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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27节:狼 翼(27)

    徐忘忧一怔。分堂遇袭时,丐帮人都亲眼瞧见,林克实属天狼星一伙,换言之,他也是丐帮的仇敌。徐忘忧独自脱逃后,遇上了徐濯非、高华容等人,幸运获救,自然也将她的所见所闻详细说出。而按她的说法,是林克救了她,还保护她,且与桑海沧翻了脸,那么,高远父子对于林克究竟是敌是友,势必问个清楚。未几,林克回答:“没错。”

    高远等人俱闻言色变。高远追问:“我们丐帮跟你有仇么?”林克答道:“没怨没仇。”一顿,续说:“我跟桑海沧是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多年不见,偷袭丐帮分堂的那天,其实是……我们久别重逢的时候。”高华容上前来问:“偷袭我们,可是你的主意?”林克摇了摇头。几名丐帮的分堂主都冷嘲道:“巧的哩。”“你们兄弟重逢,我们兄弟就遭殃。”高远看林克言谈诚挚,毫不避讳,遂信了大半,复问:“你跟桑海沧真翻脸了?”林克想起种种一切,不免心伤难过:“是他要同我翻脸的,我并不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同他再做兄弟。”这个回答,很教胡青青、徐忘忧忧心,也令在场的丐帮帮众愤怒。除非是个大笨伯,任何人都听得出,高远此问,乃在确认林克要站在哪一边。而林克的回答,分明是拒丐帮于千里之外。高远听完笑笑,说:“你这小子是个性情中人,很是诚实,不过……你杀了我帮中人是事实,很抱歉,我没法子收容你,或者,与你同行。”话到此处,高远勒住了马,引手说道:“请便吧。”一旁,早有其余分堂主嚷道:“放他走?”“堂主,这厮是天狼星的义弟耶。”高远横眉相对说:“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他的错,他不过是条孤狼罢了。”“孤狼”二字听得林克很是受用,抱拳说道:“适才多谢相救。”旋即,掉转马头,奔驰而去。胡青青亦毫不犹豫地追上。又有人嚷:“堂主,他杀了咱们的人,咱们不报仇么?”高远说:“打起仗来,当然杀来杀去的喽。你想报仇,我也没拦着你呀。”那人登时闭嘴。林克好歹是刚出炉的八骏马之一,身手如何,大伙可都清楚,没把握的,谁敢与之单打独斗?高远见众人再无异议,勒转马头,带走丐帮大批人马回去了。队伍中,徐忘忧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驰远的林、胡二人,依依不舍。徐濯非寻思想起什么,忙向高华容说:“高老弟,有些话我要告诉林克,等等我。”高华容怔然应允:“嗯。”“林克!”徐濯非父女拍马疾驰而来。林克与胡青青听闻呼唤,亦即驻足等待。那端,徐忘忧与胡青青相会,开始说说笑笑。这端,林克则纳闷:“徐先生?”徐濯非苦笑:“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苦无机会,我想,这会是该说了。”林克还以苦笑:“是啊,再要不说就迟了。”徐濯非道:“你那义兄不是好人。”林克一愣:“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徐濯非续道:“可知他拜了谁为师?”