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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莫言炙手手可热 须臾灰尽火亦灭

    余广引燕山双雄太行双杰四人入宫见驾。行过君臣之礼,天赐向余广道:“去传刘进忠入宫,就说朕有要事与他面议。”余广奉旨退出。段云鹏施明轩等立于殿上,均有不安之sè,想是已经风闻孟文英弹劾刘进忠许敬臣之事。

    天赐冷峻的目光扫过四人,说道:“你们可知朕因何诏见刘进忠?”四人心中忐忑,弓身道:“微臣不知。”天赐装模作样,怒道:“刘进忠欺朕太甚。朝政是有朕作主还是由他刘进忠作主?百官是朕的臣子还是他刘进忠的臣子?由得他说惩办就惩办,说杀头就杀头。朕要亲自质问他,如果其罪属实,朕决不宽贷。”

    四人各怀心事,燕山双雄暗暗欢喜,太行双杰暗暗吃惊。段云鹏道:“陛下英明,那刘进忠确是过于猖狂,独断专行,目无君上,朝野早有非议。陛下降旨问罪,乃顺天应人之举,臣民必拍手称快。”太行双杰无奈只得随声附合,历数刘进忠罪状,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天赐道:“原来刘进忠尚有这许多不法行径,当真罪不容诛。只是朕听说这厮浑身刀枪不入,有万夫不挡之勇。稍时如果不服,对朕无礼,却如何应付?”

    段云鹏道:“陛下所虑极是。刘进忠胆大妄为,情急反噬,确有可能违抗圣命,冒犯陛下。为防他行凶,请陛下暂时回避,由臣等合力将他擒下。他虽然孔武有力,却非臣等之敌。只是施护卫常护卫是此贼旧属,也许……。”天赐打断道:“施爱卿常爱卿乃忠义之士,必不负朕。”

    太行双杰体念皇帝知遇之隆,感激涕零。别说他们对刘进忠已生怨心,即便真是刘贼死党,也必然立即弃暗投明。两人伏拜于地,谢道:“臣等蒙陛下厚爱,必效死力以报。不须段护卫程护卫出手,我二人即可将刘进忠擒下,交与陛下发落。”天赐笑道:“二卿忠义,朕早已深知,今后仰仗之处尚多。那刘进忠悍勇无比,若有不测,是丧朕之股肱矣。必合四人之力,朕方能放心。”太行双杰心花怒放,皇帝对他们的爱护那是没的说了。所谓仰仗之处尚多云云,可见将来必得皇帝重用,前程未可限量。

    天赐在宫中安排妥当,余广也将刘进忠传到了。今rì经筵上发生的事刘进忠早就得到密报,他心怀鬼胎,甚为不安。可当他从余广处得知太行双杰正在随驾护卫,不安之情便烟消云散。太行双杰是他的私臣,如果皇帝要查办他,又怎么会让太行双杰护驾。戒心一除,刘进忠放胆随余广入宫。

    到了英华殿外,余广入内禀知,太行双杰燕山双雄均十分紧张。天赐吩咐余广去将刘进忠传入。余广才出门,段云鹏便道:“请陛下暂时回避。”天赐道:“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回避一逆臣。朕要亲自质问此贼,卿等看朕的眼sè行事。”段云鹏等遵旨退在两厢,各自凝聚功力,准备出手捉拿刘进忠。

    刘进忠尚不知大祸将至,大步入殿,伏拜于地。天赐面沉似水,冷冷道:“刘进忠,有人指称你目无纲纪国法,放横无忌,轻君慢上,假传圣命,戕害良善,勾结反贼,图谋不轨。种种不法之事,罄竹难书。你可伏罪?”

