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了半日才出了树林。凌月儿生怕家人赶来,看见有贩马的客商便急忙买了一匹作脚力,然后催马急行。约莫走出了百十里地,寻思家人多半儿追不上了,才放慢速度,按辔徐行。
一路之上自有风光骀荡,怡人景致,二人畅游其间,好不惬意。方笛偶尔因没找到娘亲和师父而颇感焦虑,凌月儿每每妙语解颐,引他开心。两人言笑晏晏,极是快意,惹得路人羡慕不已。
行不几日,这时见天色将暮,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方笛要了两个房间,又叫了些饭菜命小二送到屋中。二人皆不善饮,故未要酒水。遂边吃边谈论日间的所见所闻,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这时,有人在门外喧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二人一怔,不再说笑。方笛起身把门打开,见外面站着一个道士,看他大概年约五十上下,面目清,长髯及胸,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方笛一见,不敢怠慢,深施一礼,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真意,冒昧造访,确有要事。小施主可否与贫道进屋一叙?”方笛道:“道长里边请。”将他让进屋里。凌月儿起身一揖,真意以稽首还礼坐下。方笛问道:“不知道长前来所为何事?”真意开门见山道:“两位小施主前几日是否在路上救了一个人?”二人一怔,凌月儿心下奇道:“他怎么会知道此事的?”方笛稍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人伤势过重,已经死了。道长却是从何处得知的?”他捋髯笑道:“那康子善正是贫道的师侄。”凌月儿道:“武当派真如掌门是道长的……”他接口道:“是贫道的师兄。”方笛更无疑虑,将那日在树林里救人的事情说了,凌月儿在一旁连使眼色,他也未加在意。待说到将赵九手击退时,她忙抢过话头,道:“那时康子善早已不支,咽气多时,我们把他埋了。想想左右无事,又念在武林一脉,决定去武当山走一遭,将康子善的死讯告知真如道长。”方笛见她故意隐去康子善让代传口讯的事情,知她尚不相信眼前这个真意道长,心想她为人聪颖,如此做法必有道理,便不多言。
听罢,真意问道:“我那师侄在临终前可有请两位代传书信或是口讯甚么的?”她故作沉思半晌,最后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我们上武当原不过只是想作个顺水人情。”狡黠一笑,接着道:“其实是在家待得太闷,借机出来游山玩水一番。”真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方笛知她心意,道:“晚辈这个妹子就是这般淘气,道长莫怪。今日既见到了道长,那也和见到贵派掌门一样,我们也不必上武当了,劳烦道长代为转达就是了。”又看着凌月儿道:“咱们去不成武当山,可还有甚么好玩的地方么?”凌月儿听他称自己为妹子,心间一甜。现在见他故意有此一问,笑道:“天下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还怕没有好去处么?”真意暗有计议,道:“两位施主若是无事,去趟武当山又有何妨?况且离此地不过半月的路程。武当山风光绮丽,谷险峰奇,若无缘游览一番,实是人生憾事。贫道也正要回山,可权作二位的向导,以尽地主之谊,算是报答传讯之德。”甚是和善诚恳。
方笛只道凌月儿定说不去,因而道:“多谢道长一番美意,我们便不打扰了。”她心思一转,笑道:“笛哥,既然道长诚意相邀,咱们去一趟也不妨事。”真意忙道:“女施主所言极是。”方笛情知她必已有计议,遂故作老成道:“你呀,只想着玩,这样岂不太麻烦道长了?”她犹豫道:“这个……”看着真意,意示询问。
真意忙道:“施主不必客气了,反正贫道也是要回去的,有两位相伴倒不会寂寞。其实是贫道沾了两位的光!”二人相视一笑,方笛道:“道长太客气了。”顿了顿道:“天色也不早了,道长就在这里歇息罢。”真意看屋中只有一张床,问道:“贫道若睡在这里,施主你怎么办?”方笛道:“不劳道长烦心,晚辈再去多要一间房就是了。”又对凌月儿道:“明日还要赶路,你也早点儿去歇息罢!”她转身回房去了。方笛随后也出得屋来。
方笛叫店小二又开了一间房,刚要进屋休息,见凌月儿站在她的房门口向自己招手。他心下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进屋将门掩好。未等他发问,凌月儿道:“我觉得那个真意有些古怪。”他道:“我早知道你觉察出他有不妥之处,只是我太过愚笨,半点儿也看不出来。到底还是你聪明得多!且说说他古怪在何处?”凌月儿听他称赞自己,微微一笑,道:“那日在树林中救康子善时,除了咱们和赵九手一伙人外,并无其他人在场。他却如何得知是你我二人救的康子善,此为其一;适才说起康子善丧命身亡,他身为师叔并无悲戚之意,非是人之常情,此为可疑者二;其三么……其三就是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方笛原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正自佩服,忽然听她说出这么一条理由,忍不住轻声一笑。凌月儿自然知道他在笑甚么,佯怒道:“你若再笑,我可不理你了!”他忙正色道:“我再也不敢笑了,只是……只是你说的这第三条似乎有点儿……”凌月儿也颇后悔适才言语重了,便柔声道:“笛哥你别生气,月儿先给你赔个礼。”盈盈一福。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生气,再一见她如此娇楚动人,由衷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只求你不生我的气才好!”她甚为感动,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你一定以为我说的第三条理由有些儿戏,其实不然。记得那一年我才七岁,有一天,爹爹最心爱的玉佩丢了。于是下令全府搜找,最后在花匠陈六的床铺下找到了。爹爹一向痛恨偷鸡摸狗之人,二话不说就要将他送去官府严办。我平日虽极少与他在一起,见到他至多叫一声\-陈六叔\-便跑开了。尽管如此,那一次也不知怎的,坚信玉佩绝不是他偷的,我便缠着爹爹大哭大闹,不让将陈六叔送去官府。最后爹爹拗不过我,只得先陈六叔暂时关押在柴房。其实爹爹也知道陈六叔是忠厚老实之人,先前是一时气恼,这才要送他去官府,后来细细一想,觉得事有蹊跷,遂命心腹家丁暗中查访。终于有一天,一个叫赵平的家丁酒后说漏了嘴,原来他往日与陈六叔有些摩擦,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有机会偷到我爹爹的玉佩,便偷偷地放在陈六叔的床铺下,意在陷害他。爹爹得知事情的真相,勃然大怒,叫人把赵平抓来。他自知已无法抵赖,唯有如实道出。爹爹让他自己写下罪状,然后亲自将他送去了官府。事后爹爹将陈六叔放了出来,连声道歉,又送了几十两银子给他,以求补己之过。陈六叔原本就对我家忠心耿耿,拒不受纹银。爹爹无法,只得作罢。此后他对陈六叔更加信任,又叫他做了管家,不再让他干重活累活。谁知才过了两年,他就得了一场急病,城中的大夫被请了个遍,终究无力回天,他就此逝去。为此爹爹难过了好几天。以后爹爹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深感不安,心知那时盛怒之下险些冤枉了好人,若不是我从中捣乱,只怕已铸成大错了。为此爹爹特意给我买了一只风筝,算是奖励。笛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方笛明白她是想说自己的感觉往往都是对的,这样第三个理由自也顺理成章了,心里暗笑她孩子气太重,却不与其争辩,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干嘛还要随真意上武当山?”她道:“康子善的口讯重要之极,咱们迟早也是要上武当走一遭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随他一起去,且看看他要捣甚么鬼。”他道:“好是好,咱们在路上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入了人家的彀中。不早了,你快些休息罢?”出去将门掩好,回自己的屋里。
次日黎明时分,方笛刚刚醒来,蓦地生出一个念头:“那个真意若是假的,自是来杀我二人灭口的,我怎么放心大胆地让月儿单独睡一间屋?他要突施毒手岂不……”飞身下床,几个箭步奔到凌月儿的房门前,见门户虚掩,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推门闯入,目光一扫,未见她的踪影,暗叫:“糟糕!”回身要去找真意。一转身的工夫,凌月儿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笛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但兀有余悸,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道:“你去哪里了?真让我担心死了!”凌月儿看他紧张自己的样子,心下?唬溃骸白蛲灰共辉茫缭绫阈蚜恕J什湃倚《缛盟鲂字托〉阈模饶忝瞧鹄匆黄鸪怨下贰D阍趺醇钡萌耍俊碧统鼍砬崆萌钔返暮顾K醯靡徽笄逑闫欢粒膊恢橇柙露砩系南阍螅故谴泳砩洗吹模跻坏矗榈溃骸拔摇沂桥履愠鍪拢彼匀换嵋猓嵘溃骸澳愣晕艺婧茫币嗌罡舋涔厍兄椤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忙分开些。来人是真意,他看二人在一起,招呼道:“两位起得好早呀?”方笛面生愠色,心想此时天刚破晓,别的客人还没有起来,自己二人现下在一起实是惹人疑忌,耳听真意之言,倒似二人昨晚同室而居,登时愠然不悦,淡淡道:“道长误会了。”并不多言,深知清者自清,枉费口舌反会自显心虚理亏。凌月儿颊泛红晕,七分薄怒中暗有三分窃喜。
真意抱拳赔礼,道:“贫道并非此意,施主莫怪。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海涵。”正说间,店小二把做好的早点端了进来,凌月儿赏了他一两银子,他欢天喜地地去了。
三人坐下食用,不再提方才之事。真意食毕,道:“昨日贫道来的唐突,未曾询问两位高姓大名,真是失礼。”二人也不隐瞒,如实相告。再问起他们的师承时,二人支吾过去,不肯道出。真意便也不再追问。
结过账,方、凌二人牵着马匹与真意徐徐而行。若在平日,二人早已乘马飞驰而去,如今有个真意在一旁,如果让他一人步行,实是说不过去;若要二人掏钱给他买一匹马,又一万个不愿意。他们本就觉得真意大有可疑,只想和其周旋一番,怎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买一匹马呢?其实全是少年心性,不肯有丝毫吃亏,兼之好玩贪闹而已。真意倒似是并不在意。
晌午到了当阳,前面忽有一条小河拦路,不远处有座桥。三人走近桥边,见旁边立有一石碑,上书“张翼德横矛处”,几个字刚劲雄浑,大有豪气干云之意。方笛问道:“我知道张翼德是三国时蜀国大将。此处立的这个石碑是甚么意思?”凌月儿道:“当年刘备带同十数万百姓,三千军马,移师江陵。不想随军家眷被曹军围困,赵子龙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救出幼主阿斗,奋力血战,逃到此处,张飞为其断后。曹军追到,见他怒瞪环目,手持长八蛇矛,立马桥头,不敢逼近。那张翼德连喝两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其声如雷,立时震得桥断梁折,河水倒流。曹将夏侯杰吓得肝胆碎裂,跌落马下,曹操不敢应战,带领大军向西奔逃而去。”说罢指着石碑道:“这里想必就是当年张飞横矛立马处,所以有人立碑以示纪念。”一番话听得方笛血脉亢奋,回想古人威猛雄壮的气概,顿生感慨。真意笑而不语,暗道:“看她年岁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凌月儿睨视真意一眼,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暗自寻思:“此人留在身边终是祸患,不如找个机会甩掉他,否则我们万一有个疏忽,岂不悔之晚矣?”想到这儿,甚是后悔昨晚一时逞强,答应和他一起去武当山。转念又想:“有笛哥和我在一起,又有甚么好怕的?倒要斗一斗你这个道士,看你能耍甚么花枪。”心下又自宽怀。
