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身着白衣的司射翻转折扇,大声宣布道,钱三爷,十二连中!
屋内立时响起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有人便叫道:钱三爷就是钱三爷,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定又是满堂红!
又有人道:那是!钱三爷上个月在洛阳连着怕坐堂,就没失过一次手!却有人不自量力,要与钱三爷单练嘿嘿他一边说,一边猥亵地看着端坐榻上的那位美人儿,数人一起不怀好意地窃笑。也有人看着桌子上刚送来的白花花四百两银子,暗吞口水。那美人忽地抬头扫了那几人一眼,冷冷的目光竟射得人人心中一凛。
司射郎声道:次一轮,慕容姑娘投他侧头看了看,见那姑娘伸出一根指头,续道,十三正签!屋里屋外围着看热闹的三十几人一起鼓起掌来,比之刚才钱三爷全中时还要大声,因为这位姑娘胆子太大了。
按规矩,后投矢者所投之矢只能多不能少,如果选择比前面的多一支,那就表示要在这一轮定胜负。多出的一支叫做覆瓶矢,投中数目相当,便是后投者输了。大家都憋着劲,要看这位胆敢挑战钱三爷的美人儿当众出丑。
元嫣在站起来之前,扫了一眼插在窗外的香,最后一支已经烧了半截了。她微微吐了口气。
一旁的小二递上两支精致的柘木投矢,元嫣接过来,走到红线前,仔细观察投壶。壶腰比她平时在江南时所见的要粗大一些,嵌金壶口却更加细小,从这个距离投,矢身必须更直,才能钻入壶口。投矢也比江南所使的粗大,果然是京师之地呢
司射唱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元嫣握着矢,眯眼瞄了半天,用力一投,咚的一声,矢在壶口高高弹起,落在一旁。屋子里顿时响起几声偷笑。元嫣甩动手腕,恼道:矢很重呢,不趁手。再来再来!
她又投了两支,同样撞在壶口弹飞,屋里的笑声不再掩饰,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替钱三爷斟酒的小二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傻子。钱三爷自顾自喝酒,眼皮也不抬一下。
元嫣投到第六支矢,咕咚一声,矢终于落入壶中。她拍手道:咦,中了!人群中尽是嘲笑之声,有人道:投六中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也能中一支,不错嘛,哈哈
咚、咚、咚、咚、咚、咚、咚,元嫣手中的矢如同机栝发射一般,那人的笑声兀自未完,七支矢已准确连贯地投入壶中。那人的笑声像被谁掐断了一般,屋内一时寂然无声。
钱三爷抬眼看了两眼,那小二轻声道:三爷,这
嗯。钱三爷点了点头,看来她还是练过几天的,手顺了就好。
司射唱道:十三矢八中,钱三爷胜!
虽然是钱三爷胜,众人却被元嫣后面这几下震住,都没有鼓掌,面上均是错愕之色。只有元嫣一个人笑嘻嘻的,好像比钱三爷还高兴,催促道:钱三爷果然厉害。小二,上酒!再替我取两百两来!
向西!黑衣人道。
向南!长孙乐不待他答应,已经向南跑去,纵身跃过屋脊。黑衣人还要解释,忘了绳索还缠在长孙乐手臂上,被她带得一趔趄。
这个时候,已经有二十多名侍卫冲到了楼下。大将军手下断无弱兵,两人还没跑到屋檐边上,几只巨大的风灯就被竹竿挑着送上屋顶,明晃晃地沿着屋檐来回移动,不让顶上的人有机可乘。跟着嗖嗖嗖数声响,十来支箭胡乱地射上来,以乱其心。有人喝道:围起来围起来,他们跑不了!府里所有人都出来,每人举一支火,所有的灯都点上!你们五个去守住马厩!
黑衣人侧身避开一支箭,问道:为何要向南?南面最近的树离屋顶有六丈,我算过了,跳不过去!
可是绕过了南面的荷塘就是院墙了,这是最近的路!
