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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较剑王府技惊一殿 赏菊重阳疑窦初开 (下)

    第十九章

    巫朵司仰起头来气喘吁吁地问到:“姑娘这套九华拳技还有多少招数?”

    春雪瓶:“招中有招,式外有式,变化无穷,不计其数!你只要还能站起身来和我相搏,我便可无止无限地传授下去,直到你技已能敌,才算完结。”

    巫朵司又咬紧牙关,拼命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力重站起来。他最后只好双手将头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殿上的人都明白了他的心情,知道他是出于求进心切而产生的自怨自恨,也都为他而感到歉憾惋惜。

    春雪瓶也不禁被他的真诚所感,又对他说道:“你也不必为此难过,只要立志不移,一年后可到西疆找我去,我不但可以继续传你一些九华技艺,还可帮助你和那些流落在西疆的兄弟,共同抗击那些奴役你们的外来敌人。因他们也是我们的仇敌!”

    巫朵司这才止住哭声,伏在地上,向春雪瓶再三称谢。王爷没料到春雪瓶竟处置得如此得体,心里自是高兴万分。他趁此回过头来向坐在那儿惶惶不安的那珈国使者问道:“你们有何话说?”

    使者忙站起身来,显得十分恭敬地说道:“巫朵司较技已输,自当遵约行事。我明早便随王爷上殿朝拜皇上,献上宝珠、经卷,求赐回文,立即起程回国。冯茂的金刀,随即派人送还,还望王爷不计前嫌,多加宽容才是。”

    王爷:“只要你能知省,改弦易辙就好了。下午我便入宫奏闻圣上,你且回馆,等候召见就是。”

    使者站起身来要告辞出殿,忽又逡巡犹豫起来,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我还有隐情未告,也趁此禀告王爷:我奉国主之命,随带巫朵司前来贵国要求比武,实无他意,只因我那珈近十年来,连遭外邦入侵,备受凌辱,我主曾多次意欲遣使向贵国求援,又因听近邻各部传说贵国已锁国自守,不预外事且已武事不修,击技多已失传。为此,我主迟疑不决,才遣我前来一探虚实。经此三场较技,以林同之义勇刚烈,冯茂之老当益壮,特别是春姑娘之技高莫测,均足以证明贵国雄风未减,定可扬威海外。我明日朝见皇上时,即当奏禀我主之意,拟请贵国出兵那珈,助我抗击入侵那珈外寇,尚望王爷从旁进言劝谏,得蒙皇上恩准为幸。”

    王爷这才真正明白了巫朵司来京要求比武的真实用意。他拈须沉吟,过了片刻才肃然说道:“这事事关重大,容我奏闻圣上,再请圣上裁决。”

    使者称谢告辞,率领着步履趑趄的巫朵司退出殿堂去了。殿堂上欢快的气氛又热烈起来。在座的各位官员亦已不像原来那么拘谨,相互交谈议论,色舞眉飞,都在为春雪瓶的胜利而感到惊奇自豪。王妃端坐殿上,亦不时举目向春雪瓶瞬来,她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有探询,有惊奇,有赞叹,有疼怜。春雪瓶的眼睛每一碰上她那闪来的光辉,都不禁羞涩地低下头去。蔡幺妹仍不住掉头张望,不时俯过身来在春雪瓶耳边给她报说人众的神情动态,把春雪瓶弄得局促不安,窘态楚楚,显得更加动人。德秀峰虽仍谈笑从容,可春风却早已满面,得色也隐上眉梢。蔡幺妹忽然将春雪瓶轻轻一拉,低声说道:“你看,你刘大叔原来是躲在那柱子后面!”春雪瓶忙循着她的目光向对面那根柱后望去,见刘泰保正探头向这边望来。他一见春雪瓶便忙伸出右手,高跷拇指迎着她晃了一晃,咧开嘴露出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殿堂上王爷又和几位官员谈论了会,这才站起身来,将手一挥,说道:“午时已过,各位请回罢!”他随即又抬起眼来望着德秀峰说道:“秀峰就留在府里,我还有事要和你谈谈。”

    春雪瓶这才忽然想起王爷的宝剑还在蔡幺妹手里,她赶忙要过宝剑,快步走到王爷面前,双手将剑呈上,说道:“多谢王爷借剑,谨以奉还王爷。”

    王爷并不伸手来接,只问道:“这剑如何?”