三人各怀心事,上桥前行。忽听对面桥头一声断喝:“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一战?”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了一跳,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面色黝黑,虎目圆睁,钢髯若针,赫立桥头,俨然便是猛张飞在世。
方笛还道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如是,不由得暗挑大指。凌月儿虽也诧异,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看此人天生异相,威猛高大,恐怕不易对付。他若是和老道一路,我们可须小心在意。”念及此,身行一跃,欺至真意身旁,拉着他的手腕,故作害怕道:“道长,咱们该怎么办?”神色语态像是晚辈向前辈求教,其实已扣住他脉门,令其全身无力,以去一劲敌。
若以真实功夫而论,凌月儿与他差之甚远。但真意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大汉,想不到她会在这当儿向自己动手,待她欺近,闪避不及,被一下子扣住了脉门。再者她的“疾风腿”已有小成,出腿快如疾风,当真是动如脱兔,实不易防。真意情知他们并不信任自己,也不出言斥责,只暗暗冷笑。方笛见况即明其意,暗赞她行事果断。
大汉喝过一声,见无人应答,又大喝道:“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方笛稳步上前,抱拳道:“在下方笛,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拦住我等去路?”大汉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俺明明已自报家门,你却明知故问,难不成是呆傻之人?”凌月儿听他如此侮辱方笛,怫然不悦。她聪明伶俐,为人又极是和善,从未与他人争吵过,此刻欲待替他反唇相讥,倒不知该说些甚么。
方笛闻言,怒意暗生,脸上平静如常,道:“在下纵是呆傻之人,也知张翼德乃是三国鼎立时蜀汉大将。不知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冒其名号,真是可笑。”大汉喝道:“小子听好了。俺便是张翼德转世,你们若是识相,留下金银走路。不然俺可不客气了!”语气狂妄之极。
方笛仰天打个哈哈,道:“原来尊驾只是为了这等小事,那倒容易得紧,”一指凌月儿和真意二人,道:“只要放他们过去,在下这里倒有几百两银子,纵是尽数奉上也不妨事。”汉子大喜,急对二人道:“你们快些过去。俺只要金银,不要人命。待俺收了银子,自会放那小子走路。”凌月儿一犹豫,拽着真意缓缓走上前,到方笛身边时低声道:“小心。”侧身而过。当走到大汉面前时,更是全神戒备,防其突然出手。
桥本不宽,大汉在桥头一站,已无多少空余,凌月儿正不知该如何才能平安地过去,大汉却主动向一旁让了让,催道:“快走,快走!”二人急步走过。到了河对岸,她仍不放开真意。真意也不多言,静观桥上的变化。
在二人走到大汉身边时,方笛轻轻跨上两步,若是大汉暴起伤人,也来得及救凌月儿。现下见他们平安无恙地走过桥去,才放下心来。
大汉看二人过得桥去,催促方笛道:“他们过去了,你快掏银子罢?”方笛见况,断定他和真意不是一路,又看他似是个浑人,有心戏耍戏耍他,笑道:“这个自然。”伸手掏银子时故作着急的样子,摸索了半天,惊道:“坏了,我的银子哪儿去了,难道丢了?”大汉一听,一脸焦急之色,忙道:“你别着急,再好好找找。”几人不禁暗笑。方笛又在全身翻找一遍,然后一头汗水地道:“真的没了,莫非被人偷走了?”无奈地看着他。
大汉大为失望,自言自语道:“真晦气,第一次就遇上了个穷光蛋。想是俺祖上没积德,累得俺只能去要饭了。他妈的,卖烧饼那小子教的法子管个屁用,连一两银子都讨不到!哼,那张翼德到底是啥鸟人?”他的平素说话的声音就极大,现在虽是自言自语,却也比常人说话响亮许多,不仅方笛听得清楚,几丈外的凌月儿和真意也听得明明白白,俱都忍俊不禁。
大汉不知他们在笑甚么,心里琢磨:“看来这小子身上当真没有银两。他奶奶的。俺头一次干这买卖,说甚么也要搏些彩头回去。”便道:“你要是没有银子,就把衣服脱下来,好歹也能当几两银子。”方笛故现惊恐,道:“衣服给了你,我可穿甚么呀?”大汉有些不耐烦,怒道:“叫你脱就脱,再要罗嗦,小心你的小命。”此时后面的两匹马似是也等得不耐烦了,长嘶一声。大汉眼睛一亮,暗骂:“俺真是笨的姥姥家了!只想着劫他的钱财,却忘了马匹也值不少银两。”随即笑道:“你这人好不爽快,既不肯脱衣服,俺只有吃点儿亏,要了你那两匹马。”方笛心内笑道:“你倒是很会算账呀!”连连摇头,道:“阁下莫要吃亏,还是在下脱衣服罢?”作势欲解衣带。大汉忙抓住他的手臂,急道:“别忙脱衣服,看你年纪小,俺岂能占这便宜?那不成了以大欺小。还是俺吃点儿亏要了马罢!”又恐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补充了一句:“俺素来喜欢吃亏。”闻言,凌月儿几乎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真意也大感其可笑。
方笛坚持脱衣服,大汉决意不要,二人便在桥上推让起来。若有不知情的看到,定会以为是亲兄弟俩相互谦让,谁会想到是在劫道?倘若明白个中因由,非笑破肚皮不可。
半晌未见分晓,真意忍不住喝道:“兀那黑脸汉子,想要马匹就尽管直言,何必惺惺作态!”大汉被他说中心事,自觉脸上一红,好在他脸色黝黑,倒也看不出来。他大声骂道:“谁要你这个鸟道士多嘴。看我不撕了你的鸟嘴。”放开方笛,跨步朝真意走去。
方笛适才被他抓着手臂,知他不过有些蛮力,并不会武功,又看他生性憨直,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一见他朝真意而去,怕其吃亏,叫道:“且慢动手。”大汉一怔。方笛道:“既然阁下愿意吃亏,便将马匹牵走就是了。”大汉被人点破心事,岂会再自承其事?摇头道:“俺本来就不想要你那两匹马,现在只要看看这鸟道士的鸟嘴有多硬。”疾步上前。
凌月儿看他来势汹汹,不知是否该放开真意,正犹豫间,大汉已至面前,“呼”的一拳,直朝真意面门而来。眼见事急,真意低吼一声道:“放开我。”凌月儿一怔,不由自主地松开双手。他一得自由,挥臂将大汉的拳头格开。
大汉骂道:“鸟道士还敢还手。”如饿虎扑食一般,挥拳又扑将上来。初时真意左躲右闪,并不还手,过了盏茶的工夫,见其毫不知趣,仍是一味的死缠烂打,勃然大怒,喝道:“若再不收手,休怪贫道得罪了。”方笛不愿伤及无辜,急叫道:“道长手下留情。”大汉也极为恼怒,叫道:“谁要你留情?”醋钵大小的拳头似雨点般地砸下来。真意大怒,心知若不制住此人,终难脱身,于是掌蓄内力,反守为攻,拍向他胸口。大汉自恃身强力壮,毫不将面前瘦小枯干的真意放在眼里,不仅不躲,反而一挺胸脯迎了出去。方笛和凌月儿暗叫“不好”,奈何相距太远,不及救助,双目一闭,不忍再看。
片刻过后,未觉有异,四下寂静无声。二人睁眼看去,只见真意捋须冷笑,傲然而立。大汉龇牙怒目,僵于一旁,显是被点了穴道。方笛和凌月儿方始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原来真意适才一掌推出,倏然惊醒:“这疯汉不会武功,受此一掌,决难活命。掌门师兄若是得知此事,定然要重重地责罚。况且这等浑人原也不必理会。”在掌将及胸之时,变掌为指,点在他右胸正中偏上的“气户穴”,此穴属于“足阳明胃经”,此经始于鼻交人中,入齿中,环唇,下交“承浆”,而后一路下行,经肩,胸,腹,大腿上诸穴,终于足。故而此经上穴道一被点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大汉自也不例外,僵立无言,纵有一肚子的泼话要骂出来,此刻却也只有憋在心里,难得大畅了。
为免多生变故,方笛牵马快步上前,将马绳交在大汉的手里,道:“在下说话算话,这两匹马是阁下的了。”他心中自有计议,自己和凌月儿虽然有马,但有真意在,二人不便骑马,只让他一人步行。与其一路牵马而行,倒不如作个人情,送与大汉。大汉极之欢喜,口不能言,脸上狂怒之意尽消,暗中盘算着两匹马可以卖多少银两。三人怕将他被封的穴道解开后不免多一番纠缠,何况真意点其穴时只用了三分劲力,随着他体内气血流动,一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所以并不动手为其解穴。
方笛与凌月儿见大汉全无机心,行事憨直可笑,颇觉亲切,朝他一抱拳,笑道:“今日多有得罪,后会有期。”二人转身便走。真意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多言,拂袖随他们而去。
经此事,二人与真意之间的芥蒂稍减。行间方笛向其解释那天凌月儿扣住他的脉门全是一场误会,劝他不必介意。真意哈哈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其实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每日打尖之时,凌月儿都用银针试过饭菜这才食用。真意称赞她心思缜密,为人谨慎,纵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远为不及。她忭然称谢,每日依旧如是。
路上三人投栈休息。半夜,方笛睡得正熟,忽听一声轻响,立时惊醒。须知大凡内功精湛之士,耳目之力必远胜常人,熟睡之时,极轻的声响也会将其惊醒。他自练成“无极神功”,内力深厚精纯,耳目之力自也极精。
他定睛看去,见一支细管从窗外探进来,猛地想起凌峰曾讲过的迷香,此物是一种极细的粉末,使用者将它填入空心管一端,发力一吹,迷香便弥散开来,闻者立昏,再无反抗之力,此乃江湖上鸡鸣狗盗的手段,为人不耻。它仅可令人暂时不省人事,却无毒性,时辰一到,药性便解,因而又可算是暗箭伤人的最善法门。
那支细管左右晃动,似是在寻找目标,暂无烟雾冒出。他屏住呼吸,免得受人暗算。本来他若这时纵身起来,定可将门外之人吓退,但他好奇之心尤重,非要看看来人意欲何为,浑不知自己已身处险地。
倏的白光一闪,方笛一愕,方知管中装的不是迷香。见来物势疾,无法翻身闪避,忙探双指,对准来势,“嗖”的一声,手指微微一震,竟隔着被子将暗器夹住。当下不及细想,一跃而起,冲向门口。门外那人轻轻后纵,眨眼间便出了客栈。方笛拔足欲追,猛然想起凌月儿的安危,急奔到她的房门前,轻唤道:“月儿,月儿,你没事罢?”里面答道:“我没事,你……你有甚么事么?”方笛遂放下心来,道了声:“你且小心,我去去就来。”不等她再说话,身形疾出,朝客栈外追去。凌月儿情知有异,忙穿上外衣,手拿宝剑,飞步而出。
方笛从未学过轻功,只是仗着“疾风腿”迅疾无比和深厚的内力,一路狂奔。前面的人似是有意戏耍他,不管他如何发力,总是不即不离地与之相隔三四丈远,显然轻功比他高得多。
行不多时,二人跑到了一处树林中。突闻几声大笑,方笛收住脚步,定睛看去,见前面不远处并排站着七个人,引自己前来的人亦闪身与他们站在一起。八人各拿不同的兵刃,严阵以待。他自知已中了人家的圈套,暗骂自己愚蠢大意。既已至此,只得问道:“几位可是飞龙帮的么?”猜想他们必是为了自己救康子善的事而来。
中间一手持长剑的人冷笑一声,道:“小子倒还有些眼力。今日大爷心情好,且留你个全尸。你自己动手了断罢?”方笛怒道:“各位若有本事就只管来取在下的性命,何必多费口舌?”目中精光大作,傲视众人。
拿剑的那人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兄弟们,动手。”八人一跃而起,站定八卦方位,将他围在当中。
见此阵仗,方笛微生惴怯,但在气势上绝不肯示弱于人,陡然丹田发力,一声长啸冲口而出,直震得树叶在枝上瑟瑟颤抖。八人相顾失色,实料想不到他的内力如此深厚,忙屏气凝神,唯恐被其啸声伤了内息。其实方笛此举旨在立威慑敌,无意伤人。
他情知大战在即,不敢太过耗费内力,啸声戛然而止。目光横扫八人,见他们面色凝重,显是已收起小觑之心,自己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备。
皓月当空,四下一片寂静,唯闻夜风拂林之声,颇感寒意。九个人站在这里全似被点了穴道一般,纹丝不动。方笛以一敌八,被困当中,深恐要是自己先出手便会使人有机可乘,故而只有以静制动;那八人知道眼前这少年身怀绝艺,功力深厚,虽处于优势却也不敢妄动。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远处传来急奔的脚步声。飞龙帮八人心下一凛,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方笛听出脚步声极为熟悉,知是凌月儿赶来,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多一援手;忧的是若然不敌,岂不害了她。念至此,叫道:“月儿,别过来。”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八人左右,以防他们骤然动手。