黑衣人一躬身滚到屋檐边,眼睛飞快地朝外一瞥,又收回来,两支箭嗖地飞上天,落到屋顶另一面去了。黑衣人道:有十三、四个人,多人持弓。契宓何力还真喜欢用弓。可是我真的跳不过去!
那就送我过去!长孙乐不由分说,抓了一片瓦在手里,向前跑出两步,突地回身一脚向黑衣人踢来。黑衣人躬身拔背,双掌硬顶下这一踢,脚跟踩破了两层青瓦。他暴喝一声,奋力将长孙乐用力推出。长孙乐道:等我!展开双臂,拖着绳索如鸟一般向对面漆黑的树丛飞去。
她身在空中,捏碎了瓦,向下掷去。下方几名侍卫正要射箭,被碎瓦打得纷纷躲避。就这一忽儿,长孙乐冲入了树丛间。黑衣人正等着她的消息,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他在那里!回头见几名侍卫爬上了楼顶,向他杀来。他暗骂一声,发足狂奔,在屋檐边上猛地一蹬。屋檐被蹬得塌了一大块,轰隆声中,他奋起平生之力向对面跃去。楼下所有的人都抬头看他
还差丈余,力道尽了!
眼见黑衣人双脚乱蹬着往下坠落,下面几名侍卫纷纷提刀向他即将落地处奔去,蓦地听他长啸一声,又陡然拔高几尺,撞断几根树干,没入树丛之中。一名侍卫呆了片刻,回头叫道:快去荷塘对面!
黑衣人跟着长孙乐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间东绕西绕,很快跑到长廊之上。长廊内本来多有防守,不过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明见阁下,这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各种藤蔓枝条爬满长廊,好像一层厚厚的地毯,他俩不费什么劲就跑到尽头,跃过两处灌木,眼前就是院墙了,听侍卫们呐喊的声音还远在几十丈外。
黑衣人诧异地道:你对这儿可真熟!
长孙乐道:想活命就别多嘴。院外是平清寺,要注意别离塔楼太近了,听说塔内有镇妖之宝。
黑衣人强笑道:我们可也不是妖孽
他跟着长孙乐越过院墙,顺着两堵墙中间狭窄的过道跑。过道里漆黑一片,中午时分下了场大雨,道上积满了水,走在后面的黑衣人听见长孙乐踩得水哗哗作响,突然道:我知道那人为何发现你了!
嗯?
刚才踢我的时候,我发现你全身是湿的,你一定是从荷塘潜入楼里的,对不对?你在地板上留下了湿脚印。若没有灯火,还难以发现,灯光照耀,也许有些没干的地方就亮了,由是得知。
长孙乐迟疑地停下脚步,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能听到我的呼吸声呢。
黑衣人道:是吧!不过咱俩的运气也差了点。我在此潜伏了五天,从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那二楼,偏偏真要动手时就来了,而且一来就是这样厉害的角儿,嘿!
长孙乐苦笑道:是啊,可真厉害。她倒吸口冷气,举起左手,这才发现左臂衣袖破碎,皮肉被拉伤了好大一块。她掏出一张丝巾,飞也似的裹紧伤口。黑衣人蹲在一旁警戒,说道:原来你是个女子。
怎样呢?
黑衣人不说话,朝她竖起大拇指。长孙乐哼道:如今天下二圣并立,谅你也不敢小瞧女子。
黑衣人摊开两手诚挚地道:你太谦虚了。不敢小瞧你是因为你刚才踢我那脚,力道要是再大一点,我可真撑不住了,这会儿手臂还痛呢。
长孙乐道:别抱怨了,六丈远啊,若非我拉你,你还不是跳不过来
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只见十几名侍卫终于翻过院墙。其中几人继续往平清寺里翻去,剩下的人则开始搜索两墙之间的通道。长孙乐低声道:跟着我!纵身跃上墙头。
两人轻身功夫都是顶尖的,须臾无惊无险地穿过平清寺,进入河岸边的柳树林里。黑衣人见离河越来越近,问道:喂,你打算往哪里走?
