姓受征战之苦。”
“超越先祖?”风夕念道,然后一笑,因为想到某人,笑得有些凄凉,“父王,你对女儿信心过度。”
风王却不笑,一双眼睛炯炯的盯住女儿,里面闪着精明的光芒,“夕儿,凭你的才智武功,以及白风夕名传天下的威名及人望,你若要当女皇,我信你能成!但你若只想独善其身,那便终有一日风国会消失,东朝也会消失,会有一个新的帝国取而代之!若那一天来临,你不要做无谓的抗挣,不要觉得会愧对祖宗,也不要妄想六国互衡的局面能永世传递,这不过是历史前进的必然!“
“到底做什么,等女儿好好想想再决定吧。”风夕将王书搁一旁,然后抬首看着父亲,郑重承诺,“父王,有一点我保证,我不会让风国的百姓受苦的!”
“嗯,父王相信你!”风王点点头,有丝疲倦的闭上眼睛,“我风国国库盈足,不比华国差,且我已将历代祖先收藏的珍宝古玩等全藏于你寝宫的密室里,这些财富你是用来建一个新的帝国还是用来送人,全凭你自己吧。”
“那个密室还留着?”风夕不由颤声问道。
“嗯,留着,这几年我加大了它,但开启方法还是你的那个,这世间也只有你我知道。”风王睁开眼睛,看着女儿,“你相貌既象我也象你母后,但你的性格却象我较多,若能多一丝你母后的好强,或许真会有一个女皇!”
“你母后……我与你母后青梅竹梅,恩爱非常,却只生你一女,而无子,迫于家命,我娶数姬于室,盼能得子承风氏血脉。你母自我娶妾日始便视我为路人,至死不让我近其身,是我负你母,而我终生无子,或许便是我之惩罚。
“父王,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后早就消气了。”风夕想起早逝的母后,想起她永远幽怨的神情,心头不由一黯。
“嗯,她若还不消气,我这就要去找她了,到时亲自向她请罪。”风王再次闭上眼睛,“我倦了,你回宫去休息吧,晚间再来看我。”
“是,父王。”风夕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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