林克心头一凛,先前看桑海沧出手,既非本门功夫,亦非屈吴山派的武学,已知其新拜了师门,惟不知所拜何人耳。徐濯非说:“他拜的师父是‘旋风斩’。”这回一凛的就不止林克了,便连在一旁倾听的胡青青都低呼一声。“旋风斩”何许人也?此人无名无姓,生性暴戾,乃以一把旋风斩(注:是一种“三刃刀”)为兵刃,故得此号,横行江湖。他残忍嗜杀,连老弱妇孺、僧尼道士也不放过,是故,无分官府或武林、黑道或白道,天下任一人、任一派都将他视为捕杀对象,堪称是“天下公敌”。十余年前,旋风斩突然销声匿迹,众人皆以为他已伏诛。林克不解地问:“这个妖怪还没死?你又如何知道?”徐濯非说:“我是如何知道的,暂且不提。总之,关于那把狼翼,留有一个暗窍,我想告诉你关于那个暗窍的事。”林克闻言满腹疑窦。徐濯非旋即趋前娓娓道来……听罢,林克疑窦一消,代之以惊奇。徐濯非拍拍林克的肩膀:“良禽择木而栖,我说,好剑寻主而役。身为工匠,愿仅如此。”掉转回头,朝徐忘忧招手道:“丫头,告别话讲完了?咱该走啦。”那端,徐忘忧又与胡青青依依不舍,含泪分手。目送徐氏父女走后……林克问:“你怎么不跟你师叔回去?跟着我,难免凶多吉少。”胡青青噘嘴嘟嚷:“跟着你,如果遇上凶险,你会帮我挡呀。”林克会心一笑。二人并骑,缓缓而行,路上自有绵绵情话,诉之不尽。一日,林克与胡青青并马来到了一处小镇。二人默契地交换下眼神,相互会意,胡青青径去寻找可以歇脚的店家,林克则四下查看,探明小镇内外形势。这些日子,他二人快马南行,既欲摆脱八大门派的纠缠,更想摆脱桑海沧的报复,他们想远走高飞,找寻一个可以共筑爱巢的新天地。吱——胡青青推开窗扉,放入夕照,户外是绿意葱葱,田园风光。胡青青回头笑说:“这家客栈虽破,房外景色倒不错。”林克趋近前,揽住青青的腰,一笑:“房外景色不错,但房里的景致更好。”胡青青把他推开,嗔道:“滚蛋啦,讨厌,小心我揍你。”挥动粉拳佯打。林克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二人玩笑嘻闹一番。须臾,胡青青摆摆手说:“好啦好啦,你去门前饭铺看看有什么吃的,先点齐了,我洗把脸,换好衣服就下楼。”林克点头答应,出门去了。虽说二人已然私定终身,胡青青更算是随情郎私奔,但林克终不踰矩,方便则二人分房而居,不方便则林克自睡在地下,每遇青青梳洗更衣,更是自觉回避。林克含笑下楼,突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令他侧目,旋即拔腿追去。……小镇不过是区区几条街巷,多跑几步,就出了镇外,一片荒郊。是桑海沧!桑海沧停下步履,转身冷笑。林克也跟着停下。此时的桑海沧一身狼狈,沾满血污,显然是迭经追杀恶战,方能脱身至此。但是凶悍依旧,冷笑道:“嘿嘿,看见了我,怎么一脸的害怕啊?”林克默了一默,道:“怎么说的,能看见你平安脱困,我很欣慰,哪里会害怕呢?”桑海沧变色道:“你是该害怕的,林克。”缓缓拔出狼翼,戟指道:“因为我会杀了你,然后回到客栈,再把她碎尸万段!”林克一叹:“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桑海沧咬紧牙关说:“为了那个臭婊子,你竟背弃兄弟、背弃诺言,像你这种见色忘义的混蛋,我不杀你,对得起死去的海田么?”大手猛挥,“少废话啦,快!