凌月儿寻声而至,见此阵势,知道他们布的是“八卦阵”,暗道:“若入阵与笛哥并肩而战,虽可多支持片刻,却不免碍手碍脚,使他难以施展精妙的武功。待会儿这八人势必将阵圈越收越小,那时我们便只有束手待毙了。倒不如我留在阵外,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必要时也能出言提点,或发暗器相助,总胜于鲁莽入阵,混战一片。”想通此节,心中一定,叫道:“笛哥接剑。”抽出长剑向他掷去。
方笛看她没有直入阵中,正合己意。听得叫声,目不斜视,辨准风声,伸手将剑接过。八人怕自己稍有所动他便会看出破绽,趁机破阵,竟无人出手将飞来的宝剑击落。
那八个人中站在乾位的使剑;坤位用十字拐;离位持双短刀;坎位握护手双钩;兑、艮位上两人分别拿着软鞭和乾坤双圈;震、巽二位则用子母鸳鸯钺、鸡爪镰。方笛仔细一看,只识得刀、剑和软鞭,其他的皆未见过,微生惶惶之意。
拿长剑的人恐再不动手又会另生事端,叫道:“动手。”八人催动阵法徐徐而转。方笛凝神不动,真气遍布周身,手握长剑,静观其阵。见他如此沉着,凌月儿心中一宽,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以备紧要关头相助之用。
拿剑的人站在乾位,倏忽出手,一招“青龙探海”直取方笛小腹。他急闪身一避,长剑朝其右手削来。那人收势回剑,凝而不发。方笛忽听身后有风声,转身一剑回撩,两兵相交,登时将坤位那人的十字拐荡开。这人手臂一震,方知其功力远胜于己,心里暗惊,赶忙起身后跃。方笛看准时机,脚起连环,飞身去。坎、离位上的两个人见况,同时从两旁攻来。方笛一慌,拧身向斜里飞去,让过二人。但落足之处正是艮位,守在此的那人更不怠慢,挥舞一对乾坤圈,竖劈过来。二人离之甚近,方笛不及躲闪,只得兵行险着,出腿如风,踢向其小腹的破绽处,迫其变招自救。那人果然不敢拼个两败俱伤,向旁一闪,险被踢中,而后双圈平平一推,朝他颈部削来。方笛眼见事急,右脚疾起,踢向其手腕处的“经渠穴”。哪知这人极是狡猾,不躲不闪,手腕一压,乾坤圈直立向下,只等他的脚自行撞上来。
眼见即有断足之虞,若要收势力有未逮,千钧一发之际身体急转,右脚上踢之势立偏数分,擦刃而过,直吓出一身的冷汗。在一旁的凌月儿更是花容失色,她本已准备下石子以作暗器救急,但适才只一瞬间的工夫,纵想打出暗器也来之不及。
方笛暗道:“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皆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八人齐上,当真厉害(他不识得这八人布成的是”八卦阵法“。皆因苏砚只顾着教他武功,其他的未有涉及。)!”又一想:“听他们的口气似是决意杀我,如今别无他法,只有硬闯了。那个引我前来的人一路奔波,虽然路程不远,终究耗了不少内力,八人之中他应是最薄弱的一处,想要活命便须从他身上着手。”念及此,忽生一计。遂身形向后一纵,避开艮位的攻势,回到“八卦阵”正中,转身挺剑刺向坎位,未容其双钩招架,一个后纵,竟又直逼向对面的离位。此人急舞短刀,守住门户。岂知方笛在他身前也不停留,转身一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东南方的兑位。守在此处的即是施展轻功引他前来的那人。他哪料到方笛会声东击西,猝然之下,不及防范,软鞭尚未提起,长剑已当胸刺来,即时便要丧命。
其旁边离位和乾位上的人见事况紧急,不容多想,霍然跨上一步,刀剑齐施,向方笛双肩砍来。他自忖若强行进招,必可将兑位攻破,但自己定然逃不过刀剑之伤。此念一出,权衡轻重,逼得他唯有纵身避开。如此破阵良机一现即逝,终于功败垂成。局外的凌月儿看在眼中,亦自惋惜不已。
刚才方笛先攻坎位,再转攻离位,皆是虚招,旨在扰乱敌人的注意力,这才方便偷袭兑位。不想这“八卦阵”守护严密,一人受袭,身旁的人自会出手相助,毫无可乘之机。
方笛重又被逼回阵中。直过了顿饭的工夫,他固然不能冲出阵外,八人欲令其束手就擒也非易事。凌月儿空自着急,亦无法可想。此时阵法越催越快,阵圈也逐渐缩小。直到八人离自己仅余六七尺远时,他仍无善策。想到如是被杀,他扪决不会放过凌月儿,心中气苦,忽将宝剑一甩,掷出阵外,正落在凌月儿的脚下。八人急于催动阵法,自无人敢跃起挡住宝剑,唯恐这又是他声东击西的诡计。
方笛边出手抵御八人的攻势,边朗声道:“月儿你快些走罢,别管我!”他现下一门心思在凌月儿身上,对自己的安危反倒不甚在意了。任凭阵形越来越小,八人的兵刃也将及身,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凌月儿,心道:“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是我现在要死了,只想永远陪着你,世世代代,永不分开。”念及动情处,眼眶一湿,直如生离死别。
凌月儿捡起地上的宝剑,听到他叫自己快走,感动之余,却不应声,暗道:“月儿绝不会弃你而去的。你若有不侧,我活着也没甚么趣味!”谁会料到在此生死关头,这一对少年人竟在心中海誓山盟,暗定终身。虽然未曾宣之于口,但以心神传情,绵绵之意更有甚之。
既生出“生死与共”之念,当即豁然,再无半分顾忌。她手一扬,几个石子脱手而出,欺身溘至,手挥三尺宝剑,抢攻兑位。
她发暗器的手法颇为精妙,只是内功未成,劲力不足。那八人皆非庸手,有暗器飞至怎会不知?均以巧妙身法避开。阵法本来运转得如行云流水,方笛似笼中之兽,唾手可得,但他们一避暗器,阵法不免稍滞,立现破绽。
见此良机,方笛岂能再容良机错过?使出“七十二路困龙手”,奇招迭出,与凌月儿夹攻兑位。使软鞭的这人腹背受敌,苦不堪言。其两旁在离位和坤位上的人忙纵身相助。他们深知“八卦阵”中只要少了一人,不能浑然一体,此阵便算破了,故全力救助兑位。
凌月儿独斗兑位之人。方笛则接过另两人的招式,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余下的五个人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却也不能上前出手助之。他们自知若不坚守己位,阵势必然大乱,此阵则不攻自破。偏偏又不能发射暗器,试问混战之中,焉能保证不会伤到自家人?
方笛力战二人毫不吃力,应付自如。众人暗自奇怪:“这小子方才手持利剑,毫无章法,怎么擒拿手和腿法却精妙若斯?”凌月儿也不明其中所以。他们哪里知道方笛从未学过剑法?那擒拿手和腿法却是练得纯熟无比的。与之对敌的二人知他内力深厚,不敢过份紧逼,出招适可而止。
凌月儿仗着剑法精妙,打得兑位上的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她的武功原与之相差一筹。不过那人自将方笛引出来,一路施展轻功,到此地后又立即布阵,全无歇息的工夫,真气不纯,体力颇为不支。凌月儿内力不足,剑法的精妙则堪以补之,因而稍占上风。
见兑位将破,乾位使剑的人当机立断,叫了声:“变阵,阴阳逆转。”众人闻言,各入其位。干、离、坤、坎四位不动,兑、震、艮、巽上四人向外跨出三步,转面朝外。
凌月儿正与兑位酣斗,忽见他抢步上前,知他是要占住变阵后自己的位置,自不能让其轻易得逞。剑法连绵不断,拦住他的去路。此人久战不下,突然长鞭横出,手腕急转,化作数个圆环,转动不停。
凌月儿一愕,不明其意。疑惑间,那人单掌倏出,穿过鞭环,直袭而来,同时软鞭一送,卷向她的剑锋。凌月儿怕失了兵刃,急忙撤剑,向后一纵,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他见自己的“鞭里套掌”奏效,哪敢耽误?趁机闪步上前,站定其位。
余人见变阵已成,齐叫一声“转”,霎时间局面大变,原来的大阵圈化作内外两个小阵圈,内圈向内,自左而右旋转;外圈向外,自右而左旋转。方笛在阵中应付干、离、坤、坎四人,凌月儿在阵外力战兑、震、艮、巽四人。以一敌四,方笛已觉吃力,真气虽尚充盈,招式已现杂乱。凌月儿自然更是险象环生,数招一过,已自不支。幸好他们必须谨守自己的位置,绝不容踏错方位,否则极易自乱阵脚,所以只是随着阵势地转动,轮流与她交手,未成围攻之势。
凌月儿看他们不停的转动,心里奄忽一动,悟出此中的关键,剧斗中兀自心神不乱,叫道:“笛哥,攻他们下盘,打乱步法。”他更不多想,弃擒拿手不用,连使“疾风腿”扫向内圈四人的腿部,当真疾如狂风,迅逾雷电。四人一惊,急舞兵刃护住下盘。
方笛在阵中翻腾如飞,直犹如生了几十条腿似的,别人还未看清这一脚的来路,那一脚已至,快得直若无形,端的凌厉了得。内圈四人不求攻敌,只求自保护住下盘,尚可支持。
激战百余招后,凌月儿已疲惫不支,剑法更是凌乱不堪,有心跃出战团,又恐八人一起围攻方笛,唯有苦苦强撑。这时巽位与艮位借转动交错的空当儿遽然出手,鸡爪镰和乾坤圈齐朝她攻来。
她运足气力向旁一闪,让过乾坤圈,但身法略显拙滞,正是气力将竭之象。面对斜里刺来鸡爪镰,拼尽全力举剑相迎。巽位那人并不与她力斗,镰头对准宝剑一挂,锋尖下面形似鸡爪的铁钩顿时扣住她的剑身,随之用力一拧,她哪里还拿捏得住?宝剑脱手而去。骇愕之下,惊叫一声,踉跄退出数步。
方笛听到她的叫声,心头一震,只道她出了甚么意外,再也顾不得许多,飞身朝外扑去。那八人见他破绽大现,八件兵器一齐向其身上招呼。他前扑之势太猛,根本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立时便有开膛破腹的险厄。
“嗖嗖嗖”几声,八人只觉臂弯处的“曲泽穴”一麻,八件兵器不约而同地落在地上。方笛可全然不知,一跃扑到凌月儿身边,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你没事罢?”她看到方笛刚才的险况,心有余悸,强笑着道:“我没事。你适才真的好险!”见她无恙,方笛心里大宽,犹如一块儿万斤重石落在地上。
那八人东张西望,似是在寻找甚么。方笛恨他们刚才惊吓到凌月儿,极为恼火。更不多言,急催真气,运力于掌,发招有如饿虎扑食,凶猛狠辣,扑向八人。
那八个人兵器脱手,一臂又都被点了穴,尚未解开,见他疯了似地出招攻来,惊骇悚然。他们原只擅于兵刃上的功夫,如今兵器既失,又只有一臂可用,自然不敌。未及闪避或是捡起兵器,已纷纷中招,无不被点中身上的穴道,瘫倒在地。其实这也是方笛宅心仁厚,不忍狠下重手,否则现在就是摧筋断骨,废其武功也并非难事。
一绝后患,方笛急回到凌月儿身边,道:“你真气不足,且让我来助你。”扶她坐下,以单掌抵住其后腰间的“命门穴”,缓催真气,徐徐输入她体内。
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一入体内,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渐渐红润起来。方笛一喜,真气继续绵绵传送过去。
盏茶的光景过后,他收气撤掌,在她耳边低声道:“导引真气运行一周天,调顺内息。”说罢不再言语,静敛心神,舌抵上,意守丹田,运功调息。经过一场酣斗,他内力亦自不足,其后又运气补给凌月儿,真气耗损不少。现下一得空闲,忙行功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他行功已毕,睁眼见凌月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顿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你看我作甚么?你好些了么?”她点点头,忽然落下泪来,嗔怪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方笛被她说了个莫名其妙,只得安慰道:“对,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凌月儿情知他在哄人,黯然道:“你又有哪里不好?”他闻言一怔,想了片刻,道:“是因为我武功不济,累得你担惊受怕,对么?”她一跺脚,转过身去,低声道:“你适才为何把剑掷回给我?又叫我先走?”轻轻咬了咬嘴唇,又道:“你若有甚不测,月儿此生难道能快活么!”方笛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已,托起她白皙如雪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伴着淡淡的清香,醺然一醉。