    春雪瓶:“我虽未细看,但已知它是柄好剑。”

    王爷:“你是如何认识出来的?”

    春雪瓶:“几次和巫朵司手里倭刀碰击,剑锋却仍完好无损。若是寻常利剑,早已被那倭刀折缺的了。”

    王爷点点头:“你也有眼力。这确是柄古剑,原是玉帅旧物,并曾在他身边佩带多年,我就将它赏赐给你罢。有你这般身手,也算不负这柄古剑了。”

    春雪瓶赶忙谢过王爷。她这才突然想了起来:这柄剑原是她母亲早年曾经使用过的。她随母亲初去塔城时,就是带的这柄宝剑。可怎么落到王爷手里?王爷却又说它原是玉帅旧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春雪瓶虽是满腹疑云不解,却仍高高兴兴地回到了罗燕身旁。

    王爷、王妃由侍卫簇拥着进入殿后去了。各官员这才陆续出殿。德秀峰亦由执事领陪着到便殿用膳去了。德幼铭带着罗燕、春雪瓶、蔡幺妹走出王府,刘泰保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满怀兴奋地说了一番赞叹的话语之后,便要带着春雪瓶和他夫妇二人一同回到“四海春”去,罗燕却又要把春雪瓶带到她家去留住一宵,二人

    你请我邀,各不相让。春雪瓶说道:“按说我本应回到蔡姑那儿去的,不过我今后定会是在蔡姑身边的时候多,在罗姑姑身边的时候少,今天就让我到罗姑姑家里去罢。再说王爷把德老前辈留下议事,不知是否与今天的事儿有关,我也想打听打听呢!”

    春雪瓶这么一说,蔡幺妹听了心里也是甜滋滋的,刘泰保亦不便再争了。大家就告别分手,各自向回家的方向走去。在马车上,罗燕对春雪瓶说道:“我在西疆就已看过你和马千总交手,虽早已看出你身手不凡,却没料到竟高超到如此境界!我从不相信世间会有超凡人圣的奇人,可我今天看了你的武功,我也不由不相信世间确有奇人在了。”

    春雪瓶:“不是我技高,只怪那巫朵司技薄量大,才如此狼狈的。”

    罗燕:“依我看来,那巫朵司亦颇不凡,今天是多亏了你,若由我去和他较量,恐也未必就能胜他。”

    春雪瓶:“他刀法十分阴狡,只有九华剑法才能制他。”

    罗燕忽有所触地:“我倒想起来了,你适才在王爷殿上自称你是九华弟子,李慕白门人,你该不会是唬那巫朵司的罢?!”

    春雪瓶:“我也是不久前才拜他为师的。”

    罗燕十分惊异地:“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春雪瓶:“在俞老前辈的坟前。”接着她便将她如何在俞秀莲坟前见到李慕白,又如何和他比剑,以及他如何收她为弟子的经过,一一对罗燕讲了出来。罗燕听了感到十分惊诧而又十分欣庆地对她说道:“李师伯择人甚严,从未收过弟子。这些年来,他又遁迹山林,见他已是不易,更不用说向他学剑了。他能收你为弟子,这是你的造化,难怪你现在的剑法又比在西疆时精进了许多。”

