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有义几人问明去祝家的路径,策马而行。不多时便来到祝宅门前,说明来意,自有人进去通禀。少时,祝广运带着妻子和侄子祝仲英快步迎出。众人一见面,祝广运抱拳道:“在下祝广运,久闻\-铁枪断岳\-的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凌有义还礼道:“祝兄客气了,在下其实也早就久仰\-中通拳\-的大名。如今得见高贤,深感荣幸。”祝广运谦道:“不敢当,不敢当。”他与方笛、凌月儿在少林寺前有过一面之缘,深自佩服二人的侠义心肠,遂和他们寒暄几句,甚显亲热。最后才对恒空、恒生抱拳一揖,颇是冷淡。他虽知杀害兄长的未必便是少林中人,但终究心存芥蒂,不能诚恳以待。
祝夫人也上前与几人见过礼。祝广运拉着侄子道:“这是舍侄,我大哥的独子,日后还请诸位多加关照。”祝仲英打躬作揖道:“晚辈祝仲英,拜见凌前辈和两位大师,还有方大侠、凌姑娘。”双目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凌月儿。
凌有义看在眼中,微露不悦,念及爱女天生丽质,少年人皆有爱美之心,对她稍加关注也在情理之中,遂不以为意,笑道:“祝贤侄系出名门,武功自也不俗,将来必可光大祝家门楣。”祝仲英心不在焉的诺诺连声,目光兀自停留在凌月儿的身上。
凌月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眉头一皱,心生厌恶,暗道:“这人好生无礼。”方笛自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十分不快,一步跨上前,挡在她的身前。祝仲英心里一痛,收住目光。祝广运夫妇并未觉察侄子的失礼之处,将众人让进府中。
大家落座,丫鬟奉上茶水。凌有义开门见山道:“先时得闻令兄被人所害,身遭不幸,心中常自感叹。恰逢今日路过此地,当然要来拜祭一下。”祝广运道:“凌先生与家兄相识么?怎的从未听家兄提起过?”凌有义道:“在下一直仰慕\-霹雳掌\-的侠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谋一面,其实神交已久。”祝广运点头道:“原来如此。”祝夫人道:“大伯不幸遭歹人毒手,我们至今也不知凶手到底是谁,否则定然放他不过。”言罢瞥了恒空二人一眼。
方笛知他们对少林仍有疑忌,一抱拳,道:“夫人且听晚辈一言。用\-万劫指\-杀害武林同道的并非少林中人。”祝家三人一怔,祝广运急问道:“少侠何出此言?敢莫是已将此事查得真切?”方笛道:“真凶虽不曾找到,但决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当下将在武当山上司马万霆直承其事的情形简要地说了一遍。
见他们尚有疑惑,凌有义道:“方贤侄所言无虚。在下当时也在武当山上,事实确是如此。”恒空道:“阿弥陀佛。并非贫僧欲为少林争辩,但铁证如山,实已洗脱少林蒙受的冤屈。”恒生也微微颔首,意示他们说得不假。
这便不由得祝家三人不信。祝广运叹道:“我们中了飞龙帮的诡计,受奸人蒙蔽,冤枉了少林寺,真是惭愧。请两位大师海涵。”对恒空、恒生客气恭敬了许多。
恒空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所谓不知者不罪。祝施主不必自责内疚。”凌有义也道:“大家不明真相,自免不了难辨是非。要怪就怪飞龙帮用心险恶,手段毒辣。”祝广运恨恨道:“过后我便将真相告诉神枪门等与此事有干连的几个门派,再广邀同道,非要一举灭了飞龙帮,方可消了心中的恶气。”祝夫人也道:“只可惜无人知道飞龙帮帮主的庐山真面目,不然定要将他斩作十七八段,也好祭慰大伯在天之灵。”凌有义道:“祝兄切莫鲁莽行事,须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一顿又道:“我等尚身有要事,余裕无多,想先拜祭一下\-霹雳掌\-祝大哥的英灵,不知可否?”祝广运道:“家兄的灵堂在后面,几位请随我来。”与妻子头前引路,几人随后而行,祝仲英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看着方笛和凌月儿比肩而行,甚是亲密,他心里醋意大生,只想扑上去把方笛压倒在地,将其痛打一顿,方可略畅胸怀,无奈自知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心里发狠,刀锋般的目光直盯着他的背影。
进了灵堂,祝广运道:“这里供奉的便是家兄的灵位,几位请便。”凌有义稍整衣冠,当先上前祭拜,随后恒空、恒生、方笛、凌月儿也都一一上前磕头拜祭。
等他们拜毕,祝广运对灵位跪倒道:“广运不才,竟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误会少林高僧。现在真相大白,原来真凶是飞龙帮里的狗贼,广运赴汤蹈火也必为你报仇雪恨。”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头,足见报仇心坚。
出了灵堂,凌有义道:“在下心愿已了,我等先行告辞了。”祝广运道:“几位才到,为何这么着急走?”祝仲英心里大急,道:“前辈何必着急离去,不如小住几天再走不迟。”凌有义笑道:“承蒙厚意,只是我等委实身有要事,实在不敢耽误了,还望见谅。”见他们去意甚坚,祝夫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强留几位。日后若有闲暇,不妨来祝家小住,我等欢迎之至。”言罢,领着众人向外走。
将到宅外,祝广运突然道:“在下倒忘了问两位大师,找到了少林武功秘籍的下落了么?”恒空几人怔愕不已,暗惊道:“他怎会知道这件事?”凌有义故作平静,问道:“祝兄如何得知此事的?”祝广运一见他们错愕的神态,也大是奇怪,反问道:“怎么?难道传闻是假的?”恒空知道隐瞒不住,道:“不错,确有其事。不知施主从何得知的?”祝夫人一怔,道:“近来江湖上传言飞龙帮血洗少林,掳去藏经阁里的所有武功秘籍,以致惹得江湖人士皆起觊觎之心,都想在半路将其从飞龙帮的手里劫下。现在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几位一路上当真没有听到甚么风声?”凌有义几人暗自寻思:“想不到消息传的这么快。看来我们若要夺回秘籍归还少林更加难上加难。”念及此,俱面带忧色。
祝夫人见况道:“几位是否有甚难处?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必然不遗余力。”凌有义实言相告,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就是受少林方丈之托,前来帮忙夺回少林秘籍。想不到武林中已有许多人得知此事,且都虎视眈眈,不免担心武林会因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少林秘籍倘若落到歹人之手,必然贻害无穷。如今刻不容缓,我等告辞了。”祝广运道:“若不嫌弃,在下愿相助一臂之力。”凌有义道:“多谢祝兄一片好意,只是适逢祝家治丧,实在不敢劳动尊驾。”见如此,祝广运也就不再坚持。
把他们送到门口,大家互道“后会有期”,凌有义五人镫上马,便要离去。祝仲英鼓了几次勇气,终于近前对凌月儿道:“凌……姑娘,请多多保重。”她嫣然一笑,道:“多谢祝大哥。”见她笑靥如花,出言有若莺声燕语,祝仲英一时全身俱酥,嗫嚅道:“谢……谢甚么?”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兀自回味无穷,悠然神往。祝夫人看其怔怔发呆,轻唤了一声,他登时惊醒,却见已是人去留香,不禁倍感心空无物,喟叹一声,心神不属的缓步入内。
祝夫人看着他进去的身影,对丈夫道:“仲英这孩子自从少林寺一役之后,一直魂不守舍似的,也不知为了甚么?”祝广运道:“是么?我倒没有看出来。”稍顿道:“大概是因为他爹新亡未久,一时难以心情平静,所以看似与以往有些不同。”祝夫人不置可否,叹道:“若是昆英那孩子健在,有个哥哥管着仲英,闲时能和他谈谈心,总胜于咱们叔婶二人丝毫不明白他的心事,也不知该如何管教的好?”祝广运叹道:“仲英真算是命苦。大嫂乃是女中豪杰,可惜英年早逝;昆英幼年夭折;大哥又不幸遭人暗算身亡。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下仲英孤零零的一个人,确实可怜。”祝夫人道:“咱们今后须更待他好些,免得他心里难受,觉得孤独。不过也要好好管教,千万别让他走上邪路,不然以后咱们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大伯。”他点头称是,甚是感慨。
凌有义、恒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儿五人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眼见星斗满天,人困马乏,便在一片杏子林里歇脚。
半夜睡梦中忽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纷沓而来,五人齐被惊醒。恒空道:“来人步履沉重,武功平常得紧。”凌有义道:“大家不必理会,咱们以静制动。”几人一点头,佯睡不起。
须臾果有六人赶至。一见凌有义几人,当先一人道:“男的杀了,女的带走,马匹牵了去。”余人低声称是,持刀上前。
耳听着他们走近,凌有义叫道:“动手。”几人“噌”地跃起,拳打脚踢,三两下将来人点穴制住。站在远处当先发号施令的那人见势头不对,拔腿就跑。方笛飞身一纵,一把抓住其肩头,发力向后一甩,将他摔到同伴的身旁。
这人顾不得疼痛,磕头如同捣蒜,连声求饶:“各位大王爷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几位,真是罪该万死。还请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一回,小的回去必为几位供上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爷爷们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凌有义听得不耐烦,喝道:“废话少说,我且问你,你等是何方人士?打家劫舍伤了多少人命?如从实招来,或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倘有半句假话,定要取了尔等的性命。”那人见有一线生机,忙道:“小人决不敢有半句谎言,否则爷爷只管割了小人的脑袋便是了。”方笛斥道:“有话便说,莫要罗嗦。”他赶忙道:“小人叫马九州,本是关东人士,怎奈无力过活,唯有与几个朋友出来做些没本儿的买卖。一路上看到软弱可欺之人便动手劫财,委实不曾伤过人命。”凌月儿奇道:“你们的武功如此差劲儿,难道不怕遇上厉害的人么?”他道:“姑奶奶有所不知,我们见到面目良善,弱不禁风之人这才敢下手。假若对方长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之辈,我们也只好避开,不敢招惹,所以从关东到这里路途虽遥,其实未做成几宗买卖。”几人听他管凌月儿叫姑奶奶,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恒空道:“阿弥陀佛。原来你等是欺善怕恶之辈,忒也卑鄙无耻。”马九州毫不着恼,反而赔着笑脸道:“佛爷爷说得是。我们确是卑鄙无耻,早就该死。”凌月儿见此人说话恁的不知耻辱,叱道:“既然你都说自己该死,我便成全了你。”拔剑出鞘,抵住他的喉咙。马九州直吓得魂飞魄散,哀求道:“姑奶奶若能饶了小人的性命,永世不忘大恩。”凌有义道:“此等贼子留不得。月儿退开,没的脏了你的手。”欲上前动手。恒生心下不忍,急拦道:“阿弥陀佛。这几位施主虽然心存歹念,但到底也没有害到咱们甚么,不如饶过他们一次罢?”凌有义不便强拂其意,闻言委决不下。方笛对恒生道:“大师明鉴。若留下他的狗命,不知又有多少善良之人会被他们算计。为除后患,还是杀了的好,算是替天行道。”恒生一怔,心里不断地琢磨:“歹人不除,良善遭难。方少侠说得对么?我佛视众生平等,旨在导人为善。但现在看来,佛法虽然无边,却也不能一下子将所有的坏人尽数教化过来,岂不是要有许多好人都会无辜受难?不过佛门弟子应以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杀戒是万万开不得的。怎样才是两全之策呢?”凝眉筹思。
看他默然无语,只道他已无异议,方笛近前便欲动手。马九州眼见自己的性命就要丧在这伙“恶人”的手里,心知要想活命只有从这老和尚身上下手,当即扑到恒生的脚下,苦苦哀求道:“佛爷爷救命。小人上有老母高堂,下有妻儿,我若死了,她们也活不成。佛爷爷大发慈悲,饶过小人一命。”声音哽咽,泪如泉涌,看似有情有义,实则是贪生怕死。
