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帐中,与丰臣秀吉的一战,终到了最关键时刻。冷笑天的出现,改变了整个成败局面。丰臣秀吉万万预计不出,施展将军一剑的冷笑天,竟是破去自己“圆势一点”的人。洛阳草坪上,冷笑天便曾与战狂宗在口头上比划武学,但始终没有出手,直至今天,他的武学造诣才惊鸿一瞥地展现在众人眼前。这情况,就像当日京雪以长刀一杀破入战狂宗的浑圆禅境内,不过京雪的长刀一杀换了是五大高手的聚气一击,战狂宗则换了是丰臣秀吉。这个平衡一被打破,任何一项武学将会趁势而攻,不死不休!就连丰臣秀吉也不例外……“嗤!”丰臣秀吉的项上人头被龙退之贯满气机的一掌切断,立时身首异处。“咚!”头颅带着鲜血洒满帅幕。这主宰着扶桑国命脉的天皇,终于毙命在怀柔一战之中。吕动禅看着一道蓝色火焰在主帐顶处冲天而起,大喜下振臂一呼,远远传音送出喜讯:“丰臣秀吉已死!丰臣秀吉已死!”群雄和众将士一听之下精神大振,潮水般直涌而前,直死得敌军前仆后继,血流成河。兵败如山倒!扶桑战士纵是拚命顽抗,已是如卵击石,徒劳无功。突然,狂飙一起!金戈之声一作,中原群豪中有人大呼:“不好!有伏兵!”“大伙儿当心,这里还有埋伏,咱们中计啦!”“郎儿们后退,后退!”竟是有一队千多人的扶桑兵马从暗处杀出,带领的吕动禅看得清楚,正是一直未有露面的雷电两将,连忙喝道:“各路英雄快随刀矛手、步兵和骑兵往左右退却,由箭手掩护射杀!”他人亦挟马而前,后头的旗鼓手呐喊指示退兵方向缓急,一边趋往群雄被围堵的斯杀战区。两翼军队因要应付顽抗敌人,一时未能抽身襄助。雷电两将叱喝一声,身后千名兵员燃点火箭,狠狠射杀!他俩则左右冲杀,关刀长矛一起一落,斩杀了不少中原豪杰。群雄此时都筋疲力尽,那还抵得住这支新力军的突击,真如方丈和苍壁真人以残余内力护着丐帮、崆峒、华山、峨嵋、昆仑、青城、点苍、蓬莱等门派弟子,且战且退。吕动禅领着百名部队,趋马至前,立时挽弓搭箭,便要破开敌军缺口,拯救一众英雄。人马声、杀伐声、号角声、锣鼓声一时间掩盖了一切。就在此际,长啸声起。魔教教主龙退之狂笑一声,几个起落竟已抢至雷电两将之旁,一招间已斩杀两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另端,场中一道白影连接幌动如轻烟飘渺,却是僧王施以佛门绝学幻势破空,在敌军中倏进忽退。八掌攻出,便是八人要穴被封,倒下!冷笑天亦不遑多让,长剑欲泪翻飞决汤,遇敌杀敌。吕动禅足点马背,亦投往战圈,羽扇如幻起千般风雪,以透劲法震断敌人心脉,一招了断。敌军的箭矢在这时候已无用武之地,碰上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凌厉攻势,根本来不及扣箭射敌。况且雷电两将被人取去首级在一息呼吸之间,直是如神魔般的杀人手法,敌军几曾见过,还不胆战心惊,自乱阵脚?战局,瞬息间又经变化。伤势沉重的柳生独恨纵然对上三大杀手,仍是一派不分轩轾的局面。不禁让人觉得扶桑五子的实力往往要让人重新估计。只见菩萨的智目佛珠打出,每边四颗,绕攻柳生独恨的左右太阳穴,旁敲侧击;管牟一亦掣出了天王斩鬼刀,削他下盘位置;独孤长击双袖波浪般挥动,九曲十弯中气机流转,取的则是敌手的中路。上、中、下三路尽在对手的计算笼罩下,柳生独恨却仍目寒如电,一刀几乎纵横抵挡三件不同兵刃。一边竟还嗤之以鼻的冷笑道:“中土武林便是这般实力?”“侠王”唐天玄身旁的诸长老闻言大怒,苦于要应付敌军不能插手,却是唐天玄觑尽气海中惟一可踏入的一个空隙,已大手飘空,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印出一式百虎爪势。这一式挟着万丈气机,乃唐天玄一身功力之所聚。怒虎破阵!柳生独恨只觉咽喉处被爪势一扣……喉骨,已碎!锥心剧痛蔓延全身,自己竟无丝毫还击之力,只眼睁睁直瞪前方,发出一声临死时的轰天嚎叫,仰天手舞足蹈一轮,终于气绝而亡。斩敌则应劲脱手而飞。如星殒灭落。扶桑一代刀手,就此惨死当场。