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处于洛水与鱼难水交汇点的洛南城内,不时出现数起的武林人物,他们都似有同一目标,便是要往华山的方向奔去。僧王与龙儿于城内一家茶楼上,把这情况瞧得一清二楚。因方便同行的关系,龙儿刻意打扮成男装模样,当然,也是要这位魔教大小姐有这爱玩闹的性格,才能成事。那日,僧王以“如是我闻”击退了威德法王后,便立下决心,要调解少林寺与魔教之间的误会。当下进寺向少林方丈真如大师宣礼请辞。真如方丈得知僧王助少林退敌于前,刻下又替龙退之被擒一事奔波,便是合什说道:“‘僧王’有大功德于少林、武林,善哉!善哉!这是本寺灵药‘拈花微笑’,是老衲一点心意,必要之时,可作防身之用。”说着,一并连药瓶子和达摩禅祖的《血脉论》原典双手奉上。僧王当然知道这瓶灵丹非同小可,乃佛门诸药之首,有起死回生、续脉解毒奇效,虽不能与《达摩血脉论》等量,也是极其弥足珍贵之物。便是双手恭敬接过两件佛门重物,放于额前,长喧佛号道:“无量寿佛!”摩顶之中,僧王尚自带着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并非因为喜悦、得意,而是一种无著的微笑、圆融的微笑、大道之中的微笑。真如方丈也微微笑道:“如来成道时,有十种微笑而观世间……”“如来成道时,有十种微笑而观世间,有小因大果,有小缘大报。如来佛道,赞一偈颂,称一佛号,烧一枝香,必得作佛,何况闻知诸法实相不生不灭?不生不灭,而行因缘,业亦不失,以是故笑。”《大智度论》真如方丈实在不敢断定,僧王现在这番成就,会否是继佛祖释迦世尊之后,另一个肉身成佛的例子……于僧王而言,他的师尊玛哈噶拉活佛,早已是另一个活生生的肉身成佛例子。藏陲秘岩里,玛哈活佛已能在七日前预知自己的寂灭时日,他即时传了僧王“一行”的法号,并言道:“为师迄今才传汝法号,乃是因为为师要汝办的事,实非寻常……”师尊那时的一言一语,僧王绝对听得一字不漏:“以汝目下‘如是我闻’的修为,环视天下难有能匹敌者。但此行中原大地,靠的并非尽是武学修为,要觅得禅、净、天台和华严四宗的佛门异宝,最重要一点是‘以悟唯心’。”以悟唯心,乃上乘顿法途径。僧王终于明了,师尊何以一直传法皆是禅净等大乘四宗法门而非密乘要法。一则,是要他知道修行非独渡己,乃渡众生;二则,是要自己由心悟出上乘法门,从而找出这四宗的法物。物藏大地,天下各处皆可是,皆可不是,如何寻觅,确要凭心所悟。四宗法物之中,禅宗的《达摩血脉论》原典和净土宗慧远祖师的“无量袈裟”,僧王已分别从河南的少林寺和姑苏的普贤寺后山求得,剩下的还有天台宗智者大师的“止观法珠”,以及华严宗法藏大师的“天竺僧鞋”。“止观法珠”乃隋炀帝杨广当年受菩萨戒时,御赐予智者大师的圣物;至于“天竺僧鞋”,却是法相一脉的三藏玄奘法师,西行天竺求经时所穿,因落在唐太宗手上,再转传曌皇武则天。法藏大师为武则天讲解《华严经》,便是获得御赐。两者俱是帝皇之物,时移世易下,怕已遗失难寻,要使四物归宗,难!然而,愈是难为,则功成之日,便愈是显得此人的成就修为已行于天下大道之上。“四物归宗,大道可循。”玛哈活佛在秘洞内说这话时,已是接近百岁年纪,但他一副法相却是肤色晶莹,目光灵动,毫无龙钟老态:“那时候,汝便可拆开这个锦囊。”僧王双手恭敬地接过锦囊,师尊真言再传入耳:“汝可能穷一生之力亦无寻一物,不妨,此乃因缘际会。不然,四物归宗后,当依锦囊行事,待功德圆满之日,便可返山归林,参悟般若。”僧王尚自揣摩“返山归林,参悟般若”一语,师尊已是闭目入定,再不言语。六日之后,玛哈活佛果然便在这秘洞内一指触地,含笑寂灭。僧王无哀无泪,只以佛门最殊胜的渡引西方仪式,背着师尊法体,双手结印,存想念海,结趺颂咒。所颂神咒,名曰大悲。大悲者,即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写。