恒生原本心有所思,料不到他会突然扑到自己的脚下,竟没有躲开。见他说得可怜,心生恻隐,便要向凌有义几人替他讨个饶。方笛不等他开口,抢先道:“大师莫听他胡说,纯粹是花言巧语。”举步上前要结果了他。
恒空亦是佛门弟子,全不似师弟那样迂腐,不过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杀生,也着实不忍,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救马九州。
马九州看情势不妙,慢慢地抽出压在身下的钢刀,不等方笛走近,倏然跳起,将刀架在恒生的颈上,喝道:“你们别逼我,不然杀了他。”本来恒生与他的武功可说是有天壤之别,纵是偷袭也决不能得手,但此时恒生正心乱如麻,见他跳起来,全未想到是要偷袭自己,待钢刀横在颈上,才憬然醒悟,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未得罪施主,为何要如此?”这时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情势,谁也没有听到。
马九州横下一条心来,叫道:“少说废话,要是不放过我,你就等着做刀下鬼罢。”众人怕他伤到恒生,急出言喝止。
正这当儿,?然一道飞物破空之声,马九州惨叫一声,一柄寒光袭人的长剑插进他的后心,倒地毙命。众人朝他身后望去,只见远处一女子纵马奔来。借着月光,依稀可见她身穿紫罗轻衫,腰盘丝带,相貌俊美,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方笛和恒空、恒生均不识得来人,凌有义父女二人则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抱拳道:“卓女侠,一向别来可好?”那女子下马收起长剑,还礼笑道:“凌老爷子,承蒙挂怀,燕飞素来安好。月儿,几年不见,你这小妮子可越长越标志了!”凌月儿微含羞意,道:“女侠一见面便要取笑人!”听她自报家门,方笛知她必是传授凌月儿“流云剑法”的卓燕飞女侠,上前打躬施礼道:“晚辈方笛,参见卓女侠。”她问道:“你难道便是在少林寺前力挫飞龙帮两位护法的方笛方少侠?”他谦道:“不敢当,正是晚辈。”卓燕飞仔细地打量他一番,叹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随后又道:“别说甚么前辈后辈的,我比你和月儿大不了多少,你们若愿意便叫我一声姊姊;如不愿意,直呼其名也就是了。”方笛和凌月儿愕然,齐看向凌有义,却见他摇头道:“不可,不可。卓姑娘虽与小女他们年岁相近,但江湖辈份岂可乱了?”卓燕飞略显不悦,道:“我与他们又不是同门同派,有甚么辈份可讲?再说我还没有老到让人叫前辈的地步罢?”凌有义知道她性格直爽,为人毫不做作,若不依她,只怕会惹恼了她,反而不美,只得无奈地笑道:“卓姑娘心胸宽宏,非常人可比,委实令人敬佩。在下愧所不及。”见父亲再无异议,凌月儿笑着挽住卓燕飞的手臂,叫道:“卓姊姊。”她喜盈盈地应道:“哎,好妹妹。”方笛见况,也叫了一声姊姊,她照样笑逐颜开地答应着。三人倍觉亲热许多。
见他们自顾欢喜,却把少林两位高僧冷落在一旁,凌有义忙为卓燕飞和他们引见。三人见过礼,恒生微有愠色,指着已死去的马九州问她道:“阿弥陀佛。敢问女施主,这位施主与你有何仇何怨?为甚要施此辣手?”她奇道:“他们拦路抢劫,要加害大师你,难道不该杀么?”恒生道:“施主谬然,他虽有害人之心,却并未当真伤了贫僧的性命,至多算是心生魔障,不曾造成杀业。施主怎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夺去他的性命?如此岂是我佛普渡众生,教化渡人之意?”卓燕飞心道:“老和尚好不晓事,我救了他的命,反倒落了一身不是,真是好人难做。”怫然道:“实不相瞒,他们这一伙共有十五个人,净干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弱女的勾当,至今遭他们毒手的平民百姓不下二十人之众,我从一月前发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将过来。这些人虽武功不济,却着实狡猾,屡次逃脱,东藏西躲,只让我杀了九个恶贼,余下的这六个今日方才遭到因果报应已是太迟了,须留他们不得。”此言甫毕,剑光一闪,寒星点点,先时被点中穴道的那五个贼人胸中的“膻中穴”一阵剧痛,随即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双眼翻白,须臾亦神游阴曹地府去了。
凌有义几人见她竟能以剑尖点穴,兵不血刃而致敌身亡,功力确是不俗,心里暗赞。恒生一脸惶恐,道:“施主你……你下手忒也狠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卓燕飞见他当众指责自己,蹙目凝眉,肃然道:“此等恶贼若是不除,不知有多少善良软弱的人要身受其害,大师一味地勘不破,这么多年的修行可全都白费了。”恒空也道:“女施主说得不错,\-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亦惩恶\-,师弟,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恒生暝思半晌,忽而道:“阿弥陀佛,贫僧终于明白了。施主杀了他们,其实是省得他们再多造业障,可以早日投胎转世。但愿他们来世能做个好人,长命百岁。善哉,善哉。”说完盘膝坐下,对这六人的尸身念起了渡亡经。凌有义几人听他竟还祝愿六个贼人来世长命百岁,不由得暗笑。卓燕飞此时才看出他是心地纯朴,不谙世事的老僧,怒气顿消,反倒觉得他甚是可爱,遂生好感。
少顷,一篇经文诵毕,他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臭皮囊埋与不埋没有甚么分别。你们好生安息罢。”转身和众人坐到一起。
此时不过是丑时三刻,赶路为时尚早,大家也都睡不着了,就生起篝火,围作一团闲聊起来。卓燕飞问道:“凌老爷子,您久居家中,甚少在江湖上露面,如今怎的这么闲在,有工夫出来游山玩水?”凌有义叹道:“姑娘取笑了。我等哪里是来游山玩水?其实是身负大事啊!”他深知卓燕飞的为人,便毫不隐瞒地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大惊,自言自语道:“这些日子只顾着追拿这几个狗贼,浑不知武林中竟发生了这般大事。”凌有义知她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剑法更臻化境,若能得其相助,便又多了一份希望。想到此,对她道:“卓姑娘一向以仁义为怀,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不知此次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纵是他不出言相求,卓燕飞既得知此事,也必鼎力相助,闻言更不犹豫,道:“不劳几位多说,既遇上这等事,燕飞自然义不容辞。”几人闻言大喜。
凌有义又道:“本来我们以为少林秘籍被劫一事并无外人得知,岂料到消息不胫而走,现在闹得人人皆知,只怕一场武林浩劫便要自此而生。”喟然长叹。
卓燕飞道:“只要咱们先将秘笈劫下,送回少林,一场浩劫自会消弭于无形。”恒空道:“此事说来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卓燕飞笑道:“那怕甚么?有凌老爷子一对铁枪,方少侠的盖世神功,两位高僧的少林绝学,再加上我和月儿,再难的事情也会迎刃而解。”说到这里,她问方笛道:“倒忘了请教方兄弟的的师承门派?也好让我长长见识。”他忙道:“姊姊言重了。小弟拜在无极门下,家师便是\-绝峰二仙\-中的苏老先生。”卓燕飞点头道:“难怪你小小年纪便闯下那么大的名头,原来是\-绝峰二仙\-的门下,那就难怪了。”凌月儿插嘴道:“不光他是,我也是无极门的弟子。”卓燕飞奇道:“小妮子又来胡说,你怎会拜入无极门中?”方笛道:“姊姊明鉴,月儿确已被家师收入门墙,现在她是我的师妹。”卓燕飞道:“那两位高人武功绝顶,放眼当今武林,莫有能与之匹敌者。只是听说他们性格怪癖,从不收徒,你们既能有此机缘,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言下之意颇为羡慕。过了一会儿,她又对凌月儿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自作多情地把剑法传给你了。”方笛和凌月儿一怔,心想此事她曾叮嘱不让别人得知,但现下她却自己说了出来,一时不解其意,向其看去。卓燕飞轻轻一笑,并不多言。
凌有义不知道这件事,欲询问究竟。卓燕飞无意隐瞒,如实的将私传剑法给凌月儿的事说了。听罢,他回想一阵,道:“对了,对了,那一年月儿刚刚十三岁,原来背地里竟已学会卓姑娘的精妙剑法,真瞒得我好严呀!哈哈!难怪自那次作寿以后月儿非缠着让我给买一把宝剑?我还以为是小孩儿贪玩,想不到真是用来练剑法的。”卓燕飞道:“您可莫要怪月儿,是我不让她将此事告诉别人的。”他笑道:“卓姑娘剑法了得,月儿能得以传授是她的福份,此等好事何必隐瞒?”她也笑道:“凌家双枪独步武林,月儿可算是家学渊源,我哪敢班门弄斧?只是见她伶俐可爱,一时技痒,随便教了她一套剑法,自然要瞒着别人,省得贻笑大方。”凌有义道:“姑娘好会说笑。”又叹道:“其实峰儿和月儿都有些单薄,膂力不足,习练这一对沉重的双枪本不适合,现在他们能拜在高人们下,我也了去了一番心事。”凌月儿知道父亲是怕家传的绝学失传,灵机一动,便想脱口而出道:“不如把双枪传授给笛哥罢?”话到嘴边忽又想道:“爹爹多半不愿意让家传的武功流落外姓人手中,我若唐突出口,不免令他为难,于笛哥的脸上也不好看。”欲言又止。
凌有义见女儿嘴唇一动,却及时止住,忙问道:“你要说甚么?”她心念一转,道:“爹爹别担心,等大哥学会了无极门的绝世武功,肯定能将凌家双枪发扬光大的。”凌有义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鬼丫头,爹爹的心事你也知道!”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心下甚为宽慰。
凌月儿吐了一下舌头,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么是您的女儿呢?”众人见她娇态可人,微自莞尔。方笛见她的脸庞在篝火的映衬下红霞隐然,娇媚倍增,不由得看得痴了。
凌有义看着女儿道:“既然学会了卓姑娘的精妙剑法,当勤加苦练,别堕了\-紫云飞剑\-的威风?”她笑道:“月儿几时叫您失望过?”凌有义又道:“为父老了,今后的事情全靠你们自己了。”卓燕飞道:“您说得哪里话?其实您现在方当盛年,焉能妄自菲薄?想当年\-双枪伏五虎\-,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时言老岂不令人心寒?”恒空、恒生皆知这件江湖旧事,登时目现钦佩之意。
凌有义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么?”凌月儿和方笛不知道此事,急欲询问。凌有义道:“人在江湖,谁还没有过轰轰烈烈的事情,若成天将这些事挂在嘴边,那成了甚么人?”见他执意不肯说,二人甚是失望。
卓燕飞看他确是不愿多言当年之事,自己也不便赘述,道:“老爷子当年的英姿雄风自不必说了,您现在正是鼎盛之时,怎么反会意志消沉?”闻听此言,凌有义胸中豪气顿生,朗声道:“不错,我才五十有多,怎能算老?当年既能伏虎,今日自可降龙。”神情慷慨亢奋,如同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似的,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非要痛饮上三大碗才叫助兴。几人听他一句豪言壮语,精神大振,对此行霎时信心十足。方笛浮想着他“双枪伏五虎”的威风雄姿,悠然神往,敬意满怀。
不久,东方渐露出鱼肚白,几人这时才颇感倦意,无奈天将大亮,不宜再在杏林中休憩,遂强打起精神,纵身上马,出了树林便催马飞驰。
两日来在路上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几人安心赶路。傍晚在一家客栈打尖投宿。用膳时,凌月儿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人暗中跟着咱们,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卓燕飞道:“我这两天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心里一直不甚踏实。”恒空和恒生闻言微现忧色。