阵营北首,是兵马难及之地,立着傲剑先生和战狂宗。两人相对而站,已无半点对立气势。傲剑先生淡淡苦笑道:“真想不到本座也会有这么的一天。”他武功尽废,今生今世是永难复愈的了,战狂宗要杀他,此刻是易如反掌。但战狂宗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把手中的百转长枪奉上,然后冷冷道:“此枪充满杀气,已不值得我用以破敌,你或可替我把它带回扶桑,放在我师尊的埋土处。”傲剑先生这时彷佛没有了傲气,欣然接过百转长枪,点头道:“可惜,你与僧王一战,本座没机会看。”战狂宗再没言语,淡淡瞥了傲剑一眼,转头步入战场。傲剑先生仰天一笑,亦牵过一匹战马,背负长枪策马而去,瞬间,隐没在天地暗黑处。暗黑之中,京雪的心特别灿烂。因为那道蓝焰,代表战狂宗等人已成功击杀丰臣秀吉。最艰钜的事终于还是办到。京雪不由得泪水盈眶,这一仗她自知敌我实力相距太远,但出现距离却不表示没有可能。天下间许多的可能,本就是从不可能中突破出来。现在她只想立即知道,战狂宗有没有受伤?其他的,再不重要了。龙儿的情况可不乐观了。为了显示龙大小姐的行军本领,她刻意偏离了燕苍茫等三大护法的保护,独个儿引领三百兵卒,深入敌阵。十六天魔舞袖长的每一下抽击,便是一名敌人倒下,很快便放倒了五十九人。但眼前可不止五十九人,还有五百九十九人。这是扶桑另一支秘密军旅,误打误撞被龙大小姐招引了出来,霎时间刀箭临身,杀势倾注。龙儿却是抖擞精神气机贯鞭,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龙姑娘,快退出战阵!”声音壮阔,如战神天降!立时,另端处人仰马翻,一人单刀闯阵。刀势大开大阖若行舟破浪,发挥出在万马千兵里的惊人威力,刀刀索敌之魂。来者很快便抢近龙儿之旁。霍心!龙儿娇笑道:“好小子,来得真合时!”长鞭再抖,幻出三十二重鞭影,带开了漫天箭矢。沉龙刀起,霍心浑体则不住闪身腾挪,调节骨骼和肌肉的最佳应变机能,把利器及身的伤势尽量减至最低,边杀边与龙儿靠在一起,却终究防不了一道劲箭,噗的一声已贯穿了霍心左臂。龙儿大怒,促马上前,她的月白展裙亦已血迹斑斑,只是杀得性起毫不知觉,这时便要冲杀一番,却听得霍心喝道:“快走,迟则不及!”龙儿岂不知眼前危局,又见霍心目光凌厉,终于放下了大小姐的性儿,从怀里摸出圣教的“迷天万箭”,一手便是扬出万千迷箭,敌方早慑于霍心刀势,又见这些暗箭万紫千红,恐怕是剧毒难当,纷纷闪避封格。两人便是乘着这惟一的契机,策马奔窜,突围而出!火光熊熊中,面前人马鼎沸让出一条大道,龙退之已是挟着红袍白辫杀至,只见他一掌一个好不痛快,杀伐姿势直如天魔降世。危机一过,龙儿此时才觉身上痛楚,再兼心神撼动,真的眼前一黑,昏倒过去。霍心一叹,纵身过马,坐在龙儿身后,堪堪把她扶稳,两人一马迎上龙退之……尔时,丰臣秀吉既死,敌军再无士气,更兼龙退之、僧王、战狂宗和霍心的出手,便是死的死、伤的伤、退的退。至于那批水道和绿林帮会,则趁机撤退,似是要避见天下群雄。平谷山一战,无上军师大获全胜。迈往京师的路上,香河。秘密的扶桑七万大军惊碎了黎明前的宁静。领头者,是身披三层战甲的丰臣天武。论身量绝对比其兄长雄武阔壮,黝黑脸色上挂着一双肃杀的紫芒,深长的鼻翼与眉心联成一线,威严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但很奇怪,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道难以言喻的不祥之兆,那是骨肉分离的感觉。难道兄长那厢出了乱子……这感觉很快便掠过去了,残留的是眼前点点星火的影像。带有火光的箭势已在漆黑虚空中划出四、五万道美丽的弧线,璀璨悦目地投往己方军队处。照得空中犹如白昼。面对突袭,丰臣天武却是临危不乱,甚至,心中已有计较:“每箭投射都有自己的力道和方向,绝对是出于不同将士之手……”换言之,眼前敌军起码有四万以上兵力!是一个数目,但却不足以令自己吃惊。