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七载如流。
又是一个寒凝大地,雪盖大谷的时节。
赤裸的浩儿仰躺在雪里。他黑黝的皮肤,浑身上下满是疤痕和疙瘩,除了那张脸之外,谁看了都会感到触目惊心。
他眯眼望着天空,脸上接着一丝冷漠的笑,眼缝里闪着机敏的光。
十余条狼在两丈开外,呈圆形将他围住,他抓起一团雪塞入口中。
就是他抓雪塞入口的时候,十余条狼同时行动,一声不响地如同利箭射来。
他蓦地弹身跃起,空中旋起一柱雪花。
十余条狼虽然是偷袭,却都扑了个空,他已弹身跃至数丈开外的小溪旁。
群狼嚎叫一声,展开扇形,向他扑击。
这一回,他却没有动。
一条大灰狼抢先扑他身上,张开利嘴咬向他的喉节。
他极其敏捷地用双手扣住大灰狼的前爪,身子往后一仰,倒入小溪中。
小溪上的藏冰碎裂了,水花溅得好高。
他身子在水中一滚,就势将狼头按入水中。
“扑通!”另两条狼收不住脚步,也栽倒在溪水中。
溪水很冷,冰寒彻骨。
落水的狼慌忙窜出水外,支起前腿,竖起狼毛,一个劲地乱抖。
浩儿毫不在乎地抱着大灰狼,在水中乱滚。
大灰狼挣扎着摇着头,发出瓮声瓮气的低嚎。
它认输了。
浩儿抱着大灰狼跃出水面,扑到雪地上。
群狼怪声嚎叫着。
人与狼在雪地上翻滚,尽情嬉耍。
一声尖厉的哨音划过长空。
群狼忽地散开,立在雪地里伸长了脖子。
浩儿从地上弹起,飞鸟似地掠过小溪,投向溪流上游路旁的茅房。
房分两间房,中间用一帘草席隔开,里面算是卧房,外面算是客厅,左侧一个斜棚,那是厨房。
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建筑结构。
客厅里一张竹桌,桌上搁着砧板、菜刀,既是餐桌、书桌,也是案板。一个竹书柜,两长竹板凳,墙上挂着一柄生了锈的古剑,除此而外,别无他物。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摆设。
书生不在客厅。
目光落到砧板上。
砧板上一块血淋淋的鹿肉。
他眼里目芒一闪,心中升起一种不可抑制的欲望。
他想吃一块生鹿肉。
七年来,他跟狼群一起睡觉,一起去猎物,一起与各种同类生死拼博,他不单具有狼的野性,而且还染上了狼的习性。吃生肉,是他染上的习性之一。
然而,他的师傅,他叫书生为师傅在他六岁那年,就不允许他吃生肉,他的饭每一顿都是由师傅亲手烹调。
他很尊重师傅,他认为是师傅救了他,如果没有师傅在狼群,他早就被狼吞食了,同时,他也很害怕师傅,因为师傅经常变出许多花样,叫狼群来折磨他。
他悄悄地走近竹桌。
砧板上血淋淋的生鹿肉,泛出一种特殊的诱人的香味。
他盯着生鹿肉,目光变得贪婪、凶狠。他不敢违抗师傅的意愿,只好吞了一下口水强忍着。
他赤裸着跪在竹凳上,双手支挥着桌沿,伸长了脖子,就像一条焦渴的狼。
不能吃生肉,师傅不准吃生肉!
