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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廿一 章 八荒翕翼走龙蛇

    人影绰绰,霎时竟临波停止,在海面上结成个人的圆弧。每人双脚钩缠住后面同伴的臀部,人人挺起腰身,双手各持飞刀、飞叉之类的锋锐暗器,盯着海面。晶芸心中已然明了:“原来那水里的大船,是这些人弄沉的,只要水中还有活人浮出来,他们就发射暗器,赶尽杀绝。不知这些小鬼模样打扮的人是何门何派,倒也不可小觑。单是崖缝中的那二位,能够负担得住百余人体重,已然不凡,紧挨着他们的人亦不一般……”水中忽然冒出个人头来,大叫道:“好深的水,如何才可救得舱中的兄弟!”立即又钻入水中,既没有看清天空的人网,上面的人也没来得及发出暗器伤他。晶芸虽没有细看水中人,但听声音已经晓得是神龟帮帮主龟田吉野。更是惊骇:“难道沉船是十八帮七十二岛群豪的座船?不可能,以群豪的身手,这里埋伏的怪模怪样小鬼再多再厉害,也难得逞.”心念未已,水中接二连三冒出人头来。这回上面的人惟恐行动不速,再让水中人潜回海中,嗖、嗖、嗖金风破空声不断,各种暗器钉入水中人头顶,霎时鲜血淋漓,染红了海面。晶芸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水中浮尸横七竖八,正是神龟帮帮众。左面崖缝中人高声道:“八荒死活鬼。”右侧石隙中人附和道:“斩草务除根.”其余小鬼齐道;“二位鬼王放心,小的们不遗余力便是。”晶芸惊讶无比,思忖:“群豪座船果真在这里遇难,大大的不可思议,眼见已经离岸不及十丈,以船上个人的身手,飞射到岸上又算得了甚么。只要到了岸上,这些小鬼儿虽功夫不弱,也难免在群豪掌下当真做鬼。嗯,原来这些‘小鬼儿’是八荒死活鬼教的,怪不得要对群豪下毒手。若非群豪诚心皈依活佛弗陀丹,又岂有杀身之祸。”忖思间,海面已经漂浮起数十死尸,状颇凄惨,怵目惊心。晶芸心里在不停地斗争着:“是否出手相救水中遇难的群豪?不救于心不忍,相救又无必胜把握.再说这些人皈依圣火教,也不见得是好事。到底救不救呢?”迟疑不决,颇犯踌躇。水中不再有人冒出,显然是水里人发现了凶险,憋在里面想对策.晶芸贝齿紧咬,忖道:“圣火教虽然也是来自波斯,但毕竟比八荒死活鬼教强得多,绝对不能作壁上观,见死不救!”心念及此,清啸—声,凌空飞下,掌罡呼啸,袭向左侧的那鬼王.晶芸身子尚距鬼王十余丈,波光映射下,百余件暗器啾然齐鸣着射来。晶芸在天空中疾速旋转,所著碧衫无风自鼓,百余件暗器距离其衣衫尺余之地,竟是凌虚发出“铮、铮”声响,方向改变,有的射向峭壁,有的射向海面。左侧鬼王眼睛盯着空中飞来的罡气,晓得来者不善,急忙提聚所有功力,双掌排空,推出团白茫茫的雾气。一声娇叱,清越激昂.晶芸闪电般接近空中的人龙,蓦地折射反飞,瞻之击左,落之在右,倏出一掌,又是道闪着五色光华的掌罡射出,径袭右侧的那鬼王。“轰”然声响,相距十丈的海面为之震荡,将水中死尸抛上抛下。巨响连声,右侧鬼王亦同凌虚而来的晶芸对了一掌。光芒闪烁,百余小鬼各种暗器齐发,如同成群的马蜂鸣叫着飞来。晶芸两掌袭出,已知奏效,提气凌空虚踏,竟然返回崖头。那些暗器并非发自庸手,劲力之强,莫可小觑,当晶芸落到崖头,向后退开半步时,眼前飞过一群蝗虫似的暗器。晶芸暗道:“可恶的小鬼们,暗算七十二岛十八帮的群豪,虽然不关我何事。但便是你们教主在六横岛未曾得罪本姑娘,我又岂能眼见你们伤天害理而坐视不理!”想到此处,俯身向下望去,若是所料不误,当再次下崖去袭击那石壁上伸出的人龙。八荒死活鬼教的两大鬼王,虽是世上罕见的高手,但在晶芸无坚不摧的掌罡撞击下,又要承担百佘人体重,双双脚下再也钩不住石隙中的凸起的石块,齐落向大海。自上面望去,恰如一条长龙入海,煞是奇妙,大饱晶芸眼福。扑嗵巨响中,百余高手齐入海中,同时将不少死尸砸入水下。溅起道白茫茫的水墙,恰似条银色怒龙出水,端的壮观.晶芸开心至极,嫣然一笑,坐在块突兀的石头上。探头下望,见水中浊浪翻滚,原来是下面上来的群豪与百余小鬼展开水战。随着沉舟入海的武林豪客中,不乏内力精纯之辈,只因在睡梦中,坐船突然沉没,来不及出舱,已经沉入水中。但这些高手,便是一点水性不谙的,也可凭借口内的气,在水里呆上半个时辰。这时游出水面,人人心中恶气难除,无不痛下杀手,而八荒死活鬼教的小鬼们亦非俗辈,斗得翻江倒海、巨澜拍岸。被晶芸震落的二鬼王功力甚高,落下时竟然水不没脚,凌波虚踏,聚在一起,互相商量甚么。崖高风劲,实在难听清二人嘀咕甚么。晶芸默运神功,已然听到他们下半截对话:“……我们是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的正副舵主.这次狙击投入圣火教的中原群雄若是失败,回去后如何向教主交待?”“兄弟不必担心,这些人都是旱地鸭子,咱们属下无不是水中的高手,尽诛他们已经绰绰有余。再者而言,我是正舵主,便是失手,责任有我来负,你怕甚么?”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副舵主道:“大哥,你注意那坏我们大事的女娃,莫让她再来捣乱。水中这些落汤鸡倒不足为虑,要是有高过咱们那些儿郎的,兄弟赶过去将之杀了便是。”水鬼分舵舵主道:“为兄也正是担心那女娃,如此便这般分工。”说完抬头盯住晶芸不放,脚下不停地跳跃,每步必踏在浪尖上。晶芸大愕:“怎么?