丰臣天武淡淡一笑,神情掀动有点像遇到真正敌手,他的武学也许不及其兄,调兵遣将却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扶桑之所以是丰臣家的天下,丰臣天武厥功甚伟。平谷山一战,谁能胜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但那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战役。真正的战事将在眼前发生。香河之战!以戚继光和俞大猷为首的五万大军早在此地恭候扶桑军的大驾。先声夺人的箭阵投敌,显示出他们实力的同时,也让敌人生出错觉,他们似乎只有五万数目而忽略了还有薛少将军的一支军旅。甚至明日之后,由吕哲带领的十万明军将是这一战中己方的强大后盾。戚继光是个中年长须汉子,在一个小坡上遥遥观察漫天火箭的奇景,笑得有点快意:“无上军师真不愧是无上军师,料事如神至此,敌方纵有奇兵,亦等同无用。”同为剿灭倭寇的明朝另一功臣俞大猷则是个黑脸汉子,一副精明能干样子,望了戚继光一眼笑道:“老戚,此战的对手也自不弱,是丰臣秀吉的亲弟丰臣天武,勿掉以轻心了。”戚继光仰天哈哈一笑道:“在扶桑有‘黑武神’之称,小弟怎会忘了?”俞大猷自是听出他在讥讽自己同样有一张黑脸皮,但两人情同手足,如此说笑是家常话,一笑道:“待薛老弟和吕少主的神兵一到,咱家大局可定矣!”他们可不知这一切的军情掌握,并非无上军师的未卜先知,而是日照天子临终时告诉了吕动禅。一招败于吕动禅的“兵道十三势”之下,日照天子大怒里破轿而出反击丰臣秀吉,虽得龙退之出手解围,但丰臣秀吉的“风云际会”暗劲已沿轿顶透出,重创了日照天子。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为自己的一种解脱,气绝前的日照天子竟慨然道出丰臣秀吉的秘密进攻路线,使得丰臣天武的七万行军完全曝露在无上军师眼前,凭着商轩的飞鸽传书,驻兵武清的戚俞两将很快便全速赶至,终在曙色初露的天明前安抵香河占了先机,粉碎了扶桑大军长驱京师的美梦。难怪无上军师会如此淡然自若,根本这一切还是在他的掌握中。反而,完全被动的丰臣天武也是一派成竹在胸,难道,他真是如传说中这么厉害么?次晨,万里晴空!明军与扶桑军已对垒了六场战事。每一仗都是扣人心弦带出震撼,七万大军在丰臣天武的调度下,真是出神入化令敌军疲于奔命,要不是戚俞两将乃战场高手,早便败在阵前。丰臣天武五指开阖,立在小丘上悠然观天,叹道:“待会可有一场雷雨!”他的随将仰天一望,却是万里无云。何来有雨?丰臣天武淡然道:“此战吾等会败,那场天雨是为我们而下。”随将闻言一惊,霍地跪下,俯首不语。“能知己之败,已胜!”丰臣天武对胜败处之泰然,一笑道:“我们还是低估了敌人,可惜……”随从很想问,可惜甚么?丰臣天武已接着道:“可惜我临死前的垂死一击,只能找一人陪葬。”随从当然清楚这位所向无敌的扶桑大将军,武学成就堪足与傲剑先生等量,他既说能杀一人,那人便得死!此人会是谁?丰臣天武却没有再说下去。无上军师几乎马不停蹄又要起行。他要赶赴战场,立即汇合戚俞两将,了断扶桑军的最后命脉!丰臣天武!在旁,还有女儿京雪和张行风、赵晋、商轩这三大家将。僧王等人因要收拾残局,负责照顾受伤的中原群雄,没有随行。这似乎命中注定……两大主帅要单独对决,一战生死!无上军师的心境很静,静得让他警悟自己尔往的不择手段,竟连亲生女儿也加以利用。在无上别苑的一刻,他真有那一刹的慈悲。慈能慰乐,悲能拔苦。能运此悲心者,即能念众苦,即能受化。白马寺中的五十僧侣也有慈悲之心,那他们之苦,无上军师能体验么?正午。骄阳下,薛少将军终于快马从蓟州行军三万抵达香河,从后夹击丰臣天武的扶桑大军。双方激战更烈!甚至可以说,敌我根本未曾有歇,杀戮声和惨嚎声几乎是一下接着一下,战鼓叫阵声更是尽盖天地。丰臣天武一边高据小丘了解战况,一边在临时放置的石桌上独饮鲜红滴血的葡萄酒,摇头叹息间哑然失笑道:“此战之烈,绝不下于我丰臣家一统天下的任何一仗。”其时双方都以阵式应战,一方一圆不住因应对方演变而变阵。方能藏圆,圆可困方。直是达到兵法大家的最终境界。