长孙乐道:还有几十丈就到河边,只要过了河就安全了。
黑衣人惊讶地道:永安渠最宽处二十多丈,如果被人追上,难道真的潜到水里去?听我说,随便找处地方躲躲,过了子时街上就没有多少人了,那时再走不迟!
长孙乐道:好,你留下吧,我必须走,时间不多了!
黑衣人道:什么时间?保命的时候还赶什么时间?
长孙乐道:你不明白。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我今日也算有缘,不过大概后会无期了,保重!
黑衣人怔怔地看她离开,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他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你究竟得手没有?
长孙乐闻言一震,脑袋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此人做的事似乎跟自己她想了想,回身问那人:你在案前犹豫了半天,到最后也没拿走任何一件东西,究竟所为何事?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也在想这问题。你为何也没取走?
长孙乐道:那我问你,若两尊佛像里只有一尊是高昌国进贡之物,会是哪一尊?
哎呀!黑衣人一拳击在手心,我正是为此犯难呢!我觉得可能是右边那一尊,可是又拿不定主意。你有何高见?
高昌国未为我大唐灭亡之前,举国信佛,所以盛产佛像。不过我听说西域雕刻所使用的是直刀刻法,刻出的石像棱角分明,而我中土自前朝以来就逐渐采用圆刀法,所刻佛像圆润得体。再者,高昌所奉乃小乘教义,玄奘法师就曾言及此国的佛像,尽得更遥远的拂菻等国之技影响,多形状怪异,大异中土,所以高昌国进贡的,是左边那一尊。
黑衣人顿了半天,拱手行礼道:阁下高见,在下佩服至极。然则
告诉你吧,那句话是有觉有观!
黑衣人嘿地一笑,不再言语,躬身一抱拳,往河水里投去。长孙乐望着那团涟漪,自言自语道:我猜,你是清河元家的人
长孙乐从热腾腾的水里钻出来,抹去脸上的水,靠在木桶上闭目养神。说是养神,其实这会儿心里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可算得是有生以来最惊险的一个时辰。她决非胆小之人,只是从未有过失手逃亡之事,也从未遇上如此强的对手。
对手她拧干澡巾,盖在脸上他算是对手么?不知道如果他真是元家的人,那么从宗少爷的立场来看,他确实是对手不,在那位脾气古怪的少爷眼里,整个元家都是他的对手。
不过终究胜过了他呢。她有些得意地想,若不是有人打断,他八成要选中右首的佛像,哼,那可就彻底输了。
她正得意地哼哼小曲,门嘎一声被推开。长孙乐吓得整个人缩进水里,却听咕咚一声,有东西被丢入桶内。长孙乐捞起来瞧,原来是一段比小指指甲还短的残香。
元嫣道:死丫头,你还真逍遥呢,出来!
长孙乐冒出一小头,只见元嫣在屋里摇摇摆摆乱晃。她发髻散开了,几缕长发垂落至腰间;外面罩的薄纱不知哪里去了,露出白皙的肩膀;被紫红色胸衣高高托起的胸部剧烈起伏着。
长孙乐小声道:嫣姐,你又喝多了。
多?不多!才四五壶而已。姐姐高兴,你知道么?我啊,输给那个钱三爷一千多两呢,哈哈哈哈!元嫣一屁股坐在床上,既而躺下,尽其所能地伸展开四肢,喃喃地道,姐姐高兴本以为你过不了,死丫头只差那么一点香就结束了你居然还是射灭了它字呢?
她突然昂起头,紧张地问:字你摸到了么?
有观有觉。
元嫣往后一仰,脑袋撞得床咚咚作响。长孙乐赶紧跳出桶,抓过衣服裹在身上,小心地走近元嫣,问道:嫣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回来得太晚了你不高兴?
