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小段的,是戴上白熊头袋的仇半藏。仇半藏是海啸滩王者,手里的长枪比他自己还要高出两尺,那是扶桑岛国东海道一带极负盛名的“切蜻蜓”。“切蜻蜓”的意思,是说连蜻蜓遇上这种长枪,都会被一枪切成两段,因而得名。仇半藏的气势,相当慑人,他沉声说道:“我要见霸王,他在哪里?”小段叹了口气,道:“头上戴着一个如此笨重的东西,吃饭的时候很容易会给咽死。不如这样吧,我用这个美丽的女人来交换,如何?”仇半藏冷冷一笑:“你要这白熊头袋有何用处?”小段笑道:“喝多了酒,这东西也许可以当作夜壶使用。”他知道来者是谁,也知道这白熊头袋对仇半藏有几重要。这些说话,不啻是在仇半藏的脸上无情地插了一刀。小段甚至仿佛看见仇半藏的脸孔已在流血。但仇半藏并不是初出道的雏儿,他知道小段存心要把自己激怒。仇半藏不是不愤怒的,但他久历大仗大阵,从来不会把“喜、怒、哀、乐。”这四个字在敌人面前写在自己的脸上。他道:“你抱着的,是不是霸王的女人?”小段摇摇头:“霸王喜欢的不是她,是别人的老婆。可借你的老婆腿短腰粗,连树林里的猿猴见了,都会倒尽胃口,不然的话,大可以送过来让霸王试上一试。”仇半藏脸上仍然没有半点怒意,只是目露一些哀色:“功果坡的段十三郎,怎能会是一个如此粗鄙劣俗之人?”小段笑道:“你挡住我的去路,我真的很想把你当作女人般奸掉,可惜我从来不喜欢玩男人,算你走运。”仇半藏也笑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讨一个腿短腰粗,连猿猴都看不上眼的女人做老婆?”小段忽然不说话了。他不说话,是因为他几乎已经完全知道,这个来自海啸滩的王者,会讲出一些怎样的说话来。果然,仇半藏这样说:“我讨这个老婆,只是一个幌子,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的是男人,更尤其是像你这种有点娘娘腔,但却偏偏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人!”小段听了,完全不感到惊奇。他能够用说话侮辱王者,王者当然也可以施以反击。在战阵上,这本是司空惯见的事情。小段又笑了笑,更啐了一口,才道:“想不到海啸滩的王者,居然会是个活宝贝。但你究竟是来找霸王?还是来找我的?”仇半藏道:“霸王有一杆威镇中原的霸王神枪,我一定要找他较量较量,看看他的枪法,是否真的比切蜻蜓还更厉害。”小段静静地听着,双手抱得妖姬更紧。这本是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时候,岂料却从中杀出一个程咬金。小段心中是极愤恨的,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仇半藏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要是霸王仍然活着,让霸王神枪来决战切蜻蜓,肯定会是蔚为奇观的精采火拼。但霸王已死,纵使神枪仍在,已无复可睹当年楚霸王神枪之风采。仇恨已起,小段没有后悔。海啸滩势力与日俱增,小段绝难坐视。仇半藏既非魔教中人,也不属于中原正道盟,其势力可谓自成一国,如不能为己所用,便是非杀不可的仇敌。早已探察形势,得知海啸滩武士,历久以来,绝对不肯与金人妥协。换而言之,海啸滩肯定是黑木堂心腹之患。倘非如此,小段也不想在这时候树立强敌。仇半藏的出现,在小段而言,绝对是不合时宜的。他愤怒,也同时激怒了王者。仇半藏嘿嘿一笑道:“放下这女人,拔出你的成功剑!”小段道:“成功剑已在冰原一役被毁,但我还有更好的兵刃——舞雩刀。”仇半藏大笑:“七七四十九招查岈天王刀,能挡得住切蜻蜓吗?”小段道:“请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趾高气扬,用充满轻蔑的声音和你说话,因为你很快就会给舞雩刀削掉半边只是用来装载粪溺的脑袋。”腰畔的刀已拔出,但他的左手仍然抱着妖姬不放。仇半藏瞧着段小楼的脸:“你要抱着这个女人与我比斗吗?”小段道:“我可以抱着这个女人一面交合,一面把你当作一头蠢羊股慢慢宰掉。”仇半藏终于沉着脸叹道:“要是霸王也和你这般德性,我以后再也不用枪作为武器。”小段道:“你今晚若遇上霸王,最少会死得舒服一点。”刀光已起,他真的抱着沈轻萝迎战来自海啸滩的王老。仇半藏眼中精芒厉闪道:“你并不是狂妄,只是从没见识过世上真正出色的武功!”枪势一展,宛如千百道利箭,在小段眼前旋转飞舞。仇半藏的枪势,竟是招招刺向小段怀抱中的沈轻萝!小段托大,单手持刀,一手抱着妖姬。仇半藏毫不客气,先杀这女人再说。小段怪叫:“如此鄙毒,也可算是王者吗?”仇半藏道:“战阵上,比的是武功、智谋、沉稳,敌人的弱点,便是自己的优势!”三几句说话间,已是枪如雨下,每一招都只是刺向沈轻萝!毫不留情。小段身形翻飞,不求伤敌,只求力保怀抱中的妖姬。叮!叮!叮!叮!叮!一连五刀,锁住仇半藏的切蜻蜓,护住了沈轻萝。但仇半藏排山倒海般的攻势,继续紧随而至。蓦地左方一道身影白墙边闪出,袖影一扬,袖内翻出一把血红的匕首。兵器之道一寸短一寸险,这一把血红匕首,恰与一寸长一寸强之切精艇形成极强烈的对比。仇半藏一振回枪。锵!短短的匕首,击在枪尖之上,枪尖锋利能切蜻蜒,但切不了名满江东的“血河袖中匕”。来者竟是早已告辞远去的律雪阡。高手比拼,可以千招万招,也可以一招即分,甚至是半招已定大局。有胜有负,固然是已定大局。同样地,不胜不败,也算是定了大局。和局也是局。律雪阡一出,仇半藏立刻把切精蜒收回,愕然道:“律兄,你怎会在这里?”律雪阡哂然一笑:“只要是有朋友的地方,便有律某的踪影,却又何足怪哉?”仇半藏道:“律兄,我是来找霸王的,江湖传言,楚不离段,段不离楚,但段十三郎虽在这里,但却没有霸王!”律雪吁谈谈道:“你真的要找楚江东比一比枪法?小弟还以为王者只是随口说说的酒后之言。”“酒后之言,难道就可以当作废话吗?我是从海啸里冒出来的武者,无论在何时何地,讲过的说话都一定不会抵赖!”“好!不愧是海啸滩的王者,小弟深感佩服,来!来!且待我为王者引见来自大理功果坡涤瑕山庄的段十三郎!”“小段?段小楼?段十三?”王者冷冷一笑,“这个霸王的好朋友好兄弟,我已经领教过了,嘿嘿!嘿嘿!”不住地冷笑,不住地摇头,脸上尽是鄙夷之色。律雪阡似是一愣,但随即仰面大笑:“常言有道:”不打不相识‘。小段是黑木堂的大克星,就连容拜刀那样的大魔头,也闻风丧胆急急溜掉,要重振江东武林声威,也就只有两位联手结成一党,始能成为气候!“仇半藏的眼色渐渐变了,脸上鄙夷不屑的神情亦然。他眯着眼,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段十三郎。‘你真的是黑木堂的大克星?“小段摇头,但接着道:“我不是,律大侠才是黑木堂最忌惮的江东高手!”仇半藏道:“霸王呢?”律雪阡道:“霸王在数日之前,北上燕京。”仇半藏道:“霸王为什么要到燕京去?”律雪阡道:“‘霸王到燕京,是要行刺一个人。”仇半藏道:“谁?”