却是,一道人影策马狂奔,在战阵中左冲右突,夷然无惧兵器及身,方圆之变对此人来说直如大道康庄,但见他左手一带,便是十枝重矛汤开,右手一挥,羽箭更如碰上气墙远远弹开。那随从一震道:“此人是谁?”丰臣天武长笑一声道:“便是本王要杀之人!”长笑声中,离坐而起脚踏小丘边缘,一挽背负的龙头大弓,五箭轻扣前弦,一拉。弓如满月。一放,五箭迫空疾射而出。奔向来人,吕动禅!无上军师孤身独闯森罗战阵,冲杀一阵,已是听得箭矢破空之声自顶空激传而至,这五种箭势声威迫人,绝非出于庸手,一笑间,人竟踏鞍腾空。只见五箭同时射出,却是一枝紧接一枝当空投来,望之俨然一道桥梁,无上军师气机流转,已然顺着箭矢投向点借箭踏空,逆势而上,刹那间三息光景已步上那座小丘。眼底下不论敌我将士均看得一片心眩神撼!箭势急劲,无上军师的每一下落足均是恰到好处,这中间固然要计算精微,便是这胆色,也是万中无一,而且他更知道,对方有意把箭势连贯射出,根本就是让他脚踏天梯,好迎接他的大驾。小丘顶上,丰臣天武早便在此恭候。“吕先生,请!”丰臣天武把葡萄酒斟在一鼎白玉杯子中,缓缓推向石桌一方,那里,早有一张石椅可坐,两人正好对坐而饮。无上军师轻摇翎扇,一抱拳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人,一坐下,气机已自生出感应,猛向四方推进。丰臣天武却是毫不有觉,当下微笑之间已然先饮为敬,待无上军师也一饮而尽时,始叹道:“吾兄已死,对么?”吕动禅点首道:“阵中亡,本就是存在于每位将士之间,不分上下,不分贵贱……”山下,两军奔袭不住消耗兵力;丘上,却无碍两军主帅的谈笑傲饮!“说得好!”丰臣天武接着笑道:“但我很奇怪你为何会知道这着奇兵?”吕动禅也笑道:“不难,因为已有人通风报讯!”丰臣天武略一思索,已拍案道:“原来是日照天子,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你们中原人氏,这注定我们一开始便要踏上败亡之道。”吕动禅摇头道:“你们的十万大军来得无声无息,也绝对是我们始料未及。”丰臣天武哈哈一笑,瞧声势隐焉是雄心壮志的霸王,便是豪气盖天仰首说道:“这亦不难,因为东海势力本已归我扶桑大国,每船西渡千兵,百艘经过便是十万。”说得轻松,无上军师却知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成事。由此可见,扶桑早有西掠之心。两人这时对谈下来,都已有惺惺相惜之意,无奈各为其国,不得不战。无上军师忽道:“你是否曾到少林?”丰臣天武深邃的眼神终于流露出对敌手的赞叹,点首道:“无禅一道以‘西天绝响针’击杀了空藏和空禅,挑拨天下武林,本王在后押阵,是理所当然的事。”当日在京兆山,僧王等已发现是无禅一道是杀害两僧的凶手,却不知原来丰臣天武当时也在少林大殿内,如此看来,将空藏空禅两人的尸首安然布置在方丈堂内而不为人知,正是丰臣天武所为。此时,天上飘来一片乌云,像是要衬托出战场上的愁云惨雾……这端,丰臣天武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瓶樽子,倒了一颗透出淡淡香气的幽绿丹药来。少林灵丹,拈花微笑。当日,真如方丈也曾因缘赠与僧王。但以丰臣天武与少林的“关系”,眼前这瓶药的来历似乎来得并不光明正大。便是听得丰臣天武笑道:“此药有淡淡幽香,难怪给你识破!”跟着浓眉下目光闪动,淡淡道:“你肩头有伤,若本王待会胜了,可是不公平之至。”说罢将灵丹递到吕动禅面前。肩上之创,是自己接下日照天子时被龙退之以透劲法所伤。无上军师自知身上伤势逃不过对方目力,更知道“拈花微笑”此药有续脉接气神效。当下一手接下,仰首吞服,立时,一股通透内力畅通两肩要脉,直达任脉归元丹田。一个慷慨赠药,一个欣然接受,正是敌与敌之间难得的信任。当吕哲与武当九剑领着十万重兵风雷而至,扶桑国的七万玄甲兵已剩万余数目。薛少将军、戚继光和俞大猷眼见大局已成,均喟然长叹。神州,终不负所望得以保全。然而,战后的悲惨景况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景况。