这二人所用竟似剑魔宫嫡传的点浪步法,岂非咄咄怪事!”随即镇静下来,忖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向下笑道:“兀自那厮,你不要妄想对付本姑娘,更莫想将我大唐的群豪杀尽。有本姑娘在,便是你们教主克耳罕亲至,也得乖乖给我夹着尾巴溜走。”水鬼分舵二位舵主脚下不停,宛似御风踏浪,曼妙玄奇至极。那正舵主始终注目头上的晶芸,副舵主则如水上蜻蜓,或点在浪头,或点在浮尸上,偶尔也落足在敌人头上,顺便点得那人死穴封闭,横尸海面。晶芸眼见那人飘行若风,不想任其继续杀戳下去,自鬓上摘下朵鲜花,捻着片落瓣,微微笑道:“怎么还不停下来?是要尝尝本姑娘的飞花绝技么?你们的步法显然是剑魔宫嫡传,快快说出与上官啸云的渊源,或许可以饶尔等不死。”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舵主森森冷笑道:“上官啸云是甚么东西,剑魔宫的点浪步法又有甚么好的,真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本舵主的步法岂又是点浪步法所能比拟。”晶芸冷哂道:“口出狂言,辱及前辈,死有余辜!你连本姑娘的一记掌力都抵挡不住,还敢大言不惭,拿命来!”那人既敢辱骂上官啸云,与剑魔宫定是没有渊源,也就再无顾忌,抖手射出一片花瓣,竟是飒然生风,自崖头曳着道光弧袭下,水鬼分舵舵主拔身而起,又凌虚倒翻出去,计算自己这一跃一翻,至少距离那片飞花瓣有十丈距离。可是待缓缓落到浪头上时,眼前彩虹缭绕,正是那片飞花瓣幻化出十余幻影跟来,竟跳跃着同时袭击他的胸前十余大穴。诸水鬼们不晓得那电一样飞舞的东西究竟是甚么,有人喊道:“舵主,不必躲闪,那是只可爱的蝴蝶,捉住它也就是了。”又有人道:“舵主,你如果怀疑这只飞速倍常的蝴蝶,大可一记劈空掌震落它,咱们倒要见识见识这只异种蝴蝶。”那人大悟,暗忖:“对呀,我的劈空掌力是何等的雄浑,岂惧这片蝴蝶一样的花瓣。”自左面的浪峰上轻轻一跃,落到右侧的浪头上,双掌翻飞,掌罡猎猎,迎着那片花瓣击出。晶芸在崖头微微冷笑,挪揄道:“一片落花又有何等厉害,若是本姑娘手中之花片片纷落,你还能生出千手千掌不成?”那舵主闻言大愕:“是呀,如果这娇娃手中花朵变做片片花瓣,那可如何是好?”分神之际,掌力不纯,那片花瓣陡然由飒然生风变做无声无息,镶嵌在水鬼分舵舵主眉心。副舵主急扑而上,欲去救援正舵主。那舵主兀自掌若风雷,挥舞不休。临近几名属下叫道:“舵主,你的印堂上粘了朵粉红色的花瓣。”“是啊,舵主要大大的走上回桃花运,妙啊!”水鬼分舵舵主原本不知自己已中花瓣,正自眼前发花,所见处处是飞花碎瓣,竭力挥掌拦挡。当听到下属之言,猛觉眉心剧痛,啊的一声跌入水中。那副舵主凌空飞来,燕子点水似地掠起正舵主,飞射上岸,大声呼唤道:“大哥,快快醒醒,这仗不能没有你指挥.”晶芸冷笑道:“八荒死活鬼教的家伙们,要想活命,赶快滚回波斯去。方可饶尔等不死。”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众弟子见舵主人事不省,听崖头索命倩女字字如刀,慑魂夺魄,个个不寒而栗,失去袭击甫出水面群豪的良机。神龟帮帮主龟田吉野潜入水底,将舱门打开,放出群豪。他又搜索遍舱中每—角落,确信没有溺水的人后,这才浮上水面,见到眼前血腥场景,大是痛心.因为时至此刻,自东瀛带来的兄弟死亡殆尽,几乎只剩他孤家寡人.晶芸更是奇怪,须知沉船里面多数是七十二岛的英雄,个个水上功夫了得,怎会俱是银样锱枪头,不堪一击,水中钻出的群豪越来越多,更因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舵主昏死,属下失去主心骨,转瞬间形势急转,水中出来的群雄形成反噬之势。龟田吉野歇斯底里嗬嗬而呼,形同头水怪,踏水而行,翻涌的波浪只没其膝,铁爪上鲜血淋漓,不时扭断八荒死活鬼教教众的脖子。试想此君仇根深种,与眼前这些水鬼有灭帮之恨,岂能不红眼。晶芸鸟瞰水面酣战,依然端坐不动道:“八荒死活鬼教的小魔头们,听到没有?本姑娘让尔等迅速返回故土的返回故土,出家入三宝忏悔的出家入三宝,再若耽搁,莫怪本姑娘心狠手辣。”话头一转,又道:“七十二岛十八帮的朋友,你们中有个大大的内奸。否则只凭七十二岛的水上实力,岂是八荒死活教水鬼分舵所能匹敌的!”六横岛岛主吠日犬田晓天大叫道:“此言不假,尚岛主,快快组织七十二岛的兄弟反击.田某虽然感觉四肢无力,但查处那奸细还是绰绰有余.”说完之后,晃身游近挚友神龟帮帮主龟田吉野,小声道:“好兄弟,你们神龟帮全军覆没,哥哥替你那些死难的兄弟报仇.”话落,田岛主长剑分水刺出,直指一名水鬼分舵弟子咽喉。龟田吉野铁爪抓出,也去扭那人脑袋.蓦地,他的铁爪改变方向,抓向田岛主手腕。与此同时,剑泓森森,田哓天的长剑也改袭龟田吉野咽喉!所有人见了都大惊失色,人人晓得这二人情同手足。在六横岛上,天罡剑袁星兴师问罪,要杀死龟田古野,当时田晓天与张发齐出来陪着送死.既有这等交情,又怎能干戈相向?真个令人匪夷所思之极!“噗哧”声响,铁爪插入六横岛主胸膛,肠流肝碎,惨不忍睹。接着铿锵脆响声中,田岛主刺来长剑被铁龟爪断为两截。同时,田晓天用尽毕生功力,掷出所剩半截断剑.竟也“嗤”的一声,射入神龟帮主咽喉!二人缓缓下沉,六横岛岛主喘息着道:“好兄弟,你好深的城府,又是好妙的苦肉计,大唐群雄算是毁在你手里了!可是圣火教却毁不掉的!