律雪阡道:“黑木堂,萧博。”仇半藏目光一转,盯在小段的脸上:“楚不高段,段不离楚,霸王既然要去行刺萧博,你为什么竟然在这里饮酒作乐?”小段没有回答,代他说话的仍然是律雪阡,他道:“行刺萧博,绝不能轻率,霸王需要的不是援手,而是等待。”‘等待?““要刺杀一个人,和要去跟那个人决一死战,是截然不同的。”“霸王从来不是刺客。”“世上最出色的刺客,并不一定是以杀人为业的杀手。”对于这一点,仇半藏绝对同意:“三十二年前,泰山武林大豪‘金臂天王’关舜飞遇刺,连中八刀身亡。把他刺杀的,是武当派的先济道长。”律雪阡点点头:“不错,先济道长从来都不是一个刺客,但为了一段夙怨,先济道长易容改装,潜入泰山关府,历时六十二天,终于把握了一个千载一时的机会,成功地把关舜飞刺杀。”仇半藏道:“关舜飞至死也不肯相信,居然会死在先济道长的刀下。”律雪阡道:“关舜飞死也不肯相信先济道长竟然甘愿在关府里充当一名老园丁,也不相信这位武当剑神,会弃剑用刀,把一口八寸长的短刀,在他全神观赏牡丹的时候,没入他的左胸里!”仇半藏道:“但要行刺黑木堂萧博,绝不容易。”律雪呼道:“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仇半藏一怔:“要是霸王真的要行刺萧博,纵使不一定成功,照我看最少有三成把握,又怎能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律雪阡道:“王者,你可知道,我也曾经想去行刺一个人,但始终只是想想便算。”仇半藏奇道:“为什么只是想想便算?难道你连三成把握也没有吗?那个人是谁?”律雪吁道:“姒不恐。”仇半藏陡地一呆:“姒不恐?是哪一个她不恐?”律雪阡道:“除了当年在龙虎山武林大会上,以单掌力毙八大门派二十一位高手的魔道霸主之外,武林中还有另一个姒不恐吗?”仇半藏瞪目道:“姒不恐早已在一百年前死掉,又有谁能把他行刺?”律雪阡微微一笑,“死了一百年的人,固然无法把他行刺,死了几天的人,也是一样。”仇半藏动容道:“萧博已死?”律雪阡谈谈道:“要是传闻不错,黑木堂第一高手萧老供奉,已在酒肉山馆门前被杀。但内里因由,一般人还是不太清楚。”仇半藏忽然跪了下来,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地上铺的是大青砖,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切蜻蜓,左手却直插入大青砖里。青砖寸寸碎裂,这一只左手继续向下插,越插越深。到最后,竟然最少有半条手臂插入地底之中。仇半藏紧紧地咬着牙,那是谁也没见过的“咬紧牙关”。他咬得太用力了,最少有两枚牙齿,给咬得完全碎裂,随着他嘴里吐出来的血浆,起掉落在完全已碎裂的大青砖上。小段不无诧异,他完全不明白仇半藏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但无论如何,这是击杀海啸滩王者的大好良机。段十三眼中已露杀机,但律雪阡立刻拦在中间,同时看了小段一眼他的眼神,告诉小段:“这人不能杀!”小段不服,但勉强忍住。良久,仇半藏的眼中,似已变成一片空白。他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他没有流泪,只是流血。血从地的嘴里淌下,也在他的左手溅出。他缓缓地把左手从地底里抽出来,五根粗大的手指都已爆裂。“律兄,萧博既死,我要回海啸滩,把这件事公告给三千武士知道”优半藏语声沉重,也在咳嗽。小段眼中杀机更盛,律雪阡立刻长长叹了口气:“王者,请珍重。小段今晚喝醉了,要是有所冲撞,改日小弟自当陪着十三郎,前往海师滩负荆请罪。“仇半藏也长长叹息了一声,一字字道:“算——了吧……”倒拖着切蜻蜓,消失在夜色之中。小段的眼中,似有火焰在闪动。律雪阡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杀这个人,只要你捅他第一刀,第二刀以至第一百刀我都很愿意跟着捅下人。但决不能在今天动手!”小段把桌上的杯子、碟子、筷子、酒海,以至所有大大小小的器皿都扫跌在地上,然后把沈轻萝放在桌面,对律雪阡道:“今晚,我已没有任何胃口,要是律兄对这女人有意思,尽管带走慢慢享用。”律雪阡愣了半晌,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种事,我是做不来的。”小段冷笑:“你是不想做?还是有心无力?”律雪阡悠然一笑:“随便你怎样说都没关系。但你必须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小段道:“你在说仇半藏这个狗杂种吗。”律雪阡道:“仇半藏不错是狗杂种,但他是从海啸中死里逃生的‘死亡滩幽灵’。”“死亡滩幽灵?”“海啸滩,也就是死亡滩。在这滩头的三千武士,全都知道,要活下去,必须面对死亡,只有勇于面对死亡,才是他们惟一的生路。”“但我是黑木堂的密使!”“既是密使,你的身份就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最少,仇半藏一定不知道。”“当然!”律雪阡淡淡道:“正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妨扮演另一种角色。”小段目光闪动:“仇半藏和黑木堂之间,显然有着极大的仇恨,所以,我一定要他相信,我也和黑木堂誓不两立!”律雪阡缓缓地点头:“不错。历久以来,海啸滩并不隶属江东武林,但那是一项错误的传统。”小段道:“以往,人们的确轻忽了海啸滩武士这一系势力的存在、”律雪阡道:“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时移势易,天下形势瞬息万变,有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仇半藏这一条狗杂种,绝不简单”小段已领略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海啸滩虽然在传统上与江东武林脱节,但以今时今日形势看来,咱们不妨好好利用这一支沙滩军团”律雪阡道:“仇半藏也许是一个伟大的武者,但长久以来,他身处东海边陲地带,对中原武林的认识,始终有着一层阻隔。”小段沉吟道:“同样地,外界也不容易了解海啸滩的境况。”律雪阡道:“外界不了解,情有可原。但咱们若以江东楚地做根本,更以江东武林作为最大的一注本钱,就不能忽略背后这一股势力。”小段明白了。但他是否真的要在律雪阡再三提点之下,才明白到拢络海啸滩王者的重要性?这一点,除了段十三郎之外,也许只有天才晓得。灯光依旧辉煌,酒席已散。小段走了。沈轻梦中了迷药,给摆放在菜汁油渍残酒满布的桌上。律雪阡看着这美丽绝伦的妖姬,也想起了小段适才的两句说话。——“你是不想做?还是有心无力?”小段已走了,对律雪阡而言,他绝对不是朋友,但在目前形势下,他必须努力维系双方的合作关系。他绝不喜欢小段这个人。同样地,小段也绝不喜欢他。只要有机会,彼此都会把握时机,把对方一举歼杀。