凌有义道:“或许是连日奔波,你们心神疲惫,才致有些神情恍惚。”卓燕飞一笑,不置可否。凌月儿道:“只怕未必如此。”方笛劝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反正大家在一起,又怕得谁来?且自安心罢。”她笑着点点头,心道:“现在空自猜想也是无用,倒不如路上小心在意些,别着了人家的道才是正经。”饭后各自进房安寝。
翌日清晨,几人继续赶路。走到一山脚下,见许多人鬼鬼祟祟地向山上走,不禁心生疑惑。几个人稍作商议,决定去看个究竟。他们下马上山,缓步行进。途中又见到几个负伤的人相互搀扶着仓皇地逃下山去,凌有义等人更觉奇怪,逐渐加快脚步。
此山并不甚高,片刻间即临近顶峰。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冲耳而来,几人面色一变,快步趋近。老远地望见众多的人乱打作一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殒命之人,甚是凄惨。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儿俱是侠义之辈,不忍见这些人继续杀戮,赶忙施展轻功,飞身齐至。
打斗甚是激烈,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到来,数十人犹自拼杀不休。卓燕飞气运丹田,喝道:“都给我住手。”声音清脆震耳。在场的众人一齐停下手来,疑惑、不屑、轻蔑、愤怒、惊惧等各种目光朝他们几人望过来。
凌有义等见适才打斗的都是年轻人,自己无一识得,而地上的死者均作客商打扮,旁边有几个挑担的木箱,显是客商的东西。见此情形,只道这伙年轻人是劫财害命的强盗,不由得义愤填膺,对他们怒目而视,暗生除强扶弱之心。
人群中一人越众而出,奔到方笛、凌月儿的面前,抱拳道:“在下吴俊杰,昔日与两位在少林寺前曾有一面之缘,两位的侠胆英姿至今令人记忆犹新,着实敬佩不已。”方笛和凌月儿这才想起他就是在讨伐少林一事中“断魂刀”掌门吴飞之子吴俊杰,忙还礼道:“请恕我等眼拙,一时未能认出阁下,多多见谅。”吴俊杰不认识凌有义和卓燕飞,对二人只略一拱手,抬头用目光冷冷一扫恒空、恒生二人,戒备之心愈重。
凌有义和卓燕飞见他对自己甚是怠慢,暗为不满,只是自重身份,不便发作,微生愠色。方笛见况,欲为吴俊杰引见二人,这时却又有两个年轻人争先跨步上前与方、凌二人抱拳见礼。听完他们自报家门,方笛、凌月儿记起他们分别是“八卦掌”的大弟子赵坎离和“神枪门”掌门侯长岭的儿子侯瑞,自己当日在少林寺曾与他们会过面,只是印象不深,猛然难以认得出。此时那数十人已分别站在吴俊杰等三人的身后,原来都是这三个门派的弟子。
方笛将“铁枪断岳”和“紫云飞剑”为三人引见。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一惊,料想不到眼前这两人竟是闻名遐迩的名耆高手,慌忙重新见礼,口称前辈,甚是恭敬。但对恒空、恒生二人始终极是冷淡,不加理睬。二僧虽不知为甚,却也并不多加计较,犹若不知。
卓燕飞性格直爽,指着地上躺的死人问道:“你们也算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胆敢图财害命,在这里为非作歹?”三人面色微微一变,吴俊杰眼珠一转,笑道:“女侠误会了。这伙人才是真正的强盗,他们杀人越货后又乔装打扮,企图掩人耳目。我等虽然不才,却自幼蒙师长教诲,知道凡事应以侠义为先,既遇上了这等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听他说完,赵坎离和侯瑞赶忙连声附和。
凌有义和卓燕飞皆久历江湖,鉴言辨色,知道他所言不实,只是不明真相,无法点破。凌月儿目光锐利,看见许多死者的伤口处都隐约露出内衬的红衫,心知有异,笑盈盈地上前道:“倒要看看这伙胆大妄为的强人是何方神圣?”吴俊杰急忙拦道:“姑娘且慢。这些歹人不足一哂,没的污了姑娘的慧眼。”方笛近前笑道:“看看又有何妨?”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三人知道他武功非凡,即便三人合力也万万不是其对手,不敢阻拦,由他去了。
方笛连着查看了几具尸体,见他们内衬红衣的胸襟处均绣着飞龙,显然都是飞龙帮的人,再一瞥旁边的几担木箱,猜想里面必是被掳去的少林武功秘籍,不禁大喜过望,朗声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直笑得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云四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惟有凌月儿明白他言下之意,心头亦忭然大喜。吴俊杰三人脸色微变,又忌惮眼前这几人武功了得,不敢轻举妄动。
方笛起身对吴俊杰三人道:“诸位仁兄果然好眼力,这些人确是不问自取的强盗,而且还大有来头,你们想必已在此等候他们多时了罢?”三人一怔,赵坎离强笑道:“方少侠说笑了,我等怎会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只是恰巧遇上,见他们鬼鬼祟祟的,绝非善类,这才仗义出手的。”卓燕飞“哼”了一声,道:“好一个仗义出手!难道你们三派自相残杀也是仗义出手么?”赵坎离立时为之语塞。吴俊杰道:“女侠谬然,我们同仇敌忾,立志为亲人和师长报仇,乃是同道中人,怎会自相残杀?”侯瑞也忙道:“不错,刚才我们是在切磋武艺,何谈自相残杀?”三人均知眼下重要的是要保住那几担木箱,而后才能计较其他,所以暂时化敌为友,一致对外。
凌月儿道:“这么说你们并不是为了抢夺人家的东西了?”侯瑞道:“那是当然。”她又道:“既是如此,这里有卓女侠、少林两位高僧和我爹爹主持大局便是了,他们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自会处置好此事,你们只管放心去罢?”三人闻言,怒容一闪即逝。吴俊杰道:“几个小小强人哪儿敢劳烦大驾?我们自会处理好的,多谢诸位的好意了。”双目的余光直盯着木箱,唯恐凌有义等人突然出手抢夺。
方笛见他们执意隐瞒,冷笑道:“少林寺的武功秘籍确实叫人眼红,不过它可烫手得很哪!不是甚么人都能拿得住的?”除了凌月儿,余人尽皆动容。吴俊杰等更大是奇怪,实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凌有义、卓燕飞、少林二僧惊喜之下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恒空颤声问道:“少侠是说这木箱中装的是少林秘籍?”方笛先不答话,附身撕开一具尸体胸前的衣襟,露出内中红衣上飞龙帮的标志,道:“大师请看,他们正是飞龙帮的人。木箱里不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又会是甚么?”他话言未了,吴俊杰、赵坎离、侯瑞三人同时扑到木箱旁边,他们的同门也见机甚快,“唰”地一下跟上排开,挡在他们的面前,一众人牢牢地守住几个木箱。
方笛见势一笑,并不急攻上前,反而退到凌有义等人的旁边,道:“你们的胃口倒是不小,竟敢强吞少林寺的东西,这份胆量在下佩服得紧!”凌月儿道:“原来你们早就居心叵测,真是枉居名门正派。试问就算你们今日能拿走这些秘籍,凭你们的武功敢担保不会再被别人抢去么?到时别说无缘练成甚么少林神功,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也是未知之数?”吴俊杰等人情知她说得在理,但要把这块儿来之不易的肥肉平白地拱手送人,心里着实不甘。半晌,赵坎离道:“你们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是想自己独吞这些秘籍?岂不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凌有义道:“阁下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等虽不敢自居侠义之辈,却也绝非见利起意之人。少林寺的恒空大师和恒生大师就在此处,你们理应物归原主,将这些少林秘籍完璧归赵才是正理,焉能妄起觊觎之心?”恒空合十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明鉴,此间的武学秘籍俱属我少林寺所有。前者不慎为歹人盗去,贫僧奉方丈法谕,又蒙凌老先生等诸位侠肝义胆,拔刀相助,一起前来追讨。如施主能以将秘籍赐还少林,敝寺上下齐感大德。”恒生也合十道:“物归原主乃天经地义之事,企盼众位施主赐还秘籍,以广积福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吴俊杰等人在少林寺前曾见过恒空、恒生,知他二人确是少林高僧,并非假冒,嘴上兀自强硬:“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是不是也想独吞少林秘籍?”他们心知己方单打独斗绝非他六人的对手,好在此时并非比武论剑,用不着守甚么江湖规矩,大可以一拥而上,以十敌一,胜算颇大。想通此节,众人贪心大盛,决意坚守秘籍,随之纷纷亮出兵刃,准备大战一场。这便如同一伙爱财之人面对一个巨大的宝藏,每个人均知道进去之后必有一场殊死搏斗,自己未必能活着出,却都心存侥幸,希望自己能是最后的胜利者,可以独吞所有的财宝,但结果往往是送了性命。习武之人见到绝顶的武功秘籍亦复如是,甚至更有过之。须知每当此时,最大的敌人不是眼前的竞争对手,而是心中的贪婪,许多人都明白其中的关键,又有几个人能战胜自己的这个敌人?多半会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导致人财两空,悲惨收场。
恒空、恒生二人是得道高僧,闻听此言并不着恼,只是道:“施主莫要误会,贫僧二人的身份自有凌老先生、卓女侠、方少侠、凌姑娘可以证明,绝非假冒。还请施主网开一面,成全少林。”吴俊杰道:“即便你们真是少林寺的,咱们还有上次的那笔帐没有算清,杀人凶手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少林寺的?再说恒云方丈曾答应查出真凶,以洗少林冤屈,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你们有个交代,是当真查不出呢?还是有意包庇?这当中可难说得紧。”赵坎离接着道:“这批秘籍是我们从飞龙帮的手里劫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凭你们一句话便轻易地还了去?岂不太便宜你们了?”侯瑞也道:“少林寺欠我们几笔血债未偿,就算暂时压下这些秘籍不还也在情理之中罢?”他们说罢,三个门派的弟子齐声附和,声音嘈杂不堪。
凌有义怒气暗生,丹田发力,沉声道:“少林冤屈之事已然真相大白,凌某愿以性命担保,杀害各位亲长的绝非少林中人。”声若洪钟,自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赵坎离道:“真相大白?我们怎么不知道?\-铁枪断岳\-在江湖上可是掷地有声的人物,别为了图一时嘴上之快,堕了一世的英名,到时可别后……”不等他说完,凌有义已是怒不可迭,双目精光迸射,横扫众人,他们只觉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赶忙侧头避开其如刀似剑的目光。赵坎离被他的目光一扫,寒意陡生,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卓燕飞生性耿直爽快,听完自是大怒,“噌”地拔剑在手,运气及腕,轻轻一抖,龙吟之声通彻贯耳,喝斥道:“凌老爷子当年闯荡江湖时还没有你们呢!他的话在武林中谁人不信?凭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配对他品头论足,真是不知甚么叫狂妄无知?若不老老实实地献出秘籍,今日休想活着下得山去。”说得声色俱厉,一时倒吓得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
凌有义怒火稍息,正色道:“凌某在江湖上人微言轻,好歹不是乘人之危的无耻小人。你们再不交出少林秘籍,休怪我等得罪了。”方笛知道自己曾在少林寺前大显神威,力慑众人,说出的话也该有些分量,斜睨众人道:“在下不才,仅涉入江湖数月,倒也懂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道理。各位俱久在名门,何以不懂此理?再要一味地纠缠,说不得,在下也只有献丑了。”吴俊杰等人都见识过他的神功,自知远非其敌,再加上凌有义几人也非易与之辈,心下不免有些动摇。各派门下弟子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远处遽然有一人道:“方笛,你要不想让自己的娘见阎王就跟我来。”话音未落,一条人影不知从哪里纵出,飞似地急奔下山。