就算他们是一代名将,亦无可避免。小丘上,一片沉寂。难道胜负已分?只见羽扇轻摇的吕动禅傲然而立,望着天上即将打落的雷雨,不发一言。身后,是丰臣天武。丰臣天武这时正背着吕动禅而立,也同样地不发一言。当京雪、吕哲等人迈上小丘,吕动禅才叹道:“爹很后悔!”京雪自是知道这其中的意思,便是眼中泛着热泪,跪下摇头道:“爹,不是的……”吕动禅一下子彷佛苍老了许多,又叹道:“香河一战咱们虽胜,但爹罪孽难清,白马寺的杀戮实在太深…实在太深。”吕哲也跪下道:“爹,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吕动禅一叹,终于说了出来:“黑道五刺客其实是爹布置在朝野的一组棋子,一来可刺探敌情,二来可对敌系组织进行刺杀。可笑那日照天子还道他们可堪利用,聘请了独孤长击刺杀薛少将军,这自然逃不过爹的耳目,反正对付日照天子还不是时候,爹便来招将计就计,找个替死鬼坐在轿子内冒充薛少将军,再乘势借日照天子之名颁下暗杀令,狙击战狂宗,令他们互相残杀……”“为了使战狂宗走上绝路,对日照天子更加恨之入骨,白马寺众僧之死势在必行。”无上军师接着又道:“只有成为被天下英雄追杀的目标,才能使战狂宗反扑日照天子。”他又怜悯地看了京雪一眼,道:“铁钟前那堆残叶,更是爹故意做成浑圆之象,把残叶缺口封合,目的是要掩饰长刀一杀的出现,因为从那刻开始,爹已不想雪儿再当刺客。”两行热泪终于从京雪的俏脸滑下。“好!不枉本人替你背下这杀人之名。”突然响起一把冷峻声音如寒风直钻众人耳端。战狂宗!吕动禅这时只觉心脉紊乱,全仗一口真气支撑着,他与丰臣天武一战,在短短十招内已分了胜败。丰臣天武的武功“剑气变幻,能敌天意”简直是旷世绝学,与傲剑先生所学同出一辙,五指不住开阖已能打出无形剑气直透大空,要不是无上军师在搏术大会上看见傲剑和龙退之一战,他绝对窥探不出此招的破绽。五指吞吐间,虽让人不知其剑气所攻,但五道剑气在大空里相互撞击,终究是一个特定范畴。吕动禅的武学成就以“静”为宗,对于气机的判断已臻至分析入微的境界,早在搏术大会他已看到傲剑所放出的五道剑气,无论怎样互撞以增加攻击点和扩张攻击角度,总会留下核心一个位置没有剑气交错,就像天地以外的他界。这,就是破绽。结果,丰臣天武败亡当场。但无上军师亦好不了多少,生气命脉一点一滴在流失,有如实质般警告着他,他已濒临死亡的边缘。更令他惭愧,是战狂宗的说话……他实在没有资格当父亲。忽地仰天长笑,道:“战狂宗,老夫会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杀罪,还你清白。”京雪泪眼朦胧,她本是能言善道,此际,却只像一个无知女孩,默默听着两人的对答。战狂宗却似是不愿在这话题上停留,冷冷的转问另一个问题:“燕苍茫应该是你的大儿子罢?”无上军师叹道:“不错!”吕哲手中颤抖从怀里摸出那柄匕首,上刻“燕京”两字是亡母闺名,现在一经点破,却原来燕苍茫的“燕”和京雪的“京”正是由此而来。同是吕姓,兄长是魔教大护法,家姊则是黑道刺客之首。正好是放置在武林和朝野的两枚棋子。自己能留在父亲身边,是否幸运的一个?吕动禅已垂首道:“连战狂宗也看得出,想必亦难瞒龙退之双目。”果然,龙退之壮阔豪迈的笑声已朗然送至,道:“苍茫是本教的大护法,本座便当他是大护法。因为他从没做过对不起本教的事,吕动禅,你可知本座对你欣赏,除了你有卫国之心外,还有你那种不择手段的性格。”龙退之身后,当然还有“悲秋先生”燕苍茫,吕动禅的儿子。两人均以扇为兵器,便是这一点也可看出两人间的微妙关系。无上军师无限感触道:“苍茫,你在圣教也有廿年了罢。”燕苍茫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无上军师像是习惯了,也像是预料这位大儿子本就是桀骜不驯,一笑带着不少苍桑而道:“你怪爹是应该的……”燕苍茫不过三十来岁面孔,看来他甫十岁便已加入魔教,难怪对吕动禅会如此陌生,或者可以说,吕动禅抛下他廿年,任他寄养在别人的地方,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值得提起的事。