律雪阡在地上拾起了一个还未曾被摔破的酒瓶。瓶内还有半瓶酒。他喝了,喝得很慢很慢。在这段时间里,他有着一种屈辱的感觉。这一种屈辱,仿佛来自小段的说话。这两句话,有如阴魂不散地在他脑海中盘旋。——“你是不想做?还是有心无力?”律雪肝看看躺在桌上的沈轻萝,无论从什么地方瞧着她,她绝对是一个足以令男人怦然心动的美人儿。但律雪阡连动都不敢动她一下。他不是不想,甚至是很想很想,但他不敢。为什么不敢?律雪阡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小段走了,他也不必继续留下。他走的时候,不期然地取出那个瑰丽璀璨的锦囊。他把手伸入锦囊之内,把囊中之物轻轻抚弄,目中同时露出沉痛之色。桌上的沈轻萝,忽然慢慢地张开眼睛。她的眼神,绝不混饨。她的瞳孔是明亮的,但她不是已喝了迷药吗?她缓缓地离开这张桌子,在她“晕迷”的时候,她很清楚地听见了律雪阡和小段的说话。“段小楼,我一定会好好记住你这个人!”她冷笑着自言自语。她不错是喝了迷药,但她在这里还没有喝第一口酒之前,早已暗中服下了“辟毒神珠”。“辟毒神珠”虽然不能化解天下间所有毒物,但最少也有八成以上的毒物,可以在这种丹药之下,被化解于无形。小段给她服下的迷药虽然霸道,但仍然未能把她真真正正地迷倒。沈轻萝要找霸王。在此之前,她以为找到小段,就一定可以找到霸王,但到了这时候,她的想法已完全改变。她对小段的观感,也同样彻底地改变。东风急劲,海没有如魔鬼之爪,一爪复一爪地抓在杨破天的脸颊上。这是闽东天渔港。这一个小小的渔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细说。若要透彻地形容,只消两个字即可。那是:“简陋。”小小的渔港,刻苦清贫的渔民,没有一间比较像样的房舍,甚至没有酒家、食肆。连细小的面摊都欠奉。圣岛的紫衣女剑手,在香清萍率领之下,连夜兼程,非止一日,带着杨破天、妲娃到了东天这个小地方。在这里,什么都欠缺“气魄”,惟独从半空扑来的风浪,最是声势骇人。当地的渔民,形容这是“疯狗浪”。在“疯狗浪”卷扑的时候,无论是谁逗留在石矶之上,都是自寻死路的。杨破天却在疯狗浪最汹涌的时候,独自蹲在一块巨石上。他蹲着,妲娃很快也跟着他,照蹲如仪。海浪越逼越近,两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不但衣衫湿透,头发和脸庞都已湿透。海水很咸,妲娃说:“以前,只是听人说过海水是威的,但究竟咸到怎样的地步,直至这时候才能真正领略。”杨破天冷笑:“你能够说出这种幼稚的说话,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海水。”妲娃不服气:“陪你蹲在这里,满口都是又成又苦的海水,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杨破天道:“你只是给浪花溅在脸上,凭着舌尖一点点的感觉去判断海水的味道,根本就和坐并观天没有什么分别。”妲娃咬着嘴唇,看着他,也在尝试了解他的说话。她想了大半天,心里似乎孕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而这种感觉,她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又是一个大浪扑过来,把二人由发稍一直淋湿至脚跟,她忍不住道:“是不是要我跳入海里,大口大口地喝几口海水,才算是真的了解海水究竟有几咸?”想不到杨破天还是摇摇头。妲娃大叫起来:“‘你以为我不敢跳下去?我现在就跳给你看!”她并不是说说的,她真的要跳下海里,喝几大口海水给杨破天看看。但要是她真的这么一跳,喝海水是必然的,而且决不止只喝几口便算,而且当她喝饱海水之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爬回上岸。但杨破天一手抓住她的胳臂,喝道:“这里的海水,并不是真正的海水!”妲娃怔住,回头望住杨破天。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这不是一个海吗?”她伸手向前方一指,在这前面,海连天天连海,完全没有任何陆地,连一个比较像样的小岛都瞧不见。要是这还不算是一个海,那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杨破天叹了口气,道:“你指着的虽然是一个大海,但我们并不在大海之中,只是蹲在海边的一个小角落。”妲娃道:“只要这是一个海,那么在我们脚下的,便是海水。”杨破天道:“但你可知道,在这附近,有多少条瀑布?”“瀑布?瀑布跟这个大海又有什么关系?”“瀑布跟整个大海,也许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在这附近一带海域,却会因为这些终年不断的瀑布流水,变得不咸不淡!”“什么?这么咸的海水!还算是不咸不淡吗?”“你认为这里的海水已经很咸,那是因为你从没喝过真正汪洋大海的海水。在真正的大海里,连海水的颜色,都和这海岸边的海水并不一样!”杨破天一本正经地说。妲娃的脸色,在海浪不断冲击之下显得有点异样地苍白,她怔怔地瞧着眼前无垠的大海,半晌后喃喃地道:“大海真的是那么浩瀚,永无止境吗?”正当她瞧着远方呆呆地出神的时候,又是一个巨大的疯狗泪直扑而来。她已站得太近海水,这一个巨浪,她已再也无法抵抗。甚至连杨破天也拉不住她。大浪来了又走,它来的时候声势铺天盖地,消褪在巨石下的时候,已卷走了一个人。妲娃堕海了。杨破天大吃一惊,他连想也不想,便跟着要跳入海水里,同时尖声呼喊:“妲娃,我来救你!”但他最后并没有跳入海中。他没有跳入海中,并不是怕死,而是整个身子,忽然给一条长逾两丈的紫绫缠住。紫绫是柔软之物,要是顺着风势施为,当可轻易地伸展及远处。但这时候,这一条长逾两丈的紫绫,是迎顶着极猛烈东风,向前暴伸出去的。而且,紫绫更能及时把杨破天的腰肢紧紧缠缚住,否则,这位魔教少主,早已扑入海里救人。能有这份精湛内力,把紫绫当作救命神仙索使用的,除了香青萍之外,更有谁人?紫绫终于把杨破天自险境中救出,但杨破天非但毫不感激,更破口大骂:“谁要你这个老妖精多管闲事,我要跳下去救妲娃,快放手!”他越激动,香青萍的反应越是冷寞。她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站在石块上,盯着杨破天。香青萍脸上的轮廓,在海浪掩映之下,就像是亘古以来一直都已位站在这里的一尊石像。在这张脸孔上,几乎完全看不见人类感情的存在。她木无表情地告诉杨破天:“要不是我答应了曹木玉那个贱人,你要死要活,是否可以完完整整地踏足圣岛,我是完全不必多管闲事的。”杨破天还要再骂,但忽然间,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换上了软化的哀求口吻:“婆婆,是我不对!你原谅则个,求求你把我放开,要是妲娃救不回来,我独自活着到圣岛又有什么意思?”