在你舍弃帮中至宝神龟之际,我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对。这时才知你不惜牺牲神龟,是要让血腥玷污圣火,为圣火教种下不祥的祸根。”神龟帮主咽喉中剑,脸色血红,说不出任何话来。许多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神龟帮帮主是八荒死活鬼教安插进来的奸细。眼见他们原本是对挚友,只是为了帮派之争,不仅叛友弃义,而且双双惨死,人人心灰意冷.尚岛主喊道:“咱们身上中的无形剧毒经过海水洗涤,已经去得差不多.七十二岛的兄弟们,分出三十六岛与十七帮联手,对付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们。余下三十六岛高手立即随我入潭打捞圣火,若是圣火熄灭,咱们生不如死!”晶芸见群雄渐渐恢复功力,不用自己下去相助,也已占了上风。有心飞身而下,擒走八荒死活鬼教的两名舵主,却又忍不住好奇,忖思:“水火相克,那火虽冠之个‘圣’字,却也不见得在海中浸了如是之久不灭。”又想这些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殊是可恶至极,对自己的吩咐置若罔闻,岂有不惩罚之理。意念微动,玉腕颤抖,片片花瓣旋转着飞出。一朵鲜花的瓣数并不多,但奇怪的是,居然骤生漫天花雨。原来每一片花瓣咸化出千百片幻影,令人眼花缭乱,花雨厉害之处,并非在于缤纷耀眼,而是利逾刀剑,在每个八荒死活鬼教弟子头上旋转着飞过。竟是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将海面所有八荒死活鬼教弟子头发剃下!晶芸收起玄功道:“咎由自取,这可怨不得本姑娘。原本许回到故国,这时见你们迷恋大唐神州过甚,也好,就在这里为你们剃度吧。”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副舵主正在低头救护同伴,头上微凉,已然成了秃子。望着自己的落发,抱起正舵主喊道:“风紧扯呼!兄弟们快走。”眼前彩光闪过,怀中舵主的头发亦被削得精光。晶芸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冉冉飘落下来。凌虚吐声道:“现在想走,已经晚了。都得出家做和尚,自废武功,绝对不许你们再荼毒我朝子民.”观者无不瞠目结舌.适才她以绝顶内功飞花剃度群凶,虽骇人听闻,倒也不甚玄奇,当世有这等功力的,不少于十者之数。而这般徐徐落下时开口讲话,正是犯了武学大忌,真气泄漏,谁人如何还能似她一样随心所欲?是以,晶芸显露了这手玄功,立即鸦鹊无声,威慑当场。突然,海底透射出红光来,接着水中人俱感沸热水流升自脚下,迅速至腰间,有被当做海鲜烹煮一样的感觉。晶芸已欲降到海面,见海水沸腾起来,大惑难解,不想轻易冒险,体内气流下冲,斜斜飞向岸上。变得红色的海水气泡翻滚,几欲沸腾。分波破浪,自水底升出团熊熊烈火!七十二岛十七帮的英雄欢声震天,抵御着沸水的煎熬,浮出水面,托着盛圣火的巨大器皿缓缓游向岸边。这时,虽然水中岸上人头攒动,谁是八荒死活鬼教弟子,谁是七十二岛十七帮的人马,却也一目了然。但凡秃头,便是八荒死活鬼教弟子。晶芸见群豪只顾将圣火移到岸上,那些秃头贼子乘机开溜。气不过刚才这些顽凶对自己的吩咐置若罔闻,娇叱道:“慢着,不叩过为你们剃度的本菩萨,就想溜之大吉,天下哪有你们这等不懂道理的人。”凌空而起,莲足虚蹈,天空中似是掠过道闪电,霎时间在每—个八荒死活鬼教弟子头上踏过,又回到原地,盘膝坐在那块突出的怪石上,便如从来没有动过。一位岛主掣出利剑,喊道:“杀死他们,大家不必与八荒死活鬼教的人讲江湖道义,尽管斩草除根.”群雄将盛着圣火的石鼎放在早上,齐出兵器,呼喝着扑上,“铿锵”声响成一片.晶芸不徐不疾道:“慢着,你们坐享其成,也不问问姑娘我答不答应。哼,不谢救命之恩倒也罢了,却又无视本姑娘的存在,当真一群的江湖野人。”群雄闻言,有人忍不住便要发作,但慑于她飞花剃度诸水鬼的神威,均忍住不发,个个气呼呼望着晶芸.晶芸笑道:“谁要你们金刚怒目?姑念你们是初次冒犯本姑娘,暂且饶恕你们.至于八荒死活鬼教的群魔小丑们,是我的俘虏,你们没有权力处理。走吧,以后注意,再迷迷糊糊睡着时被沉入海底,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人出面相救.”群雄几时受过这等挖苦,个个怒目而视,但又吭声不得。若非晶芸出手相助,这时他们怕是没几个活着。本该向晶芸大礼参拜,以谢救命之恩,可她的这张嘴巴忒也不留情面,使得大家与她根本无相见余地。晶芸眼望群豪拥着熊熊圣火怏怏然而去,颇是高兴.低头再看近百名秃头八荒死活鬼教的教众,忖道:“这些人出尽了乖丢尽了丑,不必杀他们,只需这样流放到江湖上,怕不丢光他们教主克耳罕的脸才怪呢!”念及此处,肃声道:“你们这些人无恶不作,剃度出家后要天天念经忏悔,不然必遭报应.十二时辰—过,汝等穴道自解。“说罢投袂飞起,御风而去。晶芸一路北上,傍晚时分,落脚海滨小镇里打尖住店.洗去满面旅尘,喝了杯店伴送来的上好西湖龙井,等侯着点心果品,想起与袁星在茫茫大海中失散,不觉呆呆出神。“托、托、托……”店外青石板路上,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奇怪声响。晶芸侧耳倾听,那“托、托”声来到店门前停下,接着听到店伴惊恐至极的呼叫声,跟着是店老板恐惧的呼救声。