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来了。各式各样的酒,有如流水般送到分舵。何五冲站在房门外,着令丐帮弟子把送来的酒,一律揭开泥封,打开酒塞、拔出瓶盖……然后,不管是大罐的酒、小瓶的酒,统统都得让这位道爷闻上一闻,以至是尝了一尝,认为满意的,才允许被送入房内。房内很快就摆放了收之不尽的美酒,霎时间,酒香四溢,就算不喝酒也会给这些酒得醺醉。徐仲豪紧绷着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五冲,一支拳头捏得很紧,仿佛拳头里有一支老虎想冲出来,他必须用尽力气捏着这老虎,免得这一支老虎从自己的掌心里冲出来把自己一口噬掉。他另一支手,已插入一条大腿里。他的指甲并不太长,也不算很尖利,但五根手指最少已有一寸嵌入这条大腿肌肉中,鲜血染红了又破又残的灰裤。没有人敢提醒徐舵主。徐舵主在盛怒的时候,绝对杀人不眨眼。盛名之下无虚士。徐仲豪知道,何五冲能在武当派中享有盛名,武功之高,绝非等闲之辈可比。但徐仲豪已下了决心,要是这位牛鼻子真人道爷未能把濮阳帮主的性命救回来,就算把十条性命赔上,也得把这个疯道士干掉出一口鸟气。何五冲道:“阿婉姑娘,你很聪明,知道‘酒乃百药之长。’”阿婉道:“这不是小女子聪明,而是濮阳帮主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何五冲道:“你对濮阳帮主的话,都很留意吗?”阿婉听了,脸上一热,垂下了头。何五冲哈哈一笑,提着一缸酒气凛烈的玫瑰露,走到濮阳天床边,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笑道:“这种玫瑰露,醉死没命赔,若照贫道的构想,喝这种酒,不妨加入几种香草,再行过滤,定必回味无穷。“你是丐帮帮主,是天下间所有老老嫩嫩叫化子的大龙头。身为大龙头,武功固然不可差劲,酒量也绝不可输亏,此谓之武功与酒量并重。“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一天吗?……哈哈……那一天,我中了毒箭,侥幸不死,全凭你那一把劳什子‘四寸割狗肉刀’,当时,你没有把这种刀的名字说出,大概是不好意思把我当作狗肉般看待,这份隆情,老牛鼻子感谢!感谢!“当晚,咱俩找到了几缸好酒,你劝我不要喝得太多,只喝三几十斤便好。哈哈……你的话很有道理,要是喝上一两百斤,恐怕肚子会胀得比母猪还要厉害。“那一天,咱俩都砍翻了不少辽狗,你我在半醉中畅谈天下大势……“他奶奶的熊,天下大势怎样怎样,谈是可以谈的,但谈了又怎样?单是你我两条醉虫,就算再谈十年八载,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咱们连一张白纸也没有,简直连纸上谈兵也不如……“濮阳老弟,者牛鼻子知道,你是胸怀千万兵甲的,可惜生不逢时,虽有大将之才,却无统管千万大军之权柄。“诚然,你已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但丐帮并不是铁甲雄师,虽则人数众多,但毕竟流散于五湖四海,纵使能聚集于一方,也只能算是一大群乌合之众,要是在武林中起哄闹事,还算是勉强可以的,但若说到要保家卫国,与胡虏鞑子决胜于黄沙万里之上,恐怕未免是过于托大,甚至是痴人说梦了。”门外的徐仲豪,越听越是怒火上涌,但说也奇怪,在这种怒火之下,却另有一股可怕的寒意,同时直袭心头。何五冲忽然走出门外,把长剑拔出放在徐仲豪手中,冷冷地道:“要是徐舵主认为贫道说错了,不妨在这里刺个透明的窟窿,要是贫道闪躲、招架、还击,武当派三千弟子连同掌门、至尊元老,统统都是王八!”徐仲豪怒火更炽。但更震惊。何五冲虽然把丐帮说得“一文不值”,但他说错了吗?这位老道爷,甚至愿意用武当派三千弟子连同掌门、至尊元老的清誉而发誓。剑尖已戮在老道士的喉管,只要徐仲豪轻轻向前一推,何五冲立时就得血流五步,当场毙命。但徐仲豪不敢下手,相反地,他对这位白发老道士露出了敬畏之色。“当”的一声,长剑堕地。何五冲立时厉喝:“这是武当派的剑,你不敢用武当派的剑刺死武当派的道士,就得把武当派的剑恭恭敬敬地拾起,送回到贫道的手上!”