方笛心头大震:“难道娘有危险?是飞龙帮干的么?”既知娘有危险,哪还顾得上甚么少林秘籍?不容细想,施展“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朝山下追去。凌月儿急叫道:“笛哥,等等我。”拔步追去。
凌有义心系爱女,身形微动便要去追,忽地想道:“方贤侄武功绝世,月儿聪颖灵慧,二人在一起不致有甚危险。眼下夺回少林秘籍才是正经事,做人切不可因小私而忘大义。”此念甫生,便即止步,对凌月儿的背影叫道:“多加小心。”她飞步急奔中未能听见,身形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吴俊杰、赵坎离、侯瑞等人最忌惮的便是方笛,见他去了,更不耽搁,众人“呼啦”围将上来,把凌有义、卓燕飞、恒空、恒生四人困在当中,双方剑拔弩张,其势一触即发。
方笛闻听母亲有危难,毫无他想,急向说话那人追过去。“神龙九现”本是一等一的轻功,但他毕竟修炼时日尚短,仅有五六分的火候,纵然发力直追,距离那人也始终有十五六丈远近,幸而他内力充盈,飞驰良久也未现疲惫。
时候不久,追到一片密林中。前面那人似是有些功力不支,步伐渐慢,方笛与其愈来愈近。两人相距不过数丈之时,方笛发力一纵,向前扑去,双掌直逼其后心,大喝道:“哪里走!”那人转身回手一甩,点点金光朝他扑面而来。方笛前扑之势正急,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一片金光逼近,体内真气急转,身形一拧,凌空向旁闪开二尺有余,怎奈金光覆盖极广,倏觉左肋下连疼两下,全身顿失力道,身体直堕,“扑通”摔在地上。他顾不得疼痛,细看肋下,见两枚金针正中“足太阴脾经”上的“大横,腹哀”两穴,赶忙将针拔出,右手在左肋下推宫过血,欲急速将穴道解开。
前面那人见已得手,收住脚步,回身对他道:“怎么样?知道我米云亭的厉害了罢?”方笛这才看清他的衣着,听其说完此言,知道眼前这人就是飞龙帮朱雀堂的堂主,暗叫“不好”,情知中了圈套,厉声问道:“我娘在哪儿?你们把她怎样了?”米云亭哈哈一笑,轻轻击了击掌,从密林深处走出两个人,前面一人赫然便是凤莲。后面押解的那人身穿青衫,面目端正,身材魁梧,正是飞龙帮青龙堂的堂主雷百鸣,江湖人称“撼天雷”。
方笛大叫道:“娘,孩儿在这里。”凤莲手被反绑,听到儿子的叫声,快步走近,定睛见果然是他,惊喜交加,叫道:“笛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趋步还要近前,雷百鸣一指点中她背后的穴道,立时动弹不了,口中急道:“笛儿快走。他们都不是好人,不要管娘。”方笛被封的穴道尚未解开,身上力道未复,仍强自支撑地站起来,对米云亭冷冷道:“你们要待怎样?”雷百鸣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有话直说,不必绕甚么弯子。”米云亭点头道:“姓方的,你多次得罪我飞龙帮,坏了我们帮主的大事,现在幸好帮主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有意叫你将功赎罪,将来送你个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不知你识不识抬举?”方笛道:“不管怎样,你们先把我娘放了。否则休想让我为你们办任何事。”雷百鸣道:“打得好如意算盘呀!放了她,你还会听话么?”方笛怕他们害了母亲的性命,压住怒火道:“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要我干甚么,说罢?”米云亭笑道:“这可对不住之至了,要你办的决计不是侠义之事,至于是不是伤天害理也难说得紧。”方笛知道他们要自己做的决不是甚么好事,只是投鼠忌器,又穴道未解,不敢轻举妄动,看了看娘,心下一酸,对米、雷二人道:“有话你们就直说。”雷百鸣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少林的武功秘籍被我飞龙帮得去,此事在江湖上已是尽人皆知,不少的人竟然斗胆包天,妄想动些歪脑筋,想打飞龙帮的主意,实则自寻死路!余人也还罢了,少林寺的那几个老和尚确实有些缠人。飞龙帮虽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却也没必要去自寻烦恼,故而想有劳阁下帮忙,把恒空、恒生那两个老秃驴杀了。不知意下若何?”方笛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他们竟要借自己之手来杀害少林两位大师,嗔目而视,叱道:“做你们的春秋大梦罢!恒空、恒生两位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在江湖上受众人景仰,谁敢那么大胆去伤害他们?只有那些无胆匪类才痴心妄想借他人之手伤害两位大师,真是好不要脸1”一脸的轻蔑和不屑。
米云亭冷笑道:“去不去自也随得你,难道连你娘都不顾了么?”雷百鸣道:“自古有云:\-百善孝为先\.你枉为人子,连娘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这难道是你们侠义之道的所为么?”凤莲明白他们叫儿子去杀的人是得道高僧,深恐儿子一念之差会铸成大错,大声道:“笛儿,你爹有满腹的才学,可惜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教给你甚么。为娘只粗识得几个字,没有读过圣贤书,不懂得甚么大道理。你可曾记得,在小的时候为娘便告诉你做人要堂堂正正,凡事不能违背良心,否则连禽兽都不如,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眼中已噙满泪水。方笛岂能不明白娘的言中之意?摇头哽咽道:“娘,孩儿不能……”情不自禁地移步上前。
雷百鸣怕他趁机出手,急忙用手掌抵住凤莲的后心,厉声道:“别过来,要不然小心你娘的性命。”他蓦然惊醒,赶忙止步,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狠狠道:“你要胆敢伤害我娘半根汗毛,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内中急运真气,想赶紧冲破穴道。
米云亭道:“少林寺的老秃驴与你有何相干,杀了又有何妨?你娘可是你的至亲之人,血肉相连。孰重孰轻,还望你想清楚。”雷百鸣看方笛有些意动,手掌微微发力,一股劲道透入凤莲的体内,四下游走。她身无武功,无法以内力与之抗衡,觉得一道炙热的气息游走周身,似一只小老鼠在体内上窜下跳,奇痒无比,苦楚难挨,忍不住呻吟一声。
方笛见母亲一脸痛苦,知道是雷百鸣捣的鬼,大怒道:“你干甚么?”哪还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跨步趋近。米云亭飞身出手拦截。
方笛穴道被封,真气难以运转,气力不济,身法拙滞,猛觉一道劲风从旁袭来,欲待闪避,力有未逮,被一掌拍中左肩,身形一歪,数步踉跄,一跤跌倒。
米云亭纵身上前,锁住他的喉咙,道:“你到底干不干?”方笛要害受制,却激起倔强的天性,毫不示弱,叫道:“有种你便杀了小爷,不然定当放你不过。”雷百鸣抬掌作势欲击毙凤莲,喝道:“那就为你娘收尸罢!”米云亭手一使劲,将他的头拗了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凤莲。
方笛见况,正是母子连心,情急之下大叫道:“不要,不要。你……你们放了我娘,我甚么……都答应。”说到后来声音已然发颤。
雷百鸣大笑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好,事成之后就放了她。”米云亭对方笛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凤莲突然叫道:“笛儿,快站起来。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要有骨气,是好男儿就站起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能因为一己私利便歹恶不分,向奸狡小人低头?为娘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难道就为了让你做个不仁不义的人么?你……”雷百鸣怕她再说下去会更坚定方笛的心意,耽误了大事,急忙连点其身上两处穴道,使之开口难言。
方笛耳中听着母亲用心良苦地训斥,心里波涛起伏:“少林高僧是不能杀的,娘也绝不能不救,难道真是孝义难以两全?娘说得对,好男儿便当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决不能向恶人低头,否则枉我生得堂堂七尺之躯。”念及此,一股豪气骤然而生,激得真气鼓动,气随意走,先前被封的“大横,腹哀”两处穴道陡然一松,竟尔于此际被强劲的内力冲撞开了。他穴道一通,全身力道顿复,伸手一扣,抓紧米云亭锁住自己咽喉的手臂,猝然发力,向外一甩。
米云亭哪料到他瞬间会冲破穴道,恢复气力?这一下猝不及防,直被摔将出去。幸而他轻功了得,慌乱中猛提内息,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落地时还打了个趔趄,方才没有直摔在地上,但神态也甚是狼狈,站定后惊诧不已。雷百鸣突见此变故,也是大吃一惊。
方笛借机一纵而起,更不稍待,飞身直逼雷百鸣。见其来势凶猛,雷百鸣临危不乱,一掌抵在凤莲的后心,大叫道:“再敢进前半步,休怪我手下无情。”方笛自然知道他只须内力一吐,母亲绝无生望,急忙气往下沉,“”的一声落在其丈外,怒喝道:“你敢?”米云亭忌惮他武功深湛,不敢单独进攻,欺身至雷百鸣的旁边,答道:“要是不听我们的话,你娘可就离鬼门关不远了。”方笛心思一转,暗想:“现下还是救娘要紧。不如先假意应承下来,日后再想办法把娘救走。何必在这里和他们逞甚么英豪?”想通此节,面色一缓,道:“两位说得对,少林和尚的死活原与我没甚么相干,到底娘要紧得多。”二人见他回心转意,相视一笑。米云亭道:“小兄弟果然明白事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雷百鸣道:“既是如此,我们就等候阁下的好消息了。事成之后,保你母子团圆,一生荣华富贵。”凤莲听在耳中,焦急无比。奈何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汗水涔涔淌下,唯恐儿子一念之差会做出遗臭万年的事来。方笛看见母亲的表情,以为甚是痛苦,便对米、雷二人道:“答应你们的事我自会办妥,不过可不许为难我娘,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然我绝不放过你们。”米云亭道:“这个你只管放心,令堂有我们来照顾,决不会让她受甚么委屈的。”方笛道:“那还不赶快将我娘的穴道解开,多说甚么?”雷百鸣心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会武功,解开穴道也决跑不了,淡淡一笑道:“那还不容易。”伸手在她的后背轻拍两下,穴道立被解开。凤莲自知万难逃不出两个歹人的手心,虽得自由,也不移步向儿子走去,只是泣道:“儿呀!你可不能因为娘就去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啊!不然娘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原谅你的。”方笛自然知道娘的心意,目噙泪花,道:“您放心罢,孩儿决不会辜负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和谆谆教诲。您……您多保重。”跪下向母亲磕了三个头,起身便欲离去。
他未走出两步,只听娘在后面说道:“笛儿,你要记住,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娘也就安心了。你也多多保重!为娘……去了!”他闻言大惊,回身看去,见一道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歪身躺倒,竟已咬舌自尽。倏忽他脑中“嗡”的一声响,心下恍若空白,直如天塌了一般,惟有一念在心头萦绕:“娘死了。娘真的死了么?不,决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茫然若痴,悲愤骤生,难以自抑,双目如焰,直逼向米、雷二人,怒吼一声:“还我娘来。”长啸一声,响彻云霄,接着势如猛虎般地扑了过去。
二人听到凤莲一说“为娘去了”,便知不妙,欲待阻拦,还是慢了一步。见到她咬舌自尽身亡,二人再难以此要挟方笛,又知他武功高强,忙提气戒备,防其盛怒之下势不可挡。尽管如此,乍见他果然疯了似地扑将上来,兀自一惊,全力发招抵挡。