香青萍却摇摇头:“这种疯狗浪,是海洋中吃人不吐骨的恶魔,既然不幸给这些疯狗一口吞掉,就算有一千人跳入海里,也救不回来。”说到这里,冷漠无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怜悯的神色。又是另一个疯狗浪扑至。杨破天怔怔地瞧着这些可怕的海洋无形杀手,忽然用力握紧拳头,嘶声叫道:“妲娃,是我害死了你!”香青萍冷冷一笑。这一笑,却又带着另一种苍凉的讥讽:“人在江湖,不是你害死别人,便是给别人害死你自己。放心吧,她也许会因此而尝试到真正海水的威苦味道。”杨破天闭上了眼睛,他心里似是充满了仇恨。他仇恨的并不是香青萍,而是自己。要是在这时候他手里有刀,刀刃说不定已没入他的肚子里。香青萍的神情渐渐变得十分严肃,要是有第三者在旁边静心留意,一定可以察觉出,她的眼神其实一直都在海面上搜索。但到了最后,她的眼神已不再锐利,而是不期然地一丝丝地暗淡下来。妲娃没有机会了。疯狗浪永远都是名不虚传的,欺山莫欺水,一千年前一万年前如是观,一千年后一万年后亦作如是观。除非……除非终须有一日,人类能够在两颊之上长出了鱼腮,身上长满了银光闪烁的鱼鳞……东风没有稍停,海浪一波紧接一波,似是永远没完没了。在另一个滩头,巨风大浪逼令飞鸟也完全绝迹,但在滚滚不绝白头浪里,忽然冒出了一枝又尖又长,色泽乌溜溜的物事。远远望去,似是一枝竹竿。但渐渐地,它移近了海滩,原来竟是一枝铁枪。铁枪移动的速度很慢,但却还是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逼近了滩头。终于,海面上冒出了一个人苍白的脸。凡是在海水里浸得太久的脸孔,都只能呈现出这种惨白的颜色。纵使是王者也不例外。从海底里冒出头的是海啸滩王者一仇半藏。他曾经从可怕的海啸中登上陆岸,今天,他也从大风大浪里登岸。但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这人一直都在他怀抱中。仇半藏的脸苍白,她的胜更苍白。在王者怀抱中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她是妲娃。仇半藏抱起妲娃,把她放在雪白的幼砂上。妲娃躺着,连动也不动一下,但仇半藏知道;她仍然活着。他把切蜻蜓插在沙滩上,眼神疲累如死。沙滩辽阔,虽然非常美丽壮观,但却沓无一人。海面没有海鸥,没有任何飞鸟,却忽然有一只飞鹰,在高空之上盘旋。仇半藏仰面凝视着这一只鹰,突然把切精蜒掷向苍天。飞鹰仍在盘旋,切蜻蜓有如怒箭般向飞鹰直射出去。切蜻蜓已贯注仇半藏一身惊人内力,但飞鹰并不是低飞的禽鸟。切蜻蜓在飞鹰双翅丈许以下力尽,掉入海中。切蜻蜓堕下的海面,距离沙滩超逾二十丈。切蜻蜓笔直地插入海水里。无巧不成话,一条巨鲨在海面游戈,切蜻蜓不偏不倚,插在巨鲨头上。巨鲨立刻向海底潜航。仇半藏大吼,不顾一切扑入海中。东风依旧,海浪依然。仇半藏外人大海之后,久久不再重视。躺在幼沙上的妲娃,虽然脸色还是惨白得可怕,但她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她缓缓地爬起,疲倦地坐地沙滩上,这时候,连天上飞鹰都已消失了影踪,只有在幼滑雪白的沙滩上,看见一串清晰的足印。足印很宽阔,绝对不是她自己的。她开始努力地思索。她想起了那些无情的疯狗浪,也想了自己怎样堕入海里。她以为杨破天也会跳入海里,但他没有这样做。在海浪冲击下,她连续喝了几口又咸又苦的海水。海水无情地涌入喉咙,她在呛咳。但在海浪中,她的呛咳,反而又再喝入更多又咸又苦的海水。她在想:“要是连这样都不算是真真正正的又咸又苦,那么,真真正正又威又苦的滋味又是怎样的?”她很想再尝试一下真正海水的滋味。可是,这里距离大海中央太遥远了,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妲娃并不是胆小的女孩,但她从没想过会死在这些又威又苦的海水里。就在她自忖必死的时候,昏暗的海水里忽然游来了一条大鱼。但那是一条真正的大鱼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晕眩了,也快要死了。一个人到了这种境况,连最薄弱的思考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削。她需要呼吸。但这条大鱼又怎会令她在海底里继续呼吸下去?看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奇迹发生了。她忽然感到,一种她有生以来从没尝试过的呼吸方法,正在海浪里匪夷所思地进行。是那一条奇怪的大鱼,在海底里令她恢复了呼吸的感觉。但那真的是一条大鱼吗?她无法肯定。她甚至无法肯定海水是不是海水。然而,在这冰冷的海底世界里,她忽然从肌肤的感觉上,感到了一种奇异莫名的温暖。直至她睁开眼睛后,她不断拍打脑袋,希望可以好好回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是,她能够回忆起的,并不太多。直至在倏然之间,她看见海面上冒出了一条头顶插着铁论的巨鲨……在海水不断冲洗之下,这一条巨鲨似乎没有流出太多鲜血,但毫无疑问,巨鲨死了。这一条巨鲨,比姐娃的身子最少粗壮几倍。但渐渐地,姐姓看见,在这巨鲨鱼腹之下,原来还有一个人!这人的眼睛,似已在海水里浸得灰灰白白,但很奇怪,这样的一对眼神,竟然还是有如锋刀一般,令人望而生畏。他把这条巨鲨扛在背上,妲娃从来没见过这种鱼,更从没见过这种人。她忽然很想倚靠在一堵墙壁之上。但在这沙滩,四周都是空旷的,甚至极目所及,连在最遥远的地方,也看不见有“墙壁”这一类东西的存在。她顿失倚靠。但她为什么忽然好像连腰板都没法子可以挺直起来?是否全然因为身子太疲累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一个人,不知如何竟然能使自己的心跳急剧地加快……假如这人是杨破天,她并不会因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产生惊讶。但这人不是杨破天,而是一个自己绝对陌生的男人。可是,这个看来绝对陌生的男人,偏偏并不是绝对陌生的。在她堕海之后最凶险的一刻,这人……曾经帮助自己在海底里呼吸……他就是那一条‘大鱼“。在海底里,能令她继续呼吸的,是”鱼唇“……但鱼唇其实也并不是鱼的唇,而是这男人的嘴唇……在冰冷的海水里,她曾经和这陌生男人,有过这样的接触。当然,这是非常的事故,但无论怎样,妲娃绝对无法把那种感觉在脑海中抹掉。这人扛着巨鲨,一步一步走上沙滩。沙滩上又再出现了另一行足印,这一行足印,和前先的足印一般大小,只是更深陷了一些。这人把巨鲨放在按滩上,巨鲨似是瞪视着他,但却再无反扑的力量。比人还要高的铁枪,最少有一半插入巨鲨的头部。这人一声不响,把铁枪拔出,然后走向岸边。妲娃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也跟了上去,同时叫道:“我是妲娃,我知道,我是你救活过来的。”