他越是抑制,吃生肉的愿望越是强烈,竟使他欲罢不能。
他终于伸手按住砧板上的鹿肉,俯下头来用锋利的牙齿。
撕咬下一块鹿肉。
一股浓浓的血腥和生肉的芬香,使他感到一种惊悸,喜悦和激动。
他运动上下额,准备咀嚼。
突然,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他右脸腮上,他头往后一仰。口中的鹿肉裹着一口血水,从嘴里喷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书生已出现在他身后。
他不敢叫喊,也不敢回头,赶紧从竹凳上跳下,垂首侍立在桌旁。
书生独臂一挥,竹桌上的砧板,菜刀和鹿肉一齐跳起,飞向厨房。
书生撩直蓝袍在竹桌旁坐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像鹰荤一样盯着浩儿。
“你又偷吃生肉?”冷冰而严厉的声音,令人心悸。
浩儿头低得更低,胆怯怯地道:“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书生哼一声,“前天你也偷吃了生肉。”
“你怎么知道?”浩儿说这句话,瞟了书生一眼。
这条该死的狈,一定是它向师傅告的状,他心里自咒诅那只白胜老狈。
其实,书生并不知道前天偷吃了生肉,只是根据他今天的表现,而进行的讹诈,他毕竟是个小孩,没有经验,书生一诈便诈出来了。
“你不用怪狈。”书生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在这里没有我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
“我……”他想为自己辨护。
“掌嘴!”书生冷声打断他的话。
他举起小手左右开弓,打着自己的耳光。
“啪!啪!”他打得很认真,每一掌都灌注了全身的力气。
小脸扇得通红,随即红肿起来。
书生板着脸没叫停。
嘴角渗出了鲜血,一滴,又一滴,随后鲜血盏满嘴角,顺着险腮往下流淌。
书生冷冰着脸,仍没叫停。
扇耳光的小手也肿了起来,脸变得麻木而不知疼痛,两耳嗡嗡作响,眼前起了金星。
他还在打。
“停!”书生终于开口了。
他垂下乏力的手,几乎有此站立不稳。
“坐下。”书生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浩儿双手摸住桌沿,在竹凳上坐下,眯眼望着书生。
书生沉缓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
浩儿扁着嘴,象背书似地道:“我是人,不是狼,狼吃生肉,人不能吃生肉。”
书生唬着脸:“可你为什么还要吃生肉?”
他无言以对。
师傅说,人不能吃生肉,就是不能吃,现在自己吃了,还有什么好说?
书生灼灼发亮的独眼凝视他片刻,轻叹口气道:“我让你宿在狼群中,是为了把你磨练得象狼一样敏捷、凶狠、顽强,坚韧,而不是要把你变成一条狼。”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书生继续道:“如果你现在这样完全变成一条狼,怎样成大器,怎能完成皇祖神圣的使命?”
书生继续道:“如果你像现在这样,怎么完成皇祖神圣的使命?”
他仰着浮肿的脸望着师傅,完全不知道师傅在说些什么?
书生明白他听不懂自己的话,猛然顿住语音,沉吟了片刻后道:“你再敢偷吃生肉,我就杀了你,如同折断这支头簪。”
说着,书生抢手摘下发结上的头簪,二指轻轻一捏,“卡嚎”一声,头簪裂为两截,一卷乌发散披到肩上。
浩儿的脸色变了,满脸是惶恐之色。
他知道这头簪是师傅心爱之物,师傅现在连头簪都折了。
如果他再偷吃生肉,师傅真会杀了他!
他急忙道:“我不敢。”
“那就好。”书生道:“从今天起,你就跟我睡。”
他受宠若惊:“我睡在这里?”
“嗯。”书生点点头,直身到书柜里取来一个包袱和一本书。
打开小包袱,里面是一套衣服。
“穿上它。”书生指着衣服道。
“这……”
“少罗嗦,叫你穿就穿。”
“是,这……怎么穿?”
“我来教你。”
在书生指教下,浩儿穿上了衣服。这是他到狼群后,第一次穿衣。
衣服掩住了他浑身的疤痕疙瘩,那张小脸在白衣的衬托上显出几分俊俏。
书生笑了,浅浅的笑,一闪即逝。
书生又唬起脸,指着书:“今日起,我开始教你识字。然后再教你诗词书画。”
洁儿缩着脖子道:“师傅,能不能不穿这衣,穿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不行”书生厉道,“你是人,不是狼,狼不穿衣,人不能不穿衣。”
“是,我穿。”浩儿口里这么应着,心里却在想:当人多别扭,还不如当一条狼痛快。
他是这么想,可不敢说出口来。书生翻开书;“今天我教你的第一个字,就是狼字。”
“狼?”
“不错,跟着我念,狼!”
“狼!”