    二人谈得谈着,不觉已到德府。德五奶奶以及府里的上下人等,听说今天的比武胜利,无不笑逐颜开,高兴异常。傍晚时分,德秀峰回府来了。他满怀高兴地告诉春雪瓶说,王爷为她在今天的比武中大败巫朵司的事,真是高兴万分。认为她不仅给国人扬了眉,也为林同、冯茂吐了气。王爷对她的武功、仪态更是称赞不已。王爷说,他曾担心九华剑法会因李慕白的孤高耿介而失传,没想到他竟收了春雪瓶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弟子。这样一来,九华不但后继有人,而且还将发扬光大,王爷为此感到欣慰已极。德秀峰还告诉春雪瓶说,王妃对她更是十分垂爱,不断地向德秀峰问这问那,简直是关怀备至。德秀峰离开王府时,王妃还特意亲来便殿告知他说,重阳那天,她将设宴召请京城几家名门显贵的亲眷到王府赏菊,要他告知春雪瓶,请春雪瓶到了重阳那天也一定前去王府,她要和春雪瓶一起赏菊。德秀峰讲完这番话后,随又说道:“还有几天便是重阳了。到了那天我叫幼铭他母亲陪你前去就是。”

    春雪瓶听了不禁双眉微皱,说道,“王府礼多,我不惯拘束,不去也罢!”

    德秀峰:“王妃召你入府赏菊,乃是对你的特殊恩宠,哪能不去!再说,到了那天,你还可在王府见到许多京城的贵妇名媛,还是去的好。”

    德五奶奶在旁说道:“这样的殊荣,我记得除了春姑娘以外,也只有玉娇龙才曾得过一次。不过那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玉小姐也是像春姑娘这大年纪,也是刚从西疆回来。不同的是:那位玉小姐是以她非凡的美貌惊动了王妃,春姑娘却是以非凡的武艺赢来了恩宠。”

    春雪瓶不由一怔,问道:“王妃也是请她赏菊?”

    德五奶奶:“不。记得是新春刚过,花园里积雪还很厚呢!”

    春雪瓶又若有所思地问了句:“那位玉小姐是否也会武艺?”

    德五奶奶:“只听说她很会骑马,没听说她也会武艺。”

    春雪瓶不再问什么了,只回过头来望着德秀峰笑了笑,说道:“就遵照老前辈所嘱,到了那天我就随老奶奶一道去王府赏菊罢!”

    德秀峰又对德幼铭谈了一些他离京去西疆后,朝中官员的迁放浮沉。春雪瓶对这些却毫无兴趣,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老挂着那珈国使者在殿堂上对王爷所说的那番话语。她趁德秀峰和德幼铭的谈话略一停顿时,便忙插口说道:“今天在王府后殿,那珈国使者请求王爷奏请皇上出兵那珈,帮助他们抗击外敌入侵的

    事,依老前辈看,皇上会应允吗?”

    德秀峰沉吟片刻,说道:“朝廷对于自己的边陲西疆,尚感鞭长莫及,无力自顾,哪还管得远隔万里的邻国那珈!”

    春雪瓶:“那些频年人犯西疆南境的碧眼西人,就是占据那珈及其邻近各邦以作巢穴,并驱策着那里各邦的百姓前来侵犯我们的。朝廷若能出兵那珈,就实同捣了西人的巢穴,西疆也可免遭侵害了。”

    德秀峰凝视着春雪瓶,显出十分惊异和钦佩的神情,说道,“春姑娘能有此见解,真是胜过朝内的许多须眉男子了!玉帅生前就曾上疏皇上,提出过这一主张,不想圣上听了田项等人的谗言,只批了‘劳师疲众,不利睦邻’八字,就把这事搁置起来。玉帅亦因长年闲置,报国无门,才郁郁死去。”德秀峰说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又说道,“今日理应为比武胜利的事而欣庆,就不谈这些令人慨叹的事了。”

    春雪瓶听事已涉及玉帅,而玉帅却又正是从幼年时起便在心中十分关切和崇敬的人物!她本想再趁此打听一下有关玉帅过去的一切,但见德秀峰已经把话截断,为了不让大家扫兴,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