南无悉吉埵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罗楞驮婆……”《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一夜颂呗,洞内已是一片殊胜异境。尔时,洞外已值日照西林时刻,僧王便是要火化师尊法体,却在转身顾首间,赫然发觉已不见了师尊的法体。僧王心神震动,他当然知道此秘洞乃天地万物、虚空万象之外的绝域境地,要寻找入洞之路,天下间能办者是绝无仅有,更遑论可以破洞而入。而且自己竟夜专注梵呗,与师尊法体相距咫尺,如真有绝顶高手冲入阵中,必不能瞒其耳目心眼,气机感应。如此发生,层层推算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肉身成佛!肉身成佛,飘然而去,乃天下间最上殊胜!此刻这厢,真如方丈当然不知玛哈活佛的殊胜事迹,他只是隐隐感到僧王这刹那间的会心一笑,不经意间便是流露出无漏智性的修为,于他日,可能会有此成就。无漏智性,若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乃佛门中最上乘禅!龙儿大小姐可没兴趣这些佛理,她只是心中恨恨想着:“陪僧王走了十多天路程,行行歇歇,由河南跑到洛南来,差不多都是清一色的吃馒头、喝茶。本姑娘这下子,跟带发修行有何分别?”她似乎还搅不清楚,这段路是僧王陪她来,而非她陪僧王的。满以为到了洛南城,找了间像样的茶楼子,还好不容易坐到了上层雅座,可以大吃大喝一顿,却是店子连酒呀肉呀都售光了。于是,龙儿只好蛮不情愿探手抓起了盘子上一个雪白馒头,放在嘴里嚼,这番端相,倒是与其男装打扮匹配之至。那有店子没肉卖?没酒沽?有!而且不止一家。因为洛南城的里里外外,此刻都成了武林人物往来的江湖地。洛南城虽近华山,这所张家楼的大掌柜却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满楼子坐客,招呼声吆喝声顿时混成极热闹一片。僧王突然微微笑朝龙儿问道:“你何时开始吃素了?”龙儿扮的是鲁莽汉子,闻言盯了他一眼,鼓起两旁的腮帮子,边嘴嚼口中馒头,边粗声粗气道:“跟你走在一起,时日久了,想不吃素也难!”哼!连僧王也来调侃自己?还说是出家人。但她可不便说出口,毕竟人家还是在帮你的忙。至于在少室山上对僧王的佩服,至今已流失了不少。江山易改,品性难移,本就是龙大小姐本色。旁人若留心他们的行止,必为两人嘻哈玩笑而放下戒备。事实上,僧王与龙儿的对谈看似是漫不经心,耳目间却是对四周环境观察无遗。只是龙儿不太明白,这样子嘻笑,不似僧王素来的面目。她却不知,僧王的师尊玛哈活佛昔时曾言:“众生之相,无有穷尽。能了解众生,对汝日后的修行大有帮助。”自踏足中土,僧王所见所遇,不论是修罗八刀的狠毒、战狂宗的冷傲、真如方丈的慈悲、燕苍茫的阴騺、法王佛母的邪恶,以至于眼前龙儿的佻皮机灵,都有自己的众生之相。大千世界里,如此众生,莫不是有大神通大愿力者,不能了解。僧王自觉,修行之路尚是遥远。或者,尽量去接近众生,也是一道法门。便在此际,一把令人听来舒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处响起:“在下霍心,借问两位一声,京兆山要如何去?”京兆山?龙儿粗眉一挑,往吐语之人望去。那是一个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身穿儒服,高鼻深目,不类中土人士,站着抱拳带着微笑朝他们一问,有极好的教养规距。龙儿当下哈哈一个朗笑,反问道:“这位兄台,恐怕是问错人了,俺那里知道甚么京兆山?亿万山?”霍心明显是神色一黯,但还是抱拳还礼:“谢谢这位小兄弟!”说着自个儿下楼去了。满楼依然热闹!龙儿自个自的道:“这汉子竟然问起我们圣教总坛?奇怪!是战狂宗那小子的事,怎么会扯上了我们的关系?”