燕苍茫看来亦不会例外。“爹,没有……”那知,燕苍茫阴騺的双目竟尔透出了复杂无比的神色,然后才徐徐道:“因为我们都是活在江湖里的人,苍茫认为这样做,值得!”吕动禅微微一颤,因为他感到苍茫这句话是发自内心,并非因为自己已接近死亡边缘而故意搬出来的。现在,他只想见一个人。一个早在半个月前便助他击败丰臣天武的人。这时龙儿在霍心的掺扶下已走上丘坡。雪衣一动,还有僧王!无上军师双目一闪异芒,朝僧王说道:“丰臣天武是个可敬的人物。”僧王当然也看到已然气绝的丰臣天武兀自屹立不倒,便是这气势也令人拜倒。吕动禅又道:“今日一战,丰臣天武自知必败,但他还慷慨赠药,这胸襟令他虽败犹胜。可惜,老夫今日所见的丰臣天武已减去四分成就,不过若非如此,老夫也不能延至此刻……”众人只见丰臣天武果然脸带微笑,这一战他似乎觉得很满意。能知己之败,已胜!僧王一叹,他本来想从丰臣天武的衣襟内找出那瓶“拈花微笑”予吕动禅服下,但现在他知道不用了。一个人死意已决,在眼神中可以看出。“拈花微笑”他本来也有一瓶,不过之后他转赠了丰臣天武。是以现在丰臣天武身上的,便是真如方丈当日亲手赠予自己的一瓶。“你曾与丰臣天武一战?”问的是战狂宗。这个你,恐怕只有他眼中惟一存在的僧王。吕动禅不得不赞叹这年青人的心思慎密,从片语之中,已能猜到助自己击败丰臣天武的人,便是僧王。僧王朝战狂宗说道:“那是半月前的事。我刚离京兆山,便去找他。”龙儿的记性也不差,因为她犹记得当日大家在京兆山分道扬镳,僧王曾说,他另有要事先办,这事情想必是去找那丰臣天武了。“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丰臣天武……”僧王思索当日情景道:“他在京兆山的秘道内留了一手,我便知道我们必须一见。”霍心皱起了眉头,看来他也在回忆秘道内的每一个片段。僧王续道:“其时秘道的墙壁处,正写着:‘华山之西,无我一战’这八个字。无我,乃佛教中的殊胜境地,能有此修为的,表示已摒弃了自己的主观和执着,所见所思皆不以己身为衡量,来人以佛家道理留字,不论是无心或有意,我都得一见。”因为佛门中人,总以能教人行善去恶而感赞叹欣喜。循循善诱众生步向正信大道,本是释迦普渡慈航之意。“那一战,我们在华山以西一个树林对阵。”但听僧王垂眉道:“大家都有个协定,只要谁先动了心,便败。”不动心的一战!龙退之、战狂宗和无上军师同时都露出深思表情,显是神驰这一战的精采处……丰臣天武一战,是为了除去入主中原的拦阻强敌;僧王一战,则是为了慈悲。但此战过程中的微妙处,却绝非笔墨可以形容其万一。僧王叹道:“丰臣天武为扶桑丰臣家第一武将,征战天下,但仍能保持‘不动心境’,其意志力之坚强已超越一般高手范畴,一行实在胜得侥幸。”在场没有人觉得丰臣天武之败是耻辱,这要看他以谁为对手。僧王也因为敬重对手,才把一瓶“拈花微笑”拱手相赠。丰臣天武委实是个难得的对手。相信在场没有人会反对这句话。不动心一战之败,丰臣天武心境破碎,虽有少林灵丹施救,仍只能恢复六成功力。他的武学造诣虽不及其兄,却绝对能赢得敌人的赞赏。无上军师微微阖上双眼,再没有说话。燕苍茫霍地跪下,与京雪和吕哲一样,黯然恭送父亲的离去……穹苍一声闷雷响起,漫天风雨终于洒下。吕动禅和丰臣天武这两位武学宗师高手,兀自傲然背向而立,气机兀自盘卷残留,翻滚不休。“昨夜风兼雨,廉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攲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乌夜啼》词,是李煜哀感顽艳、千古独步的《乌夜啼》。但见燕苍茫缓缓吟诵间,已迈开步伐离开小丘,再没有向僧王投上半丝敌意的目光。若非僧王,他爹绝不能胜出今日一战!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随着无上军师之死,以及他是白马寺一案的主凶,吕家尽管今日立下了战功,在朝廷上的势力亦将会荡然无存。