忖道:“是甚么样的怪物?听声音绝对不是正常的人所发出。哼,有本姑娘在,岂容这里出现妖魔鬼怪!”自内插好房门,推窗出去,飞檐走壁径扑前房。尚在半空,耳听有人道:“店家莫怕,我们虽然生的丑陋,却个个是好人.”传来店家的声音:“你……你们是些好鬼,鬼大爷,要住店你们阴间有的是鬼店,何必来阳间惊世骇俗?咱们人鬼殊途,还是请鬼大爷们高升,小店实在难以安置鬼大爷们的大驾。”晶芸越听越是惊奇,落到天井对面的飞檐上,向下望去,不觉哑然失笑。但见三人身高二丈有余,面目狰狞,正是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三教主夏霸君道:“老板之言大错特错,你说我们是阴朝的鬼怪,又要我们高升,还不留我们住店,自相矛盾之至。你想,地下的鬼怪再高升一步,岂不就是来到你们的人间,可是你门又不收留我们,岂非口是心非?”那店家愕然半晌道:“那……那你们就低升一步吧。望鬼大爷们垂怜,试想你们在我这店里住过,以后还会有谁敢再住这店……”夏霸君摇头俯身道:“大谬不然、非也、非也!哪有低升的道理。既然低就不是升。既然垂怜就比你们高得多,你看我哈下腰不是与你正好说话么。所以‘低升’也要住到你店里,高升更要升到贵店。怕我们不给你钱么?”取出块粲然生辉的黄金,足可买下这小店。一直沉默不语的姬煞君冷冰冰道:“收下吧,这店我们是住定了的,你不要金子可不要后悔。”那店家暗暗思索:“听说活人收了鬼钱时,当面看是金银,待得稍顷,手里攥的便是团纸灰。要了这三个鬼的钱也无用,所以倒不如落得大方,免得以后店里闹鬼。”也是他没有这笔财运,念及此处说道:“三位鬼大爷既然非住小店不可,是小店的光彩,还收甚么金子,免了兔了。”毕杀君道:“既然如此,却而不恭。硬付店资更是瞧不起店东,我们只好住进去了。”说着托地向前—跃,已越过了天井。晶芸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毕杀君跃起时,右侧袍袖漫不经心地后挥,袖风巳然卷起夏霸君手中的金子,揣入怀中。端的快捷至极,迅同鬼魅。那店家瞪着眼睛,双目始终未曾瞬过,突然不见了夏霸君手中的金子,心中毫不奇怪,反而暗暗得意:“我猜测得不错,亏得没有收下这锭假金子,否则也是空欢喜半场,连片刻都挺不到。”依照惯例,举手向里肃客。晶芸盯着三人进入了间上房,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思潮起伏:“这三人是我妹妹的义父,对碧瑕有抚养之恩,以后再与之相见,不可无理,当执子侄礼节。不知碧瑕现下是否离开六横岛,更不晓得星哥哥身在何处。”转念又想:“重出江湖的八荒死活敦,是他们活死人教夙仇,不可不据实相告。”起身重出客房,甫上房顶、眼前骤亮,但见一位道姑乘风遨游似地,踏着天边暮色足不履尘而来。只是稍怔之际,那道姑已经来到店门前,铮铮有声扣打门环.晶芸藏在房顶不动,听得店主呼唤小二去为客人开门。那小二正好给晶芸端来饭莱,叫不开她的房门,嘟囔道:“姑娘,你不开门也该答应声,不然这些饭菜冷了,可怨不得小的。”又端着食盘而去.店门开处,进来位年轻貌美、婀娜多姿的道姑,端庄至极地垂下拂尘道:“贫道路经贵店,正值天晚,请开间洁净的上房,这是五两纹银,先请帐房收下,细帐明晨再算。”店主人跑了出来,自小二手中取过银两,打躬哈腰道:“仙长光临,小店生辉;区区银两,算是小店布施给仙长的。快请快请!”心道:“这道姑来得正好,不然半夜里那三个恶鬼作起怪来,凡人岂能抵挡!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概是上苍派下来降妖捉怪的仙姑,我又岂能收她的店资!”那道姑道:“无量天尊.贫道不是来化缘的,不可白住贵店,你若不收银子,贫道只好连夜赶路,到别处去投宿。”说着转身欲行.店主忖道:“这仙姑万万不可走了!”无可奈何之下,揣起银子,诚惶诚恐道:“请仙姑里面上房待茶。”小二向内堂跑去,亦觉心中笃定,不再似刚才那般惧怕恶鬼作怪.晶芸盯住那道姑,眉不颤目不瞬,心中感觉酸酸的:“这道姑清丽出尘,羞杀人间佳丽,莫不是星哥哥曾经苦恋着的那位陆嫣然?定是无疑,若非如此佳人,星哥哥也不会为之神魂颠倒,恁般刻骨相思.”道姑随着小二步入间上房,无巧不巧,正是晶芸的隔壁.晶芸思维电转,飞身潜入帐房,取来笔墨,写下一笺,说明八荒死活鬼教已经重出江湖。翩然如同飞鸟出了帐房,经过活死人教三大教主的窗外,抖手射入.一阵微风似地飘然回虏,恰值小二来给那道姑送茶,顺路将她的糕点又端来.这次房门轻叩便开,小二放下糕点,顺口道:“姑娘想必是旅途忒过劳累,方才送来时姑娘插门睡了。这晚餐是小的命厨子又热了遍的。”晶芸粲然一笑,光艳照人道:“小二,我吃完饭要好好休息,不要让人来随便打扰本姑娘。”那小二庄诺—声,待她吃毕,收拾残肴,端着碗碟径自去了。隔壁,那道姑始终没有发出异动。晶芸侧耳谛听道姑先是啧啧有声地喝茶,而后又津津有味地吃起素餐。倒是距离这里两栋房子的另间上房中,活死人教三位教主要了上等酒菜,呼喝酣饮起来。晶芸暗运神功,听三位教主高嚷之中,夹杂着窃窃私语,竟是在研究对付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心说:“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分舵,这时都在海滨站岗,何必研究对付之策,只须于他们恢复自由前赶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之一网打尽。