浩儿在狼群中生活的第七年,是由狼变回为人的一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弹指间,又是七年。
浩儿十四岁。
他已成了一个英伟少年。他不仅英伟,而且博学多才,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书生认为他在这方面天赋极佳,深有悟性,是个少见的奇才。
人的奇才,既来自先天的灵感与秉性,也赖于后天的阅历与磨练,二者皆不可少,否则纵是有才,也奇不起来。
浩儿是精英的后代,有着许多优异的遗传,而他的师傅书生,也是闻名的江南才子“八绝文狂”,有了这两个因素,再加上死亡谷,狼群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他在就出了头。
在短短的七年中,浩儿已熟知典籍,读遍百科,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知。琴、棋、诗、书、画、酒、茶、医这“八绝”,更是堪称个中翘,当今之世能超过他的人,恐怕不多。
书生高兴极了,浩儿这样聪明,一定能完成大业。
书生同时又悟出个道理,吃狼奶长大的人,一定比常人要聪明。
浩儿却不以为然,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高出别人多少。
除了师傅以外,他晓事后还从未见到过第二个同类。
书生向浩儿开了第二课,传授剑术和内功。
在此之前,他向浩儿传授了自己所知的各种武学,他没正式练过武功,因此功夫很杂,五花八门的各派都有,但他看过许多门派的武功秘笈,这些杂功夫全都是各门派武功的精锈,他一知半解,故而也不知道浩儿学到了多少。
浩儿在狼群中长大,本能地知道武功就是实力,有实力的狼,才能慑住狼群,当上狼头。
有实力的人,才能跺着别人的尸体,当上人上人。
师傅说过,只有当上了人上人,才有完成皇祖神圣的使命。
因此,他对练武功特别感兴趣,练好武功,是他的需要。也是他神圣的职责,书生在茅房门外,搁起竹桌,郑重其事的开了课。
他端坐在竹桌旁的竹凳上。
浩儿盘膝坐在桌前的地上。
那条已不是狼头的老狼头和狈,蹲在茅房门前。
新狼头领着二十余条大狼,在四周警戒。
绿草坪里的气氛显得十分凝重。
书生小心地解开一个红绸布小包袱,取出三本小册子。
他清咳了一下嗓子道:“这是少林的大归内气法,是内功的旷世武学,比少林般若神功还要精深……”
难怪书生如此谨慎,原来少林寺丢失的大归内气法内功秘笈,在他手中!
浩儿第一次听到这些名词,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希望师傅能快些授教。
书生抖抖衣袖,缓缓打开书页,照本宣科地朗读起来。
“武者之神、存于心,浩存于宇,是以,神在心,唯心中有神,始能驾驭万物,方能达到无坚不摧的武学境界中……”
浩儿脸上一片茫然,肃穆的神情若如天神一般。“内气,乃有生之气,造物之所始,阴阳之所变,因形而移易,了有无,参透虚实,则畅通无阻,谓之顺气……”
浩儿手按盖,顿感体内有一股有形之气在移动。
书生的安排是,内功与剑术两种武功,交叉传授。
他认为这种交叉传授法,最适合于浩儿这种天分极高的奇才。
次日,他开始传授剑术。
他打开一个黑绸布小包袱,取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他没有念剑术秘笈本的名字,但浩儿眼尖,看到了黄书在小册子上的四个字:“倒悬天地”。浩儿顿时满腹狐疑。
倒悬天地?难道一柄剑,能让天和地倒悬过来。书生打开秘笈本:“练此剑法者,必须是天生猿人,或是在猿群或狼群中,与猿、狼栖居了十年以上的人。”
浩儿恍然大悟。
难怪师傅要自己练习这种剑法!
他不知道自己落入狼群,也是师傅的安排。
“妄开此本,不练此剑者死。”书生声音打此顿住。
浩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不想练此剑那是不行了!
书生没继续往下念,他傻了眼。
秘笈本上往下写着:“练此剑者必死,望练剑者三思。”
没想到会是这样。
书生的心扑腾乱跳,无法决定这一课是教还是不教。
浩儿没听到师傅的声音,诧异地盯着书生,眼睛闪着疑惑的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为皇祖神圣使命,鞠躬尽瘁,死而无怨!书生冷冰着脸,心念疾转。
浩儿目光由疑惑变得坚定,瞳仁深处迸出一片精芒。
他脸上肌肉绷紧,神情肃穆地静候下文。
书生微微颤抖的手翻开秘笈内页。
“剑术如同棋式,每一招都含有千万种应变之式,高手相争,正如名家对弈一样,只要一着之错,一念之差,就会满盘皆输!”