徐仲豪的身体在颤抖,他的怒火早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自卑和敬畏。他恭敬地把长剑拾起,双手奉还。何五冲回剑入鞘,双目闪着充满智慧的光芒。这老道士,也并不是只懂得吃喝玩乐的。他回到濮阳天身边,手里已换了另一瓶酒。他在濮阳天身畔缓缓地道:“常言有道。人必自侮然无人侮之。你我同是好酒之徒,但同样天生海量,干杯不醉。“可是,并不见得人人都是海量的,有些人,只喝一口酒,便已大醉三日,可见酗酒是祸民之事。“且看大宋江山,咱们的皇帝,不是酒色之徒,便是腐朽糜烂的昏君,而当今圣上,则沉迷于珍玩、奇花异石,弄致民不聊生。“君无道,千里哀鸿,烽烟四起。如此想来,还是远远不如禁酒之周文王。“文王为灭商,立令禁酒。夫酒者,只能用于祭祀,不得经常饮用,违令者,杀!“终于,商被周所灭,也足证夏、商两代的末帝,都是因为纵色好酒而亡国的。“要是咱俩来生鸿福齐天,忽然做了皇帝,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戒酒。噫……说了大半天,贫道的话,是否越来越是醉得不像话了?“忘了告诉濮阳老弟,这一瓶是洋河大曲。“贫道曾三次在江苏洋河镇喝酒闯祸,此镇有著名之美人泉,也遇见过不少江苏美女,但来来去去,始终还是最喜爱洋河曲。”语毕,把酒香凛冽的洋河大曲泼在濮阳天脸上,然后哈哈大笑。阿婉忧心忡忡,但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瞧着这位白发老道士。何五冲又捧着另一缸酒,道:“这是鄂地之白云边酒,酒色清透、浓香、酱香皆备。李白曾有诗云: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濮阳老弟,这酒很不错,不妨尝尝。”又把白云边酒泼在濮阳天脸上,也是哈哈大笑。大笑之余,接道:“丐帮帮众虽多,但帮众良莠不齐,武功高低参差极大。强如老弟,虽则至今仍未练齐降龙十八掌,但一身武功,已非老牛鼻子之流所能冀及。可是,丐帮之中,就只有你这么一位武林奇葩,其余人等,又还数得出有多少杰出人物?“忘忧谷外,执法、传功两大长老自相残杀,固然是豪门金庄刘复北从中作崇听致,但也暴露出丐帮之种种弊端,一旦稍作深思,着实令人心寒。“太原府是渔米之乡,公子爷刘复北以豪门金庄作为根基要地,图谋振兴早已覆灭多年之故国皇朝。虽则不自量力活在梦中,但此人狼子野心,毕竟是天下百姓可怕之祸胎。“大宋国策,轻武重文,导致兵多而弱。正是兵不专将,将不识兵,武功不振,外忧内患层出不穷。“贫道夜观天象,算出不出三载,浙东一带,必生变乱,而且规模极大,势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民变之生,始作俑者非黎民也。“物先自腐而后虫生。当今天子无道,奸臣暴虐,上下联手群臣疯狂掠夺民脂民膏。“五代后晋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人,北方边塞要地尽失,导致大宋江山在契丹铁骑眼中,变成无险可守之大平原。“但照贫道看,这未必便是辽国之福。“有道是‘吃不了兜着走’,文雅一点形容,便是‘怀璧其罪’、‘象齿焚身’,辽人轻易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却也同样吞下了一把尖刀,随时会给刀刃穿肠索命。“这是一个只有流血才能解开的死结,辽人要保住燕云十六州,日后定必付出惨烈的代价。“濮阳老弟,你已醉了太久,什么时候才肯清醒过来?”濮阳天就在这时候从床上一跳而起,长长叹一口气道:“一室都是美酒,叫我怎舍得就此长眠不起啊!……”抓起一缸苏州吴酒,连喝数大口,始吟道:“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这是白居易在“忆江南”中吟咏喝吴酒时心境的诗句。(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濮阳天“奇迹”地苏醒,阿婉固然是欢欣若狂,徐仲豪更是惊喜得快要发疯。徐仲豪,本是富家子弟,但却心仪“公子丐”濮阳天盖世英雄风范,不惜舍弃父业,更散尽尊身财帛,依足丐帮帮规加入丐帮,从一袋弟子一直熬上六袋弟子职位,如今成为了闽北分舵舵主。