凌月儿心下大羞,轻轻地将他推开,柔声道:“这里有这么多人,也不害羞?”他才想起飞龙帮的八个人尚在此处,也不去理会他们,反凑到凌月儿耳边道:“你若有甚不侧,我也是一般地陪着你。”她本已面生红晕,闻言更是绯红,喜欢良深。
方笛走到八人面前,想道:“他扪既决意杀我二人,若将穴道解开,势必纠缠不休。”想到此,抱拳道:“今日在下侥幸得胜,众位若要赐教,只管光明正大地来找在下,不必耍甚么手段。告辞了。”转身拉着凌月儿的手一齐朝林外走去。
八人自被点了穴道,一直在运气欲冲开被封的穴道。其中以使剑者功力最深,待方、凌二人走后不久,已然功成,随后起身将其他人的穴道解开。他们适才虽以八敌二,亦大损真元,各自盘膝而坐,暗自调息。
天将破晓,他们才稍复元气。看着地上散落的兵器,尽皆黯然:“江湖上人才辈出,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破了我们苦练多年的\-先天八卦阵\.”一人道:“希望帮主他老人家能从轻发落,留下咱们的性命,那就谢天谢地了。”众人心下凛然。
又一人道:“你我弟兄八人为飞龙帮效力多年,却连帮主是谁都不知道,真是活得可以?”一人从旁劝道:“帮中谁又知道帮主他老人家的真面目?即便四大护法也未必知道?”余人尚未答话,一个声音倏然从树上传来:“你等确是无用,这便受死罢。”八人大骇,心知来人必是武功绝高,否则他藏身于树上,自己众人焉能不知?顾不上身上酸软,真气未复,强自支持站起来,目光在附近的树上寻找,却那里有半个人影?遂全神戒备,以御强敌。
方笛在路上回想起适才的情形,暗自思索:“定是有高人暗中相助,不然他们为何不趁我心慌意乱时白刃加身,反倒将兵器齐齐地扔在地上,让我有机可乘。”半晌不得头绪。凌月儿亦筹思不解,最后道:“许是天可鉴怜,咱们有神灵暗中相助也未可知?”他哈哈一笑,又问道:“月儿你使的是甚么剑法?好生厉害!”她笑道:“你倒猜猜看!”他道:“我怎会知道,不过看你这套剑法极为精妙,以巧胜刚强,似是正合女子使用。”听他说得一点不错,凌月儿道:“这路剑法名唤\-流云剑\-,是江湖女侠\-紫云飞剑\-卓燕飞所创。我有幸得其传授,自然要在这上面多下些功夫了。原来你对剑法倒颇有见识?”方笛脸一红,道:“月儿莫要取笑,我……我不会用剑。”她闻之大奇,道:“难道你真的不会使兵器?”他道:“师父只教了我\-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后来就下山久久未归,我自然不会剑法。”顿一顿,道:“想来我们无极门也有剑法,只是师父没来得及传授而已。”她问道:“那你怎么又能说出我剑法中的妙处?”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了几招后,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殊不知他所学的皆是绝顶武学,见识大为不凡,虽不会剑法,但一见之下立能得窥其中精妙之处。正所谓“一艺通,百艺通”,即为此理。
她幡然大悟,道:“难怪你使剑时极为拙滞,毫无章法路数可寻。早知如此,也不用将宝剑掷给你了?有剑在手,反累得你施展不出自身的武功。”经此一点,他方始明白为何自己有宝剑在手迭逢险招,后来赤手空拳反倒威力倍增,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糊涂。
问起如何学得这路“流云剑法”。她娓娓道来:“那一年我十三岁,一天爹爹作寿,来贺之人众多,卓女侠自也在其中。席间她见众人对我大哥极力赞许,而对我颇为冷落,大忿不平,遂大夸我貌美……我的相貌,这才有不少人随声附和。(方笛闻言心道:”那些人难道都是瞎子?竟然对月儿这样天仙似的人儿熟视无睹,真是枉生了一对眼睛。“)散席后,她来到我的房中,说她最瞧不起轻视女子之人。然后考教起我的武功来。见我只会些拳脚功夫,又大发脾气,说我爹偏心,自己天下无敌的双枪只传给儿子,却不传女儿。我忙解释说爹爹看我身体单薄,气力不济,不适于练此枪法,所以未曾传授。她沉吟片刻,说道要在一个月内教给我一套剑法,以作防身之用。此后她便每日夜晚来我房中,传授\-流云剑\-与我,用了十余天我已然尽数学会。后来她除了督促我练剑,又讲些江湖上的事情,使我增长不少见识。可惜到了一个月她就去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方笛笑道:“这么说卓女侠是你的师父了?”她叹道:“想是我资质鲁钝,卓女侠非但不肯收我为徒,还告诫我此事不要让别人知道,连爹爹都不行。”方笛笑道:“现在你可不是告诉我了么?”她面上红云一闪,轻声道:“你自然不同。”他心中大悦。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夜幕中。
缓步回到客栈,已晨曦初露。店小二早早起来干活儿,见昨日才住进来的这一男一女天才亮却从外面回来,暗里啧啧称奇。
真意正焦急地等着他们,一见回来,忙询问端由。方笛如实地说了。听罢,真意道:“那八个人应该就是飞龙帮的\-飞龙八怪\-,他们的\-先天八卦阵\-也算是武林中一绝,罕逢敌手,不想却叫两位给破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凌月儿问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请道长指教。”真意道:“不必客气,但讲无妨。”她道:“康子善身为武当弟子,为何会被飞龙帮追杀?”真意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个贫道却也不知。或许是掌门师兄派他下山有要事,无意间招惹上飞龙帮,引来杀身之祸。”她不置可否,凝神思索。
三人吃过东西,买了些干粮便上路了。方笛却忘了尚有一件暗器留在自己睡过的床上。他们走后,小二来收拾屋子,从床上捡到一只寸许长的小箭,尖刃异常锋利。一不小心,将食指划破,当下也未加在意,还没等出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脸色暗青,竟一命呜呼。阎王殿前自又多了一条无辜冤死的游魂。
方笛也属万幸,若当时他直接用手去接,势不免为其所伤,但他初时只道细管中将吹出的是迷香,故未加防范,待见到飞来的是暗器,情急之下,手不及伸出,隔这被子将暗器夹住,而后便去追发暗器之人,无暇看一看暗器为何物,这才侥幸未受其害,无形中避过一劫,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一路上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平安无事。走了近一个月,方才到了武当山脚下。真意道:“两位施主,这里便是武当山了。你们若要游览一番,贫道自当奉陪;如先要去拜见我掌门师兄,也乐意引见。不知意下若何?”方笛道:“不敢麻烦道长,我们自己游览便是了。”凌月儿道:“还烦道长将康子善之事告知武当掌门。待我们游毕,自当去拜会他老人家。”真意点头道:“既然如此,两位请便。贫道在玉虚观中恭候大驾。就此别过。”抱拳作别,转身向山上而去。
二人遇路而上,尽览各处景致。方笛久居黄山,对山峰的见识自然不凡。他见武当山峰奇幽险,风景秀丽,比之黄山却稍逊半筹,不过这里道观林立,清雅脱俗,实为静心修行之佳处。
凌月儿自小便在家中被父兄督促着习文练武,哪有机会出来游山玩水?此时自是兴高采烈,游兴盎然,况且有方笛相陪,心境更佳。
转眼过了多半日,他们游至纯阳宫。这里甚为破旧,四下无人。二人进去,见一须发银白,矮小清瘦的老道长在扫地。他们抱拳深施一礼,叫了声“道长”,老道长朝他们微微一笑,不言不语,继续扫地。二人对望一眼,颇为不解,但也不再说甚么,仔细地观赏起来。
殿内供奉着真武大帝年轻时的坐像,四壁皆是道教神话“五龙捧圣”的壁画,极为精致。直看了顿饭的光景,才尽览无余。
走出殿来,凌月儿指着宫门外两根硕大的铁杵,道:“你看这两根铁杵好奇怪,为何会竖在这里?”方笛想了想,道:“此物想必是真武大帝用来镇妖伏魔的罢?”话音才落,一个声音从殿内传来:“谬然,谬然。铁杵与真武帝君有何相干?”他们一怔,见适才在里面扫地的老道长手捋银髯,悠然走出来。二人忙施一礼,道:“请老道长指教。”他哈哈一笑,道:“随我来。”两人毫不犹豫,跟他走到宫殿旁的一处小方亭边。
亭中有一口井,其上龛中有一老妪磨针像。凌月儿知此处必与那两根铁杵有关联,也不相询,只等道长讲来。
老道长说道:“相传当年净乐国太子入山学道,心志不坚,中途欲出山还俗。至此处,见一老妪在井边磨杵,便上前问她磨杵何用。老妪答道:\-欲磨杵成针。\-太子笑道:\-铁杵焉能磨之成针?\-老妪道:\-长此以往,功到自然成,终有一日会磨成针的。\-太子顿悟,遂入山苦修,终成正果。”顿了顿,继而道:“这磨针井之名就是由此而来。传说那老妪是玉虚圣祖紫玄君所化,特来点化太子的。”二人听罢大悟,始知铁杵磨成针的典故。老道长又道:“这个传说深含至理,教人凡事贵之以专,持之以恒,方可功成;途中而废,实为虚耗光阴。二位小友可懂了么?”方笛道:“晚辈明白了。多谢指点。还未请教老道长的法号?”他道:“名号如钱财一样,皆是身外之物,不必计较。”看着方笛,摇头叹道:“你眉宇之间隐然有一片黑云,显是横祸将至,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凌月儿闻言一惊,忙问道:“道长能否直言是何灾祸?”老道长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们还是快快离开此地为宜,或可免去一劫。咱们一面之缘已尽,两位乃人中龙凤,万望珍重。这便别过了。”打个稽首,缓步走入殿中,长吟之声飘然入耳:“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再无音迹。凌月儿一心要问个明白,飞身闯入宫殿,方笛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里如死一般的沉寂,四目急寻,哪有老道长的人影?转遍周围,不见有其他出路。二人微悚,一股寒气油然而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是人,是鬼。”单手相挽,急步走出殿来。外面阳光明媚,暗中犹有凉意。
经过此事,游兴荡然无存。看天色已近日暮,便一路向南行去。行间方笛安慰她道:“那位老道长定是神仙变化而来,特意来点化咱们的。有甚么好怕的?”凌月儿想想他确是面目慈祥,仙风道骨,心中略安,不似先时那样害怕。
走了半个时辰,天黑了下来,便在太子坡的复真观里借宿。二人吃过干粮,自觉甚是疲倦,各自去睡了。
方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不能寐,脑子里全是日间那老道长的影子。想起他说的“铁杵磨成针”,“善恶有报”这些话来,兀自意味无穷,暗自琢磨:“老道长必是神人化身,来点化我的。\-铁杵磨成针\-是教我做事要持之以恒,现在虽还没有找到娘和师父,只要坚持不懈,终会找到他们的。但说我面相有灾又是甚么意思?会有甚么灾祸?罢了罢了,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待此间事情一了,我和月儿一起去找娘和师父,然后再帮晓芸报仇。”倏地生出一丝甜意,心想:“到那时,我禀明娘和师父,与月儿并结连理,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以后再生几个孩子,可叫甚么名字好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脸上犹挂笑容,沉醉在幸福甜蜜之中。
半夜下起了倾盆大雨,雷电交加,方笛即被惊醒。只听外面有人大叫:“快出来看呀,\-烈火炼殿\.”他茫然不解,起身出门去看。
屋檐下聚了十几个人,有观里的道士,也有借宿的行客,且尚有不少人推门出来。众人望着远处天柱峰顶端的金殿,惊叹不已。只见电闪雷鸣,团团火球在金殿周围滚滚而动,耀眼夺目,犹如巍峨耸立的金殿在烈火中烧一般,奇特之极。凌月儿闻讯也推门出来,方笛忙不迭地将这一奇景指给她看。一见之下,惊得瞠目结舌。旁边的小道士对身旁的游客道:“施主来得巧了,这\-烈火炼殿\-的景致我们寻常也难见到。明日清早大雨一停,再从这里眺望金殿,还会另有一番风光。只一天的工夫,施主就可见到武当山上的两大奇景,实是幸运得紧!”闻者自然颇为得意。方、凌二人更是喜出望外,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过了良久,众人渐渐散去。二人留恋不舍,不肯回去睡觉。待旁人都回到房中,他们挽手立于屋檐下,静观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大雨愈下愈烈,风雷有若虎啸龙吟,狂而不躁。一对璧人牵手夜观奇景,心情舒畅无比,狂风暴雨只当作细雨春风,倍感受用,使得天公知难而退,不一刻,天地间便恢复了夜幕中应有的平静。金殿奇象也随之消失。