这人倒拖着长长的铁枪,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妲娃继续跟着,继续说话:“你是不是个聋子?”这人还是没作声,仍然向前走。妲娃没有再追,忽然用力在沙滩上踢了一脚。幼滑的沙子向前飞射,拍在这男人的背上,但他没有因此而稍作停顿。妲娃突然回头,向大海那边飞奔。她走向海边,脚步全不停滞,海水已浸至半身。她继续。海水很快淹没了她。她决定,要是男人不救自己,她再也不会回到岸上去。果然,那条“大鱼”又来了。但这一次,大鱼的“鱼唇”并没有再印在她的嘴唇上,她是给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拖回到沙滩上的。她怔怔地瞧着这男人。这男人也怔怔地瞧着她。“你叫妲娃。”“不错。”“妲字有多少笔划?”她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已爽快地回答:“八划。”“娃字呢?”“九划。”“那么,总共便是十七划。”“我的名字有多少笔划,很重要吗?”“依照我的规矩,凡是令我恼怒的女子,她的名字有多少笔划,我便会赏她多少记耳光。”妲娃怔住。这男人的说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信。但她错了。这人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她正想冷笑反唇相讥,一只粗大的手掌已凶猛地掴了过来。拍!拍!拍!拍!拍卜……竟然正正反反,一连串在她的脸上打了十七记火辣辣的耳括子。她强忍痛楚,还想强颜大笑。但她还没张开嘴,已感到口腔里阵阵甜意……竟已给打得满嘴是血。她怔了怔,最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她没有笑,但也没有哭。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更从没给男人这样子痛打过。‘为一甚一么一打一我?“姐娃的嘴唇全是鲜血,她的唇片不住的在颤动。这男人皱着眉,瞳孔收缩:“我本来就很喜欢打女人,就算女人没惹我,我也会找机会把女人毒打一顿。”妲娃的眼睛忽然发出了光:“这就是你动手打我的惟一理由?”这男人道:“我的事,你还不配知道得太多。你没有在海底里死掉,并不是因为我是个英雄,只是你的运气太好,当我在海浪里沐浴的时候,才堕入海水之中!”‘淋浴?你在这种天气之下,在大风大浪里沐浴?““这是我的习惯,要是有一天,我最终会死在这习惯之下,谁也不必为我而哀悼。正如这一条倒霉的鲨鱼,要是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死掉,也许会笑掉你一半美丽的牙齿。”妲娃不禁眨着眼,虽然两边脸颊都给打得又肿又瘀,但她居然还能愉快地笑了起来。‘你救了我两次,又给我重重的打了十七个耳光,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要是我把名字说给你知道,你就会计算出,我的名字总共有多少笔划。”“比十七划更多?”“不,我姓丁,名一。合起来只有三划。”“三划虽然太少了一点,但要是每一划刺一枪,你是否会变成另一条倒霉的鲨鱼?”妲娃淡淡的一笑,接道:“只是,你一定不会叫丁一,你的名字,加起来也许会有八十九划!”男人笑了,但这一笑极短暂。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心境开朗的人。他脚步沉重,走到那条巨鲨身边,五指一插,把巨鲨左边的眼球血淋淋地挖了出来,然后问妲娃:“你饿不饿?”妲娃点了点头,但立刻又摇了摇头:“我很饿,但我不会吃这条鱼的眼睛。”男人道:“要是这样子生吃,我也忍受不了。但在附近有一间很不错的小酒家,只要泡制得宜,我保证这眼睛会是世上最美味的一种食物。”一面说,一面把鲨鱼的另一只眼球也挖了出来。姐娃轻轻的时一口气:“你说附近有一间很不错的小酒家,距离这里有几远?”男人道:“只有五六十里。”妲娃险些昏倒过去。男人忽然把她抱起,然后才说道:“你的腿在海底里挣扎得太用力,曾经严重痉挛,要是勉强再走五六十里,说不定以后只能在我的面前爬着走动。”他把她高高抱起,然后大步离开这美丽的沙滩。她忽然感到自己真的痉挛了,但却完全没有任何痛苦。“难道你不知道,所有女人都是很记仇的?”“你太年轻,还不配被称为女人。”“你看我有几岁?”“十五?十六?”“你猜的不算离谱。有些人,甚至以为我才十四岁,”妲娃在这男人的怀抱中低声诉说:“其实,我已十七岁,早已不是那些无知的小女孩。”男人的喉管发出一阵咯咯的干笑声,这种笑声虽然绝不动听,但在妲娃耳中听来,居然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勉力。走了七八里路,男人终于说出了他的名字:“我叫仇半藏,曾经从海啸里走上滩头,一生中做过的笨事,比沙滩上的沙子还更要多。”妲娃完全相信。她笑道:“只有像你这种笨人,才会把我这个比你稍为聪明一点点的笨女孩,从海底一直抱到六十里外的小酒家去。”仇半藏道:“请你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地笑,声音也不要弄得像是软糯一般,要是你不再收敛一些,我也许会在途中把你奸掉。”妲娃的脸立刻像是火烧。她不是害怕,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这样对她说话。她不知道仇半藏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但她真的不敢再笑,甚至不敢开口说话。六十里路程,说长不算太长,说短也不算是太短。从岸边移动六十里,很可能会走人崇山峻岭之中,但事实却并不然。说穿了,理由也很简单。仇半藏并不是一直走入内陆,而是沿着海岸,一直往北走六十里。海岸也不是平坦的。它永远都是弯弯曲曲,有时候向大海那边远远凸出,有时候又会向内陆深深地凹陷下去。海岸也有数之不尽的悬崖峭壁,但在仇半藏脚底之下,—一如履平地,其轻功造诣之高强,令妲娃咋舌不已。妲娃从没给一个大男人如此抱过。她的脸一直都是红红的,就像是有了几分酒意。渐渐地,她似是困倦得连眼皮都拍不起来……她睡着了。她给疯狗派一口吞噬,然后死里逃生,再然后给一个素昧生平的男人打了十七下耳光……到了最后,神态安祥、甚至是甜甜蜜蜜地在这人的怀抱中堕入梦乡。要是在一天之前,有人预早告诉她,她在今天会有这样的遭遇,她一定会捧腹大笑,绝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到了这一天,她真的遇上了这种事。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她连在做梦的时候,也绝对梦想不出来的……日影西移,天天都有黄昏。其实,每一天的黄昏,都并不是一样的,连静静地躺在大海边题的千斤巨石都在天天变化,世上又有什么人、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梦已醒。