徐仲豪的宏愿,是要成为一代名丐。而“公子丐”濮阳天,便是他心目中天下第一英豪。这一次,濮阳天受创,眼看凶多吉少,想不到却给何五冲神奇地救活过来,心中激动莫名,竟在何五冲面前“噗”声跪下,大声道:“姓徐的狗眼看人低,差点把老真人瞧扁,还望真人不记小人过,晚辈在这里向你老人家叩头赔罪。”濮阳天哈哈一笑,道:“你以为何道长真的不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指力吗?你错了,要是何道长真的瞧不出我中的是神龙金指,又怎会以‘泼酒九玄神功’为我治伤?”——“泼酒九玄神功”,是武当山五百年前不饮道士所创。——其时,武当派尚未创立,在武当山上,大大小小的道观不下百间,其中有一间道观,观主便是这位不饮道士。——不饮道士天天饮酒,但却叫不饮道士,原因何在?——不饮道士道:“我从不饮酒,你们以为我饮酒,是因为你们都看错了,”矢口否认,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嗜酒如命的酒徒。——不饮道士虽然天天饮酒,也天天否认饮酒,但他从没因为醉酒而闹事,直至有一天黄昏,一个容貌猥琐的汉子,把—个雕刻精美的木盒带往道观,也带来了一封信笺,鬼鬼祟祟地交给不饮道士。——那一封信,是一个在青楼老死妓女写的。她是不饮道士在出家前的红颜知己。她在遗书中写道:“劝君莫饮穿肠酒,不依怒劝还须饮,断了姻缘绝情义,再会无期隔千秋。”不饮道士看了,抱着木盒大哭三天。——自此之后,不饮道士再也不饮酒,但却收了一个徒儿,命令他天天饮酒,但绝不能醉。要是每醉一次,定必扯下一撮头发,作为惩罚。不到半年,这徒儿的头发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三几撮,每一撮数来数去,都不足一百根头发之数。——但这徒儿还是依照师父的嘱咐,继续天天喝酒,久而久之,酒量一天比一天更佳。——不饮道士虽然不再饮酒,但却每天都对着一大堆酒。有一天,他对徒儿说道:“酒乃百药之长,酒能杀人,亦能救人。”从那一天开始,不饮道士开始钻研以酒救人的法门。——终于,不饮道士研创出“泼酒九玄神功”,专门医治经脉闭塞之伤症。濮阳天道:“我是给刘复北以神龙金指所伤的,这种指力,十分厉害,能把人体一大半经脉闭塞,以至令心跳完全停顿。虽然我有精湛内力护体,但这一次也是险象环生的。尚幸何道长已练成武当山失传已久的“泼酒九玄神功”,终于把我的经脉以酒气打通,这一着,只怕是刘复北万万意料不及的。”徐仲豪大是高兴,但何五冲却道:“濮阳帮主虽然性命无虞,但一身功力,目前只怕只能剩下一小半。至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请恕贫道没法子可以说得上来。”徐仲豪本来很是高兴,闻言不禁又是心中一阵难过,只得道:“帮主神功盖世,定必早早便可完全恢复功力,甚至是更胜从前。”忽听破屋门外,响起连串惨呼之声,徐仲豪面色一变,一名丐帮两袋弟子脚步跄踉地走了过来,脸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鲜血进流染红了大半边衣襟。徐仲豪脸色一变,沉声道:“焦鹤,你怎么了?”那名二袋弟子道:“门外来了……一个疯子……见人便杀……满箩都……是杀人……兵器……”徐仲豪只是听了一大半,已抢出屋外。何五冲对阿婉道:“好好照顾濮阳帮主,三天之内,他绝对不能妄动真气,否则定必心脉碎裂身亡!”濮阳天摇了摇头,对阿婉苦笑一下:“别听道长危言耸听。”徐仲豪、何五冲双双抢出门外,只见七八名丐帮弟子纷纷倒地,每人身上或头上都插着一件兵刃,不是尖刀利剑,便是钢斧铁笔。门外,又有一名带负三袋丐帮弟子,给一条软鞭活活勒死,双眼凸出眼眶,死状甚是可怖。把他勒死的,是一名汉子,全身肌肤宛似钢铁铸造,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却另有一股绝不寻常的气势。可是,在这人的背后,却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箩,竹箩之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杀人武器。