元嫣用手捂着脸不说话,过了老半天,才长长嘘出一口气,疲惫地道:不高兴?怎会不高兴?你别乱想。香还没燃完你就用袖箭射熄了它,是不是?那便是过了过了就是过了。你离元家少奶奶也就一步之遥了!
长孙乐怔了片刻,坐在床边帮她解开发髻,取下各种头饰,轻声道:嫣姐,你真是喝太多了!
元嫣恼火地抓着头发:这这也叫多?我还没喝够呢她在床上滚了两圈,裹紧被子,随即再不动弹。长孙乐瞧了一会儿,知道她睡死过去了,不禁叹息一声。
她穿好衣服,坐在靠窗的榻上,慢慢梳理头发。她知道嫣姐在想什么说得没错,如果下一次能成功,她的身份便不同了。她不再是逃匿的官宦之后,而即将以清河望族元氏长房长孙元宗之未婚妻,参与到元家明争暗斗的宗室角逐里去。而嫣姐,终究不可能与少爷
次日,长孙乐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侧面窗户上的镂空格子里照进屋子,一束束,照见无数尘埃。元宗有一次说,浮尘仿佛俗世芸芸众生,起伏不由己,这一刻不知为何突然深有所感。
她看了片刻,但觉全身无一处不酸痛,忍不住伸个懒腰,身上披的一件衣服落了下去。只听身后元嫣说道:丫头,你醒了?
长孙乐回头见元嫣正襟危坐在几前,正持剪修剪牡丹,再插入一只邢窑出的印花酱色瓷瓶内。她按着太阳穴问:什么时候了?我头好痛
元嫣道:已经过了巳时了!你呀,不知哪里来的习惯,从不到床上睡,永远都像小狗一样趴在窗边睡。风吹天灵,头痛还是小事呢!怎么说你都不听。
长孙乐手足并用爬到她旁边,拿了张饼就要往嘴里塞。元嫣一手拍落:嘿!别忙着吃!我说,那事你做成了么?
长孙乐叹一口气。元嫣醉了酒后,说的话做的事到第二天统统忘记。那么昨晚她果然很不高兴
说啊?没找到?元嫣凑近了她,眼睛瞪得浑圆。
有观有觉。
元嫣啪的一拍手掌,欣喜地道:哈哈!丫头,你果然不负我望!太好了,太好了!她丢了剪刀跳起身,在屋里转圈,说道,这下我们可有资格跟他们争了,哈哈!夫人和少爷十多年的苦闷日子,终于等到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长孙乐吃着饼,含糊地道:那可还说不定呢。不是还有一次考验么?我自问也许再没那运气哎哟!
元嫣一脚踩在她背上,脚趾使劲掐肉,叫道:不许乱说!你一定成的!少爷一定会重返元家的!我们的希望可全落在你身上了,懂吗?今天晚上继续行动!
今晚?这么急?以前不是都会隔一阵子的么?
是,我已经计划好了,趁热打铁就是这个意思!最关键的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好好
元嫣坐回去,扳着指头算:泉州张氏祠堂内族谱第一桩,濮州刺史府邸御赐琉璃玉勾第二,然后是右相、河间郡公李义府所藏周国太庙内的方鼎铭文,岭南大族冼家所藏前隋独孤皇后赏赐之宴服一袭,高昌国进贡之佛像,哈哈!等完成了最后一桩,我看二老爷、四老爷还有什么话可说!
长孙乐道:好了,嫣姐,今天晚上又是什么?
嘿,简单,到城北刘府取回紫芙蓉一枝。
如此而已?
如果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培育出紫色芙蓉的话,这事就真的如此而已。
长孙乐歪着头想了一阵,问:庄主是谁?
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刘大人。
长孙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老半天,往后躺倒,紧闭双目,两手乱摸,摸到一张薄被子拉过来盖在脸上。
元嫣叹道:果然我们元家没有一个正常的。少爷酗酒无度,生平专好折磨人。爷爷好裸而狂歌,旁若无人。我好投壶,万事莫能比,若生在贫贱之家,只怕早已把自己都输出去了。你呢,丫头?别人都道你好睡,其实我知道你是好装死人。还有没有更怪的?