她才醒过来,便把眼睛住上轻轻一抬。她又看见了仇半藏。这时候,他戴上了白熊头袋,神态更见威武。但她却有着说不出怪异的感觉,忍不住“嗤”声笑了起来。仇半藏凝注着她,脸上带着奇特的笑意,缓缓道:“你怎能在一个充满危险性的男子怀抱中睡觉?”妲娃眼波流动:“就连瞎子都瞧得出,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但我这条活了十七岁的小命,偏偏是你在海底里无意中抬回来的,天意如此,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仇半藏道:“我这生平,杀人极多,说到救人,你才是第一个。”姐娃道:“幸好我是你第一个救的人,而不是第一个要杀的。”仇半藏道:“但谁也不能保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不会杀你。”妲娃笑嘻嘻地瞧着他,悠然道:“别看我弱质纤纤似的,你能杀人,我也能。而且,我也同样不能保证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不会杀你。”仇半藏道:“早已向你提出严厉的警告,你怎么越来越更风骚?难道你不相信我真的会把你强奸?”妲娃把声音压低,悄悄地问:“你以前强奸过女人没有?”仇半藏摇头。妲娃又问:“男人呢?”仇半藏立刻板着脸道:“你怎会讲出这种话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妲娃看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为之失笑,道:“你本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借你脾气太坏,竟然打了我十七记耳光,所以,这种恩义早已一笔勾销,你明白了没有?”仇半藏叹了口气:“十七记耳光便能抵销救命之恩,你是怎样计算出来的?”妲娃道:“女孩子的计算方法,是你们这些呆子永远猜想不出来的。”仇半藏道:“我也不要你报这救命之恩,只要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把我杀掉,已算是徼天之幸。”妲娃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曾否强奸过别的男人?”仇半藏摇摇头,道:“我从没有强奸过女人和男人!只是曾经有一次……”“你看中了谁?”妲娃的瞳孔立刻放大三倍。但仇半藏却似是答非所问。他悠悠地说:“我划着一只小艇,到大海里垂钓,忽然遇上了浓雾。”“浓雾来了又怎样?”“浓雾使人迷乱,不知如何,心里忽然很想要一个女人。”“只要把艇划回岸边,就算找不到女人,最少也可以找到三几只母猴。”“当时,我也是这样想,但雾太大了,无论怎样努力划,小艇始终找不到岸。”妲娃淡淡一笑:“这便如何是好?”仇半藏道:“过了很久,总算是运气不太差,看见了一座小岛。”妲娃道:“小岛上有女人吗?”仇半藏摇头:“小岛光秃秃的,别说是女人,便连杂草也没长出一根,但我还是走了上去。”妲娃“唔”的一声:“后来又怎样?是不是忽然有个美丽的女子,也划着小艇靠近小岛?”仇半藏又再一次摇头。听到这里,妲娃面露索然之色。一个男人流落荒岛,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浓雾,这种故事,简直沉闷得足以教人发疯。但仇半藏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运气原来非常不错。那个小岛,根本不是一个岛,而是一条巨大的鲸鱼。““鲸鱼?”妲娃傻住,半晌忽然用力在他的胸膛上捶了十七八下,“是雄的还是雌的?”仇半藏笑道:“当然是一条母鲸。而且,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处子。”黄昏,晚霞如血。海边有长堤,长堤背后,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人在船上烧饭,有人在小艇上持竿垂钓,也有人在海水里半浮半沉,嘴里哼着旋律迷人的曲调。岸边,是一个曲线奇特的海滩。这海滩,半沙半石,天色晚了,有几个武士在燃烧簧火,也有些武士正在挥舞铁枪,招数严谨有度,赤膊的上身热汗淋漓。仇半藏把妲娃放下,道:“这是生命滩,也是死亡滩。在这里,生命充满热忱和欢乐,但也随时面临着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死亡。”妲娃的脸在夕阳余晖下俏丽动人,纵然吃了十七记耳光余肿未消,但她仍然是无数异性梦想中的女人。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里就是著名的海啸滩?”仇半藏左右顾盼,一脸自豪:“不错,它本来寂寂无闻,我也宁愿世人从没听说过这地方,只是……这里的武士一年比一年增加,我们的名气与麻烦,也同样一天比一天更响亮更可怕。”妲娃眨着恰到好处不长不短的睫毛:“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仇半藏淡淡地一笑:“难道你忘了,我要带你去见识一间小酒家吗?”妲娃好奇地东张西望:“小酒家在哪里?”仇半藏忽然又把她抱起,身子一纵,一跃三丈,落在长堤畔一艘小舟,再然后,连环纵跳,从小舟跳上另一艘木船,又再跳往另一艘更大的……最后,抱着妲娃伫立在最大的一艘战舰上。舰上有不少武土,但也有妇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赤着足飞奔过来,大叫:“师父,看掌!”虽然才七八岁,手底下功夫居然有两下子,身形一起,猛地里连环三掌,直劈这海啸滩的王者。仇半藏哈哈一笑,把妲娃轻轻放在船梢,一本正经地跟女孩比拼起来。师徒二人比拼了十八掌,自然是师父“技胜一筹”,一掌拍在女孩的屁股上。其时,女孩正在大施身手,身子腾空离甲板三尺,忽然间屁股中掌,只好“噗通”一声掉入海水里。妲娃一声惊呼,仇半藏笑道:“这是我的记名女弟子小海象,别看她年纪轻轻,她在海啸滩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水里妖怪。”话犹未了,小海象已湿淋淋地爬上战舰,双手叉腰大声说道:“师父功力一日千里,徒儿不是你的对手,今趟败得口服心服,咱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月初九再决高下如何?”仇半藏摇摇头:“你师父一日千里,但你的拳脚功夫却是停滞不前,准是吃得多练功少,以致肚皮越来越大,连扭动屁股也慢了一些,不然的话,我也不容易一脚把你踢入海水里。这样吧,你再练半年,然后再来找我比试!”小海象胜嘟嘟的脸庞似是微微一红,半晌抱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半年就半年,届时,你也要小心你的屁股!”