凌月儿喟叹道:“\-烈火炼殿\-虽好,终不过是昙花一现,难得长久。”方笛笑道:“不过明日一早又可见到另一番别致景象了。”她怅然道:“是呀,天下的东西原本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捉弄人?”方笛又一笑道:“不用多愁善感。这二者虽不能兼而得之,咱们先后得之也是一样。”暴雨才过,微风寒意袭人,她打了个寒噤,低声道:“我……有些冷。”向方笛身边靠了靠。他脱下外衣给她披上,道:“若是病了,明儿一早可没办法看景色啦!现在已是深夜,快回屋歇息罢!”她轻声道:“我不想回去,你陪我在这里聊聊天罢?”他一怔,道:“只要你愿意,自然乐意奉陪。”二人背靠墙壁,席地而坐。
凌月儿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怯声道:“不知怎的,我总有些害怕。”他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搂住她的香肩,轻轻道:“不用怕,有我和你在一起哪!有甚么可怕的?”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事情要发生。真的……真的有些怕!”方笛安慰道:“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闻言她倍感温暖,宽慰不少,遂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心跳。蓦然只觉得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怀抱中。念既及此,霎时豁然,害怕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笛有佳人在怀,心神如醉,醺然不能自已,看着她的粉白玉颈,直想亲吻一下,却强行忍住,实是不忍亵渎于她。倘若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神,那么他的神便是凌月儿。
方笛睁眼醒来,见夜色兀重。凌月儿将头伏在自己的腿上,睡意正浓,不忍惊醒她,暗自沉思老道长的话,愈品味愈觉得语句虽然浅显,实则深含至理。
不多时,天已蒙蒙亮。他深知自己二人这般情形若是让别人看到甚为不妥,轻轻地推了推她的香肩,低声唤道:“月儿,月儿。”她“嘤咛”一声醒来,见自己伏在方笛的腿上,心中大羞,忙站起来,道:“等我一下。”转身回到房中梳洗整妆。
再见她出来,已是容姿焕发,神清气爽。方笛正要夸赞她几句,她却突然指着天柱峰的方向,喜形于色,叫道:“笛哥,你快看!”抬头望去,见昨晚在雷电狂击下傲然挺立,金光流动的金殿被烟雾笼罩,依稀可见,只是天未大亮,眼前混沌不清,难以畅览。二人静静相候,默然无语。
暮色渐朗,但见雾气如纱,流云飘浮,赏心悦目,不禁欲伸手触之,奈何烟霭过目,可望而不可及,徒生爱慕之心,倍感怅然;又有金殿在云端时隐时现,恰如雾里观花,簿云蔽月,妙处难述,委实胜似瑶池,恍若置身仙境。凌月儿不禁欢呼雀跃,拍手称快。方笛看到得意处亦喜不自胜,感慨万千。房中的众游客被吵醒,纷纷推门而出,欲待看看是何人不知所谓,扰人清梦。一见这烟雾缭绕的人间胜境,立时目瞪口呆,忘记所为何事而来。
闲人渐多,声音嘈杂,不少年轻后生一见到凌月儿明艳脱俗的容貌,双目再难移动半分,心中柔情万种,根本不愿再去看甚么金殿奇观。方、凌二人甚感厌烦,况且观赏之兴已尽,当下分开众人,回到屋里。望着她离去的倩影,许多人暗自懊悔:“昨晚观景时怎的没有看见这位貌似仙女的姑娘,纵是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呀!”连声叹息。
二人吃了些干粮,捐了些香火钱,问明去玉虚观的路径,悄然离去。一路之上谈得尽是所见的那两大奇景,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晌午时分到了玉虚观,见过外面的知客道人,说明来意,他转身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的工夫,真意亲自迎接出来,笑道:“两位怎么此时才到?掌门师兄已等候多时了。快里面请。”方笛寒暄了两句,三人并肩进去。
经过层层宫殿,来到真武大殿。真意当先进去,二人随后而入。一位须发花白的道长端坐于蒲团上,闭目养神,自是武当掌门真如道长无疑。
真意上前轻声道:“禀告掌门师兄,方少侠和凌姑娘到了。”真如微微颔首,起身打个稽首,道:“两位施主一路上辛苦了。”二人抱拳一揖,道:“晚辈方笛、凌月儿拜见道长。”真如笑道:“不必多礼,快请坐下。”二人谢过,落座坐定。真如问道:“据我师弟所讲,两位曾力抗强敌,救了贫道的弟子康子善,这里先谢过大恩。”他们自是谦虚一番,然后便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连代传口讯之事也毫不隐瞒。
听罢,真如面色微变,暗自沉思。真意怫然不悦道:“当日贫道也曾问起此事,两位为何不俱实相告?难道信不过贫道么?”方笛颇有窘态,不知如何作答。凌月儿道:“道长不必动怒。常言道:\-江湖险恶\.我们受人所托,自不敢大意,焉能轻信于人?再者也从未见过道长您,怎知真假?难道道长以武当掌门师弟的身份尚不能见谅么?”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气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如缓缓道:“师弟忒也小家子气,岂是我道家清静无为之理?”真意只得道:“师兄教训的是,真意知错了。”方笛嫌凌月儿言语过重,忙道:“道长不必自责,是晚辈疑心太重了。”真如道:“少侠莫要客气,若一味地迁就于他,反倒误了他的修行。”方笛不敢再说。
这时有个小道士进来道:“弟子参见掌门。”真如问道:“何事?”小道士道:“外面有人找真意师叔。”真意对掌门道:“贫道出去看一下。”又对方笛二人道:“两位施主,少陪了。”急步走出大殿。
凌月儿问起康子善怎么会招惹上飞龙帮。真如淡淡道:“康子善本是贫道的俗家弟子,因为日前他家乡有人带音讯来,说其母病危,这才准他下山。这孩子为人刚硬耿直,必是于路途中偶然得知飞龙帮的阴谋,以致引来杀身之祸。他临死之前尚且顾及武当的安危,正是我武当弟子的本色。”说至此,伤感之余又甚为欣慰。方、凌二人默然。
不多时,有道僮送上清茶。他将托盘上的两盏茶献给方笛二人,另一盏送到真如的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真如道了声“请”,一饮而尽。二人亦随之饮下。
手中茶盏还未放下,真如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二人大惊失色,不知有何变故,急上前察看。只见他面目如常,却呼吸骤止,人事不省。骤逢奇变,二人互望一眼,不知该如何应对。
霍然一道白光从后窗射出。方笛听风辨器,急叫道:“小心。”一掌将凌月儿推开。“嗖”的一声,白光从他的肋下擦过,一柄匕首正中真如的胸口,血流如注。
二人一声惊叫,飞身要去追窗外之人,这当儿真意从门外溘至,一见此景,抽剑在手,大骂道:“好个小贼,敢伤我掌门。”扑身飞至。
二人向旁边一闪,急道:“道长且莫动手,听我们一言。”真意一挥剑,冷笑道:“还有甚么好说的?”话音甫毕,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
方笛恐他伤到凌月儿,身形一晃,挡在她身前,施展擒拿手接过剑招。凌月儿情知此时此景万难叫人相信自己二人,实不宜久留此地,叫道:“笛哥快走,日后自有分辩之时。”一步抢到门口,还未等站稳,两柄长剑迎面刺来。她一惊,忙撤身后纵,避开这一险招。站定望去,见门外已聚集了七八个小道士,心知凭自己的武功决难冲出去,心思一转:“反正今日也说不清,只有先制服真意,拿他作挡箭牌,或有生机。”想到这儿,抽剑在手,上前与方笛一起夹攻真意。
真意对门外众道喝叫道:“这两人杀害了掌门,快去叫你们的几个师叔来。”略一分神,险些被凌月儿的长剑刺到,忙全心迎敌,不敢再有疏忽。
打斗了十几个回合,凌月儿怕迟则有变,心知只要武当山上再有两个与真意武功相仿的人,自己二人便万难脱身,于是连使了几招“流云剑法”中的厉害招数,真意果然招现凌乱。他原本以七分力对付方笛,三分力对付凌月儿,已颇为吃力,现下更是左支右绌,为求自保,正欲使出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慌乱之中见殿外的空地处已来了不少同门,暗一冷笑,运内力于极至,剑气猛然大增。二人不敢近攻,真意借机将他们逼开,飞身纵出。
二人起身追时,他已站在群道中间,用剑指着二人狠狠道:“三位师弟,他们杀死了真如师兄,大家快动手抓住他二人,也好为掌门报仇。”他的三个师弟先时已得到了音讯,但兀自不信,现在听他亲口说出,尽皆动容,俱对方笛二人怒目横眉,一脸杀气,其中一人叫道:“布剑阵。”方笛忙道:“各位道长明鉴,真如道长的死当真与我们无关。在下若有半句谎言,管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真意冷冷道:“你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逍遥法外么?还是乖乖地受死罢!”言罢一使眼色,三个师弟拔剑在手,各带几名弟子,朝二人围将过来。
二人一听他们要布阵,顿时想起飞龙八怪的“八卦阵”,心下懔懔。互望一眼,各自明了,看群道约有三十人之众,虽不明他们要布甚么阵,但知道万万不能被裹在阵中央,否则决难脱身。
众道越逼越近,凌月儿急中生智,道:“从后窗冲出去。”方笛微一点头,拉住她的手飞身入内。真意等人并不追赶,望着二人轻声冷笑。
他们还未走到后窗旁,十几柄长剑倏忽破窗而入,原来大殿的四周外埋伏有人,而且他们身在暗处,二人根本无法闯出。再见四下窗外人影耸动,只怕不下几十人。方笛心道:“与其斗暗箭,不如战明枪,好歹多些胜算。”心一横,对凌月儿道:“咱们从正门闯出去。”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关健,毅然点头道:“最多不过一死,咱们闯。”二人心意同是一坚,携手并肩而出。
真意“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只要能破了我们的剑阵,今日便姑且放你们下山,但杀害掌门的大仇不能不报,日后自会找上两位;若是破不了,那么现在便可以为掌门报仇了。”言语中对武当剑阵信心十足。
方笛傲然道:“我们也无谓多言,诸位请罢。”竟与凌月儿缓步走入空地正中。群道皆是一怔,暗道眼前这两个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之极。
众道四下分开,拿剑的二十余人迅速连作一个大圆圈,将他们围在当中。二人目光一扫,见真意和他的三个师弟亦在其内,四人各占一方,分掌东南西北。如此情形与他们夜战“飞龙八怪”时差相仿佛,只是此时的大阵更壮观些。
真意道:“杀害掌门之仇不可不报,动手罢。”二十余道士齐声应道:“是。”声势之壮,如同百人齐应。此言甫毕,东西二方的十几个道士挺剑而上。
方笛胸中豪气顿生,大喝一声:“来得好。”施展出“困龙擒拿手”的凌厉招数,避之剑锋,攻其不备。众道见他一挥一收间显示的功力极其浑厚,不敢近攻,剑光交错,步法互移,意欲耗其内力。
凌月儿的“流云剑法”行若云水,妙招纷呈。虽内力修为尚浅,但剑法精妙无比,大有出其不意之功,群道对她也不敢小觑。
此阵名为“星宿剑阵”,是武当派中一位精通星象五行的前辈所创。阵法依照天空中二十八星宿之位,分作四方。东方七星是角、亢、氐、房、心、尾、箕,称作青龙;南方七星是井、鬼、柳、星、张、翼、轸,称作朱雀;西方七星是奎、娄、胃、昴、毕、觜、参,称作白虎;北方七星是斗、牛、女、虚、危、室、壁,称作玄武。四方连在一起便是“二十八星宿剑阵”。此阵又可分开使用,任何一方都是一个“七星阵”,青龙灵动;白虎威猛;朱雀犀利;玄武凝重,各有所长。
每方正中一人便是七星之枢。四方枢位分别是房、星、昴、虚。守在枢位上的人必是武功高强之辈,才能总领一方。阵法一经催动,无论众星位上的人如何斗转星移,枢位绝不能稍移位置,以使阵势四方分明,运转自如。枢位一动,阵法立乱,因此枢位身边的六人不仅要变幻阵法攻击敌人,更要护住枢位,此处一失,大事去矣。
此剑阵威力奇大,以二十八之众,尽可困住百余人。倘身在阵外,只要精通星相变化之学,欲看出此阵的奥妙原亦不难,不过凡是见到此阵的必是武当的死敌,见到之时早已身在其中,眼前只有人影交错,寒光点点,终是性命要紧得多,焉有余暇去窥探阵法的奥妙?况且即便看出了所以然,枢位又岂是能够轻易攻破的?