或者,只有在梦里、在醉乡中,人才能寻回他往日失去的东西。平谷山和香河一战,扶桑军全军覆没。其后,八月上旬,明军再破扶桑军于釜山上,两国争战了七年,终于结束。明室伤亡惨重,国势固然渐呈困象,扶桑举国也因劳民伤财,终明之世,再不敢与中土为敌。中原武林也因此战而息了不少干戈。甚至有传,魔教教主龙退之亦会退出江湖,把教主之尊传予燕苍茫,并与少林、武当和丐帮这三大天下帮派结成盟友,互不侵犯。朝廷方面,因无上军师和日照天子各有罪状,神宗皇帝本要一并把他们的后人嗣子抄家灭族,但一想自己的国土山河仍能稳如泰山,改而大赦天下,流放他们。北日楼的生意自此收归政府所有。吕哲、张行风等人则另建园林,在别处隐居避世。黑道五刺客自此解散。七月天,秋意蔽日。武林上轰传了两件盛事。一,是龙退之千金出阁,乘龙快婿是曾以刀击败扶桑刀客柳生独恨的鞑靼人霍心。二,是僧王与战狂宗的宿命一战。尤其后者一战,吕动禅和日照天子分别身死,兼之龙退之已宣告退出武林,这两人顿成武林上举足轻重的宗师高手。谁人战胜,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可惜这一战,谢绝天下人观摩。但天下人都知道,僧王对“天下第一”的名号绝不放在心上。重视的是战狂宗。这日,洛阳以北的王屋山上、被冠为“三清妙境”的虚空重楼顶,秋风格外肃杀!云海飘渺间,已不见重楼以外的世间天地,仿如尘世里一座空中楼阁。蓦地,天上一道金光破开云影,直透瓦顶,立时,升起一阵特别的轻烟……氤氲之中,是战狂宗负手卓立楼顶一隅。百转长枪不在手上,现在,应已被傲剑先生带回扶桑、自己师尊盖足雾隐的墓冢处。战狂宗缓缓闭目,晋入了无人无我的武道至境中……便是,一阵轻如蛋壳破裂声的足音拔丈传至,很快踏上山头。法相庄严、殊胜流转的僧王已御虚于空,踏足重楼顶的另端。两人都没有说话,对峙如陌路之人。良久,战狂宗始开口道:“四物归宗,如何?”僧王淡淡一笑,合什道:“四物是归,却没循于大道之行。”战狂宗也淡淡笑道:“因为还有我们的一战。”僧王油然道:“此战不论胜败,我都要重返边藏,继续修行之道。”接着从怀里探出一双草鞋来,道:“物归原主!”手一扬,便是带着一股旋势直奔战狂宗。战狂宗徐徐张开双目,僧鞋在瞳仁处掠过时有一种波动,当下幻手一凝,送出剑指。指,如长剑出鞘,奔点草鞋。却在转刹间,草鞋已回落战狂宗手上,似若不曾出手。这双草鞋,赫然是三藏法师的“天竺僧鞋”。当日在京兆山的渡头处,京雪便曾见过一次,想不到竟从战狂宗处到了僧王手里。“只有令对方了结心事,才使这一战更为灿烂。”这是战狂宗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句话。香河一战后,他便把僧鞋交予僧王,让僧王四物归宗,了结他此行中原的最终目的。僧王好清楚记得,那是晨曦雾散的一刻,自己打开了师尊留给他的锦囊。上面以西藏文写下了:“为师一生之中,共收两名传法弟子,汝为其中之一,另者是‘降日法王’。无奈此子嗜杀乖戾,习武而不习法,其后更离开西藏,在中土圣教继承了教主之位,以‘退之’为名。为师自知有生之年再难渡化此子,只盼汝在四物归宗后有所成就,能替为师了此心愿,足矣!”一切疑惑终于解开。龙退之与僧王的“相似之处”,因为他们皆是佛门一脉,同属玛哈活佛的武学系统。则两人联手出击,其威力可想而知,说得夸张一点,便如玛哈活佛复生尘世,这不啻是等量丰臣秀吉的境界,同样达到了天人合一的造诣,试问又怎不教扶桑五子忌惮至斯?“你能完成师命渡化龙退之,令他放下屠刀退出江湖,足证你的殊胜成就更上一层楼。”战狂宗在虚空重楼顶上淡淡吐语,偏是像能涵盖整个虚空,顿了一顿,又道:“要不是丰臣秀吉举军来犯,这场对决早该于一个月前便要进行了,不过,只要能与最顶尖的高手较量,本人已感荣幸!”诚然,不论是僧王的佛门绝学“如是我闻”、还是他以“不动心境界”击败了扶桑国宗师高手丰臣天武的造诣,都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带着传说的色彩。