一路上来,他们多多少少都听到白马寺之事,当然江湖上流传得言之凿凿说战狂宗是杀僧凶手,也在耳闻之中。“战狂宗也来了洛南……”僧王叹息道:“否则不会这么多武林人物一下子跑来。”龙儿问道:“那跟圣教有何干系?”僧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也许,战狂宗是要到京兆山!”龙儿这下可是换个一片正经之色。因为圣教总坛从来在武林上,是一个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但其真正位置所在,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战狂宗真的是来京兆山,又真的给他找到了,这群武林之士岂不是也跟着找到了?她可不是害怕京兆山的总坛会遭受武林人士围攻,圣教总坛机关重重,猛将如云,绝对是一个难以攻陷的城郭阵地。然而,万一爹失踪的消息传入武林,情况可是大大不同。甚至是难以估量!她与僧王所以先赶回京兆山,便是要稳定教内徒众的军心。僧王见了她这番神色,向旁边的小二招了招手,道:“我们这台结帐了!”“那自称霍心的人是甚么来头,竟然知道京兆山之名?”问的是走在道上的龙儿。僧王回道:“此人是域外人士,而且武功很高,你是女儿身,他一看便知。”龙儿“哇”的一声,脸上可有点不信,捋着须子道:“我这般模样,他也瞧得出?”见僧王不再说下去,便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战狂宗哩,你信不信是他干的?”僧王摇了摇头道:“战狂宗刻下心中已无杀机,断不是杀僧凶手,可惜此人生性孤高独傲,亦不会对此事作出解释。”寡言沉默,有时是好,但在某时机里,反而会造成更深的误会。战狂宗正陷入这误会中。如何化解,确是一大难题!这时两人所走之道,是洛南城以北、通往京兆山脉的少华径道,与群雄赶赴鱼难水渡头的潼关道恰恰是分道扬镳,互不相干。僧王心中实在踌躇,倘若现在改道潼关,理应可跟战狂宗碰头,但如此一来,不仅露了己方取道魔教总坛的行藏,还得要与天下群雄对上;倘若直上京兆山,对龙退之被擒一事,绝对有极大帮助,甚至是化解魔教与整个武林的冲突,亦达事半功倍之效,不过战狂宗那方却是爱莫能助了。龙儿何等机灵,当然察觉得出,便是问道:“你有话说?”僧王一笑道:“取道京兆山!”“好气魄!”在旁垂钓的黄石道长终于开口说话:“敢在老夫面前调息气机,你是第一人!”战狂宗闭目不语,依旧盘膝调息。京雪细细估量双方实力,这老道剑法出神入化,直追三松之首白鹤道长,战狂宗倘若在正常状态,绝对是稳操胜券,然而洛、鱼二水上先后遇敌,先后挫敌,耗气甚钜,此刻相较,却是胜负未知,尤其顾虑,是后头那群武林人物,要上京兆山,绝对是困难重重。但势在必行,已不容回头。当下抱拳道:“道长剑法精深,对‘北斗追星剑法’犹有磨练,小女子曾听一些前辈谈论过,说这套剑法借天地星宿玄机发动,合于大道,但若对上个中高手,必败无疑!”黄石道长呵呵一笑,白眉下一对星目透出讶色,道:“姑娘此言何解?”京雪微微一笑,浅声道:“‘北斗追星剑法’乃一座北斗七星剑阵,若为七人同使,可同时弥补七星位置,但亦因七人同使,只要其中一人乱了步子,错了剑弧划出的圆势,剑阵即破;若是一人兼使,当可不用兼顾别人,甚至身法趋退有道,亦可发挥出七星转移的天地之威,可惜,午未交刻,最是星光黯淡时,七星牵引的威力也最弱……”说着仰天望了一眼天色,此时,正是午末未初时刻。黄石道长叹道:“姑娘家学渊博,老夫眼浅,瞧不出姑娘是何世家?是何门派?”京雪昂首道:“家父吕动禅,不论朝野武林,人皆尊为‘无上军师’。”战狂宗双目一张,随即又闭阖双眼。黄石道长拈眉长笑,说道:“好!好!无上军师善于各家各派、各门各宗的武技搏击,有其父必有其女,果然名不虚传。”一闪身,人已跃下渡头,跨进了鱼难水。落足点,刚好是船儿将沉未沉之处。但见他足尖轻触船身木板,波的一声,便是一块飞破而出,飘浮水面。黄石道长另一足在空中虚踢,跨腾凌空,再次立足时,刚好落在那块木条上面。