拔剑。”林克说:“你真杀死了她,那才对不起海田哩!”桑海沧怒斥:“啰嗦1当即疾冲而前,挥剑狠砍,此时,他手中的狼翼仅脱去一鞘,犹如寻常的长柄剑。林克雅不欲与昔日的义兄对敌,因此一味退避。怎奈桑海沧出招狠辣,兼且武功甚高,林克当下迭遇凶险,眼看就要伤在桑海沧剑下,不得已,只好拔剑招架,不过还是坚守不攻的。林克一边架开桑海沧的剑,一边道:“海田的死,与他人无关哪!沧哥,你、你怎么就想不开呢。”桑海沧边打边说:“我唯一的亲弟弟死了,你们却逍遥快活,叫我怎么想得开!”林克驳道:“我们逍遥快活,那是后话。别忘了我曾挑战崆峒派,为的就是替海田报仇。这会、这会我已经是八大门派的公敌啦。”桑海沧下手愈来愈狠,打得林克快难以招架:“你本是好的,谁叫你后来被那个婊子迷惑,背弃兄弟,不顾义气,像你这种滥人死有余辜!”林克骤然还手,一轮猛攻,反将桑海沧打得连连退步,只能招架。同时沉声道:“沧哥,请自重!别再开口闭口婊子、婊子的叫,青青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桑海沧猛地后撤一大步,拉开距离,冷笑道:“哟,生气啦?为了那个婊子,你宁可同我拼命?哼哼,还敢说不是见色忘义,我呸!”说话门,脱去狼翼另一剑鞘,改用双头剑锋,立时展开反攻。林克曾经见识过这法子的厉害,心想:“这会不会就是旋风斩?”是的。这几路凌厉无俦的剑招正是传闻中的“七彩旋风斩”。且看桑海沧挥剑猛攻,剑气砭人肌肤,剑招快似闪电,好像转着一只大车轮在玩耍,可这车轮却是锋锐无比的剑刃在旋转。这林克亦不是好惹的,他苦战三年,生死擂台,不知打败了多少名门正派的掌门与首徒,方才得以胜出会选。他见桑海沧来的凶狠,当即后撤数步,拉开距离,然后施展飞剑,以气驭剑。刷刷刷刷……顿时众剑乱舞,群剑穿梭,犹如一个剑阵,围打中央旋飞的剑刃。夜幕低垂。月光下,夜风中,剑光闪烁,剑影重重。桑海沧被迫回剑防守,当当当当,格拆架击,一时受制于人。于是急忙掣出剑柄中的细铁链,变招迎敌,施展的是鞭剑合一,横扫直刺。呼——狼翼忽而漫空旋转,忽而横扫纵刺,忽而分为双锋,忽而双刃合璧,由于其上有细铁链连接,可以操纵遂心,如臂使指,因此灵活更胜飞剑,很快地,便将林克的飞剑一一打落。林克剩下孤剑在手,不敢再使飞剑,于是挺剑上前,贴身近战。桑海沧即刻横扫狂挥,将其逼退,喝问:“你真为那臭婊子同我翻脸?”林克慨然应道:“是你同我翻脸的,不是我同你翻脸。”桑海沧斥道:“放屁!她本来是海田的,你给抢了,还有什么脸说嘴!”林克回道:“她从来不是海田的!如果是,海田还会自杀么?”桑海沧暴吼:“我不同你辩啦!再问你一句,她值得你以命相搏么?”林克回答:“值!因为我爱她。”桑海沧一怔,然后大笑:“爱?这世间还有爱么?少他娘的假惺惺,开口闭口的爱爱爱。”林克冷冷一笑:“你开口闭口不也是义气义气的?如今却要对我赶尽杀绝,谁才是假惺惺!”“说得好!”一旁,胡青青蓦地现身,剑指声厉:“桑海沧,海田有你这种哥哥,九泉之下,死了也不瞑目。”桑海沧大怒,瞬间将狼翼射出,直取胡青青!当!胡青青扬剑格挡,却不料桑海沧此番用上全力,剑气后发先至,一声响过,竟将胡青青双剑削断,震得胡青青踉跄倒地。桑海沧旋将狼翼于半空兜了一转,反激上射,然后猛然插下,眼看就要当下取了胡青青的性命。失却双剑的胡青青大骇,花容失色,倒在地上闭目待死——紧要关头,林克斜刺里跃至,横剑格住细铁链,同时左手疾抓,恰巧握住狼翼的一侧剑柄。