气鼓鼓地跳上另一艘木船,转眼不知去向。舰上有厅堂,内置桌椅数十。仇半藏道:“如在海上开战,这里就是军机重地。但在平时,这里便是海啸滩三千武土的小酒家。”妲娃悠然道:“怎么不见小二?”仇半藏笑了笑,道:“这里的小二很凶,相见真如不见。”妲娃哼一声:“我不信。”还没说完这三个字,已听见有人厉声骂了起来:“连太阳都已下海了,还有什么人斗胆在这里大呼小叫?”这人的嗓子,活像是一口气打破几十个砂窝,不但吵耳刺耳,简直比三百只乌鸦一起怪叫还更令人难受。妲娃已不算是胆小的女郎,但仍然不禁给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矮矮胖胖,两边脸颊加起最少有三百颗麻子的妇人,有如石头般直滚过来。妲娃苦笑一下,道:“芳驾怎么称呼?”矮矮胖胖的妇人“呸”一声,道:“什么方驾圆驾的?我便是这里惟一的‘女小二’雷母狮。”妲娃一怔,半晌忽道:“江湖上有一个叫雷铁狮的壮士,你和他怎样称呼?”雷母狮一听见雷铁狮这三个字,立时眉开眼笑……她不笑尤可,一笑之下,简直活脱脱便是狮子开大口。她道:“我是雷铁狮的未婚妻。我姓雷,他也姓雷,但这是不打紧的,比方说我的义父,他姓怕,我的干妈也姓怕。一个叫怕老婆,一个叫怕老公。做老公的怕老婆,做老婆的也怕老公,如此一来,真是天生一对,珠联壁合佳偶天成幸福愉快美妙无比……”仇半藏干咳一声,自怀中一个盒子取出一对巨大的鲨鱼眼睛。雷母狮用一个大碗载着鲨鱼眼睛,道:“这东西能吃吗?”仇半藏道:“要是不懂得泡制,这东西恐怕比狗粪还更难吃。”“雷母狮一怔,道:“要怎样才能把这东西泡制得美味可口?”仇半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雷母狮道:“你不知道,谁知道?”忽听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除了我,又还有谁能知道怎样把大鱼的眼睛泡制得香喷喷?”只见一个人,手里撑着柄纸伞,伞上绘画了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毛虫。这人五十来岁,看来也活像是一条大毛虫。妲娃瞧着他的脸,忍不住问仇半藏:“是什么人?”仇半藏目光凝注在这人的脸上,半晌才道:“酒家无论或大或小,总得有个厨子。”不知如何,他的脸色忽然沉下。看来像是一条大毛虫的人傲慢地点了点头:“不错,俺是这间小酒家的厨子,只要是可以吃的东西,都可以泡制得比御厨还更精采。”妲娃道:“尊驾怎样称呼?”“毛虫!”“什么?你叫毛虫?”“在这里,人人都叫我做毛虫。”“这里是船舱,外面也没有下雨,为什么要撑着雨伞?”“这把伞子,并不是用来挡雨的,那是……每逢有人要死了,俺才会把它张开,好让这伞子上的大大小小毛虫,把亡灵身上的怨气—一吃掉。”“谁死了?”仇半藏的脸已在变化,眼睛里似是有火焰燃烧起来。毛虫道:“鱼饵。”“鱼饵?”仇半藏的眼色变了。“鱼饵”并不是一块饵,他是海啸滩的探子,一年之中,最多只有两个月逗留在这里。在其余的日子,鱼饵总是四出打探消息。今年,仇半藏只是在大年初一那天见过鱼饵。到了初二清晨,鱼饵已离开了海啸滩,前往江北追查黑木堂的动静。仇半藏长长地吐出口气,忽然问雷母狮:“鱼饵是在什么时候遇害的?”雷母狮道:“就在昨晚,他身负大大小小十几处刀伤,拼尽最后一口气赶回来……”仇半藏喘息着道:“是谁下的毒手?”雷母狮道:“鱼饵说……魔教青龙坛主已到了福建,而且大有蠢动之意。鱼饵正要更进一步探听消息,给青龙坛的掌旗使发现,以‘龙影大阵’把他重重围困,到最后,鱼饵虽能破阵逃脱,但已身受重伤,等到他赶回本滩后,已告返魂无术。”仇半藏咬了咬牙:“尸首在哪里?”雷母狮道:“已遵照本滩规矩,全身以白布包裹,投放人大海之中。”仇半藏愣住大半天,良久才叹道:“战幔已掀开,别说是本滩,即令是整个天下,再也没有一寸平静的人间乐土。”雷母狮虽然是最凶恶的“女小二”,但在这时候,她已变成了一头母羊,非但没有张牙舞爪,更恭恭敬敬地为王者奉上一壶已烫热了的花雕。仇半藏连杯子都不用,一手抓起锡酒壶,从壶嘴里把烫热的酒直接灌入喉咙里。过了不久,一对鲨鱼眼睛已给烤熟。也不知道毛虫用什么酱料把这对眼睛脑制,然后用最青纯的炭炉火将之烤熟。仇半藏吃了一颗,同时把另一颗直接塞入姐娃口中。这本是根无礼的,但姐娃还是乖乖的把鱼眼睛吃掉。一试之下,居然其味无穷。要是再来一颗,她也许会抢着来吃。夜色已临,风势渐趋缓和。长堤上,小海象赤着足走来走去,她令妲娃想起了“神剑妖姬”沈轻萝。妖姬也是喜欢赤足的。仇半藏在长堤上喝酒,但喝的不算太多。他对妲娃说:“今夜,我很想大醉,但不能。”妲娃望向穹苍。天上,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映照在大海上,泛起迷人的银光。要是在此时此地大醉一场,也未尝不是写意的事。妲娃忽然转过脸,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明教中人,只会跟朝廷和黑木堂作对,鱼饵之死,当中是否有点误会?”仇半藏没有回答,忽然从长堤上抬起一块小石子,轻轻一弹,笔直射向小海象的屁股。小海象“哇”的一声大叫,但她只是望了师父一眼,伸出一大半的舌头立刻缩回,然后火速滚回船上睡觉。长堤上,只剩下二人。仇半藏这才冷冷一笑,道:“鱼饵之死,大有跷蹊。”姐娃道:“你也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仇半藏道:“我已查过了,鱼饵并没有发臭。”“没有发臭?什么意思?”妲娃目中露出奇怪的表情,“人都死了,尸首是否发臭又有什么关系?”仇半藏额上青筋忽然一根一根凸起,道:“本滩规矩,要是尸体没有发臭,最少应该用本滩独有的药物把尸体摆放三昼三夜,然后才能用白布把它包裹,继而送出大海海葬。”这是海啸滩的规矩。规矩是人订下来的,在海啸滩,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规矩,都是由这滩头的王者所制订。妲娃渐渐明白过来,但也有些事情,是她想不通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为什么要把尸首摆放三天,才能送出大海海葬?”仇半藏冷冷道:“有些尸首,当它在摆放三天之后,也许会告诉活着的人某种秘密。”“例如呢?”“两年前,本滩两位武士,为了女人争风喝醋,决定在这条长堤上决一死战。”“你允许武士为了女人而决战吗?”仇半藏点点头:“当然允许!这是海啸滩,也是生命滩,更同时是死亡滩。在这滩头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生命带来最大的欢乐,但也必须随时随地面对死神的降临。“只有在死亡边缘不断提高警惕甚至是不断挣扎求存的武土,才是战场上最可怕的战斗者。