以木渡河、乘风远离之中,朗音兀自传来:“静中见敌我,一动分胜负!”兵道十三势!远处的武林群雄见这一男一女,一坐一站,一静一言,须臾间便把黄石道长驱下鱼难水,皆是一阵惊惶挟杂着讶异神色,纷纷静了下来,既不敢上前,亦不敢发话。京雪倒是柔声叹道:“战狂宗,在白马寺我向你刺杀的一刻,你便知道我是无上军师的女儿,那一句‘兵道十三势’出自你口,我是听得清清楚楚……”接着幽幽说道:“不错!白马寺的僧侣,是爹下的手,爹以枪势行凶,为的是要嫁祸于你,把你迫上绝路……那五道刺杀令,也是爹故意颁下,但在外间散播,却说成是‘北日楼’日照天子所下的密杀令,如此一来,令你被天下群雄追杀,便间接是由日照天子造成,爹知你有仇必报,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将死敌铲除……此中秘密,天下间便只我和爹知道,你是第三人……”战狂宗忽地起立,双目闪闪藏神,京雪甚至可以感应到他的气机澎湃,显已恢复了一身功力。京雪缓缓叹息,闭目待死!果然,战狂宗的气机陡然暴增,迅快已笼罩着京雪的娇躯。京兆山参天入云,睥睨陕西,魔教以之为立足据地,确具其君临天下的雄心。山脚底下,是僧王与龙儿。龙儿重回故地,本是高兴,但一想及教内可能已是变生不测,爹又下落不明,不由得诸感交集。僧王忽问:“上山可有秘道可行?”龙儿知僧王此问定有因由,她这下可不像大小姐般乱使性儿,便是一个移身,绕往左首方向,一边还喃喃念道:“午时交刻,景生位置!”景、生交泰之位,正好是西北一隅。两人来到这西北方的山壁面前,却是光滑一片殊无异样。龙儿得意一笑,暗忖这机关你僧王可未必开得到,僧王已道:“秘道内也有高手,我先行,你在我身后。”说毕双手轻触居中石面,隆隆一声,那块石面竟尔微微地凹塌了下去,让人难以想像这一堆之力,竟含此移山动石的能耐。龙儿正惊异僧王何以晓得开启机关的秘密,便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僧王已伸手自那凹陷了的方块石槽里,摸到了西北隅一个按钮,又听得隆隆声一阵磨响,似有一道暗门向上移升。“这机关的特别,在于秘道开钮处,是随着时辰配合方位才能找出钥匙所在,但,开动了钥匙,秘道暗门开处,却在相对方向……”龙儿可是心中琢磨,这最后关键僧王会不会懂得?快要揭晓了!僧王果然迅快能移至山脚的东南角上,那秘道的真正入口。龙儿这下可有点不高兴了:“这僧王好像甚么都懂?”人,还是勉强追随,这情况在她眼中,就如人家是东道主,自己是宾客。试问这位大小姐如何下得了台?正要发作,先一步踏进秘道内的僧王已率先发话:“无量寿佛!”龙儿可不相信僧王突然会跟她念佛号,她一挪身,也跟着踏入。龙儿好歹也要挣回点面子,便是卖弄龙归大海的身法,这一跨步间,已连贯进了三尺距离,满以为可抢在僧王前头,却是三尺尽处,立着僧王背影。这股冲势,眼看要撞在僧王身上。总算龙儿临崖立马,一式龙归心法纳回气海,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再借斜步踏出消弭余势。“要不是秘道幽暗,本如姑娘断不会这样大意,就差那么一分一毫便要碰在僧王身上。”龙大小姐惟有这样安慰着自己。放目看去,秘道建筑俨然甬路,梯级延绵直通山上巅峰,又因为秘道门户每随时辰改变转动,便又山脚每壁皆是门洞机关,层层千变,门门八通,此开彼合时,瞬间却是另一种转迁,端的是巧夺天工,工程浩大。“我圣教能人辈出,区区一条秘道,等闲事!”龙儿正自得意,却是感到另一股气机散发秘道的每个角落,依稀有一道人影卓立在面前梯阶,但整个身形却悉数隐没在秘道暗黑处,诡异莫名。尔时才想起僧王早已感应到秘道内存在着高手。龙儿正思量僧王之未卜先知,会否是适才按钮之际,便已察觉早有人捷足先登。若如此,那高手,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因为,他绝对可以做到不露形迹而从容上山,像刻下这般,则是故意而为,引人注意。