此时好在剑阵中只有方笛和凌月儿两个人,二十八星位不能同时出剑相攻,唯有东西和南北轮流攻之,方可保阵法不乱,否则便成了一场混战,哪儿还成甚么阵法?
二人各敌一方,方笛尚且罢了,凌月儿却气息急促,额头微现香汗。而群道则是一半攻敌,另一半握剑休息,轮而换之,自然俱都体力充盈,仅此一点,双方高下已判。本来“星宿剑阵”在对群敌时才用,现在只围攻两个人,当然游刃而大有余了。
过了顿饭的光景,方笛未现疲态,反而越战越勇,几年中在黄山绝顶苦练的“无极神功”这时才被彻头彻尾地激发出来。他的擒拿手须近敌身才可见功,但真气运布全身,内力源源不断,劲力已及丈外,无人能够近前。众道舞动长剑护住要害,伺机而动,暗赞其功力了得。
“当”的一声脆响,凌月儿的剑被震飞了。方笛背对着她,闻声已知其事,一掌推出,将身前丈许的道士逼开,如箭般纵到她身旁,低声道:“别怕,我再给你找一把剑。”凌月儿知道所以长剑脱手,皆因气力不支,纵有长剑在手也不过是多挨一刻,终不免落败。又一想,与笛哥一起共御强敌,能多挨一刻便是一刻,遂点头道:“好呀!”方笛不敢离开她身边,缓收掌力,随之渐渐地喘起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甚是急促,似是体力不支。众道亦看出这一点,三个道士急功近利,上前至他五六尺的地方举剑刺来。
方笛使的正是诱敌之计,见他们上当,陡发内力,掌力大盛。三道猝不及防,挥剑相迎,欲迫其收掌。他的内力何其深厚,并非掌及敌身方可伤人,其掌力似一把无形的钢刀,离其尚有四尺之远,无形的掌力已分别劈中三人的胸口。他们疼痛难忍,剑法再也施展不出来。
他趁机使出“疾风腿”,将两个道士踢开,手使一招“困龙擒拿手”中的“拨草寻蛇”,拗住另一道的双手腕,内力及处,那道士觉得手腕上似是被两个烧红的铁圈箍住,忍不住大叫一声,长剑自然拿捏不住,顺手而落。方笛轻轻一掌推开他,足尖一点,长剑倏地飞起,伸手接过,返身递在凌月儿的手中,笑道:“这不有人送剑来了么?”凌月儿情知今日难有幸理,暗自气苦,恨这些道士好不讲道理,回想起夜间和清晨看到的奇妙景色,不禁心中怅然:“天下的奇光异景也不知有多少,我却多半看不到了。”突然轻声问方笛:“你……你看我长得好看么?”他一怔,不知她在这当儿为何会有此一问,随即点点头,诚心直言道:“月儿你自然美极,简直胜过西施。”他本不擅言辞,口中所说便是心中所想。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的心里,凌月儿可又远远胜过了西施。
听他赞自己比西施还美,凌月儿满心欢喜,双颊泛晕,娇艳如花。虽身在险境,方笛亦大为心醉。四下的小道士此时才得静观二人,眼见凌月儿清丽脱俗的容颜,皆怦然心动,一些心志不坚者竟莫名其妙地嫉妒起方笛来,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那三个被方笛打伤的道士一败下阵,即时又有三个补上其位,方、凌二人若趁这空当急攻,或有一线生机,但他们情深之处,视群道如无物,无端地丧失了一次克敌良机。
数十人寂静无声,看着中间的一对璧人,确是令人羡慕不已。这时一人冷冷道:“掌门的仇难道不报了么?”说话之人正是真意。众道闻言,恨意陡生,挥剑再上。
二人立时惊觉。凌月儿接过剑,出招迎敌。方笛听得后面有风声,回身一让,剑锋贴腰而过,双手一招“盘根错节”,暗运“卡”字诀,扣住那人的手腕,右手抓住剑柄,轻轻一抖,内力迸发,将三尺长剑震成了十三四截。不待断剑落地,他双足疾飞,踢向断剑,刹那化作点点寒光,朝南方七星位疾飞而去。
那几个道士舞动长剑,将周身护住,断剑撞及手中长剑,脆响不断,虎口震得生疼,功力稍浅者,长剑立折。方笛立有所悟,对凌月儿道:“发暗器。”她身上哪有甚么暗器?地上又平坦如壁,连半块儿石子也没有,便摸出几两碎银子,自知劲力不足,难以伤敌,对他道:“接暗器。”方笛欺知她身边,伸手接过,也未看请是何物件,觉得轻重倒也合适,双手连扬,银子脱手而出,当真是“一掷千金”。
碎银子夹着劲风飞至,众道知他内力深厚无比,不敢再用剑去挡,纷纷闪展腾娜,避将开来。真意和三个师弟的武功自然远胜群道,见暗器飞来,举剑将其击落,身形不动,坚守枢位。
酣斗几十回合,方笛见凌月儿迭逢险招,赶忙护在她左右,双手忽而变指,忽而化爪,使的皆是“困龙擒拿手”里的凌厉招数。几次看准时机欲突袭所对的枢位,但他只要身形一动,枢位身旁的六个道士必围将上来,持剑攻之。枢位之人除了总领一方阵势,剑术自亦极精,出剑就是攻敌之必救,又有阵法相辅,委实难以攻破。加之方笛不敢离凌月儿过远,深恐救之不及,故而几次疾攻都是功败垂成。
过不多久,凌月儿再也支撑不住,剑法稍一滞,被一道士单掌打中肩头,不由得向后踉跄倒退,叫了声“笛哥”,全身一软,眼前发黑,俯身便要跌倒。方笛听得不妙,急转身,一见此景,忙伸手拦腰将她抱住。她受的一掌之伤并不重,只是气衰力竭,急火攻心,才致跌倒昏阙过去。
方笛正欲将她放好,遽然间身后风声响动,暗叫“糟糕”,不及回身,后背上的“大杼、风门、督俞”三处穴道一麻,亦自昏迷不醒。须知此三处穴道皆属“足太阳膀胱经”,多气少血,一经点中,便即全身无力,致人昏迷。他经过一场剧斗,真气略有不济,毫无反抗之力,当即不省人事。
偷袭之人正是真意。他那时一见方笛分心,深知时不待人,更不犹豫,甘冒自乱阵脚之险,施展武当派“浮光掠影”的轻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至他身后,出手将其制住。若不是方笛念系佳人,关心则乱,真意原也难以一击得手。不过当着这许多人偷袭一个晚辈,实乏名门正派光明磊落的行径。
站在“朱雀”枢位上的真玉对真意道:“如何处置这两个人,还请二师兄示下。”他尚未答话,站在西边“白虎”枢位的真法叫道:“还能怎么处置,杀害武当掌门。当然是立即处死。”真意道:“真法师弟说得不错。这二人罪无可恕,理当如此。”便欲举剑刺向昏倒在地上的二人。站在“玄武”枢位的真性急拦道:“师兄且莫动手,我有话说。”真意一怔,凝剑不前,问道:“师弟有话便讲。”真性上前道:“谅他们这两个黄毛小儿焉能恁的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来行刺武当掌门?想必其后应该有人指使,倘若现在把他们杀了,这幕后之人却要逍遥法外,无从查起了。”真意眉头微蹙,道:“师弟倒也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先将他们关押在后山,待问明端详,立即处死。”又道:“那就有劳真玉师弟把他们押送到后山大牢中。”真玉恭而受命,叫其下弟子找来一辆木板车,将二人平平放好,押往后山大牢。
余人进殿收敛掌门的遗体。他们见真如胸口处插着匕首,倒在血泊里,有的按捺不住,大骂方、凌二人。待他们心情稍为平静,真意带同真法运送遗体到后殿安置,命真性留在此处,安顿剩下的事宜。途中真法不止一次地试过掌门的鼻息,确信果然已仙逝,忍不住放声大哭,尽失道者本色。
武当山后山的大牢是关押派中犯了大戒,即将处以极刑的弟子之所在。这里每一间牢室都是在厚厚的山石中开凿出来的,相隔的石壁厚逾三尺,任你神功盖世,也决计无法破壁而出。精钢所制的铁栅门更是无坚能摧。而开门的锁匙只在当日负责值守的“真”字辈道长手中,旁人无法打开。
真玉等人将方笛二人关入大牢,命弟子好生看管,自己拿好锁匙,回到玉虚观中。其后“真”字辈的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安置此事。真玉言道:“如今掌门师兄被人暗算身亡,咱们武当乃是名门正派,既出了这等大事,便应广撒武林贴,邀来同道,直述此事,然后再当众将两个小贼处死。免得惹人非议,说我武当派不辨是非,私杀良善。”真法怒道:“谁敢这么说武当派,我定不放过他们。”真玉忙道:“贫道只是打个比方,师兄不必动怒。”真性道:“依贫道所见,现在当务之急应先推选出一人作掌门。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何况又出了这等大事,群龙无首怎么行?”真玉点头道:“三师兄说得是。只是谁来担此重任呢?”真法道:“那还用想,当然是三师兄了。他的武功最高,又道学渊源,最为合适不过。”真性忙摇头道:“师弟且莫胡言,贫道哪有资格当掌门?”真玉劝道:“三师兄不必过谦,掌门之位非你莫属。”真性道:“贫道生性疏懒,岂堪重任?再者现在武当山上以二师兄的辈份最高,由他来当掌门才是正理。”一直未曾开言的真意起身道:“武当掌门之位自来都是有德者居之,贫道无德无能,且又引狼入室,使掌门师兄遭奸人暗算。众位师弟虽无厉言相责,贫道已自愧疚良深,又焉敢对掌门之位有觊觎之心?其实真性师弟担此重任才最为合适不过。”真性生性冲和恬淡,决意不受掌门之位,百般推辞,力荐真意为掌门。真法和真玉自也不再坚持,不然反倒像是故意与二师兄作对。真意稍加推辞,便即受了。其实倒不是真法和真玉对他心有芥蒂,而是因为他平素不苟言笑,为人严厉,又时常不在山上,经常半年数月方归,所以众道都与他较为疏远,其门下的弟子亦对其既敬且畏。而真性不仅学识渊博,敏锐多智,单就武功而论,在武当派中也是稳坐第一把交椅,加上生性随和,故尔极得人缘。
掌门之位暂定。真意道:“咱们第一件事便是为真如师兄报仇。现在先将两个小贼的罪状公告天下,再当众在真如师兄的灵前将其处决。不过此事宜当从速,免得迟则生变。”真性道:“师兄明鉴,想他们两个小小年纪,岂能无缘无故来刺杀武当派掌门?定是受人指使,咱们应先盘问出这幕后之人,然后抓到他,将几人一起治罪,这样才算是为掌门师兄报了大仇。师兄以为如何?”真法和真玉称他言之有理。真意略作沉吟,微微一笑,道:“还是真性师弟想得周全。”真玉道:“如今天气炎热,真如师兄的仙体不能久置,该当如何,请二师兄定夺。”因为真意现在是暂代掌门之位,没有行过登位大礼,所以众人对他仍称作二师兄。
真意淡淡道:“今日大家也都累了,真如师兄的仙体多放一日谅来无事,咱们明天再行处置。天已不早,都各自歇息去罢。”几人无语,各自散去。真玉带领几名弟子径往后山,看守方、凌二人。
次日天未大亮,真意只身前往后山。走到铁牢外,眼前的情形让他惊愕失色。但见牢门大开,方笛和凌月儿不见了踪影,负责看守的十几名弟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真玉亦在其中。他暗自懊悔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多加派些人手?”走到真玉的身边,发现他尚有呼吸,只是被点了穴道,忙动手为其解穴。