方笛悲愤已极,出招哪有顾忌?身在半空,双掌各自由内向外划个浑圆,全身的劲道尽数运到两掌上,一股气势磅礴的掌力似狂风巨浪般袭涌而至,直向二人压去,正是集结无极门内功精华的那招“风云际会”。
雷百鸣和米云亭早闻他的大名,虽从未与之交过手,也早闻他的厉害。见这一掌浑厚无伦,饶是雷伯明素以内功见长,也不敢直当其锋,二人提气后纵,一齐向后跃去。但方笛的这一掌不仅力道雄厚无比,速度亦是奇快,未等他们身形跃起,掌力带动的气浪已经狂涌而来,其势无坚不摧。
雷、米二人只觉身子一沉,竟被袭来的气浪压制得纵不起来,不免惊慌失措。事出无奈,唯有拼尽全力,出掌相迎。
方笛陡遇丧母之痛,心乱如麻,几近疯狂,只知道要用最厉害的武功杀死眼前这两个人,而使出来的招数是甚么却全然不知,宛若身不由己,其实已是全力施为了。
双方力道一撞,雷百鸣、米云亭觉得他的掌力如同洪涛巨浪似的,在这股大力的攻击下,合二人之力勉强可以支持,脚下的土地可有些吃不消,“”的一声,下陷四尺有余,没于腰际,心口痛楚难当,郁闷无比,双臂酸麻不堪,直垂下来,再无力举起。二人大骇至极,委实料想不到他的武功修为竟高到如此地步,自己二人合力亦险些不支。方笛一击而中,自己也感到胸腹中有些憋闷,正是由于穴道解开未久,真气不能运畅自如,而适才又出招太猛,气息飞转,劲道急涌而出,使得真气有些接济不上,以致露出些许空隙,雷、米二人的掌力趁机侵入,震得他煞是难受,内息窒滞,但未受内伤。他报仇心切,盛怒之下不顾自身的安危,一招才过,心一发狠,飞身又是一招“雷动九霄”,朝两人头顶击来。
雷百鸣和米云亭身陷土中,尚未及跳出,又见其一掌迎头打来,吓得觳觫不已。深知若强行跃出,正好将头顶送到人家的掌下,等于自寻死路;欲待举掌一拼,无奈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不能稍抬手臂,自知无幸,甘等就戮。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大喝道:“休伤我飞龙帮的人。”一人不知从哪里奄忽纵出,双掌直击向方笛的腰间,力道极猛。方笛此刻头上脚下正凌空下击,闻听身后的叫声,暗吃一惊,心知不妙,仓促之间哪里躲闪得开?直觉得腰际一阵至寒至燥的力道袭来,一击而中,疼痛欲折,身体横飞出去,扑倒在地,心里知道来人必是石腊,暗道:“吾命休矣。”雷百鸣和米云亭死里逃生,睁眼见救命恩人面蒙黑布,不知是何许人也,顾不得跳出土坑便谢道:“多些阁下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石腊微一点头,并不搭言,缓步走向方笛,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走到离他七八尺处,正欲出手,一条人影忽从头顶的树梢滑过,出言讥笑道:“好不要脸,只会欺负身受重伤之人,呸!”言甫毕,连跃几个树顶,向远处疾去。
石腊闻言大怒道:“狗贼休得猖狂,看我不要了你这卑鄙小人的狗命。”他知道那人轻功了得,较之自己尤强,稍有耽搁即很有可能追赶不上,当即对雷、米二人说了一声:“这小子交给你们了,给我宰了他。”说着纵身而起,追将过去。
雷百鸣、米云亭跳出土坑,听石腊说罢,齐应道:“英雄只管放心去罢。”话未说完他已去得远了。二人对视一看,暗自琢磨这两个神秘人是谁?仔细回想他们说话的语调,心里蓦然一动,不约而同地道:“是左右两位护法。”他们却不明白石腊和燕难敌之间为甚么会相互敌对,似有极深的怨恨。思索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不再理会。二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方笛,回想刚才的死里逃生,忍不住仰头大笑。
畅怀笑罢,雷百鸣对米云亭道:“刚才要不是石护法救命,你我二人都要死在这小子的手下了,若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米云亭道:“这次虽没有按照帮主的意思办成事,但若能杀了这小子,也算是为帮主去了一心腹大患。”雷百鸣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小子屡次坏我们的大事,帮主恨他入骨,这一次也不过是想借他之手除去恒空、恒生两个老秃驴,事成之后当然不会放过他,难道还真会给他甚么荣华富贵?哈哈!”米云亭极其费力地抬起左手捏了捏右臂,发现整条胳膊都肿了起来,一碰极疼,却不愿说出来,深怕遭雷百鸣耻笑,骂道:“小子的武功倒还过得去,刚才那一下直震得我手臂酸软,现在还是一点劲儿都没有。”雷百鸣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亦是一般的肿胀,也不明说出来,狠狠地道:“可不是,这小贼着实可恶,真是死有余辜。”二人缓缓向方笛走去,准备动手。
方笛被石腊的“九焰玄冰掌”打中,体内的真气已乱作一团,四下游走,根本无法控制,加上极冷极热的毒气在身体里横行无忌和伤势的剧痛难忍,身上的痛楚可想而知。自从摔落在地上,他脸胸朝下,一直一动不动,佯作昏迷,其实是在暗中调理真气,心知能及早地恢复一分气力便多一分生望。
他在调息运气的时候心无旁骛,听不到旁人的话语。忽而觉有一股杀气朝自己移来,立时惊觉。耳听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临近,他虽受伤极重,但为求活命,唯有尽力一试,遂将残存的内力尽数运到两掌上,身体犹自纹丝不动,以诱敌深入,再予以迎头痛击。
雷百鸣和米云亭看他的样子似已昏厥过去,生死未卜,心下安然,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来到离他只有三尺的地方,两人运气于腿,抬腿便要朝他的死穴踢过去。方笛?然翻起,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他们的小腹上。
二人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不及防范,各中一掌。他们也算是反应敏捷,尽管小腹中招,脚下却不饶人,一起在方笛的胸口上。三人均被击中,同时向后跌去,一起摔了个倒栽葱。方笛的伤势极重,为了自保而全力发掌,劲道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况且又是打在二人的小腹处,自然卓见功效。须知人的小腹甚是柔弱,此处不仅有诸多的穴道,对练武之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丹田也在这里,因而决不容人轻易触之。现下被方笛打了个冷不防,他们自是禁受不住,顿时腹如刀绞,气血上涌,暂时无法站起。米云亭的功力较之雷百鸣稍弱,竟自昏厥过去。
再说方笛,他一击中二人,胸口也同时中招。重伤之后,内力本已所剩无几,又强行凝聚攻敌,自身极是虚弱,怎禁得起二人的脚力?摔倒在地后连喷数口鲜血,直欲昏晕过去,他在恍惚间想道:“若是就此倒下,势不免被飞龙帮的狗贼杀害。此先姑且不论,我如死了,娘的尸身谁来埋葬?她老人家一生命苦,幸而临死之时尚有我这个儿子在身边,倘不能将她埋葬,任之弃尸荒野,岂不令她在九泉之下寒心?若如此,实乃大不孝。”想到这里,心意转而坚强,支持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煞是舒服。他静静地躺着,仰望着浮云在蔚蓝的天空上缓缓移动,不由得想了和娘在一起的诸多往事,心中不胜悲怆,泪水情不自禁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打湿了一片。
正当他沉醉在现实的悲痛和回忆的甜蜜中时,米云亭的几声呻吟惊醒了他。他心道:“这两个煞神要是不走,于我可是大有威胁,不如趁着他们现在动弹不了先结果了二人,而后再将娘埋葬了。”此念一出,他便要站起来,谁知才稍微一动,全身剧痛无比,似是要散架一般,胸口和后腰尤其厉害,直疼得他汗水如雨,牙关紧咬,痛楚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疼痛稍减,他心里不住地给自己鼓气:“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像娘说的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是让那两个狗贼先站起来,我只有死路一条。那样既对不起娘,也对不起月儿,还有师父。我一定要站起来。”一咬牙,心一横,竟而忍着剧痛,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不过毕竟内外伤势皆太重,强行站起后不住地打晃,偌大的身躯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一种附属品,全凭着坚强的意志才不会令其倒下。
他慢慢地挨到雷百鸣和米云亭的跟前,见他们也是一脸的痛苦,想是受伤亦不轻,心里微觉痛快。自知此时身体极是虚弱无力,若无刀剑,万难将这二人杀死,偏生他们三人谁也不使用兵刃,身边哪来的利器?看着二人,想了半晌也无善法,甚是着急。
这时雷百鸣睁眼看见面前的方笛,悚然大惊,暗叫道:“此番落到这小魔头的手里,吾命休矣!”他躺在地上,脸上痛苦中兀带三分倨傲,冷冷道:“姓方的,要杀要剐随便你,老子好歹也是一条汉子,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由于他的小腹中掌,丹田中的真气被打得四处游散,无法凝聚,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气势自也弱了不少。
方笛心道:“废话,要是能杀了你我早就杀了,还用得着你这狗贼罗嗦?现在可要撑住了,要是露了馅,我和娘俱都死无葬身之地。韩信当年尚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今日先按下杀母大仇,来日方长,将来必手刃此二贼。以慰娘在天之灵。”故作平淡道:“要杀你还不容易?不过本少爷从不杀无力抵抗之人。今日且先放你们走,日后定会上门讨教。你们回去后还是先准备好棺材罢?”雷百鸣喜怒参半,出言叱道:“好大口气?我雷某偏偏不信这个邪,你有种便现在杀了我们,否则今后再遇到,谁死谁活可难说得紧?”语气稍为缓和。
方笛一抱拳,道:“如此最好。还望到时两位不吝赐教,方某必定全力以赴,以了断今日这段梁子。请罢?”作了个请走的手势。他看似轻松,其实已自支持不住,额头汗水如雨,焦急不堪,盼着他们快点儿离去。
雷百鸣现下又何尝不是气虚力弱?有心要走,也是行之无力。正欲挣扎着起身之时,心里忽道:“这小子怎么会不杀我们?难道他真是伤重至斯,有心无力么?”想到此,慢慢地站起来,尽量不让其看出自己受伤之重,道:“雷某现在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阁下用不着容让。来来来,你我不必耽搁,这会儿便来作个了断。”说完,凝目看着他。
方笛一惊,暗想:“狗贼真是恁的了得?被我的无极神功打中小腹竟能这么快恢复气力?不对,应该不会。他莫不是在以退为进,虚张声势?此时我可不能露出半点儿破绽,不然真要命丧于此了。”遂故作一笑,道:“既然想寻死就放马过来罢。我不会叫你们失望的。”雷百鸣闻听此言又是暗自一惊,琢磨道:“石护法的\-九焰玄冰掌\-威力无穷,独步武林,无人能敌。这小子受了一掌后毫无中了阴阳奇毒的症状,还能站得起来,武功实在可畏可怖。如今我的真气无法凝聚,他只消还剩有半分功力,我二人便难以活命。虽说是兵行险着,但若把命送在这里可颇为不值。不如先行离去,待功力恢复再来找他算帐。哼,终究非要了他的命才行。”一念及此,笑道:“看你步履蹒跚,多半已经精疲力竭,雷某虽非名门正派中人,却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他日再会,雷某绝不会手下留情。请了。”言中虽有示弱之意,不过说得极是狡猾,显得冠冕堂皇,隐然有反客为主之意。
方笛正巴不得他们能先走,听罢心里一喜,脸色却一如往常,“哼”了一声,道:“阁下说得不用这么光明磊落,我方笛不会领情。”雷百鸣不再理会他,唤醒米云亭。两人的手臂都酸麻肿胀不堪,米云亭煞是费力地站起来,正待喝骂几句,雷百鸣拦住他,然后对方笛恶声恶气地道:“咱们来日方长。”朝米云亭使个眼色,他自是会意,不再言语。二人双臂直垂,踉踉跄跄地离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方笛一个劲儿地鼓励自己:“站住了,别倒下,只要挨到他们离去就没事了。”在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深处的一瞬间,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软,栽倒在地。