    晚饭时,德秀峰由于心情特别高兴,不但他自己频频举杯,而且还亲自提壶给春雪瓶敬了几盏,把春雪瓶也喝得来微微有了醉意。因此,春雪瓶吃过晚饭,只在厅里坐了一会,便回房安寝去了。第二天,春雪瓶不等蔡幺妹来接,便告辞德府全家,回到了“四海春”。刘泰保见春雪瓶回来了,当然又有一番兴奋的问谈,又是一阵兴高采烈的热闹。刘泰保为了给春雪瓶庆功祝贺,他嫌店里的菜肴做得不够他应表的心意,特叫伙计到前门附近一家最有名的馆子去,端了几样名贵的山珍海味回来,三个人还依礼如仪、三献九敬地排了一次家宴。刘泰保觉得单是这样还盛不下他那满怀的高兴,又特意叫灶堂伙计包了一顿饺子款待所有住店的旅客。以致弄得那些旅客去东猜西疑,不知他们究竟是碰上了刘掌柜的什么喜庆。

    过了几天,已是九月初八,第二天便是重阳佳节了。德府已经派人传话过来,要春雪瓶第二天就等在刘泰保家里,德五奶奶将坐车绕道前来接她同去王府。蔡幺妹这才知道了王妃请了春雪瓶去王府赏菊的事情,不禁又是一番羡叹,又是一番叮咛。蔡幺妹对她说:“赏菊不比比武,你去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行。”

    春雪瓶说道:“我不惯穿那长袖长裙,更讨厌涂脂抹粉,要去我还是这么去,让王妃知道这才是天山春雪瓶!”

    蔡幺妹:“王妃也常著蒙装,她倒并不以衣衫取人。只是那天王妃召请的那般显臣夫人和名门闺秀,大都是些势利眼,她们不但以貌取人,还非常讲究衣饰,不管是哪家的寿庆婚宴,只要有她们在场,不是互相争妍斗艳,便是对人评头品足,她们看去一身珠玉,实际上只不过是些绣花枕,里面装的全是粗壳芦花。以你这副模样,没话说,去到他们中间,一定够她们感到刺眼心嫉的了,再打扮一下,准更叫她们不是滋味。”

    春雪瓶被蔡幺妹说得也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要我去和谁比比武都行,比貌我可不来。”

    蔡幺妹:“你总应该穿戴得像去赴宴的样子才行,这对王妃面上也好看。”她见春雪瓶不吭声,随即又说了句,“明天早上我来给你梳妆。”这才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第二天清早,蔡幺妹果然兴冲冲地到春雪瓶房里来了。她见春雪瓶已打开包袱,正对着摆在床上的几件衣服发愁,不知穿哪一件好。蔡幺妹拿起一套淡红色衫裙看了看,见那衫裙系用贡绸裁制而成,裙底、裙边绣着喜鹊闹梅,全身金线锁边,乍看去,只觉淡雅悦目,细一看,又觉华丽耀眼,蔡幺妹看得傻眼了。她一直盯了好一会才抬起眼来问春雪瓶道:“你从哪儿得来这套衣衫?”

    春雪瓶略一迟疑,说道:“我来京前,香姑姑特意叫人给我送来的。”

    蔡幺妹:“西疆会有这样的贡绸和巧手?!”她又把衫裙赏看了一番,才又说道:“你就穿这套衫裙前去,我敢说,你今天准会成为王府里的菊花了。”她随即催促着春雪瓶将这套衫裙穿上,又给她梳好头发,随又将她拉到窗前审视一番后,说道,“要是再戴上一只手镯或一只指环就更好了。”她一转眼珠,忽又说道,“我有一只玉镯和一只玉环,你戴去好了,我去给你拿来。”

    春雪瓶忙拦住她,说道:“镯子碍手,我不想戴;指环我也有一只,蔡姑就不用去拿了。”她随即从革囊中将她母亲藏放在箱底的那只指环取出,戴在指上。蔡幺妹拉着她的手,将指环仔细看了一番,又不禁赞叹连声地说道:“这样的指环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有,不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春雪瓶笑了笑:“这本是我母亲之物,我母亲兴许也是买来的。”