“在我的律倒下,只要双方同意签下生死状,别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便是为了一颗花生、一条头发,都可以在公平的情况下一决高下,以至是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留情。”妲娃抿着嘴,本来想说:“要是我想跟你决斗又怎样?”但到了最后,还是把这句不太有趣的说话吞回肚子里。只听仇半藏缓缓地接道:“两年前的决斗,就在你我站着的这个地方展开。由于两人功力悉敌,双方苦战了整个时辰,仍然不分胜负,最后,由我亲自下今,宣告决斗正式结束,而且两人以后无论为了任何纠纷,都绝不容许再一次展开决斗。”这又是海啸滩的另一条规矩。——凡是决斗者,要是在一个时辰之内不分胜负,海啸滩王者有权下令腰斩比斗,更有权下令双方以后再也不得展开任何形式之格斗。这一条规矩的用意,倒也不难明白。要是二人功力悉敌,在凶险万分的比拼历时整个时辰,依旧不分胜败,那便足以证明,双方都是极出色的武者。既然都是极出色的武者,王者是爱材的,他就有责任保护这两名武者的尊严和生命。——由王者亲自下令腰斩比斗,对武者来说并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无上的光荣。妲娃虽然江湖经验绝不丰富,但对于这一点,她还是一下子便能体会过来。仇半藏慢慢接道:“决斗已被中止,二人身上都有伤痕,有些刀伤,深入骨骼,但谁也没有哼出一声。“但在当晚,其中一人伤势恶化,发烧颤抖,未及光亮,已然毕命。“要是在那时候,用白布把他包裹送出大海,事情以后的发展,便会完全不同。”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姐娃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尸体被摆放三天之后,必然出现了某些可怕的变化。但她不作声,那是因为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扮演杨修的脚色。杨修若不是太聪明,凡事急于表现出自己的智慧,也不会给曹操杀掉。当然,妲娃绝不认为忧半藏会是另一个曹操。“三天之后,毛虫在尸体身边撑开了他的毛虫雨伞。”仇半藏的声音,忽然变得像是哭泣。但他并不是哭泣。也正因为他并不是哭泣,所以,他这种听来像是哭泣的声音,更是令人有着说不出苍凉凄清的感觉。他道:“毛虫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他也不必说些什么,本滩的祭医。已查出了这名武士真正的死亡原因。”“祭医?”妲娃忍不住插口问:“那个医字的意思,我是懂的,但那祭字又是什么意思?”仇半藏道:“是海底深陷处。”妲娃沉默半晌,道:“当时,祭医怎样说?”仇半藏道:“那个死去的武士,并不是因为伤势恶化致死,而是中了毒。而且,那是一种不容易察觉的毒药,要是在死后一两天把尸体海葬,就连祭医也没法子查验出来。”妲娃动容道:“是另一个武士的兵刃上有毒?”仇半藏道:“不错。但这武士知道情敌因为自己的兵刃淬了毒药而死之后,立刻剖腹自尽,遗书只有三个字。”“是怎样的三个字?”“我清白。”“他说自己是清白的?”妲娃陡地一呆!“要是一个人愿意一死以示清白,他应该是清白的。但要是他并非下毒者,又还会是谁?”仇半藏叹喟一声:“是凤川。”“凤川?”妲娃一怔,目露深思之色,忽然也叹了口气:“凤川就是令这两个武士为她而决一死战的女人?”仇半藏睑上已露出了怒意,连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严厉:“不是她又还会是谁?”妲娃明白了:“凤川一直只是喜欢其中一人,所以就在他的兵刃上喂上毒药,好让另一个武士死在毒刀之下?”仇半藏摇摇头,道:“不,她喜欢的并不是这两个武士。活着的一个,她不喜欢,给毒死了的武士,她都不喜欢,而且,她知道,只要在兵刃上喂毒,毒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绝对活不下去,不是一死以示清白,便是给本滩执法大吏处死。如此一来,她便可以一石二鸟,把两个她认为极讨厌的武士一起解决。”妲娃居然在这时候面露笑容:“天下最毒女人心,王者,你要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仇半藏脸上的怒意,已渐渐转变,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沉痛。他似是在这一瞬间,全身陷入极度疲倦之中。他在长堤上坐了下来,喃喃地道:“要是我知道……真相,我一定不会让这两个武士决斗。”妲娃盯着他的脸,也陪着他坐下,缓缓道:“又有谁能知道,凤川会在兵刃之上淬毒?”仇半藏苦笑,这一笑,真的笑得好苦好苦,仿佛嘴里正在咬着十几个鱼胆。他道:“我指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从没想过,原来是我害死了本滩两个最出色的武土。”妲娃有点莫名其妙。但忽然间,她瞪大眼睛,惊诧地叫了出来:“凤川喜欢的人……就是你?”仇半藏道:“不错。这是我亲手把她杀死的时候才知道的。”妲娃骇然道:“是……你杀了她?”仇半藏痛苦地点点头,道:“她毒杀了本滩最出色的武士,也因此导致另一名同样出色的武士剖腹自尽以示清白。我身为本滩王者,既然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就再也不能把她姑息。”妲娃跳起来,大声道:“但她是一个女子!”仇半藏也跳起来。这一男一女,忽然像是从海面跳跃起来的鱼儿,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吃人的野兽。仇半藏咬着牙道:“女人在杀人的时候,比世上最恶毒的蛇还更恶毒,要是人在江湖,自己给自己订下一条永不杀女人的规矩,这人便是天下间最愚蠢的白痴……”妲娃立刻打断他的说话,嘶声道:“但这个女人之所以变得毒如蛇蝎,那是因为世上有一个你这样的蠢男人!但你竟然亲手把她杀了……你是怎样把她杀了的?”仇半藏脸上一切表情立刻完全凝结,良久良久,才道:“我用法刀把她的心肝剜出……”“法刀!什么叫法刀?是执法之刀吗?像你这种又蠢又糊涂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所谓法刀去夺取凤川的性命?”妲娃说到这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仇半藏呆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大哭。仇半藏的心情也很不好,但他不能任由她继续哭下去。要停止妲娃的哭声,只有一种法子才是最彻底的,便是一掌把她的脸彻底震碎。但仇半藏不能这样做。他忽然做了一件妲娃绝对意料不到的怪事。他一声不响,跳入海里。这绝对是一个可以立刻听不见哭声的最好办法——wuxia8.com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