他见不远处便是娘的尸体,顿时悲从心头起,紧咬着下唇,极力想不让自己哭出来,奈何泪水已潸然而下。忍着钻心的剧痛,拖着重伤的身躯,边哭边爬了过去,泪水滴洒一路。二人相距不过两三丈远近,他却觉得明明近在咫尺,又犹如远在天涯,可望而不可及。既使如此,也决不放弃,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这短短的一段路直用了许久才爬到。
来到母亲的身边,见她的面容甚是安详,嘴角的血水犹自鲜红。他轻轻地拭去母亲嘴角的鲜血,心道:“娘是怕我一念之差做出遗恨终身的事情,故以死成全。此恩此情,来世我便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她老人家的万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伤之意更甚,情难自禁,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哭着哭着,遽尔一口气没有接济上来,后腰处一阵奇寒刺骨,继而又是一阵炙热难挨,他知道是“九焰玄冰掌”的毒性发作,苦于自己伤势极重,无法凝聚真气抵抗,只能任由阴阳奇毒在体内横行无忌。
在两毒轮番夹攻之下,他的脸色忽青忽红,一会儿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一会儿红光满面,汗水如雨。由此可见痛楚之深,简直生不如死。如此数个回合之后,再难支撑得住,大叫一声,昏倒在母亲的身边,就此人事不省。
方笛躺在一张床上,醒来觉得头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看到身边守着一人,依稀便是凌月儿,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道:“月儿,我娘……她……她被飞龙帮的狗贼害死了!”“凌月儿”安慰道:“别伤心,你多休息一会罢?”声音甚粗,竟是男人的声音。
方笛吓了一跳,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见面前站的是一个年轻人,颇有些面善,迟疑道:“你……你是……?”那人笑道:“怎么,恩公难道不认识我了?”方笛更加摸不着头脑,问道:“尊驾缘何以恩公相称?请恕在下眼拙,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道:“敝姓陈,字显扬。日前在洛阳城中被恶霸周老虎欺负,多亏恩公你和一位姑娘搭救,不然在下早已被打死了。恩公可还记得此事?”方笛遂想起这回事,道:“原来是你呀?”想起适才自己将他误认作凌月儿,颇感赧然。稍待才问道:“这儿是哪儿?我……我怎么会在这里?”陈显扬道:“自从那次得了周老虎的五十两银子,我也不再跑小买卖了,多凑了些本钱,开了这间\-显扬客栈\.七天前,我和两个伙计出去购买一些东西,在树林里见到恩公和一个妇人倒在那里,自是忙上前察看,发现那妇人已然死去,而恩公只是昏迷,便叫伙计帮忙,用马把恩公驮回了客栈。谢天谢地,今天你终于醒了过来。”他一惊,道:“你是说我已经昏迷了七天?”陈显扬点点头,道:“对了,恩公的病说来奇怪,七天里每日都会发作,且愈来愈频繁。初时每日发作一次,其后渐渐地多起来。时至昨天,一日之内竟发作了三次。每次发作之时,全身忽冷忽热,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挨不住,真是难为恩公要受这般罪!这几天里我也曾请了不少的大夫,却没有人能看出恩公是害了甚么病。都是些庸医!”方笛甚是感动,道:“有劳费心了,不过普通大夫是看不了我这病的。”顿了顿,又追问道:“你刚才说把我从树林里驮回来,那和我在一起的妇人呢?”陈显扬道:“那时我想她必定和恩公有渊源,本想一起驮回来,又怕被官府知道,惹上官司,不敢带回来,就叫两个伙计寻个僻静处掘坑把她埋了。不知恩公与她有何关系?”此言又勾起他的伤心事,黯然道:“她是我娘。”沉寂半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强笑道:“多谢陈大哥帮忙把我娘埋了,方笛这厢谢过了。”言毕欲起身行礼,陈显扬甚是惶恐,忙拦住他道:“恩公切切不可如此,没的折杀在下了。”方笛无力争执,只得躺下问道:“不知大哥将我娘埋在了哪里?日后也好去祭拜。”陈显扬道:“恩公放心,等你身体痊愈,我自会带你去的。”方笛见他对自己可算是仁至义尽,心下过意不去,道:“我比陈大哥小得多,你只管叫我方兄弟便是了,千万别成天把\-恩公\-两个字挂在嘴边,我实在是不敢当。”陈显扬忙摆手摇头道:“这可万万行不得。恩公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陈显扬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放肆。”方笛看他执意不肯,便又要支持着起来,道:“大哥若是不肯,在下委实不敢打扰了,这就告辞了。”陈显扬赶紧拦道:“好好好,既然恩公你不嫌弃,显扬就不客气了。方兄弟。”方笛应道:“陈大哥。”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霎时觉得亲近了许多,不似适才那样生分。
陈显扬又道:“兄弟你不要想别的,还是安心养病罢?”方笛也觉得体内的“九焰玄冰掌”之毒有些蠢蠢欲动,似有要发作之势,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道:“让大哥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倦了,我想先睡上一会儿。你也去休息休息罢?”陈显扬为他盖好被子,叮嘱道:“有事只管叫我。”转身出去。
方笛待他一走,急忙坐起来运功,欲重蹈覆辙,用“无极神功”将毒逼出来。岂料一提内息,丹田中竟空空如也,自己苦练数年积蓄的“先天无极真气”已无影无踪,不免大惊失色,心道:“我是不是武功已然尽失?先前也曾中过石腊的\-九焰玄冰掌\-呀?虽然极是厉害,却也不至于让我内力全失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琢磨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心中沮丧已极,暗想:“飞龙帮视我为死敌,处心积虑地想杀掉我,若在往日自然不惧,现在我功力已失,和失去双手双脚的废人有甚么区别?再要遇上飞龙帮的人只有任人宰割了。唉!娘的大仇未报,日后我又凭甚么去报仇?如不能手刃那两个狗贼,到了阴世哪有脸见娘?如此当真是枉为人子,还不如死了的干净。”此念一生,顿感心灰意冷。
倏忽一股寒意从后腰升起,他打个寒噤,心道:“不好。”知道这正是“九焰玄冰掌”发作的征兆,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此时无力抵抗,加上已萌死志,索性任由其便。倒头躺下,将被子盖好,暗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寒毒要能将我冻死最好,倒省了一番功夫。如此死法虽不及自刎或以头撞墙来得痛快,而且倍受煎熬,但也不要紧,权作是对我这个不孝子的惩罚罢?只是太也对不起月儿的一片痴情,希望她不要怪我。”闭目苦挨,惟盼一死了之。
寒毒渐入各条经脉,愈来愈冷,全身直如冻僵,几不可耐。正在这当儿,热毒如期而至,身上的寒意立消,转而炙热难挨。不一会儿,体内的血液如欲沸腾,着实似是到了地狱,身入油锅之中一般。他静静地忍受着剧毒的折磨,紧咬着双唇,强行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昔日在悬崖上也曾被石腊的“九焰玄冰掌”偷袭过,不过那时伤势不重,其后运功便将剧毒逼了出来。此次后腰却是被“九焰玄冰掌”结结实实地打中,且事先毫无防备,阴阳剧毒直侵诸穴,而后的七天中他又一直昏迷,无法凝聚真气来驱毒,已致中毒日深,终于功力尽失。幸好“无极神功”有护体的本能,在他昏迷的时候不须导引,自行护住心脉,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如其不然,早已命归黄泉。只是奇毒厉害无比,要是不能及时驱除,再拖延下去,亦有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他才饱受完煎熬。陈显扬端着刚熬好的米粥推门进来,见到床榻上一片狼藉,铺盖的物件全都湿透了,这几日来他已司空见惯,毫不惊奇,忙叫伙计换过铺盖。原来适才阴阳剧毒轮流发作之时,方笛的身体忽冷忽热,热的时候如就鼎镬,大汗淋漓;冷的时候似身在冰窖,全身颤抖不已,冰寒无比,以致才出的汗水在寒气的逼迫下立即化作一层薄冰,覆盖在身体和铺盖上。如此暑去寒来,冷走热还,周而复始,床榻上的铺盖哪有不湿的道理?这番景象陈显扬屡见不鲜,当然不会介意,还亲自服侍他吃下粥水,又安慰了半晌,使其安心地睡了才走。
一夜无事。方笛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时分,听得外面声音嘈杂,显是客栈里吃饭住店的人很多,生意着实不错。他肚中也有些饿了,极是费力地坐起来,觉得身上柔弱无力,宛如虚脱一般,脚一着地便险些摔倒,急忙扶住床边。这时陈显扬跑将进来,推开门便道:“方兄弟,你快躲起来。外面有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正在找你。”方笛见他神色恐慌,知道来者不善,问道:“他们长得甚么模样?穿着怎样??”他把门关严,凑上前道:“他们长得倒也平常,不过穿的衣服大是古怪。那年轻的小白脸是一身红,稍老一些的穿着一身青。常人哪有这样的打扮?”方笛一惊,急又问道:“这二人的衣衫上是否都绣着一条银龙?”他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正是如此。”方笛登时剑眉竖起,恨恨道:“家母便是因为这两个狗贼而丧命的。他们是来杀我的。”陈显扬吓了一跳,急忙道:“他们把客人都吓走了,正在一间房一间房的搜查呢!兄弟你身体未愈,现下可报不了仇,不如先躲一躲罢?若是被他们发现可不妙。”目光四下一扫,要给他找个暂时躲藏的地方。
方笛本想冲去与他们拼了,转而又是一念:“娘已经入土为安,我的心愿已了,况且现在神功尽失,形同废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没甚么趣味。不过我出去送了命倒不打紧,只是怕会连累陈大哥,使我死了还要落个不义之名。”想到这儿,道:“好,陈大哥,你让我躲到哪里?”陈显扬见屋子里除了桌椅便是床榻,焉有容身之地?当下便欲带他去别的地方躲藏,此时外面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临近,方笛听得出来人是武功高手,心知必是雷百鸣、米云亭二人,忙低声道:“他们来了。”陈显扬情急之下瞥见床上的被子,急道:“快躺下。”然后一拉被子将他全罩在里面,自己也赶忙脱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半躺半坐。他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压低声音道:“方兄弟,你切不可作声。”话音才落,门被人一脚开,接着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正是雷百鸣和米云亭。陈显扬故作惊讶,道:“你们……你们是甚么人?”二人对他不屑一顾,目光在屋里扫视一遍,最后定在了隆起的被子上。米云亭问他道:“被子里是甚么人?”他以为被人看出了破绽,吓得心“怦怦”乱跳,脸上颇为镇定,道:“\-点翠楼\-的红玉姑娘。怎么?两位对她也有兴趣?”说着拍拍被子里的方笛,安慰道:“宝贝儿别怕,这两位大爷也是同道中人,将来他们要是去了\-点翠楼\-,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呀!”方笛不敢露出头来,便捏着嗓子“嗯”了一声。
雷百鸣已人近中年,平时只专心为帮主办事和苦练武功,素不喜女色一道,而米云亭正当年轻鼎盛之时,对女色自是钟爱。闻言一笑,走上前道:“那在下可先要一睹红玉姑娘的芳颜了。”伸手竟要掀开被子。陈显扬急中生智,佯怒道:“公子也太不懂规矩了。要找姑娘就去\-点翠楼\-,怎能在这里横刀夺爱,坏了我们的好事?”不由自主地将被角抓得紧紧的,深怕他真的掀开。
米云亭想不到他会突然发怒,微微一怔,笑道:“兄弟忒也小家子气,看一看又有何妨?”上前便欲动手掀被子。陈显扬死死地抓住被角,大骂道:“好不要脸,光身子的女人有甚么好看的?”声音很大,想把手下的伙计引来,到时人多势众自不用怕他们了。哪知客栈里的伙计一见雷百鸣和米云亭来势汹汹的样子,早就躲了起来,这当儿谁会来自找晦气?