    蔡幺妹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她见春雪瓶已经收拾打扮停当,便和她一起出了西屋,去到东屋用饭。早饭已过,不久,德五奶奶便坐着马车来接春雪瓶来了。蔡幺妹把德五奶奶迎进后院,坐了片刻,德五奶奶怕王妃久候,便催着春雪瓶出店上车,向王府走去。

    二人到了王府门前,司阍门官早已认出春雪瓶来了,赶忙出来将她二人接进王府,又引着她二人向里面便殿走去。便殿就在花园旁边,是专供王爷王妃游园时品茗饮酒的地方,殿厅十分宽敞,陈设也极豪华讲究。殿外是花岗石砌成的走廊,白玉栏杆,站在走廊上,可以凭栏一览整个花园和环绕荷池的跑马道。春雪瓶随着

    德五奶奶来到便殿,便殿里已经坐满了女宾。那些女宾,有的体态丰腴,衣著鲜洁,显得雍容华贵;有的清秀婷婷,带飘袖拂,有如临风玉树;有的蛾眉淡扫,素雅宜人;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香扑鼻。她们有的在端坐品茶,有的在娓娓叙话,。有的在顾盼挑眼,有的在窃窃私语。春雪瓶刚一走进便殿,所有在座女宾的眼光都不禁一齐向她投来。一瞬间,便殿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在那一双双充满各种神情的眼光中,有惊奇,有诧讶,也有羡叹和倾心,也有羞愧与嫉妒。在春雪瓶还未到来之前,这便殿里的满座粉黛都各自生辉有如群星耀眼,春雪瓶一到便如旭日临空,星光立即悄然隐没。

    王妃穿了一身鲜艳的蒙装,坐在便殿上方正中的镂花紫檀靠椅上,她一见春雪瓶走进殿来,便含笑凝视着她,说道:“你为何来得这么姗姗!我正和大家谈念着你呢!”她那出自惦盼的微责,却让人感到一种特别亲切之意。春雪瓶忙上春雪瓶忙拦住她,说道:“镯子碍手,我不想戴;指环我也有一只,蔡姑就不用去拿了。”她随即从革囊中将她母亲藏放在箱底的那只指环取出,戴在指上。蔡幺妹拉着她的手,将指环仔细看了一番,又不禁赞叹连声地说道:“这样的指环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有,不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春雪瓶笑了笑:“这本是我母亲之物,我母亲兴许也是买来的。”

    蔡幺妹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她见春雪瓶已经收拾打扮停当,便和她一起出了西屋,去到东屋用饭。早饭已过,不久,德五奶奶便坐着马车来接春雪瓶来了。蔡幺妹把德五奶奶迎进后院,坐了片刻,德五奶奶怕王妃久候,便催着春雪瓶出店上车,向王府走去。

    二人到了王府门前,司阍门官早已认出春雪瓶来了,赶忙出来将她二人接进王府,又引着她二人向里面便殿走去。便殿就在花园旁边,是专供王爷王妃游园时品茗饮酒的地方,殿厅十分宽敞,陈设也极豪华讲究。殿外是花岗石砌成的走廊,白玉栏杆,站在走廊上,可以凭栏一览整个花园和环绕荷池的跑马道。春雪瓶随着

    德五奶奶来到便殿,便殿里已经坐满了女宾。那些女宾,有的体态丰腴,衣著鲜洁,显得雍容华贵;有的清秀婷婷,带飘袖拂,有如临风玉树;有的蛾眉淡扫,素雅宜人;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香扑鼻。她们有的在端坐品茶,有的在娓娓叙话,有的在顾盼挑眼,有的在窃窃私语。春雪瓶刚一走进便殿,所有在座女宾的眼光都不禁一齐向她投来。一瞬间,便殿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在那一双双充满各种神情的眼光中,有惊奇,有诧讶,也有羡叹和倾心,也有羞愧与嫉妒。在春雪瓶还未到来之前,这便殿里的满座粉黛都各自生辉有如群星耀眼,春雪瓶一到便如旭日临空,星光立即悄然隐身一摆手,说道,我已吩咐过了:“大家难得如此欢聚,都不用多礼了。”她随即对身旁侍女说了声“摆座”,那侍女立即端来一只绣凳,在靠近王妃的身旁摆下。这也让人看得出来,原是王妃早已安排好的。这种殊宠给春雪瓶带来的殊荣,在春雪瓶心里倒也没有引起什么异样的感觉,但在其他在座的女眷们心中,却各自涌起甜酸苦辣,各自感到了一种不同的滋味。王妃让春雪瓶坐定之后,才又指了指春雪瓶,喜形于色对大家说道:“这位就是我适才对你们所讲的那位春雪瓶姑娘。你们别看她长得这么文静,她要动起手来,真可叫猛虎俯首贴耳,令熊罴望风而逃!她真可称得上是巾帼须眉了!”