“在下恭候两位久矣!”声音舒服好听,回汤秘道长廊。这声音似曾相识,好熟悉。他们早有一面之缘。霍心!“阁下好厉害!”龙儿幌动豹头,瞪着环眼,大声道:“你问俺如何走京兆山,自己便先到来,讲!老子想听听你有甚么居心?”霍心哈哈一笑,道:“僧王、龙大小姐,小的不敢。素闻两位事迹,便是心生亲近之意,大家见过面罢了。”龙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索性拉下蓬头发结、人皮面具,露出原来脸目,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你挡着我们去路,是何用意?”霍心突然收起笑容,肃穆说道:“在下先祖为鞑靼可汗鬼力赤,精擅刀法和兵法,更曾南下中土,与当时你们的圣教教主‘大藏法手’石帝心交战。石帝心武技融佛,空手破刀,先祖败得心服口服,结果留下了一把‘沉龙刀’。”龙儿可明白了:“原来你是蒙古人,是来报仇的!”霍心摇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既败,便得承认,我来只是想取回先祖之物。”龙儿这下可阔绰了:“是来取那柄龙刀嘛,好!我带你去拿!”霍心一揖下拜,感激万分道:“龙姑娘高义,霍心铭感五内!”龙儿何时给人这般盛赞,立时笑嘻嘻的道:“本姑娘最敬重英雄好汉,别客气了!”便要抢先登踏石阶。那知霍心一个拦身,道:“龙姑娘且慢!霍心此番来到中土,除了取刀之外,也想会会中原的武林人士。”一直没有作声的僧王立感霍心的气机直迫自己,当下微微笑道:“大家点到即止如何?”霍心轰然一声“好”,刀势破出!僧王以气机牵引,把龙儿带在一旁,单掌斜削。霍心立即变招,刀锋横挑,阻其直攻心脉一掌。黑暗之中,两人一上一下,一刀一掌,不住翻斗。龙儿呆在旁边,目力所及,看见两人尽是移转身法,间或是霍心御刀破掌,淡淡地发出气沉嘿吐之声,而僧王则是引掌带刀,以气卸力,怎样看都是平分春色局面。龙儿心中雪亮:“僧王这好小子,想收买人心啦!”事实上龙大小姐刚才慷慨还刀的举动,僧王不言,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不禁又想:“僧王突然改以秘道进入圣教,必是发现圣教有异,这霍心也不是坏人,大家不妨照应照应,毕竟多个朋友,少个敌人,也是好的。”石阶这厢,两人斗得分际,僧王突然拈指挟刀。霍心腕力沉雄,硬要刀破而下。僧王一笑,移指让刀斩空,反搭刀背之上,便要加快刀势的速度。霍心引刀横带,抬足上踢,足尖直点僧王咽喉。龙儿这时渐渐适应黑暗中的光度,发觉霍心的刀法横看竖看不见半点破绽,而且出招、变招、收招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绝不浪费一分一寸,一时一刻。与大护法燕苍茫的“悲秋扇法”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两人的功法足以等量,甚至霍心是尤有过之。蓦地里,僧王一分为八,八掌攻一。幻势破空!霍心也是霍霍声中掣出九种刀势。每一种刀势固然全无破绽,招式气势也是无一雷同。天涯九刀!气机碰击之声不绝如缕,八刀尽挡八掌,那多出的一刀哩?却是瞬间没入虚空之中,没有攻出!“点到即止!”霍心收刀笑道:“因为大家都珍惜对方的武学造诣,以性命相搏,只会出现在敌与敌之间。”僧王也笑道:“若有沉龙刀在手,霍兄的招数想必更为凌厉。”龙儿亦一笑踏入两人对峙之间,扬首朝两人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起行哩!”气机怒潮狂涛般涵盖京雪周匝,战狂宗冷峻的声音同时传来:“待会激战,气机纵横,你处立这圆阵中心,可保安然无恙。”京雪这才张开俏目,果觉周匝气机充盈并无杀势,绕着自己运行俨如漩涡,不论外敌从那一方向进迫,皆不能袭。