浩儿抿紧了嘴唇,眉头深深皱起。
书生继续道:“因此决不能有错,每一着都不能错。然而,智者知虑必有失,只要下着,就可能会有错,有错就可能会输,要不输,只有不下招,不下着就不会有错,没有错就不会输……”
书生怔住了。
这是什么神剑秘笈?简直是瞎扯蛋!
浩儿脸上阴云重叠,眉毛弓起,像一个偌大的问号。
书生挥挥空袖,轻咳一声,再往下念:“剑招也一样,每招都不能有破绽。
只要一招有破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然而,剑招不可能没有破绽,故此剑法有云:有招必有破绽。要无破绽,只有不出招,不出招,就不会有破绽,故称无招胜有招。”
书生扁了扁嘴。
连篇累赘的废话,说了等于没话的废话!浩儿眼中闪过一道光亮。
这本神剑秘笈,倒是真有倒悬天地之说。
书生翻开第二张内页。
当中一幅图画。
天空一轮明月,一位剑客仰面朝天,两腿叉开,双手按撑着一柄连鞘剑。
图画上首有一行口决: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图画下有角有八个小字:出鞘见血,天地倒悬。
这是什么招式?
书生赶忙翻开后页,希望能找到图画的注解,凭现有的武功水平,他无法向浩儿讲解此剑招。
书生目瞪口呆。
秘笈后面的内页全都是空白!
剑术课到此告终。
狼群又有了新的狼头,老狼头和老狈,走起路来已有些摇摇晃晃了。
书生脸上扯起了皱纹,两鬓增添了许多白发。
浩儿年满十八,已增了几分成熟的风姿。
四年中有两件未可预料的事。
第一,浩儿练成了武林天下第一神剑——倒悬天地。
他以超人的悟性,悟透了神谷门门主燕飞的无招剑式。
以狼人特有的身手,练成了这招神剑。
书生直到浩儿练成剑式以后,才领悟到剑式中的奥妙。
这是凶残、冷酷无情、无义的剑式,只有在月夜才能出剑。
而且出剑必然溅血。
练剑的人,坠入剑式中,便会渐渐失去人性,变得像狼一样残忍、凶暴。
浩儿此刻屹立在死亡谷前的雪地里,仰面向天,眼里闪着冷厉的寒光。
从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这个成长在狼群中的少年,他有的一点人性,也被倒悬天地的无招剑式所磨灭。
他扯长嗓子发也一声狼障声。
另一件没有预料的事,是浩儿居然没有练成少林大归内气法。
刚才他的嗥叫声,便证实了这一点,若是练出大归内气法,这一声曝叫,将能震撼百里沙川,使所有飞禽走兽,闻声而逃。
凭他的悟性,能练成倒悬天地神剑,却不能练成少林内功法,真是怪事。
然而,事实终究是事实。
他终没能练成内功,否则,武林中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书生站在他三丈远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他。
浩儿的内功太差,不是强敌的对手,是否让他出山?
浩儿神剑练成,心性凶残,有狼一般的野性和习惯,出山后是否会给江湖带来一场血腥的大杀戮?
不放他出山么?
皇祖约定的时间已到,怎能失信于皇祖?
失信,便是背叛,徐姓人氏,没有背叛皇祖的叛徒!
凡事天数已定,岂能人力所为?
是该让浩儿出山执行二十年前的计划了。
是该浩儿摊牌了。书生深吸了一口气,缓趋声道:“今夜到茅房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宁静地夜空。
一轮满月,带着灿烂的光辉冉冉升起。
数日前,死亡谷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百年未见的雪。雪将绿州全部掩盖,触目尽是一片雪白。
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耀眼夺目。溪水已被雪盖住,只露出一条线带似的水在流淌。
溪水下流旁,一座草棚。
这是书生为浩儿搭建的住房。
浩儿从草棚里掀帘而出。
他深吸口气,抿了抿嘴唇,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在草棚里住了四年,今天,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无须再住在这草棚里了。
他感到有种莫名的冲动,但表情却十分平静。他踏步走进茅房。
茅房亮着灯,他知道师傅在等他。
书生身穿长衫,腰系丝带,在竹桌旁凛然而坐。
桌上点着一支大红烛,搁着一只破旧的织锦袋,和一件狼皮袄。
浩儿在桌旁竹凳上坐下,目光灼灼地丁着书生沉缓地问道:“我该出山了?”