    王妃对春雪瓶的称赞,立即引来了一片惊叹之声。在那一片叹声中,有的发自衷心,有的却是为讨王妃的欢心而发的。春雪瓶只俯首而坐,已经显得有些腼腆的脸上,又不禁染上一层红晕。

    王妃十分怜爱地凝望着她,问道:“你多大啦?”

    春雪瓶:“就快满十七岁了。”

    王妃:“我像你这么大时尚在蒙古。”她略一驰神,随即又轻轻说了句,“我也正是在你这样的年龄遇上王爷的……”她突然把话打住,望着春雪瓶笑了笑,又说道”“我总忘不了我年轻时骑马走过的那片片沙漠,那片片草原!”

    春雪瓶从王妃那从容悦耳的声音里,感到了一丝哀伤和悲凉的意味。她正不知该向她说点什么话时,王妃忽又向她说道:“走,且和大家赏菊去,以后你可常到我这儿来。”她随即站起身来,领着大家向便殿外的花园走去。京城的秋天确是宜人!抬头是万里晴空,低头是鞋不染尘;风已凉而未冷,日尚暖而温衣。尽管如此,秋天总不是春天,花园里除了古柏,除了金菊,却都已叶落枝枯,呈现出了一种萧瑟之意。

    春雪瓶不解附庸风雅,无心去欣赏那些在她看来还远远不及天山雪莲好看的菊花,却才趁此机会抬起眼来去看那些紧随在王妃左右的小姐、夫人。使她感到奇怪的是:原来那些小姐、夫人却也未把眼睛投向菊花,她们在偷偷欣赏的竟是她衣衫上绣的喜鹊闹梅。在那一道道向她投来的目光中,她突然触到了一双显得特别慈祥而又含带着一种乐哈哈的笑意的眼睛,她立即从这双奇异的眼睛里,感到一种真诚的亲切,一种与人为善的贤良。春雪瓶赶忙凝神望去,见在离王妃身后约十余步远的一盆菊花前面,站着一位穿著华丽、仪态雍容、长得极为标致的中年妇人。那女人一面正在和德五奶奶叙话,一面正不断向她瞟来。她和春雪瓶的目光刚一相遇,便向她点点头,随即拉着德五奶奶含笑向她走来。她一走到春雪瓶面前,便笑吟吟地说道:“我适才还同德五嫂说:赏菊还不如看你。你真长得美,我还很少见过像你这么俊秀的姑娘!”

    春雪瓶正不知所措,德五奶奶忙给她引见,说:“这位是吏部侍郎玉大人的夫人。”

    春雪瓶不由一怔,知她就是门前有对石狮的那个“帅府侯门”的女眷,心里不觉也对她感到亲切起来,便忙上前给她见礼道:“给玉夫人请安!”

    玉夫人连忙一把将她拉住,说道:“别这样称呼我了!平辈人都叫我鸾英,姑娘如不嫌弃,就叫我鸾姑或玉婶都行,这样叫更亲热些。”

    德五奶奶在旁说道:“那就叫玉婶吧!”