要不要告诉他们呢?”犹豫不决,委实难断。月华如水,洒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两条人影夜莺似地,划过长空,射落客店的天井中,竟是无声无息.铎然声响,不知何物射入不速之客方才落足所在,青石板上溅出朵朵艳丽的火花。活死人教三位教主听到声响,停住不饮,房门无风自开,姬煞君望着黑暗角落道:“朋友,何必藏头缩尾,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既然来了,就不要鼠行贼径.”对面上房忽地门户大开,里面那美艳道姑冷冷道:“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风动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他们是来寻贫道麻烦的,三位还是作壁上观的好。”暗影里有人恶报狠道:“陆莞尔,你们姊妹生得艳惊天下,难道我们兄弟就娶不得?嘿嘿,你们能嫁给金陵双秀,是陆家祖祖辈辈积下的阴德。”“薛伯乾,你小子满口胡柴,我若不是已经皈依三清门下,定送你去西天无疑。便是这样,也绝对不可轻饶,按照惯例,打断你的狗腿也就罢了。”不知道姑何时已经出了客房,话声是在房里传出,人影却在天井上空出现,飘飘冉冉,宛似御风而行。晶芸久慕陆氏双姝大名,而今得见其一,早将窗纸捅破,美目睁圆向外观看。但见陆莞尔足不履尘,自客店上空飘过,暗影中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也不晓得那金陵双秀是残是死,再无声患发出。活死人教三位教主齐声赞道:“好厉害的指捻蚊须针!”夏霸君又道:“金陵双秀忒也不识抬举,方才陆丫头发出蚊须针,旨在告诫示警,他们还道陆家暗器技只此耳,兀自不知好歹,落得终生残废,也算是幸运之至。”晶芸悄悄推开窗棂,—式“紫燕过檐”激射出去,紧跟在陆莞尔身后,展开天罡步法,如影随形。二女俱是当世罕见的女中豪杰,武功均趋化境,顷刻间向东行出四五里.陆莞尔好生厉害,陡然悬身而起,倒翻落在晶芸身后,寒声问道:“你是甚么人,为何跟在贫道身后不放?”晶芸不答,蓦地回过身来,四目相对,互是震惊不小.溶溶月光下,见对方皆是倾城倾国佳人,顿生相惜之念.对视良久,晶芸才道:“陆姑娘,你姊姊比你如何?”陆莞尔愕住.眨动着星眸问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武功还是人品?”晶芸幽幽道:“武功其次,主要是人品相貌.”心里嘭嘭乱跳,不知若是莞尔说出其姊比其更强,那时该当如何。莞尔望着面前佳人惴惴不安的样子,大惑不解,问道:“家姊模样如何,关姑娘何事?”首次遇到这等咄咄怪事,心下亦忐忑不安。晶芸垂首道:“不关我甚么事。只是闻听江湖传言,令姊貌冠天下,心怀好奇而已。”酥胸起伏更剧,砰然欲出。陆莞尔摇头道:“你言不由衷,我无可奉告。”此时已晓得面前美人绝无恶意,扣在五掌中的指捻蚊须针悄悄放回怀中。“生得啥样,姑娘自己看吧!”柔和至极的话语发自晶芸身后咫尺之地,几乎呵气可闻,惊得晶芸浑身寒噤,射出数丈,凌虚转过身来,但见自己方才立足之地,俏立一人,临风冉冉,几欲奔月而起的广寒仙子般。唬得晶芸瞪圆秀目,怀疑身在仙境,与神女相向而立。嗫嚅半晌,喃喃道:“你就是那位曾令天罡剑袁星痴迷的嫣然姑娘!?”嫣然微微笑道:“然也,正是贫道。姑娘,你如何识得袁家哥哥?”上下打量起晶芸来,忽然叹息道:“唉,你怎会识得袁家哥哥,若是你们早日相见,他也不至于自甘坠崖身亡。”抑制不住悲哀,垂下螓首,两行晶莹的珠泪挂在腮上,反射着月华。晶芸渐渐挺起胸膛,忖道:“原来传说中貌冠天下的陆嫣然便是这等模样,我也不逊她多少,何必自惭形秽?大可与其争争星哥哥。”转念又忖:“星哥哥识得她在先,历来有先入为主之说,此女在他心中早已生根发芽,岂是我所能取代得了的么!”陆嫣然望着晶芸痴呆的模样,破涕为笑道:“好妹妹,你叫甚么名字?生得这般秀美,我见犹怜,何况尘世上的俏哥公子了!也不知谁将来有福气,能讨你这么位闭月羞花的娘子。”公孙晶芸仍是呆呆不动,心道:“若不是你仍在星哥哥心目中占据着地位,我当然是他的夫人了……”遐想出神,双眸灿灿若星,竟是眨也不眨。虽然穿上了道装,陆莞尔依旧顽皮,伸出纤纤玉手在晶芸面前晃来晃去道:“谁也没有点你的穴道,怎么不会动了?是被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的钩魂水鬼,钩去了魂魄不成?”晶芸此时却在想:“要不要告诉她们姊妹星哥哥依然健在,一旦告诉了她们,嫣然道姑定会脱下道袍,不顾一切地去追星哥哥,那样对我是何等残忍的事!可是我初出雷音谷的目的就是寻到她,将星哥哥的痴心具实相告.这可如何是好?到底是据实相告,还是……”两种不同的念头互相冲突,此起彼伏,彼起此伏,倍受煎熬,委实难决。嫣然亦被晶芸的反常惊住,愕然道:“姑娘,你当真中邪了不成?我可是从来都不相信有鬼邪的.”伸出莹莹纤指,在晶芸眼前晃动,仍是不见反应,疑心大起,仔细观察起来.晶芸自觉头大如斗,耳鼓嗡嗡轰鸣,心底一个声音在高声道:“不能告诉陆嫣然,别的可相让,就是在这种事上,一定要当仁不让!须知我以后若是不能与星哥哥在一起,定然重蹈陆家姊妹的覆辙,不做道姑也得做尼姑.