死人可不是那么好装的长孙乐喃喃自语道,刘大人东征百济,又大败倭贼,俘倭贼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新近回京,手下能臣猛将无数,岂是好相与的?我我真的怕了。
所以这一次,姐姐也不给你限制时间了,总之,在二老爷四老爷进京之前完成便是。
嫣姐我们一再侵扰世宦权臣,一旦失手,恐累家族。难道二老爷四老爷他们在制订这些计划时,就如此胆大妄为,毫不顾忌?
元嫣正色道:胆大妄为?不错,这便是我元家的祖训!若非胆大,老爷也不会甘冒天险,夺得隐义侯之位了!若有顾忌,又岂能做成大事?别看二老爷四老爷平日里奸诈,在这关键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必以危险艰难磨炼子孙体魄心智。所以元家至今仍然保有天下第一之誉。你别再说了,一旦失手,唯死而已,姐姐自然下来陪你就是。
长孙乐听到祖训,只得爬起来,正衣口口头道:是。我明白了,当倾尽全力,不敢顾惜贱身。但我有一个请求。
嗯?
长孙乐膝行向前,凑近了元嫣,说道:嫣姐,你答应过等我完成这六件事,就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要做什么。可我心中真的很困惑,已经憋了六年了呀!求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做最后一件事时,我若仍心存疑惑,会失手也说不定。
元嫣沉吟了片刻,道:好吧,反正我不说,少爷也马上就会告诉你了。我们清河元家素来与蜀中高家、泉州张家并号为天下三隐,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绝活。我们元家以轻功和掌法著称,高家精于易容和毒物,张家则以入水遁地闻名。
虽然各家富贵已久,早就不以此为生了,但是功夫却没落下。许多年来,三家都想争当老大,明争暗斗,各不相让。十八年前,当时仍然健在的卫国公李靖突然召集三位族长,命三家各施其技,谁先取回卫国公指定的事物,谁就是天下隐义之首。
卫国公乃千古第一名将,他所定下的目标必定惊世骇俗。三家于是各使出浑身解数,争得你死我活。不过最终此物为我家老爷所得,卫国公大喜,奏请太宗皇帝,赐封老爷为!隐义侯。
长孙乐没想到元宗之父竟然还被太宗皇帝封为隐义侯,不禁愕然。唐初之时,天下纷乱,占郡为王者不计其数。高祖为稳定中原,赐爵封侯,从不吝惜。但到了贞观后期,能得爵位非战功卓著者不可,元家竟以盗者身份受封,实在匪夷所思。她问道:老爷究竟取回的是何物?
具体是什么,只有参与此事的三人知道,而他们亦在靖公面前立下毒誓,决不外泄。听我爷爷说,此事因干系太大,老爷回来后就闭门谢客,足不出户,然仍是终日惴惴不安,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到现在那东西已成为元家、高家和张家最大的禁忌,谁也不肯再提。
长孙乐道:那老爷独被封爵,其他两人难道就此甘心?
岂止是不甘心,简直是奇耻大辱。正因为老爷知道他们必不肯甘休,于是当着靖公爷的面,与他两家约定二十年后再比过,胜者便承此封号。这便是昭陵之约的由来。
长孙乐又拿一块饼,慢条斯礼地吃着,道:原来爷爷常常念叨的昭陵便是这个那么我之前做的,是在为此做准备?
可以说是准备,也可说是考验。你知道少爷为何脾气如此古怪么?
长孙乐认真地道:他不是胎里带来的魔王么?
傻瓜,谁会天生就如此怪异?本来老爷在时,元家以他为长,号令所下,莫敢不从。但他走的时候,少爷才刚三岁。临终前老爷指定要少爷长大后代表元家赴约,二老爷跟四老爷其时正当壮年,自然大是不满,却也不便反对。后来少爷五岁时大病一场,双腿从此不能站立。二老爷、四老爷立即召开族会,订下规矩。少爷不再是唯一的代表,元家子弟均可参与,在昭陵之约前将通过考验,决定谁是最终的代表。若能再次获胜,元家就公推其为族长。
长孙乐皱眉道:明知道少爷双腿残疾,再不可能赴约了,这不是公然剥夺少爷族长之位么?