他每杀伤一人,定必把武器留在敌人身上,就此丢弃。然后,背后竹箩立刻又有另一件武器弹跳出来,落入他的掌中。何五冲走上几步,朗声说道:“什么人,竟在丐帮分舵杀人生事?”这人手里,已换上了一根短枪,道:“我是八大门派争相追杀的凶徒,先父是‘少林不败客’海禅王,我便是海禅王之子海世空。”何五冲一听之下,登时为之呆住。徐仲豪已暴喝一声,抓起汀狗棒,疾运内力挥棒抢攻出去。海世空神色木然,短小铁枪呼的一枪刺出,一招“沙场冲阵”,招沉力猛,直取徐仲豪中宫要害。徐仲豪急以打狗棒挡格,一挡之下,只觉手腕一震,手中打狗棒把捏不稳,晃眼间已波海世空夺了过去。海世空冷冷一笑,呼的一声,铁枪已插入徐仲豪的胸膛。眼看徐仲豪非死不可,何互冲及时在他背后拉了一把。海世空桀桀一笑,状甚奸狡,但不知如何,就连这种奸狡的神情,看来也是说不出的麻木。虽然何五冲及时拉开徐仲豪,但海世空的短小铁枪仍然插入徐仲豪体内,只是不够深人,因此也并不致命。何五冲沉声喝道:“丐帮与你无仇无怨,何以滥杀无辜?”海世空道:“丐帮与八大门派同气连枝,但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八大门派中人对先父咄咄相逼,丐帮也是帮凶之一,海某要为先父报仇雪恨,自然不能放过丐帮!”何五冲怒道:“丐帮帮众逾万,遍布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难道你便能悉数杀害吗?再说,纵使丐帮曾经加害你父亲,已是数十年前的旧帐,但你适才杀害的丐帮弟子,全都只是二十来岁的后生小于,你父亲遇害之时,这些人还不曾出世。还有,你父母之死,至今仍是武林一大悬案,你凭什么认定,必然是八大门派以至是丐帮所下之毒手?”海世空脸上仍然木无表情,内劲自背上一发,竹箩中又再弹跃出一把四尺五环大刀,不由分说便向何五冲迎头砍下。何五中侧身闪避,“砰”的一声,五环大刀砍在门框上,刀势凶猛,门框连同墙砖齐被震碎。何五冲自知此人功力非同小可,立时东飘西掠,展开轻功与他游斗。海世空刀刃舞出一圈冷厉寒光,但何五冲轻功造诣上乘,五环大刀始终沾不着他的衣衫。便在这时,一个人口吃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海世空……咱们……是莫逆之……交……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这武当派……的老道士……在武林中……很有点……名气……你要把他……解决……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一个白发、白眉、白脸、白须、白袍,但一双眼睛却红得像是快要淌下鲜血的老人来了。白袍老人手里有一根长矛,长矛比他还要高一两尺。竟是皇甫老人杀至。他右尹提着长矛,左掌倏地怒拍何五冲,掌力之浑雄,令人骇异,何五冲手中拂尘凝聚数十年内力怒挥还击,但拂尘一击不中,招式尚未用老,正拟急迅变招,右肋已中了皇甫老人一掌。何五中中了一掌,但觉体内血气翻腾,口中一甜,咯出大口鲜血,徐仲豪嘶声怒叫,拼死上前相助。但皇甫老人一击得手,不再恋战,袍袖飘扬,向破屋深处直闯。何五中心中一惊,忖道:“这老儿武功极高,莫非冲着濮阳老弟而来?”担忧濮阳天安危,叫:“徐舵主,保护小姑娘要紧。”不敢直说濮阳天就在里面,徐仲豪听了,立时会意,正要抢回房子为濮阳帮主护法,但海世空来势汹汹,尚未转身,一把尖利的匕首已插入他的左肩内。何五冲急追皇甫老人,若论两者轻功,虽以皇甫老人更胜一筹,但距离既短,一先一后之相差也不太远。皇甫老人已杀至房中。人未至,长矛已笔直射前,与飞跃而起之皇甫老人成一直线,真是当者披靡,势道凌厉无匹。房内一人同时厉声大喝,一道精光闪电般亮起,“当”的一声,一件兵刃同样气势逼入地把皇甫老人的长矛荡开!这人在厉声大喝之后,轰声接道:“在朝在野,大公无私!”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铁剑,眼神冷厉地拦在门边。赫然正是乔在野来了——drzhao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