先别说能打败他,便是能够成为他的对手,也是与有荣焉的事。更何况,战狂宗亦是武林中另一个神话。传说中的高手对上武林中的神话,确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一场对决。战狂宗忽地狂啸一声,喝道:“僧王,出手罢!”僧王微微一笑,合什间击出佛门绝学……如是我闻!王屋山脚下,不少武林人士闻风而至。这是午时交刻的光景,群豪纷纷仰首直望山上重楼,一边还在议论纷纷:“战狂宗自洗脱了杀人凶手的罪名后,一直未曾露面,但他一人单挑丰臣秀吉,却留下了不灭美名。”“耶!僧王也不俗啦,传闻说他点化了当今魔教教主,龙退之这才让位给燕苍茫,便是这番成就,也不枉他拥有‘僧王’之名了。”“我老哥认为哩,两人都是成就非凡之士,今日一战,既是难免,又是难得。”“哈……那你认为那个能胜出了?”山脚下一阵沉寂。因为每个人都不肯定能答得出来,不,是没有人能肯定。便在此时,一声狂啸震撼天际!众人当下更是引颈以望,只见重楼上的云海一片波动汹涌,瞬间分成两股势力,风云色变中各自盘转不绝。足足是一盏茶时间,这才停止下来。但,迷迷蒙蒙里,仍觉有气机在搅动云海,并已结成一股浑圆大气,已经分出了胜负吗?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们只是等。看看是谁率先下来。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声息……再下来又是一个时辰,仍是没半点声息。群豪都是面面相觑,实在难以明白这武林中惊天动地的一战,竟是如此沉寂一片。有人开始想,会不会两人成就等量,因而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还是,发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事情?三道人影已是冲天而起,乘风临石直奔山上的虚空重楼。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龙退之、霍心和京雪。瓦顶上,赫然没有丝毫人影。更没有任何痕迹出现。独是气机在盘旋,残留成一景浑圆气象。“这里是虚空重楼,离地万丈,怎么可能不见了两人的踪影?”京雪俏立重楼之巅,一边说,一边泪目四顾,希望能找到战狂宗一丝踪迹,就算是一条头发,她也心满意足。偏偏就是没有。龙退之和霍心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一个骇人的想法。霍心这样认为:“会不会两人的造诣因已合于大道,无念无相,决战伊始,便同时融入了天地太虚之间,于是变得‘攻无可攻,守无可守’,两人由始至终根本找不到契机出手……”须知僧王与战狂宗,走的路一释一道,根本是造诣相等,实在很难分出高下,不似对上层次更深的丰臣秀吉时,能明显看出敌我间的距离。龙退之显然同意这想法:“……兼之僧王从不杀生;战狂宗的百转长枪亦已不在手中,代表两人已无任何‘杀生之念’,走的路子已愈来愈接近。”走的路愈来愈近,是否代表他们已同时在这个“浑圆”之中,找到大道尽头的一点?这一点,可以是一道桥梁,也可以是整个天地宇宙,把两者连贯起来,正如历代某些得道高僧已勘破了生死,晋入了无我的最终归宿?一指触地,飘然而去。玛哈活佛寂灭之前曾对僧王言道:“待汝功德圆满之日,便可返山归林,参悟般若。”是否便是指这一战的战果?尔时,虚空重楼顶上一阵急风送过,吹散这片云海,一幅极乐世界的三圣图相赫然正凝于西方的天空,良久不灭。另端,一把尖锐的长枪则横贯穹苍如一道天虹。是巧合?还是天意?纵以龙退之的傲然盖世,一时亦为之震撼不已。京雪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如珠串落下,伴着的,还有抚刀不语的霍心。《全书完》【武林战史】系列故事二之《侠王》待续——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