与其枯灯黄卷了此残生,不如做次亏心事,得偿夙愿。”慢慢低下头去,现出满面羞惭神色。莞尔奇道,“这美人变化如此莫测,方才还是高贵至极,转眼间变得低卑之至,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声向晶芸喊道:“喂:俊丫头,你倒是说话呀!不会是风送落叶封住你的哑穴了吧?”晶芸又缓缓挺起胸来,至于陆莞尔喊些甚么,她半点也没听到,心中的矛盾剧烈地冲突着:“不行,星哥哥心中喜欢的是嫣然姑娘,便是今天瞒过了嫣然,日后他们也总会相见的。与其那时星哥哥小觑了我,不如现在由我告诉陆家姊姊.”念及此处,伤惋欲绝道:“嫣然姑娘,你当真做一辈子道姑?如果那位痴恋着你的天罡剑袁星要是活着,你会怎样?”极怕听到:“会脱下道服嫁他!”幸亏半响没有听到陆嫣然吭声,晶芸这才稳住身形。瞪视着嫣然,艨胧的月光下,隐约见到好似有团圣洁的光晕笼罩着她,心里暗暗祷告道:“她不会的!不会为了星哥哥而前功尽弃,目下她的道行已有相当根基,怎会勘不破红尘痴恋……”心念又转:“为甚么希望她勘破世情,而自己勘破这情障,岂不更佳?啊不!我绝对不愿做神仙,只愿同星哥哥做鸳鸯!”半晌之后,陆嫣然滴落了两串珠泪,摇头道:“不,他不会活着,又何必假设他活我该怎样!想起星哥哥对我的一片痴心,可说是感天撼地。正如我哥哥所说,天下最大的傻瓜非我莫属,居然不嫁天下最好的男人,出家做了道姑.若是当真袁星活着,说实话,还当真不知如何是好.”晶芸盯着嫣然的双眼,郑重至极道:“陆姑娘,你的袁星哥哥活得好好的,而且比以前功夫大有长进,已成一代武学宗主。”心中酸楚已极,暗暗抑制住泪水。寥寥数语,不啻是轰天焦雷,陆嫣然震惊得连连后退,背倚树干才立稳身形,如同晶芸先前一样,良久说不出话来。与之相反,莞尔向前奔来,抓住晶芸双肩,摇晃着急不可待问道:“你说的当真?袁星哥哥现在何处?快快带我去见他,我要将姊姊的心事说给他听。”晶芸闻言,倒退一步,无意中真气流动,震开莞尔双手,心中反复回响莞尔那最后一句:“我要将姊姊的心事说给他听。”轰轰隆隆,激荡得她摇摇欲倒。便在这时,蓦地树上枝叶簌簌作响,有人纵声大笑道:“哈哈,袁星这小子害人非浅。这里有两位姑娘在为他流泪,那边还有位姑娘也在为他情泪长流.可惜这傻小子自己居然半点不知。”晶芸与陆嫣然同时拔身而起,扑向树巅,—个娇声叱道:“甚么人?鬼鬼祟祟做甚,给我下来!”另一喝道:“胡说八道,该打至极!贫道早断尘缘,无知小辈竟然敢乱饶舌头,当受断舌之苦!”灰影若电,划过长空。那人自树上飘下,竟是在疾电不及瞑目之际,伸出只瘦骨鳞峋的枯手,分别在晶芸与嫣然的肩上轻拍三下,而后如风逝去.三女瞠目结舌,如逢鬼魅,目不交睫间竟然再也见不到那神秘的影子,好似根本就没有人出现戏弄过她们一般.陆莞尔朝夜幕中嗔声喊道:“孔老偷儿,你快出来,不然再遇到你的时候,可要拔你的假胡子!还有,翩翩姊姊生下小孩后,我会成天教他念:外公坏,光耍赖。战不败,自己卖……”远处传来悠长苍老的回答声:“莞尔,你饶过伯伯行不?薅胡子是我所最惧,要我的外孙天天唱儿歌骂我,更是不可以的!虽然老伯服了你,但却不想再出来管你们的闲事,天大地大,有你们这一代人纵横足矣,何必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硬拉出来,伯伯只是见她们为情所困,忍不住出来拍拍她们肩头,安慰几句。”未待陆莞尔搭话,远处又传来位妇人苍老的声音道:“亲家说的对极,我们早该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是,那位来自波斯的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克耳罕,却以百岁身行小儿郎之事,如若咱们的小儿郎对付不了,届时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只好重出江湖……”余音袅袅,最后几字,竟是自十余里外传来,却异常清晰,不啻是面对耳语。陆氏姊妹相望半晌,莞尔才道:“是北坤罡斗宫之主玄阴圣母,她老人家与孔老伯同时出现,可谓难遇至极。”夜风送爽,忽闻雁鸣九霄,声颇凄厉。晶芸感触甚深,忖道:“天空有只离群的孤雁,地上的我难道不也是么?星哥哥,你现在何处?假如你在这里,是选择陆家姊姊,还是对芸儿情深不渝……”想得出神,低头凝视着长草上的晶莹露水珠。一缕凄婉的歌声随风飘来:“……逝水年华,相伴落花。流水无情,花落难再.寂寞天涯,非枝头家……”首尾俱因遥远皆未闻到,但只寥寥数句,词中凄凉伤惋,三女已受感染。陆嫣然忖思:“是啊,半点不假。少女的情怀就像那落花,一旦尘埃落定,再难返回枝头.幸运的遇到位情深意切的郎君,不幸的便似漂泊海角天涯的残花……”蓦地想到那夤夜长歌之人是谁,纵声喊道:“婶莲姊姊,小妹嫣然同莞尔在这里!”旷野惟余娇莺似的回声,不闻应答.晶芸心中矛盾至极,终于想通:“若是星哥哥喜欢我多些,便是陆家姊姊寻到他,又有何妨!若是对嫣然姊姊更是痴情些,便是与我结合,他也不会享受到人间至乐.所以还是将星哥哥的境遇,悉数讲于她听的好。”缓缓抬起头来,慢慢将自己的所遇讲给陆氏姊妹。月上中天,晶芸那漫长的故事才算说完.陆家姊妹沉浸在袁星的遭遇中,呆然良久,失魂落魄似的.便于此际,头顶树梢上有人轻轻叹息,接着两只飞鸿似的扶摇而起,霎时不知所踪。莞尔只听得叹息声,已知那二人是谁,仰望长空道:“原来是他们夫妇,怪不得在我们头上如此之久,没能够发现。”