静处漩涡核心,便如身处天地之外的虚空,刀剑血腥莫能波及。以气机为护墙,最损内力!外面一大群的武林门派人物,其中不乏见识高明之士,见状纷纷抢前,刀剑横出,务求在战狂宗的气机大耗底下,先一步搁倒对方。战狂宗木无表情,双掌齐飞,迅快对上了当先十人的刀、剑、枪、戟、棍、棒、日月轮、短刃、拳、掌。十位高手外加十种兵器,出手前声势滔滔,出手后却是挫退纷纷。因为他们根本拦不住战狂宗那股气势。十人退,十人进。然而,换了十人上来,情况还是一样。在场,根本没人是战狂宗的对手。甚至把时间再推前至战狂宗初出道时,不论是邪道高手北冥杀、长孙我师乃至江都华家派主华凌雪,也是如此。未逢敌手!所以在《武林战史》上,对战狂宗的绝学记录得很是隐晦,不像僧王有“如是我闻”、龙退之有“狂龙战诀”、吕动禅有“兵道十三势”……此,亦正是战狂宗手上最强悍的武器。既不知其所攻,自不知何以守!渡头上六、七十人眨眼间尽数倒下,俱是手臼被脱,失去了攻击能力。当然,以战狂宗孤傲爱静的性格,自也封上他们的穴道,教他们不能开口大骂。渡头霎时一片死寂。京雪身处气漩当中,正掂量是否适当时候移出圆阵,三股狂气来得很快,并刹那以品字形势怒卷战狂宗。战狂宗没有动,这三股狂气代表着三位高手,而且绝对是宗师级的高手。果然,三道人影像是倏忽在天外空间吞吐而至,驻足处是三股狂气所在。来得轻重飘忽,似是时间凝顿,又似是突破了空间。战狂宗缓缓昂首,神态淡然,完全是目空一切,傲气贯天,赫然对眼前三人不屑一顾。这三人年纪均在四十岁左右,一人是个红衣僧人,身量巨硕足具参天之势,虽双手参合,嘴角不住掀动,正在喃喃诵经,却是眉目带杀,杀盖慈悲。另一个矮小汉子脸色惨白,似是受了极重内伤,但其目光却是神采飞扬,使人觉得他修练的这门武学匪夷所思。兵器为刀,刀梢自左侧腰间吐出,自有一股威凌气势。余下那人是个长须男子,瘦竹身形,剑眉斜飞如长刃出鞘,眼廉下一对眸珠子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睿智,潇洒俊逸,带着清雅悠闲的气质,显是这三人之首。这场面,是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堵战狂宗。京雪一惊,这三人任是选一个出来,也能与战狂宗相捋,以二对一,可略胜一筹,三人联手,则绝对可稳取战狂宗性命。天下间究竟何时钻出这多个绝世高手?四人气机互锁,凌厉横空,京雪内伤未尽痊愈,一经触动,必留后患,至此方知战狂宗要自己留在气漩之内,实是万全计策。但要她置身事外,却怎样也做不到。当下已顾不得自己处境,一步跨出了浑圆气墙外,硬是掣出一杀长刃,迫杀那名不论是气度和武功都最高的剑眉男子。京雪神兵,长刀一杀!那剑眉男子正背着京雪刀势而立,当下便是淡淡一笑,瘦长身形一移,让了三寸半分距离出来。这三寸许的距离,显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京雪只觉一杀迅快前击,直取那剑眉男子后颈,满拟一刀劈去此人头颅,却是眨眼间人影闪动,长刀击空,她完全感受到刃锋的去势,就是相差了那三寸多位置,掠过了剑眉男子的颈缘。京雪毫不怠慢,刀势急抖,回斩敌首,招招尽是天下第一刺客的杀着!“不过尔尔!”那剑眉男子一边负手移身,一边还哑然失笑道:“阵上对垒,你的功力还未到予取予携的境界,但这番身手在女流之中,也算很不错了。”京雪大怒,刀气狂吐,撩空如万刃乱舞!战狂宗仍是身处那红袍魔僧与森脸刀客间,忽然对那剑眉男子开口道:“傲剑先生!”那剑眉男子嘿然道:“不简单,本座圣号敢直言称之。”也不见他出手,京雪神兵波的一声,已自脱手顿地。剑气变幻,能敌天意!战狂宗像没瞧见,只是仰首叹息道:“三位跨海而来,是想进迫中原大地。日照天子的野心可真不少!”傲剑先生冷笑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只可惜,罪不在百姓,乃在上苍,竟错择帝君,任神州大地沦陷我朝。”