雷百鸣只想早些找到方笛,不愿多惹是非,于是不耐烦道:“米堂主何必与这种人纠缠,还是找人要紧。”青龙堂在飞龙帮中为四堂之首,他是该堂堂主,职位比朱雀堂堂主米云亭要高,只仅次于帮主和左右护法。米云亭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扫到了床下的鞋,微觉不妥,回身还没走出两步,忽道:“好呀,差点让你们瞒过去。”雷百鸣不解其意,问道:“你说甚么?”米云亭看着床榻下的两双鞋,冷冷道:“红玉姑娘穿得是男人的鞋么?”陈显扬心中大悚,暗骂自己糊涂,适才慌乱中竟忘了把方笛的鞋藏起来,以致被人看出破绽。但是此刻为时已晚,米、雷二人齐跨到跟前,喝道:“姓方的,还不快出来。你也忒不长进,竟然躲在被子里装女人,真是可笑。”他们忌惮其武功了得,如今不知他的底细,不敢贸然进前动手。
方笛情知再躲也是枉然,当即自行掀开被子,缓缓地坐起,淡淡一笑,道:“大爷我和陈大哥情深意重,每日都要促膝长谈,说累了自然要躺一会儿,休息片刻。不想一场美梦被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搅了,真他妈的禽兽不如!”一见到二人他便想起丧母之痛,怒火陡生,情不自禁地骂将起来,竟还破天荒地学伍大智说了一个“他妈的”。
雷百鸣见他气定神闲,但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知道重伤兀未痊愈,遂一掌朝他的肩膀按来,道:“骂得痛快么?”方笛伤势既重,功力又失,动作自然拙滞,哪逼得开他这一掌?自被打中,却不甚疼。其实雷百鸣只是要试探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伤重难动。须知功力深湛之士体内气息充盈,若遇外力,不须心调意导,自会生出反抗之力,而寻常的人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雷百鸣一试之下果然便知分晓,自然放下心来,对米云亭一使眼色,道:“动手。”陈显扬急忙挡在方笛的身前,叫道:“不许伤害方兄弟。”话音甫落,只觉白光一闪,心口剧痛,大叫一声,伏床惨死。米云亭嫌他碍手碍脚,趁其说话时手腕微动,甩出一枚两端尖利的银枣核,即时要了他的性命。
方笛悲愤交加,大叫道:“陈大哥。”冷目凝眉,寒光如电,看着雷、米二人,沉声道:“好,好,咱们今日便新账旧帐一起来个了断。”轻轻地将陈显扬的身体放平在床上,看着他的面容,悲从心生,自言自语道:“当日虽救你一命,不想今日却因我而死,委实对不起你。如不能为你报仇,我方笛也无颜活在世上。”情不自禁的热泪盈眶。
雷百鸣道:“要来寻死就快点儿,别对着死人惺惺作态了。”方笛一擦眼角的泪水,旁若无人地下床穿好鞋,起身一站,觉得腿上飘浮无力,不禁打个趔趄,幸好及时地抓住床沿,才不致摔倒。二人见况,忍不住哈哈大笑。
方笛似是毫不在意,站稳后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单个来?方某决不皱一皱眉头。”米云亭道:“不用吹甚么大气?你中了我家石护法的\-九焰玄冰掌\-,现下功力已失,以为我们会怕你么?”雷百鸣有心为帮主建个头功,喝道:“不用废话了。姓方的,接招罢?”他前遭被方笛打伤,对其恨之入骨,不欲一招毙了他的性命,想让他先吃些零碎的苦头再说,所以并未全力而发。
方笛已存必死之心,更无丝毫忌讳,非但不躲闪,反而迎头扑上。米云亭撤步让到一边。雷百鸣既知其底细,见他来势汹汹也不惊慌,错步变招,侧身让开,右手顺势一带,左掌打在他的后心。方笛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地飞向门口,“扑通”摔在地上,心头一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上的伤势更重了一层。
雷百鸣飞身赶上,双掌蓄力,下击向他的胸口。倏然从门外探进一把折扇,力道和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从旁切下,正迎向雷百鸣右手腕处的“外关穴”。他仓促间哪能料到旁边会有人出手相助方笛?前冲之势又猛,变招闪避不及,只觉手腕一麻,右臂力道顿失,亏得反应机敏,左掌向近在咫尺的门框一推,身体借一阻之力立时站住。他怕来人再施偷袭,身形甫定,急一提气,倒纵出去,回到了屋子正中,喝道:“甚么人敢偷袭雷某?”左手在右腕的“外关穴”上推拿,须臾即解开了穴道。
门外有人哈哈一笑,接连走出三人,一俗一道和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方笛一见来人,喜道:“丁前辈,道长,花寨主,原来是……你们,多谢救命之恩。”这三个人正是丁酉、清华道人和凤凰寨寨主花枝影。
三人急忙扶起他。花枝影问道:“方少侠,你怎会身受重伤?”他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便多言。”转目怒视雷、米二人,愤然道:“你们无缘无故地害死我娘和陈大哥,我方笛此番倘若侥幸不死,他日必手刃尔等狗贼。”丁酉三人愕然,大致已明白他们之间有甚过节,再一看穿着,知道这两人是飞龙帮的堂主。清华道人问道:“两位敢莫是飞龙帮青龙堂堂主雷百鸣和朱雀堂堂主米云亭?”雷、米二人不知他们是甚么来路,自恃武功了得,未把他们看在眼里,雷百鸣傲然道:“是又怎么样?你们又是何许人也?”语气甚是轻蔑。
丁酉道:“这位是清华道长,这位姑娘是凤凰寨寨主花枝影,在下的贱名实在不值一提,\-麒麟书生\-是也。”雷百鸣和米云亭心下一凛,他们没听说过花枝影的名号,另外两人的大名却是知道的,暗自琢磨:“眼看便能杀了方笛这小子,却没来由地冒出几个人来捣乱,真是可恼可怒。难道今日又要功败垂成?哼!\-麒麟书生\-和清华道人的名头倒是不小,只是不知手底下有没有真功夫?不如试探一下?”雷百鸣冷笑道:“\-麒麟书生\-的大名倒是有所耳闻,不过今日一见才知是个暗里偷袭的小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听过他的奚落之言,丁酉反唇相讥道:“如果在下是小人,那么两位趁人之危,欺负身受重伤的方少侠,这又算是甚么?只怕远远还不如在下呢!”雷百鸣登时为之语塞,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米云亭看了他一眼,对三人道:“几位的名头倒是不小,也不知是不是假冒的?废话少说,先让在下领教一下罢?”猱身便上,朝丁酉而来。
丁酉不慌不忙,挥扇使出“麒麟八打”接过攻势,口中叫道:“道长快带方少侠走。”清华道人叮嘱道:“丁兄小心。”搀扶着方笛便要离去。雷百鸣叫道:“把那小子留下。”纵身趋近清华道人,想逼其就范。花枝影急道:“道长先走。”飞步上前,一挥琵琶,拦住雷百鸣的去路,与之缠斗在一起。清华道人知道救方笛要紧,不敢耽搁,搀着他快步向外走去。
米云亭深怕若让方笛走掉,自己二人会受到帮主的重罚,右手急忙扣住几枚金针,寻个空当一甩手,朝清华道人的背后飞来。
清华道人和方笛都感觉到身后有风声,知道是米云亭发暗器偷袭,清华道人正要拉着方笛躲避,方笛不愿连累他受伤,奋力一推,将其推开二尺,随后“嗖嗖嗖”几声轻响,数枚金针尽打在自己的肩头,忍不住“哎呀”一声。清华道人被他推了个猝不及防,闻声赶快回身察看,见他已受伤,忙将其扶到一边,把金针拔下,推宫过血,解开金针所封的穴道。
丁酉也是点穴的高手,目光敏锐,趁着米云亭发金针的瞬间,看出其右肋下露出的破绽,折扇长驱直入,如风似电,连点其右肋下的三处穴道,而后单掌抵住其后心,对雷百鸣喝道:“再不住手就替姓米的收尸罢?”雷百鸣一怔,攻势稍滞,花枝影顺势进招,若不是他功力深厚,变招迅急,琵琶的弦轸险些戳中他的穴道。躲过这一险招,他掌力忽长,一招“开门见山”将花枝影逼开,自身飘然后退,站定道:“好,放了米堂主,你们走罢。”他看出丁酉或花枝影的武功均较自己颇为不及,自忖若想取胜也需数百招后才能见分晓。假使他二人联手,自己则胜算无多。况且对方的清华道人尚未出手,看样子也决非庸手,两下权衡,己方实是难操胜算,因而当机立断,停手罢斗,容忍让步。
丁酉道:“此话当真?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雷百鸣怒道:“雷某虽然不才,好歹在江湖上还有些声望,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自食其言。阁下之言未免太小看人了。”江湖中人把名声看得极重,杀人放火纵然惹人痛恨,言而无信更会叫人看不起,但有一次之失,便终生成为他人的口实,再无颜面立足江湖。丁酉知道他固然不是甚么好人,却也相信其绝不会轻易触犯江湖大忌,惹人耻笑。微微一笑,道:“雷堂主言重了。”解开了米云亭的穴道,抱拳道:“得罪了。”他瞪了丁酉一眼,片言不出,快步走到雷百鸣的身旁,不敢与之目光相对,面有愧色。
方笛可说是花枝影的救命恩人,她一直心存感激。现下眼见他伤得如此之重,气愤难当,哪肯轻易放过雷、米二人?厉声道:“不成,哪能这么容易便放过两个狗贼?想活着出去先要过我这关。”一横琵琶,大有誓不罢休之势。
丁酉阻拦道:“影妹,咱们既然已说了放他们走,便不能反悔。方少侠伤得不轻,还应以救他为重。”花枝影道:“你适才没听方少侠说么?他的娘亲和一位大哥都是被这两个人害死的。少侠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适逢此事,我焉能袖手旁观?”方笛的穴道已被清华道人解开,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知道花枝影对自己有报恩之心,甚是感动,琢磨道:“雷、米二人于我有害母杀友之仇,倘若不能亲手报仇雪恨,忒也无用之至。娘和陈大哥在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不喜。”站起来对她抱拳道:“多些花寨主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飞龙帮的这两个狗贼于我有深仇大恨,如不能亲自手刃二贼,实是愧对家母益友。还请寨主成全?”闻听此言,她确也不便再强行出头,看着雷、米二人道:“既然如此,便多让你们活几天,到时先准备好后事再来领教方少侠的\-无极神功\-罢?省得死无葬身之地。”语锋咄咄逼人。
二人大现怒色。雷百鸣道:“今日你们人多势众,我二人认栽了。他日有缘再见,定当领教姑娘的高招。”对米云亭使个眼色,二人并肩向外走去。近到方笛跟前时,雷百鸣低声对他道:“改日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无极神功\.哈哈!哈哈!”大笑着离去。
确信他们已走得远了,三人进屋把门关好,丁酉问道:“少侠何以孤身一人,落到如此地步?”方笛叹道:“此事真是说来话长。不过我是晚辈,还前几位前辈千万莫以少侠相称,晚辈委实担当不起。”丁酉道:“少侠此言差矣!令师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你身为他老人家的弟子,我们至多和你平辈,哪敢自居前辈?”花枝影和清华道人也是此说。
方笛见他们执意如此,便也不再争辩,心道:“你们愿意叫少侠便少侠,反正我还得管你们叫前辈。否则岂不乱了长幼之序?”遂将别来的诸般情形详而述之。三人得悉飞龙帮的种种阴谋诡计,皆大感惊愕。