嫣然出神地想象袁星大难不死的经过,恍同身受,闻言愕然道:“谁夫妇?你是说头上飞去的二人是对夫妇?”晶芸睁大眼睛等听下文,自方才树上二人离去的身法来看,绝对不逊于名满天下的北坤罡斗宫之主玄阴圣母,与那天下第一神偷儿孔圣人的轻身功夫几乎不相上下。世间有如此众多的绝顶高手,若非亲见,便是说死她也不信.莞尔道:“当然是对夫妇,乾坤双奴不是对夫妇,难道你与袁大哥是对夫妇么?哈哈……”嬉笑着跑去.晶芸道:“嫣然姑娘,袁哥哥便托负于你了!”泫然欲泣,转身便跑。陆嫣然急道:“慢着,公孙姑娘,贫道早已断除红尘奢恋.你不要多心,贫道会在太上老君面前多多为你们求祈幸福的。”晶芸霍地止步,背向嫣然垂首道:“不,星哥哥刻骨铭心喜欢的是你!”嫣然垂泪摇头道:“不,他若当真喜欢我,就不该向我表白,害得我心难清净,误了多少的修行。”晶芸倏忽转过身来,瞪视着陆嫣然道:“那么你当真不喜欢他么?”“喜欢!正因为忒是喜欢,才不能接受他的情。”拭去泪水,又道:“我虽身完如玉,心却已经破碎.爱之弥深,呵护之越周全,总是相信他能够寻到比我更完美的女孩,以前才那般对他.”说着挽起袖子,露出臂上守宫砂。虽在深夜,但月光如水.照在那莹润夺目的守宫砂上,更增其华。晶芸亦露出藕臂,其上晶莹一点,与嫣然的相映生辉。二女对视微笑,心意互通,香腮上却齐挂满了泪珠。莞尔道:“你们守身无瑕,这—点谁也没有怀疑,单比这个,我也可以去争袁大哥。”说着出示臂上的守宫砂,又道:“现下比的是,你们谁对袁大哥爱得深,哪个能给予他幸福。”又是自头顶那棵树上,送来嘻嘻笑声道:“我看她们都对袁小子爱得非浅,大可以效仿兰芝、婵娟及翩翩,共侍—夫,岂不美哉!”同先前诸位前辈一般,说着时身已电射而出.莞尔扬声道:“非也!我姊姊与这位公孙姑娘倒是可以效仿她们,但袁大哥却不是逍遥哥哥那样随和的。他是出了名的情中至圣,绝不会娶两个女人的!”数里外传来那人话声道:“小丫头说得大有道理,看来你也堪称袁小子的红颜知己。我老人家这便去开导开导袁小子,如若成功,你也可以还俗呀!”陆莞尔嗔声骂道:“老童子,你为老不尊!再来取笑我这出家人,让你断子绝孙,即便是生个儿子,也没有屁眼儿!”收口不及,深悔说出最后一句,幸喜是深夜,旁人见不到她羞红的脸,不然,早已无地自容。嫣然运丹田真气,提声喊道:“老童子,你快快到海上去与袁星汇合,免得他遭到不测!”距离三女不远处,竟也跟着响起位少女的声音,同样关切至极喊道:“盖老前辈,拜托您老去照应他—下,小女子感激不尽。”婿然、莞尔与晶芸同时听出是鹿云娘的声音,齐声道:“鹿姑娘!”疾风动草,月光下—头巨大的金雕腾空而起,展翅飞去。雕上人当空盈盈下拜,虔诚至极道:“三位姑娘,多多拜托,以后无论是哪位有幸陪伴袁郎,尚望替小女子多尽份爱心。”莞尔大急,高声喊道:“鹿云娘,你下来,怎么将我也扯上了?”直跺莲足,叱骂老童子与鹿云娘,心下却是一片茫然,不知究竟是喜是恼。铎、铎、铎,三声暴响,草丛中射出三道乌光,击在三女身后七丈左右的三株小树上,居然发出金属撞击的铮然声响,岂非咄咄怪事.噗、噗、噗,三株小树竟然变做三个魔鬼样的人倒下。奇的是他们头上顶着的树冠仍悬在空中!细看之下,才知那是旁侧大树伸出的亭亭伞盖。晶芸晒然道:“原来是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三位前辈能够无声无息靠近我等,大是不易,被人一举击倒,却又大是不济。”目光罩定发出暗器的草丛,所见并无异样,猜测那人定是潜伏着未动。陆嫣然飘身而前,拨开乱草,颤声道:“啊!你是袁星哥哥!方才我们所有的话,你都听到了?”长草簌簌,人影起处,一人临风玉立,正是天罡剑袁星.晶芸飞身而前,扑向袁星,欢声道:“星哥哥,是你!”袁星展开天罡步法闪开,晶芸险些摔倒。他头大如斗,不知所措,讷讷道:“你们、你们……”晶芸稳住身形,啜泣着道:“星哥哥,你……”袁星满脸歉然,欲言又止。嫣然后退半步,微微摇头,缓缓说道:“是我在这里碍你们的眼,都是我不好,当初为情所困,却有眼不识情中至圣。袁大哥,现下已有你当初所祈盼的好姑娘出现,我还在这里干甚么?”掩面转身跌跌撞撞奔去.莞尔犹豫了下,随后跟上道:“姊姊,不可就此而去.你不言语站在—旁也行,小妹得与袁大哥分辩明白,老童子言下之意是说我也喜欢他,我要他替我澄清.”内心却说:“难得糊涂,万万不可澄清!姊姊去了,正好是给我离开袁哥哥寻个藉口.”二女未跑出几步,迎面射来一男—女,阻住她们去路.男的正是其兄千手阎王陆云,女的怀抱玉猫玲珑虎,当然是那位北坤玉女杨倩文。陆云张开双臂,迎回妹妹,疾言厉色道:“好不知道理,袁大哥两世为人,大难不死,与你们相见,不上前见礼倒也罢了,哪有转身逃跑之理?”袁星跨前两步,拥住陆云,坦然笑道:“不要怪她们,是做哥哥的不好,以前若非对嫣然妹子动过非分之想,又何至于有今天的尴尬.”将老友旋转抡起,心情激荡,兴奋不已。陆云摇头道:“非也,你对嫣然有情,是她的福气。她石人木头一般,是她的薄命。”回身向妹妹道:“你们与我也多时未见,怎么不打声招呼,这便要离去?”杨倩文伸出柔荑,握住陆云手掌道:“云哥哥,莫要怪罪妹妹们!你当她们心中不苦?若是志得意满,又何必出家做道姑?”千手阎王陆云冷哼道:“作茧自缚,又怨得了谁?”陆氏双姝齐低下头,默然不语.杨倩文趋前轻抚着二人的肩头,安慰道:“不要听你们哥哥嘴硬,其实他心中最是疼你们.”袁星拉开陆云道:“你凶霸霸做甚?二位贤妹是我所尊敬的女孩儿,她们所爱如斯专一,堪为楷模。”