元嫣道:是啊。但那时候少爷年幼,夫人性子软弱,孤儿寡母两人,哪里说得了话?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少爷从那之后就性情大变,觉得元家所有人都在害他,后来干脆搬出元府,终日烂醉,原来的那点功夫也差不多放下了。离昭陵之约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是自暴自弃。如果六年前他没有遇见你,我真不知他能不能熬到现在呢。
咕咚一声,长孙乐笔直摔倒,慢慢往小几下滑,直至整个人滑入几下不见。元嫣也不管她,自己插着花,道:你如今上了此船,要想逃避是不可能了。我再告诉你吧,元家安排的六次考验,所有正室子弟均可参与,其实爷爷早就知道了这五件事物的所在,所以我能一一告诉你在哪、是什么,你只须做飞蛾,飞呀飞地进去瞧上一眼就算过了关。不过这之后可就大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整件事,甚至已不是元家能作得了主的了。听说有一名几乎跟卫国公李靖齐名的朝中重臣下了三道题目,每家一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长孙乐的声音透过布垫嗡声嗡气地传出。
二十年前,正是老爷、高家高承鹰、张氏张雨冉全盛之时,由他们出来比试毫无争议。但现在元家族长未定,高家只有两个女儿,到底是女儿还是女婿来,哪个女婿来,也不能确定,张家听说虽然长子厉害,不过其母早逝,张雨冉宠爱二子,也主动要求先做比试。昭陵之约只定了人数,是长是幼、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均无规定,所以上个月传檄各家,号令每家最先夺得目标者便有资格参与昭陵之约。你在听吗,死丫头?小几咚咚响了两声。
好,现在再来说说我们元家。老爷去后,代掌族长之权的是二老爷,但显然四老爷也并不怎么买他的账,这么多年单是他俩亲自动手比试,就不下五次。所以两位老爷把希望全寄托在各自的儿子身上,都憋着劲要在昭陵把族长之位真正拿到手。元家虽然子女众多,不过得衣钵者也就是二少爷元义和三少爷元兆了。你瞧,二老爷四老爷也总算默契了一次,把这五关设得如此艰难,让其他元家子弟输得心服口服。
元家子弟都已经考验过了?
是啊,不然哪里轮得到我们来做。一个月前二老爷就正式宣布了结果呢。我时常想,如果二老爷四老爷各自多生几个儿子,是不是还得继续考下去?哈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
长孙乐没有笑,她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元家子弟都已考验过了,那昨晚那人是谁?总不成是因路途遥远而姗姗来迟的人吧?但她也不敢贸然说出来,如果少爷知道了她跟元家的人合作逃跑,不当场气死才怪。
元嫣笑了一阵,又道:半个月前,当少爷致信二老爷,告之他的未婚妻子也将参加比赛时,我和夫人都在场。二老爷脸都绿了呢!从来不掺和大事的夫人说话了,说咱们本家不论胜与不胜,还是得走这一趟。夫人当年被册封为三品诰命,说的话二老爷也不能不听,再说他肯定觉得一个女儿家做不出什么来,就顺水推舟改了口,说是在这个月中和四位老爷一同上京之前,若再有元家子弟通过考验,都可进入下一轮正式比赛。
长孙乐突然从几下冒出脑袋,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要燃香计时?难道元家有人看着不成?
笨蛋,这是少爷吩咐的。他说如果这么长时间还没返回,以后也别想赢了。
长孙乐叹道:我就知道!唉,可惜当时就这么走了,有些不义
什么没义气?
哦,没什么二老爷、四老爷他们什么时候上京?
元嫣插好了花,把瓶子端到窗台,道:总归还有三四天吧。喂,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