当说到巧遇卓燕飞时,丁酉和花枝影都是一震,急追问道:“少侠知道她如今在哪里么?”方笛见他们陡然间神情大异,甚感奇怪,道:“现在在哪里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和凌伯伯他们在一起。”丁酉一笑,知道与之相会已为期不远,欣慰有加。花枝影也是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微现一丝幽怨。二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
清华道人虽然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知道丁、花二人过去曾是师兄妹,其他的一无所知。他寻思这些事多半触及儿女私情,自己一个出家人实不便多加过问,故而从不向丁酉问起这些隐情。这会儿见他们的神情有异,也暗自不解,不知道二人与“紫云飞剑”有甚瓜葛或过节。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他道:“飞龙帮的事我们在路上也有过些耳闻,而且还见过两拨儿飞龙帮的人佯装偷运秘籍,不过在半路均被江湖中人劫下。谁知他们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的全是圣贤书,哪有少林秘籍的影子?那些人还为此大打出手,自相残杀,真是愚蠢之极!”方笛一惊,道:“照道长这么说,我们遇到的那一拨儿也是假的了?”清华道人捋髯道:“看来多半如此。”方笛沉吟道:“他们干嘛一次接一次地用障眼法?真的秘籍到底在哪儿呢?”清华道人道:“他们准是要以此来掩人耳目,其实暗渡陈仓,少林秘籍如今恐怕正平平安安地运往飞龙帮呢!江湖中黑白两道不明真相,竟还为一批批的假秘籍打得你死我活。难道一场武林浩劫真要自此而始么?”言罢喟然。
丁酉恍然大悟,道:“道长说得不错。飞龙帮想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偷运秘籍固然不假,其主要目的只怕是要以秘籍作诱饵,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人之利。”花枝影奇道:“武林中人互相残杀与他们有甚么好处?何必想出这样的毒计?”丁酉道:“你们想一想,飞龙帮曾欲剿灭少林、武当两派,虽然未能成功,这两派已元气大伤,远非昔日可比。而这两派向来又被武林中人奉为泰山北斗,飞龙帮帮主如此做法,难道仅仅是为了私人恩怨?他以秘籍引诱江湖人士自相杀戮,自是要借此削弱正道的实力。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一统武林,独霸江湖。”听罢,三人心下俱都凛然。
思及飞龙帮的险恶用心和庞大的野心,四人均感不安,沉默无语。半晌,方笛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丁酉蹙眉道:“也没有甚么好办法,惟有发现一拨儿飞龙帮的人便劫一拨儿,但愿真的秘籍能让咱们遇上,然后抓紧时间送回少林。只要秘籍一入少林寺,再无人敢起觊觎之心,一场浩劫自然消弭于无形了。”清华道人道:“既然如此,咱们速速动身,尽量抢在别人的前面,省得许多人无辜送命。”丁酉犹豫道:“话虽如此,但方少侠的伤势……”显然是担心他的伤势太重,不能辛劳奔波。
方笛道:“我的伤不要紧,咱们这便动身罢?”丁酉道:“少侠仁义为怀,丁某佩服。飞龙帮的狗贼刚刚离去,这里确实不太安全,还是迅速离开得好。”花枝影道:“少侠的伤重,焉能骑马?”清华道人笑道:“这还不容易,咱们买一辆大车,你们三个往里边一坐,老道亲自操鞭驾马如何?”丁酉笑道:“我等能坐上道长的车,真是福份不浅!”清华道人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么……老道实在是囊中羞涩,此番还得丁兄破费了!”丁酉笑道:“我就知道道长要讹在下一笔。”便要掏银子。方笛心想:“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我,怎能叫他们破费?好在从周老虎那里得来的金银还有不少,倒可派上用场。”对丁酉道:“不敢让前辈破费。晚辈这里还有一些劫富惩恶得来的银两,道长只管拿去用便是了。”说着掏出一锭金子递到清华道人的手里。丁酉笑道:“看不出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方少侠竟还是腰缠万贯的大富翁。丁某这下可省了不少银子?”清华道人掂了掂手里的金子,也笑道:“少侠果然大方,一出手便与众不同。”花枝影也揶揄道:“那当然,方少侠自不会像丁师兄这般小气,一路上让我和道长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大家闻言哈哈大笑。随后清华道人便出去买车了。
方笛回身看见陈显扬的尸体,心里骤生一阵酸楚,他对丁酉和花枝影道:“陈大哥于我有恩,现在不幸为奸人所害,我想将他埋了。”二人点点头。
这时丁酉见门外人影一闪,急忙纵身而出,一把搭住他们的肩头,却见原来是店里的两名伙计,当下微微一笑,将二人推了进来。他们进屋见掌柜已被人杀害,吓得面如土色,险些跪倒,对丁酉三人哀求道:“小人只是在这里混口饭吃,实在不曾得罪几位,千万饶命呀!”方笛忙将他们扶起来道:“两位小二哥误会了,陈老板不是我们害死的,又怎么会害你们?”丁酉厉声对他们道:“我是衙门里新来的捕头,知道你们老板是被谁害死的。现在你们先把他抬到后院埋了,不可声张,若是让凶手知道了,当先便要来杀了你们灭口,知道么?”二人吓得颤抖不已,点头道:“大人放……放心罢,我们只管干活儿,决……不将此事告知外人。”上前要去抬陈显扬,丁酉拦道:“你们老板可有家眷?”二人齐摇了摇头。他一笑,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每锭都在五两上下,塞到二人的手里,道:“这是赏给你们的。去干活儿罢。”两人千恩万谢地收下银子,踏踏实实地将陈显扬抬到后院埋了。
等他们将其埋葬好,清华道人早已买车回转。方笛在陈显扬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悲伤道:“大哥你于我有救命葬母之恩,不想今日却因我而死,若不能亲手杀了飞龙帮的狗贼为你报仇,我方笛枉活一世。你只管安心地去罢!”说完,指天立誓,决意为其报仇雪恨。
花枝影和丁酉把他搀扶起来。他道:“丁前辈,清华道长,花寨主,家母也是为奸贼所害,幸得陈大哥巧遇,将老人家埋葬了,我那时身受重伤,人事不省,也不知道大哥将家母埋在了哪里,相信离此间不远,我想去祭拜一下,再一同上路。”丁酉道:“少侠孝义两全,着实叫人敬佩。不过此地方圆百里,一时间未必能找得到,你的伤势又重,只怕耽搁久了大为不妥。”方笛道:“陈大哥曾说过,那日与他一起埋葬家母的还有两个伙计,咱们只须让他们带路便是了,用不着自己费力去找。”丁酉道:“如此最好。我去找他们来。”站在一旁帮忙埋葬陈显扬的两个伙计一怔,其中一个支支吾吾道:“大爷不用去找了,那天便是小人和掌柜在树林里将一个妇人埋了的。”方笛问道:“真的是你么?那另外一人是谁?”伙计道:“当真便是小人。不过那天还有孙二,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多半又去赌钱了。唉,他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几人不耐烦听他唠叨,清华道人打断他的话头,道:“不用劳烦他了。你一定还记得埋在哪儿,这就带我们去罢?”他道:“容易,容易。那儿离此处不过十几里路,你们随我来罢。”引众人向外走。
客栈外早有买来的马车,几人上车坐好,清华道人端坐车前,一挥马鞭,“啪”的一声脆响,马车奔驰起来。
不久便来到当日埋葬凤莲的地方。丁酉赏了那小二几两银子,打发其回去。方笛依稀记得数日前母亲是在这里自杀而亡,心头大恸。眼看着面前的一座小坟,情知必是母亲的葬身之地,一步步地踱将过去。
尚未来到近前,已是泪水满面。他“扑通”一下跪在娘的坟前,默不作声,嘴唇微颤,任由泪水肆意横流,悲伤已极,直如椎心泣血。丁酉三人站在他的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到哭声,亦知他必定伤痛欲绝,皆自黯然,不忍上前相劝。
良久默然。方笛忽然起身擦干眼泪,转身对三人道:“咱们走罢。”当先上了车。三人一怔,懵然不解地跟着上了马车,驱驶行进。
丁酉和花枝影见他面色木然,怕他因伤心过度会出甚差池,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彷徨无策间,方笛突然叫道:“我要疗伤。我要恢复功力。我要报仇!”连说数遍,声音愈来愈大,惹得路人纷纷转头看来。
清华道人赶忙勒马停下。丁酉和花枝影忙安慰道:“你的伤会好的,功力也能恢复,将来一定可以报仇的。你先冷静一下,莫要激动。”他直如未闻,双目中怒火交迸,狠狠自语,行若发狂。
丁酉本想点他的穴道,令其安静下来,又怕更增他的伤势,惶惶不敢下手。这当儿方笛却戛然而止,不再言语,忽而大笑一声,口中狂喷出一道血柱,仰倒在车上,面容煞白,全身抱作一团,战栗不已,乃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激发体内“九焰玄冰掌”的寒毒猝然发作。
丁酉三人见识过此毒发作的厉害,自知无法将之驱出体外,势急之下只能勉力一试,希望可以帮他稍减痛苦。清华道人刚要动手,丁酉拦道:“道长的内功属阴寒一路,切切不可施功,否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只得作罢,道:“你和花姑娘运功罢?我作护法。”跳下车去,守在一旁,不让闲人近前。
丁酉和花枝影分别抵住方笛的“百会、命门”两穴,运功助他抵御寒毒。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二人蓦觉其体内寒冷之极的毒气渐渐地温暖起来,而且愈来愈热,他们知道是炎热之毒发作,忙收功撤掌。丁酉心中一动,呼唤清华道人上来,道:“现在炎毒发作,非得道长的\-寒烟功\-不可了。”他更不怠慢,急忙为他运功压毒。不想过了一会儿毒气又转作冰寒,他也只得住手,又换作丁、花二人上来。如此反复三个回合,方笛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昏沉沉地睡去。三人苦无良策医治他,唯有摇头叹息。
直至次日晌午他才醒来。见三人一脸的愁容,心下深感不安,道:“几位前辈不用为我的伤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将来还要凭着武功为娘和陈大哥报仇呢!”说得极是坚毅。
花枝影怕再勾起他的伤心事,便道:“上次我中的剧毒是被你驱除的,现在你体内的毒气谁又能救治?”方笛淡淡一笑,道:“天下间可以救我的只有师父他老人家了。”三人顿时喜形于色,丁酉道:“若果真如此,咱们即刻动身,去找苏老前辈。”方笛道:“师父他们应该正在赶往太湖乔家的路上,咱们快马加鞭,或许赶得上。只是三位要陪着小子舟车劳顿了。”三人齐道:“只要你的伤能好转,我们吃这点儿苦算得了甚么?”方笛心中一暖,甚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