当今天子神宗皇帝,登极之初虽有首辅张居正和司礼监冯保互为协调,又得猛将戚继光守蓟,得保吏治整顿,边疆镇安,却在其后宠信宦官,荒于酒色,怠于政朝。虽有无上军师在朝辅助,力挽狂澜,无奈皇帝常受日照天子教唆,一时朝政遂陷于半明半暗局面。渡头上京雪刀势被破,却没有抡刀再上,卓立在旁,心中可细细琢磨这三人的来历:“这傲剑先生所言道尽中土败局,但如此放狂言论,应非我神州儿女。”凝目一观,约莫瞧出这三人的面目轮廓隐然异于我土百姓,立时一个恍然:“他们是扶桑人!”其时中原大地,虽为朱姓天下,但外患者有三,分别是鞑靼、扶桑和女真。三患之中,扶桑乃中国以外的一个海岛,其倭寇祸害,更屡犯大明沿海边防,京雪却想不到他们的势力已入侵中土武林甚至是大明政权。傲剑先生那副淡然自若的气势兀自不变,双目罩向战狂宗道:“如此江山,以你身手,何不站在吾等这边,大家分鼎天下?”战狂宗木然不语,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傲剑先生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战狂宗,你也是半个扶桑人,何不另效明主,如此才是当得上‘天下第一’!”看来这位傲剑先生,很清楚战狂宗的每事每物。但京雪就直觉以为,战狂宗不会被说服。便是,战狂宗突然冷冷道:“吾师授我艺业,我亦已还他恩情,两不相干!”言下之意,正如京雪猜料。“好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傲剑先生朗然一笑,道:“不愧是我扶桑国‘枪王’盖足雾隐的惟一传人,他肯破例授业于一个中原青年,甚至连独门兵器‘百转枪’也双手奉上,绝对是一反常态,由此可见你在他心中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京雪心想:“原来半个扶桑人的意思是这样子……但战…狂宗如何还他恩师之情,又如何冷酷无情?”在她心目中,战狂宗是冷酷,却非无情!见战狂宗没有回应,傲剑先生淡淡道:“京兆山你尽管上,本座等绝不阻挠。然而,一个月之后,我国主公将会挥军自朝鲜进兵,南下直攻北京,统御神州。”自顾一笑,又是徐徐说道:“但挥兵之前,吾等会在北方怀柔城办一个‘搏术大会’,广邀天下群雄参与,你和‘僧王’、‘无上军师’等都是被邀之列,想跟本座交手,届时还有机会。”说罢再向京雪客气一揖,瞬刹间便与那红袍魔僧、森脸刀客幌身离去,不留一丝破绽,对躺在地上的武林群豪,正眼也不看上一眼。这傲剑先生气度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更自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若习军事,必是一兵法大家;若练武功,必是一武道宗师;若为敌人,必是一不败对手。其余两人,修为虽较次,实力仍难以窥探。京雪乃无上军师女儿,幼习“兵道十三势”,对于“静”的掌握,已臻不凡景象,但她一直留神三人,却始终难寻他们弱点。“静中见敌我,一动分胜负”的法则,落在这三人身上,全然被击个粉碎!他们还要先在武林举办“搏术大会”,好来个扬威立万,才在战场上统揽全局,长驱直进,恐怕整个武林奋力顽抗,也是徒然。这三人给她的感觉,便只有六个触目字眼……可怕!可惧!可畏!望向战狂宗,他好像在喃喃自语,念道:“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九章一,乃道家之本,也正是战狂宗的真正武学成就。从一枪起,自一枪灭。这是连《武林战史》上面也没有记载的一段。尔时,战狂宗的目光忽然投向京兆山,手中却又从怀里探出一双草鞋来。草鞋很旧,已见破烂,显是来自远古之物——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