    刘进忠大惊,连连叩首,辩解道:“陛下,臣冤枉。此乃无耻jiān徒造谣中伤,纯系子虚乌有,陛下万万不可轻信。”天赐道:“若非证据确凿,朕岂能轻信人言。放横无忌,轻君慢上之罪是否属实?”刘进忠道:“臣蒙陛下厚恩,杀身殒首无以为报,又焉敢怀有二心。朝中有一班jiān邪小人,嫉贤妒能,视臣如眼中钉,恶语诽谤,谗言惑君,无所不用其极。望陛下明察。”

    天赐道:“勾结反贼,图谋不轨之罪,也是朕冤枉你吗?”刘进忠道:“绝无此事。反贼党羽曹谦陆鹏臣已查问明白,斩首抵罪。臣虽有失察之过,却无通匪之事。仅凭耳闻臆断,又怎能作为证据。”

    天赐道:“假传圣命,戕害良善之罪,你又如何解说?”刘进忠道:“臣掌理锦衣卫,察jiān断狱,依律执法,一丝不苟,公正无欺,何来戕害良善之事。此必仇家造谣陷害,入臣于罪。陛下英明,洞察jiān伪,不须臣分辩。”

    天赐冷笑道:“好个不须分辩。朕再举一事,只怕你分辩不得。前任兖州知府李明辅身犯何罪?你私自派人残害其全家。”刘进忠心中大骂:“他妈的狗皇帝,你让老子杀李明辅,现在却把错处栽到老子头上。”脸上却不敢稍有不敬之sè,说道:“李明辅任兖州知府之时,勾结乡党,广植势力,假仁假义,刁买人心,致使兖州百姓只知有李明辅,不知有陛下。此等欺君逆臣,罪在不赦,臣依律杀之,并无不妥之处。”

    天赐大怒,拍案喝道:“一派胡言,你欺朕不知吗?那李明辅为官清正廉洁,胜你万倍。他若当死,你又当如何?左右,与朕拿下!”段云鹏等正严阵以待,闻令一拥而上,将刘进忠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刘进忠神sè大变,猛然跃起,大叫道:“臣无罪,陛下不要逼人太甚。”天赐冷笑道:“朕如何逼你?”刘进忠道:“杀李明辅是陛下的主意,臣只是奉命行事。现在陛下委过于臣,不容臣分辩,就是逼臣于绝地。”天赐冷笑道:“就算是朕逼你,你又能如何?”刘进忠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臣心中不服,不会束手就缚。”

    天赐厉声喝道:“好贼子,竟敢违抗圣命,妄图作乱。段护卫,还不动手!”刘进忠大叫道:“谁敢擒我!”环眼圆睁,虬须戟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段云鹏等一时竟不敢近身。刘进忠嘴角泛起一丝yīn笑,环视四人,向太行双杰道:“施护卫,常护卫,本官平rì待你们如何?”太行双杰互视一眼,说道:“大人待我二人一向恩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但凭大人驱策,绝无二心。”刘进忠大笑道:“好!狗皇帝欺凌臣下,昏庸无道。本官命你们诛此昏君,另立新主,共谋富贵。”

    太行双杰弓身应是。常荫亭探手入怀,摸出那枝夺命霸王钉,并肩向龙座逼去。段云鹏程万里大惊失sè,闪身拦住,叫道:“你们疯了不成?刚才是怎么答应陛下的?”刘进忠大笑道:“段云鹏,程万里,识时务者为俊杰。为无道昏君效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何不跟随本官,共图大事,本官决不会亏待你们。”段云鹏程万里目眦yù裂,同声大骂。太行双杰步步进逼,剑拔弩张。忽然,太行双杰一齐转身,常荫亭手中的夺命霸王钉对准刘进忠,机簧扣动,夺命钉如泼水般飞出,尽数钉在刘进忠身上,没有一枝落空。

    刘进忠虽有一身硬功,刀枪不入,但未及运功,却与常人无异。夺命钉入体,剧痛难当,刘进忠惨叫一声,仰面摔倒,昏死过去。环眼兀自圆睁,死死盯着常荫亭,至此仍不明白太行双杰因何忽然翻脸。