其穴道被封已半夜光景,随着体内血气运行,穴道即将自行冲开。真意虽不知他被点的是何穴道,但内力一发,行走诸脉,加速血气运行,片刻便将穴道冲开。
他一醒来,真意忙问原委。他一脸愧色,如实道来:“昨日奉师兄之命看守要犯,自不敢大意。谁知到了子时,突然一条人影飞至,还未及看清他的样子,十几个弟子已被打倒在地。我持剑欺近,见是个老者,他也不说话,上来便是一阵急攻。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才过了十几招,我胸口一痛,便甚么也不知道了。而后他必是从我身上找到了钥匙,开门将那二人救走了。师弟难当重任,请师兄责罚。”真意听罢,心下骇然,暗道:“真玉师弟的武功比我不过稍逊半筹,若在往日切磋武功,总须小心在意,方可胜过他一招半式。那劫牢之人竟然只用了十几招便将他点倒,这等武功委实可怖可畏。此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救方笛和凌月儿。”一团疑问萦绕心头。
这时真法急匆匆地跑来,到真意面前急道:“不好了,真如师兄的遗体不见了。”二人大惊,还未相询,真法已看到大牢前的景象,惊叫道:“他们跑了?”真玉点了点头,羞愧无言。
真意道:“你们先将众弟子救醒,我去观中看一看。”施展轻功,疾步回到玉虚观。真性正守在后殿,见他到来,道:“早晨我来查看时就已不见了师兄的仙体,那两个看守的弟子亦被人用匕首刺死,现下已命人埋了。”真意紧锁眉头,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干的?难道和劫牢的是同一个人?”真性大惊,急问道:“甚么,那二人被救走了?”真意长叹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真性暗自凄然,心道:“谁会与真如师兄有如此深仇大恨,不仅派人行刺,又盗去其遗体?”二人均自沉思,半晌无语。
时不多待,真玉二人已将众弟子的穴道解开,一同回转玉虚观。真意命弟子在山上四处搜找,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真”字辈四位道长则坐下商议此事。
真玉又将大牢被劫之事详细地诉说了一遍,三人默然,忖道:“那人武功如此之高,纵是换作我看守,结果也必然无异。这倒怪不得真玉师弟。”真意道:“现在人被救走了,但掌门之仇不可不报,三位师弟可有何高见?”真法道:“那还有甚么高见?立刻派人下山去捉拿他们便是了。”真性、真玉也是一般心思,俱都赞成。
真性道:“救走他们的人纵不是主使行刺真如师兄的人,也必与方、凌二人的关系极为密切,不然安会甘冒大险上武当山救人?这三个人的武功如何,诸位心中想必了然。他们联手,极不易对付。”真法急道:“三师兄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好不急煞人!”真性道:“若论武功,咱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唯一有把握的便是\-星宿剑阵\.”真意问道:“师弟之意是咱们带着弟子二十多人一起下山?”真性道:“此时武当陡逢大难,山上岂能群龙无首?其实只须我与两位师弟各带六名弟子下山,遇到要抓之人,以\-七星阵\-应之,即可功成。另有一桩,咱们这许多人一起下山太过扎眼,必须化装做农夫、商人等各色人物,才不致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行事会方便很多。”真法低声嘟囔道:“这样未免太堕了武当的声望。”真性道:“若是让江湖中人知道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把堂堂武当派掌门杀死,又叫人家走掉了,岂不更危及武当的声望?”真法觉得他言之有理,再无异言。
真意道:“本来此事应该贫道亲自去的,不过依三师弟之言,山上确也不能无人镇守,也就只有辛苦三位师弟一趟了。”三人同道:“捉拿行刺掌门的凶手乃是份内之事,何言辛苦?”真意又道:“贫道自会叫人在武当山附近搜找凶手的踪迹和真如师兄的遗体。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罢?”三人知道事关紧急,遂起身回到自己的寝室,带好常备之物,各自亲点了六名得力的弟子,二十余人分别更衣化装,扮作各色人物。而后众人向真意作别,分批下得山去。
方笛醒来,见一双充满关切的妙目正看着自己,不是凌月儿又是谁?他问道:“月儿,咱们可还活着?”凌月儿看他醒转,甚是欢喜,微笑道:“自然还活着。你好些了么?”他轻轻地点点头,从床上起来,环视四壁,见屋中极为简陋,只有桌椅等几件简单的物件,上面有不少尘土,可见此房已久不住人了。他闭上眼睛,细思在昏倒之前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问凌月儿:“我记得在和武当的道士打斗时被人突施暗算,随后眼前一黑,便甚么也不知道了。现在咱们是身在何处呀?”她忽而甚为羞涩,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我也是刚刚醒来。”不敢与其目光相对,面上微泛霞云。他暗自奇怪:“不知道便不知道,有甚么好害羞的?”二人正各怀心事,门外走进一个银髯老者。方笛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扑过去叫道:“师父,您叫弟子找得好苦呀!”凌月儿遂知眼前这人是笛哥的师父苏砚,忙起身行礼,道:“苏前辈好。”苏砚笑道:“小姑娘倒也懂得礼数,不枉我救你。”二人一见到他,已猜到自己二人必是他救的,但于其中的情形却全不知晓。方笛问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苏砚捋髯笑道:“我还没问你为何私自下山,你倒盘问起我来了?”双目斜睨,看着凌月儿,道:“难道笛儿你是为了这个貌美的小姑娘?”凌月儿羞涩难当,嗔道:“前辈只会取笑人!”苏砚原本是在开玩笑,闻言哈哈大笑。方笛只道师父误会了自己,慌忙解释道:“你老人家莫要误会,弟子下山是为了去找您。”苏砚愕然,道:“为了找我?真是笑话?我这么大的人还会丢了不成?”心下其实颇为感动。
方笛道:“下雪的那天早晨,弟子练成\-无极神功\-后,始终未见您的身影,后来看到留下的便笺,这才放下心来。哪知连等五日,仍然未归,弟子焦急万分,怕您出甚意外,于是私自下山,一路寻将过来。未及禀明师父,还望莫怪。”听他说练成了“无极神功”,苏砚惊道:“你……你是说你已练成\-无极神功\-?”方笛又将如何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玄关的事尽述一遍。
苏砚听罢,喃喃道:“天意,真是天意!”转而叹道:“笛儿,师父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呀!”他懵然不解,问道:“师父的话弟子不懂。”苏砚讲道:“为师知道你那几日已到了紧要关头,本应守在你的身边,于关键之时助你一臂之力。不巧今年的初雪来得早,山上食物又已短缺,咱爷儿俩总不能吃雪过活罢?(听到这儿,凌月儿轻声一笑,暗道他说话风趣,却不知这正是苏砚夫妻二人的天性使然。)所以我一早便下山去采购,临行前给你留了一张便笺,免得你不能安心练功。岂知还是出了偏差!”顿了顿,道:“待我下了山,时光尚早,店铺还没有开门,左右无事,便四处逛一逛。谁知行不多远,发现雪地上有几行极浅的脚印,显是轻功极佳的武林中人留下的,为师自是好奇,一路寻去。走不多远,忽然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上前望去,果见四个人在溪边斗在一起。
走近一看,更是大为奇怪,其中两个人竟是你师娘和晓芸姑娘。(方笛亦是大奇,忍不住\-啊\-了一声。苏砚并未在意,继续讲述。)另外的那两个男人看起来十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们一人用剑,一人赤手空拳,武功也还看得过去。我本待看看老婆子这几年的武功有何进境,但眼见她们渐渐不敌,自不能作壁上观,急飞身上前,将四人隔开。
和他们一动上手,即察觉那两个小子亦是气力不支,三五几招便寻个破绽将他们打倒在地。回身看老婆子时,她已晕倒在地,晓芸在一旁急得直流泪。我上前察看她的伤势,见她的右手掌心有四道不深的伤口,流出淡紫色的血,一看便知是中了沾过剧毒的暗器。我哪敢怠慢?赶紧用……将她的毒血吸了出来。(他本要说用嘴把毒血吸出来,话言未出,立觉在方笛二人面前说出来煞是难为情,便含糊而过。方笛听他突然说话含糊不清,正待询问是怎么将毒血吸出来的,倏忽心中一动,暗骂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当然是用嘴了,难道还能用耳朵么?\-遂不再问。凌月儿一心听他讲述,并未注意这些细节。)直用大半个时辰才将毒血吸净,她却仍不见醒,我情知毒气内侵,非得运功替她驱毒不行,忙背起老婆子,欲寻个安静所在为她驱毒。晓芸起身叫道:\-他们跑了。\-原来两个贼子趁我们察看老婆子伤势时悄悄地溜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人,就劝晓芸道:\-跑了就跑了罢,日后我再把他们给你抓来就是了。\-她极为沮丧,却也无法,只得随我们一起回到了镇中。老婆子这样子,黄山是上不去了,我们便在山脚下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方笛暗想:\-我那时找遍了黄山脚下的各种店铺,怎么没想到师父会在客栈里?\-转念一想:\-幸好当时没有找到师父,不然我焉能得遇月儿?真是老天开眼!\-心下好不庆幸。)先是我一人助她运功驱毒,后来晓芸功力一复,二人轮流为她将剧毒驱除体外,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老婆子稍有好转,我问当日之事,晓芸眼含热泪,说那两个人就是她的大仇人\-泰山飞鹰\.一闻此言,我才想起果然是那两个狗贼,忍不住大骂自己无用,明明见过他们,怎的一时却忘了,白白地放走了二人。早知是这两个狗贼,动手之时决不会留情,一并打发了他们。“言下之意懊悔不已。
方笛心头大震,几年前何家满门被灭的惨景立时涌上心间,不由得愤怒填膺,双眉紧锁。凌月儿虽不知个中因由,但一见他忿恨不已的样子,忙轻轻地捏了他的手一下,意示他莫要生气。