书生默然地点点头。
浩儿想说什么,但没开口,顺从地坐下。书生稍顿了片刻后道:“在我交待你使命之前,你先听我说两个故事。”
浩儿饶有兴趣地仰起头。
“元朝末年,出了两个闻风云的英雄,一个是朱元障,一个是张士诚,他俩既是朋友又是敌人,两人原约定共同携手反元,建立大明教五朝,不想朱元障中途背信弃义,向张士诚下手,张无奈,只得诈降元朝暂避其难,到至正二十三年,张又自立为吴王,企图东山再起,结果终因力量不足,二十九年九月兵败国亡,当时张有个忠实的部下,叫飞骑大将军徐良翼……”
书生眼中噙着泪花,讲叙了一个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浩儿听完之后,居然无动于衷。
书生抿了抿嘴唇,郑重其事道:“你就是徐良翼的后代,今天我恢复你的徐姓,从今以后,你就叫徐天良。”
书生神情肃穆地道:“现在你去沧州西子庄……”
“是!”
“你全明白了?”
“全明白了。”
“天良好,现在我给你说另一个故事。”浩儿再次仰起头,那模样象是在问:不知这个故事好不好听?
“一条花毛狼在争狼头的厮斯杀中战败了,它远离狼群,成了一条独狼……”
浩儿目芒一闪,自己脱离狼群之后,是否也会成为一条独狼?
“徐洁玉的娘被花毛狼咬死之后,她又被胡大鹏霸占了。她发誓要报仇,便重金请来一位熟知狼性的人,教她赤身逮狼的绝技,不料在她最后进行实训的那一夜,被胡大鹏撞上了,胡大鹏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那人砍去一条右臂,挖去一只左眼,扔进了深山沟里……”书生说故事的时候,目光始终没离开浩儿的脸。
浩儿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的问道:“那人就是你?”
书生沉着脸:“是的。”浩儿接着问:“你想要我干什么?”
书生独眼里闪过一抹毒焰:“杀了胡大鹏。”
浩儿毫不犹豫“是。”
书生又道:“找到徐洁玉,把她带回来见我。”
浩儿仍是简洁的一个字:“是。”
书生想了想道:“如果胡大鹏是你的父亲,你能下手杀了他吗?”
浩儿困惑地反诘道:“难道儿子不能杀父亲吗?”
书生眼中闪过一道痛苦的幽光。
他迅即宁定下来,指着织锦袋道:“这是你的行装,里面有银子和银票,我都教你怎么用了,到了西子庄后,自会有人教你下一步怎么做。”
“是。”
“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人千万不可相信任何人。”
“是。”
“现在可以动身了。”书生站起身来。
“我可不可以不要这狼皮袄?”浩儿指着桌上的皮妖道。
“不行。”书生断然道:“你是人就必须与人一样的打扮。”
“哦!”浩儿道:“我想见见老狼头,你能不能将它抱来?”
书生惊讶地看着浩儿,想了一会,离桌走出房外。想不到浩儿还会对老狼头有情感!书生刚出房,浩儿弹身跃起,抢到左墙边,摘下挂在壁上的古剑,塞入织锦袋中。
书生抱着老狼头走进茅房。
浩儿已经走了。
墙上挂着的古剑不见了。
他抢出房外,想去追赶,却又顿住了脚步。
空中有雪花在飘,雪地上没有半点足迹。
浩儿练就踏雪无痕的轻功,自己怎能追得上?
一片沉寂。群狼已奉命归栖洞穴。
绝对的寂静!
天地间无任何声响。
突然,谷外传来一声狼嗥。
刹时,群狼出穴,响起一片凄厉的嗥叫。
浩儿在向他告别,在想念他。
中国有句古话:“虎毒不食仔。”
他“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捶打着雪地,哑声喊道:“浩儿!我的亲儿!”
然而,他弄错了,一切全弄错了。
浩儿不是他的亲儿,此时也没有想念他。
浩儿发出一声嗥叫,走向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新的世界。
他没有感情,也不懂得什么是感情,心中只有少许的激动。
他收住轻功像常人一样踏步而去,走得不无遗憾,却走得心平气和。
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