桑海沧遇变不慌,当下运起内力,将细铁链使劲抽回,倘若林克不松手放剑,势必被疾抽而回的剑锋将手割伤甚至切断——就在这当口,那条细铁链竟然自剑柄上脱出,让桑海沧抽了个空,倒退数步,才勉强使千斤坠稳住身形。然而内力运空,全部返加打在自己身上,这一来胸闷眼黑,颇不好受。原来,狼翼剑柄上原有一个卡榫,按动机关,可将柄内暗藏的细铁链放出,细铁链一端系于一侧剑柄内,一端系于剑刃,如此一来,此剑一变而成飞锥飞刀之类的远兵器,却仍可操纵自如,又如流星锤、九节鞭,可以攻敌之不备,真有神出鬼没之能。而徐濯非却在铸剑时对卡榫暗做手脚,那就是只要将卡榫折断,即可使剑刃与细铁链分离。这一秘密仅有他与助手许濯污知道。这也正是徐濯非先言“好剑寻主而役”的意思。盖因铸剑之初,徐濯非即不欲桑海沧持此利器而为害人间,却又无法推托,遂如此设计,原想等待机会,将此秘密透露给自己心目中有资格拥有此剑的侠士,使其在与桑海沧对阵之时,可以出其不意,夺其剑而杀其人。万没想到机会来得这般快,徐濯非看上的狼翼主人,正乃林克。此时,林克夺剑在手,趁势运劲投出!桑海沧惊异之下,手中空空,只余一个剑柄,只好匆忙闪身躲过——不料狼翼本有二刃,林克先射出一刃,不稍缓手,接着又射一刃。双刃脱手,人亦飞扑上前。桑海沧连躲二击,身法已滞,再无能躲过林克的最后一击。孰知林克挺剑直取桑海沧前心之际,突然脑海电闪,想起自己与桑氏二兄弟少年时的诸般情事,深厚情谊,手中剑不由得一缓……桑海沧见状,却不客气,一回手拔出腿边暗藏的匕首,力贯右臂,当胸刺出。就在此时,嗤!忽有一把剑贴着林克的腰胁刺出,就在匕首距离林克胸膛不到一寸处,长剑已先插入桑海沧的前心!是胡青青。

    原来她仗剑紧随林克身后,见林克临危,当下出剑急刺。因为林克的身子挡住了桑海沧的视线,使胡青青偷袭成功。桑海沧须臾软瘫倒下。“沧哥!”林克弃剑去扶,泪如雨下,急道:“沧哥!你、你撑着,撑着!我帮你止血运气。”桑海沧连呕数口鲜血,摆了摆手,旋即凝视林克片刻,苦笑:“我、我要杀你……你怎么反而还……救我呢?傻子……”林克伤悲不能言语。胡青青杀了桑海沧,却看见林克这般伤心,实不知该喜该忧,愣在一边。桑海沧那蓬松的乱发、浓密的虬髯,此时沾染了许多鲜血。双睛中凶恶的光芒,也已慢慢黯淡。只听他全力说道:“阿克,你……你是好兄弟……我……我是……我是……”话未说完,就此断气。林克抚尸恸哭。夜色荒原上,熊熊烈火,烧灼着其上架空的一具尸体。这是桑海沧的葬礼。潦倒的剑客与美丽的少女并肩看着火焰在夜空飞舞,火光映上二人的脸庞,变幻无方,可是二人却面无表情。过了很久很久……胡青青站起身来,拉起林克的手,说道:“走吧。”此时火堆已然熄灭,仅余数点火星,时而在夜色中闪亮。林克缓缓立起,拔起插在地面的狼翼,点了点头。二人并不上马,而是牵缰在荒原上信步走去。正行间,胡青青手指不远处:“你瞧!”林克循向望去,月下,他看到了那只野狼,此番牠的身畔多了一只新同伴。胡青青笑笑:“你们都一样了。”林克一怔。胡青青解释:“都有伴了呀,不再是孤独的一匹狼啦。”林克闻语,将胡青青拥入怀中,用力抱紧,脸上忽地滚下几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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