他淡淡一笑,暗道:“方笛呀方笛,你空自发恨又有何用?日后终有一日寻到两个贼鹰,亲手将他们毙于掌下,才不枉何家对我母子的恩义。”念及此,面色稍和。
凌月儿问苏砚道:“敢问前辈,尊夫人和那个晓芸姑娘是怎么遇上\-泰山双飞鹰\-的?”苏砚正一个人说得意兴索然,有她搭腔询问,满心欢喜,笑道:“小姑娘问得好!我也是这样问晓芸的。她说自己与师父一直住在九华山下,见今年的初雪来得早,知道黄山顶上更是奇寒无比,所以老婆子做了两套厚些的衣服,想送到山上与我师徒二人御寒。不期到了山脚下却遇到了\-泰山双鹰\-,晓芸不认识他们,老婆子却曾经与二人交过手,故而识得,遂告知晓芸。她一闻大仇人在此,便飞身上前与之动手。
她本已深得无极门武功的精髓,以一敌二尚且稍占上风。打了几百回合,不分胜负,使剑的人突然甩出五枚暗器,她只顾着应付另一人凝重浑厚的掌力,无暇闪避暗器。老婆子眼见事急,自不能袖手旁观,闪身跃起,踢落四只暗器,不过她足一沾地,最后一只暗器才到,当真避无可避,忙伸手接住。岂料这暗器是四面有锋刃的飞刺,手掌即被划破。
老婆子大怒,施展拳脚,四人斗在一起。只十几个回合,她即感不支,昏昏欲睡,方知暗器是浸过剧毒的。须知再打斗下去,气血运行飞快,毒气一至五脏,必死无疑。但当时的情形势难罢手,那两个死鹰乘机疾攻,直欲置她们于死地。真是混帐东西!“说到这里,他面有得色,笑道:”幸好我及时赶到,救了她们。这下老婆子想不服我都不行了。哈哈!“凌月儿见况,暗自好笑。方笛对师父的性格早已了如指掌,丝毫不以为奇,又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弟子不在山上的?“苏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说了那么半天,你也得让我喘口气罢?“他不敢再问。
凌月儿忙去外面舀了一瓢水,送到苏砚的面前,道:“前辈既然口渴了,就先喝些水罢?”他接过水瓢喝了几口,赞道:“还是你这小娃娃聪明伶俐!”她微微一笑,重又坐到方笛的身边。
苏砚又道:“老婆子身体一复元,就和我大吵大闹,说不该将\-泰山飞鹰\-放走。咱岂能示弱?自也以嘴还嘴。想不到她身体方愈,底气倒十分足,这一架直吵了多半个时辰。我也不与她这妇人一般见识,后来索性不去理她。”凌月儿知道定是他说不过夫人,所以借辞掩饰,当下自不点破。
苏砚轻咳两声,微一正色,道:“其后我们三人一起上了山,到了峰顶却不见笛儿的踪影。还是晓芸心细,看见新雪覆盖之处有一排脚印,是向山下去的,故此断定笛儿你是下山去了。我们不敢耽搁,分头下山去找你,并约定八月十五聚于天都峰,让你和晓芸比个高下,看看是我教的徒弟武功高,还是老婆子教的徒弟武功高。”方笛这才想起自己和晓芸尚有一场比武之约。
凌月儿笑道:“自然是前辈您教的徒弟武功高。”侧头看了方笛一眼,见他颇有窘态,不禁抿嘴微笑。她又问道:“前辈是甚么时候找到我们的,偏偏刚巧又救了我们?”苏砚听她赞自己教的徒弟武功高,心下甚喜,道:“其实笛儿还未到你们凌家时我便已找到他了,只是一直未曾露面而已。”方笛惊道:“师父您一直跟着我,弟子怎么全不知晓”苏砚笑道:“若是叫你知晓,我怎能作你的师父?要不是我暗中相帮,你们能破得了\-飞龙八怪\-的\-八卦阵\-?”二人方始如梦初醒。他接着道:“虽不知你们如何得罪了武当派,以致被困剑阵中,我却一直窥探于旁。怎奈那剑阵威力太大,为师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未曾出手。夜间寻到后山,把看守的道士点倒,找到钥匙,开门将你们救了出来。然后将你们夹在腋下,飞奔下武当山,又夜行百里,来到这事先选定的僻静所在,安顿你们在此睡下。现在才晌午你们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说到这儿,凌月儿脸上忽然羞色大作。
方笛听他说竟夹着自己二人夜行百里,感动良深。?然心中一亮,暗道:“屋子中只有一张床,师父说将我们安顿于此,自是同睡一床了。月儿昨日因为气力不济而晕倒,我却是被点了重穴,她当然比我醒来的早。难怪适才问她身在何处时甚为害羞,自是因为我们曾同床而眠的缘故。”想到这里,偷偷地看了凌月儿一眼,见她面含桃花,娇艳动人,委实难以用笔墨形容,一时间心如白云,飘乎于天地间,浑然忘我。
苏砚见他们面色各异,懵然不知何故,这时门外一人喝叫道:“姓苏的老东西,还不快出来接俺。你倒落得清闲。”方笛和凌月儿闻听此声,相视齐声道:“黑脸大汉!”苏砚笑道:“笛儿和我在山上住了六年,想找个吵架的人都没有,闷也闷死我了!若再不找个人调剂调剂,只怕非生病不可。”边说边迎出门去。
与他一起进来的果然是在当阳桥上拦路劫道的黑大汉。此人进得屋来,兀自唠叨不断:“老东西不是个好鸟。叫俺去买这买那,自己却偷懒,真是欺人太甚。”苏砚竟不着恼,只道:“你若不愿意,咱们换一换。你照顾他们吃饭,喝水,睡觉,走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我去买菜。”大汉把买来的熟牛肉和大饼放在桌上,看着方笛二人,迟疑道:“这个俺可干不来。俺还是买菜罢!”方笛奇道:“师父您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苏砚笑道:“忘了我说过一路上一直跟着你们来着?说不得,自然也少不了他了。”方笛对大汉道:“这位大哥,咱们二次相逢,尚不知你高姓大名,望不吝赐教。”大汉道:“甚么高姓大名,文绉绉地叫人好不难受!有话直说,俺叫伍大智,因为家乡闹了灾,只得出来寻些生路。”凌月儿对他笑道:“伍大哥,我们送给你的那两匹马如何了?”闻言他竟有些忸怩。道:“俺给卖了。”方笛问道:“不知卖了多少银子?”他得意地道:“整整二十两,不少罢?”凌月儿“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可知道只我那一匹马便值得五十两银子,笛哥的那一匹更是价值不菲。你卖的二十两恐怕只够一个零头。”他将信将疑,看着方笛,问道:“当真?”方笛点了点头。他直气得暴跳如雷,转身对着门外大声喝骂:“他奶奶的,白白骗去俺一百两银子,真是不得好死,俺咒你全家生疮,口烂鼻斜,一个一个的都下他妈的二十几层地狱,……”破口大骂,源源不断。
凌月儿生于富贵之家,自小斯文有礼,哪里听到过这些污言秽语?登时脸一红,忙将耳朵掩上,免污清听;方笛听到言语太甚处也不免暗暗皱眉;唯苏砚津津有味地听着,并且全神贯注地看着大汉,似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污言过耳,倍感舒畅,心喜道:“今后即便是吵架也有对手了。这人实是此中高手。真是妙哉悠哉!”好在因为正主不在此处,难以一畅其喉,他只骂了半盏茶的光景便住了嘴。苏砚颇觉意犹未尽,方笛和凌月儿则如释大赦。为免再勾起他的骂欲,方笛看着食物,急忙道:“大家也饿了,咱们快吃东西罢。”伍大智骂了这许久,确也饿了,当先坐下,打开布包,里面有厚厚的一沓大饼。方笛奇道:“四个人怎吃得了这么多?”他一白眼,不屑道:“这些还叫多,俺若饿急了,只怕还不够俺一人的呢?”惊得方、凌二人颇为咋舌。苏砚与他一路行来,自不以为怪。
四人落座,方笛和凌月儿气力未复,肠胃难开,食不多少便停箸了。苏砚也只吃了半张饼和一些牛肉就够了。余下的十之七八全入了伍大智的肚中。
三人不去理他,自顾说话。苏砚道:“此地离武当山未远,还是早走为宜,省得麻烦。对了,你们到底为了甚么事得罪了武当派?”方笛看着伍大智,迟疑道:“这个……”凌月儿知道他的心思,起身对伍大智道:“伍大哥,你随我去买些东西罢?”他拍拍肚子,一抹嘴,问道:“买甚么?”她一笑,道:“你出来就知道了。”他只得跟了出去。
二人一出门,方笛低声将武当山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备述一遍。听完之后,苏砚亦疑滞不决,沉吟道:“难道真如老道是中毒而亡?那么是谁下的毒呢?”百思不得头绪。
方笛忽道:“您怎么会和这位伍大哥在一起?”苏砚一笑道:“那日一见之下,深觉此人的脾气大合为师之心,故出手将他降服,带在身边。每日能与他吵上几架,实是人生一大乐事!”方笛莞尔一笑,道:“既然您这么喜欢伍大哥,何不收他为徒?”苏砚急忙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若是如此,他这个当徒弟的天天都与我这个师父大吵大骂,岂不叫旁人笑掉了大牙?况且他的资质奇差,势必将咱们无极门的绝顶武功学成个四不像,那时江湖上的人可就有笑话看了。”说得他暗暗点头。
苏砚叹口气又道:“那个凌家的小姑娘根骨原是奇佳,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习武良才。若能收之为徒,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方笛听他话中竟有收徒之意,不禁喜上眉梢,道:“师父明鉴,此事若与月儿说之,定无不允,必欣然同意。”他大喜道:“好,好,好,如此最好!待她回来你就问她是否愿入我门中,如果同意,立即拜师。”方笛笑而从命。
二人欢喜片刻,苏砚突道:“你可知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么?”他一惊,忙问何故。苏砚道:“\-无极神功\-乃集先天真气之大成。须知万物之母是阴阳,阴阳之始为无极,此谓之无极大道。故而\-无极神功\-乃是将先天真气尽储丹田,为我所用。到最后打通任督二脉,使阴阳二气调和,百脉通畅无阻,才算功成。但此时体内的真气最旺,稍有不慎,随时都会走火入魔,无法救治,所以无极门的弟子到了这紧要关头,必有师长守护在一旁,在心魔渐生之时,助其行功,以过难关。不想你当此关头时,为师却不在你身边,能够功行圆满,实是侥幸之极。这大概与你几年来一直住在山上,不曾沾染五光十色的俗世大有关联,如此方可保持心境平和,不佻不躁,行功时才能做到外魔难侵,心魔不生,竟然一举渡过了难关。”方笛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倍感庆幸。
正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暗惊道:“莫非是武当派的人追来了?听起来不像。似是只有四匹马,且并非疾驰而来。会是何许人也?”脸上都波澜不惊,暗自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