    春雪瓶随即又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玉婶”。

    玉夫人真是乐在心头,喜上眉梢。她拉着春雪瓶,将她久久地审视着。当玉夫人的目光移到春雪瓶衣衫上那些刺绣着喜鹊闹梅的花纹上时,她的目光却突然停住了。她眼里不禁闪出惊异的神情,将那些花看了又看,还伸出手去将衣衫上那些花纹、锁边摸了又摸,渐渐的,她眼里也由惊异变成了伤悲的神情。最后,她不禁

    发出一声轻微的哀叹,眼里竟不觉滚下一颗大大的泪水来。春雪瓶被她这一奇异的情态愣住了。

    德五奶奶也显得惊诧万分,忙问她道:“玉大奶奶你怎么啦?是不是心里感到不舒适?”

    玉夫人赶忙抹去泪水,强颜一笑,说道:“我这人也真是,遇事总爱动感情,常在人前抹眼泪,惹出许多笑话来!”

    德五奶奶半认真半打趣地:“不知玉大奶奶适才动的又是什么感情啦?”

    玉夫人敛了笑容,神情又显得有些伤感起来。她又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德五嫂和春姑娘,我适才看到春姑娘身上穿的这身衣裙时,心里不由大吃了一惊!这衣裙的颜色、绸料、锁边,特别是衣裙上绣的那团喜鹊闹梅,都与我早年前亲自安排请人到家里去做的那身衣裙像极了!简直可说是一模一样。因此,我适才一看到春姑娘身上穿的这衣裙,便不禁想起那套衣裙来了。”

    春雪瓶已经感到玉夫人话未说完,一定还另有隐情,可她又不便深问。一旁听得不明不白的德五奶奶却不禁又问道:“为一件花色相像的衣服,也会让你动情得流下泪来?”

    玉夫人:“一件衣服算什么!我动情是因这衣服使我又不禁想起一个人来了。”

    德五奶奶:“谁?你想起谁来了。”

    玉夫人:“就是我妹妹玉娇龙。”

    春雪瓶不由一惊:“玉娇龙!玉娇龙是玉婶的妹妹!?”

    就在这一瞬间,春雪瓶的整个心都紧缩起来。她极力地镇住自己,只显得好奇般地问道:“那玉小姐是不是也曾穿过一件这样的衣裙?”

    玉夫人:“我妹妹生前确曾有过一件与你穿的一般模样的衣裙,那是在她尽孝前两月我请人到家来给她裁制的。绣在衣裙上那喜鹊闹梅的花样,也是我请画师给画的。不想她连一次都未穿上就投崖尽孝了!所以我适才一看到春姑娘这衣裙,就不禁想起我那可怜可敬的妹妹来,心里一难过,眼泪也包不住了。”

    春雪瓶又淡淡地问了问:“那衣服可还在?”

    玉夫人:“当时我满心都浸泡在悲痛里,哪还有心思去清她的衣服。等我后来再去清理她的遗物时,那件衣裙已不知被谁拿走了。”

    猛然间,历历往事,点点疑迹,簇簇迷团,都在春雪瓶心上、眼前闪现出来:母亲对玉帅那种无言的尊爱,雪地上救出玉帅后母亲那跪地哀痛的情景,莲姑在无意中曾说出过的那些可疑的话语,德秀峰在玛纳斯河畔讲过的那段罗小虎大闹北京城的往事,以及王爷所赐的那柄曾是母亲用过却又是玉帅旧物的宝剑,和自己现在身上所穿的被玉夫人认出是与玉娇龙那件同样的衣裙……这一切,都不禁让曾经在春雪瓶心里闪起过的“玉娇龙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母亲”的念头,重又在她心里激荡起来。她已不再仅仅是凭了一种莫名的直觉,也不再仅仅是一种猜疑,她几乎是已经认定了:玉娇龙就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只能是玉娇龙!

    春雪瓶不禁又在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她量定母亲一定要潜回玉府探望,她也要潜入玉府去等候母亲的到来。她也只有这样才能寻到她日夜思念的母亲了。

    春雪瓶的心情不禁忽然感到轻快起来,她相信她和母亲重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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