    太行双杰在圣驾前露了一手,自然万分得意。常荫亭收起夺命钉,向天赐一弓身,说道:“刘进忠大逆不道,抗旨犯驾,臣已将他拿下,请陛下发落。”言下之意,自然是向皇帝邀功请赏。

    天赐大仇得报,心中快慰,莫可名状。赞道:“常护卫使的好计策,擒获逆贼,立功至伟。段护卫等也功不可没,待此事了结再论功行赏。”四人叩首谢恩,太行双杰心中大喜,燕山双雄却暗自后怕。常荫亭怀有夺命霸王钉这般犀利暗器,刺王杀驾,易如反掌。尚幸皇帝已将他们收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天赐道:“首逆业已被擒,其党羽也应尽数缉拿归案,以防生变。施护卫常护卫留此护驾,看守刘贼。段护卫程护卫速去协助寿亲王擒拿刘贼余党,一个也不许漏网。”段云鹏程万里奉命前往五城兵马司。施明轩常荫亭料理刘进忠,闭住**道,用牛筋皮索牢牢捆住。拔出他身上的夺命钉,喂下解药,以防他伤重死去。刘进忠一醒过来就破口大骂皇帝yīn险毒辣,大骂太行双杰忘恩负义。

    小蔷小薇在后殿看罢这一出好戏,喜得手舞足蹈。听到刘进忠咒骂大哥,她们忍不住从后殿跑出来,还以颜sè,纤纤玉足在刘进忠身上乱踢。刘进忠浑身是伤,痛得杀猪般大叫。天赐连忙阻止,又命太行双杰闭住其哑**。虽然是杀父仇人,一刀杀掉也就是了,却不想在死前折磨他。当着太行双杰,小蔷小薇不好向大哥撒娇,悻悻然返回后殿去了。天赐唤来余广,命他去传百官入宫。

    余广刚才站在殿门外,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咒骂声,便知道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现在见到刘进忠被捆倒在地,他暗叫菩萨保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知刘进忠太过骄狂,终难长久,没与他走得太近,免去了一场大祸。

    文武百官闻知宫中有变,无不惊恐万状。为了自家的xìng命前程,纷纷聚集于宫门前打探消息。余广宣布圣谕,传六部九卿,内阁学士等大员入宫。其余下级官员无缘入宫,却仍不肯离去,焦急地等候结果。许敬臣冯其昌等大员随余广入英华殿,行入觐大礼。天赐命太行双杰将刘进忠提上,大家见到他这付惨相,有的暗暗称快,有的兔死狐悲,各怀心事,神sè不安。

    天赐道:“朕闻以力服人者力不赡,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故为君者当轻刑戮重仁德。朕治下以宽,从不妄责一人,妄杀一人,却被认为软弱可欺。逆贼刘进忠勾结反贼,yīn谋作乱,事情败露之后,又妄图行凶,若非常护卫等拼死相护,朕几乎xìng命不保。此等恶徒,罪不容诛,朕yù杀之以正国法,众卿可有异议?”

    面对此情此景,众文武谁敢说半个不字。许敬臣出班道:“臣等未能及早识破jiān谋,使逆臣混迹朝中,为非作歹,几乎伤及圣体。请陛下制臣失察之罪。”天赐道:“此皆刘进忠一人之罪,与众卿何干?若说失察,朕亦难辞其咎。”众文武同声称颂“陛下圣明”,皇帝宽宏大度,大家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杨秉中身为刑部尚书,遇上此等逆臣犯驾之事,不能不发表意见。出班奏道:“刘逆犯上作乱,论罪当诛九族。请陛下降旨拿问,一体处斩。”天赐道:“刘逆之罪非止一端,伤害朕事小,乱政虐民事大,若不一一查问明白,何以服众心安民怨。其余党遍布朝中,也应悉数清除,以绝后患。此案着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限三rì内上奏。”