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跃起,踩着高跷,托,托响动飞跃过来.陆云满是敌意,扣针戒备.晶芸忙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千万莫要误会,再动干戈。”生怕打斗起来,迎上施礼道:“三位老前辈,小女子公孙晶芸,这里谢过你们苦心抚养我胞妹长大成人.”姬、毕、夏三人互望一眼,姬煞君颔首道:“果不出老夫所料,你与瑕儿真是同胞姊妹。在见到你的那天起,老夫便存了这样的念头。”陆云闻言,怏然后退,心道:“这场过瘾至极的硬仗是打不成了,袁星的这个公孙晶芸,忒也不晓得我之心意.打过了你再出面,大家不打不相识,岂不有趣儿!”蓦地,树林外传来万马奔腾似的震耳声响,林中草靡叶落,接着数种不同的腥风袭来,人人当即掩鼻.袁星惊道:“是毒蛇的气味儿!如此阵势,怕是没有百万条巨蟒,也有十万。”想到当年以逍遥浪子及上官兰芝之能,在蛊毒教的毒龙阵中,兀自难以支持,怵意立生。活死人教二教主毕杀君提鼻嗅嗅道:“非也,这气味是老虎的,定是万虎齐至,天下哪里有这么多的老虎?”晶芸不以为然道:“都错了,是大猩猩的气味。”一时间,余人个说出一种动物.众说纷纭,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当机立断,喊道:“大家快上树!还争论什么?马上就可看清究竟。”拔身而起,拖着长长的高跷,横卧在树梢。疾风中人影飘飘,霎时人人落到树枝上,目不转晴望向林外。“嗷”、“唬”、“咝”…杂声骤起,难以分辨究竟是甚么动物。千手阎王陆云低头数着指捻蚊须针,自言自语道:“来的还真不少,老虎、豹子、狮子、毒蟒、猩猩……哇!竟然有四十七种野兽!看这阵势,定是苗疆的万兽苗王到了。”杂响徒然止歇,林中果然涌进四十七种猛兽,巨到大象,小到狐狸,长到巨蟒,短到獾貂。但凡厉害的,应有尽有.一头五色斑斓的怪兽上,端坐着位怪人。那怪兽虎头豹身狮尾,四肢却生成鹿腿,名符其实的四不象!怪人左脸绘着蛇头,右脸画的是象鼻,身上衣衫更加怪异,绘满百兽。忽而有阵腥风吹过,怪人浑身的衣衫鳞甲似地飘起.原来他身上的百兽图案,竟是一面面绘着野兽的小旗。四不象只是轻轻—跃,至少前飞出十余丈,落到诸人藏身的树下。苗王抱拳施礼道:“上面诸位,都是中原武林的精英,或耆宿或新秀。特别千手阎王与天罡剑二位,乃是中原武林盟主逍遥浪子的至交。在下夷蛮之人,得识尊颜,三生有幸。只是主人有令,见到你们这些人,立即驱兽灭掉。不知诸位与我家主人有甚么过结,可否化干戈为玉帛?”夏霸君道:“喂,蛇头象鼻王,以你堂堂苗王之尊,上面还有甚么主人?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苗王仰头细看,面现愕然,怔怔道:“你们…原来你们三个老鬼还没有死!怨不得我家主人要大肆屠杀中原武林。”毕杀君嘲弄道:“蛇头象鼻王,你这老鬼不也一样没死么?人家是越活越有出息,你却是越活越没出息,放着天老大你老二的苗王不做,却要投靠波斯八荒死活鬼教,做那克耳罕的孙子.哈哈……可笑哇可笑!”苗疆蛇头象鼻王脸谱狰狞,看不出面部变化,想来亦好不到哪里去.沉吟良久,恶狠狠道:“毕杀君,我们都是百岁之人,虽然俱有内功驻颜,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今宵我们在这里争强斗胜,明朝就算是不死在对手刀剑之下,后天也难逃轮回,谁能长生不老。”陆云接言道:“是啊,苗王前辈看得透彻.既是如此,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以堂堂苗王之尊,岂可屈居人下!大丈夫死则死耳,岂可生为人仆!”远处树梢头传来刺耳的锐啸,转瞬已到近前,来人喋喋怪笑道:“象鼻王,你还不快快催动万兽,更待何时?”虽在黑暗中,树上诸人功力超凡,目力奇强,无不看得清楚,来人身围虎皮,头戴的马脑骷髅闪着碧森森磷火,愈加恐怖骇人。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扬手一记劈空掌力袭出,掌罡似电,照亮五丈以内夜空,呼啸着迎击那怪人,喝道:“司马老鬼,你也活着!”那人凌虚翻掌,十缕碧火嗤嗤射出,与姬煞君的掌力当空相撞,爆裂开来,震得枝断树折,复又恢复黑暗。晶芸惟恐姬煞君失手,道:“杀鸡焉用牛刀,前辈退下,这小鬼由我替你打发。”手捏剑诀,以指代剑,哧然声响,凌虚刺出记妙绝人衰的剑招,逼得那复姓司马的怪人不及招架,直坠树下。姬煞君急道:“这人是百年前的凶神恶煞,侄女不知他的武功路数,还是……”话末说完,眼前剑气纵横,见到司马老鬼跌落尘埃,急忙改口道:“把他打落,侄女真是天生的小煞星,专来克制他们这些牛头马面!”地面群兽虽然未接到主人命令,但有人落下,又岂肯放弃到口的血食,咆哮着争相扑上。苗王归降在波斯八荒死活鬼教下,实不甘心,眼见克耳罕的亲信使者跌入兽群,故做不知,反倒希望恶兽吞掉这司马老鬼,以出胸中郁闷已久的.恶气。马面老怪不愧身怀百年功力,十指到处,劲风如刀,虎倒象翻,豹死蛇断,霎时兽尸狼藉,血腥冲天!——潇湘子扫描thxdeOCR武侠吧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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