    皇帝yù查问刘贼余党,众大臣深感不安。为表明与刘贼没有瓜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例举刘贼大罪,指称其党羽。罪名足有几十条,难免相互重复,有些更是胡乱栽赃。党羽几达数百人,只怕有不少是无辜牵连。

    天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刘贼犯下这许多重罪,为何你等早不举报?刘贼有这许多党羽,朝中还能剩下几个好人?”说道:“刘进忠虽然大逆不道,众卿也须实事求是,不可乱加罪名。其党羽虽众,却不可株连太广,只诛首恶,胁从概不追究。”众文武大放宽心,再次齐声称颂圣明。

    这时余广飞步上殿,禀道:“寿王千岁求见万岁爷,现于乾清门外候旨。”天赐道:“皇叔此来,必有佳音,快快请来见朕。”众大臣莫名其妙,遇此大事,寿亲王却迟迟不至,不知有何佳音。

    相候未久,只见寿亲王chūn风满面,偕段云鹏程万里韦应麟三人上殿。伏地请安,奏道:“臣已奉旨将刘逆余党刘从孝、黄健、冷逢chūn等三十九人拿获归案,请陛下裁夺。”大家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早有除刘进忠之心,事先已经安排得妥妥贴贴。今rì刘进忠抗旨犯驾只怕也是皇帝安排好的。几天前皇帝驾临内阁,引咎自责,申斥群臣,立意严加整饬,现在看来,绝非一时心血来cháo。

    天赐道:“皇叔辛苦。所擒人犯交由刑部看押候审。府军前卫现掌禁宫宿卫,指挥使之职责任重大,不可一rì有缺,由韦应麟暂摄。锦衣卫为刘逆把持多年,龙蛇混杂,必须严加清理。前任锦衣卫左使杨宗翰与刘逆结怨,受屈免官,应速调回京师,恢复官职,掌理锦衣卫。”众大臣暗暗称羡,韦应麟杨宗翰两人官阶本来不高,不知因何蒙圣上赏识,平步青云。大家各自盘算,这二人以后万万不可得罪,而应重礼结交,依为大援。

    韦王爷出班道:“陛下,武腾左卫指挥使董良佐,右卫指挥使赵弘弼也是刘逆党羽,现率军赴边屯驻。应从速缉拿入京问罪,以防生变。”天赐道:“朕也知这二人与刘逆过从甚密,但降旨拿问,恐激成军变,反而不美。可速宣调回京,他们若肯来,则免赎前罪,从轻发落。若不肯来,再降旨拿问不迟。”

    群臣均以为不可。许敬臣道:“董赵二人手握重兵,一旦生变,不复可制矣。臣断定他们必不肯回京。目下刘逆伏法的消息尚未传出,应乘其无备,派遣高手前往其军中,一举擒获,可免后患。”

    天赐笑道:“朕却断定他们必来。”群臣皆不以为然,却无人敢再反驳。天赐道:“他二人称职否?”群臣默然,保不定董赵二人会不会兴兵作乱,谁愿意引火烧身,代他们讲话。只有韦王爷出班道:“武腾左右卫素称京军jīng锐,董良佐赵弘弼身为指挥使,治军有方,不无微功,尚可算称职。”天赐道:“一向可有劣迹?”韦王爷道:“并无劣迹。”天赐道:“即能称职,又无劣迹,堪称良臣,投靠刘进忠必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刘逆伏法之后,他们亟yù表白,当不会违抗旨意,拒不回京。众卿可有疑虑?”

    天赐分析得有条有理,群臣无不叹服。刘进忠这一伏法,众大臣皆知皇帝的厉害之处,不敢再有懈怠。三rì之期,弹指即过,不容耽搁。三法司各官员出宫之后,立即将一干人犯提到刑部大堂,询问口供,拟议罪名,雷厉风行地办起来。

    天赐自早至晚未得休息,满口之乎者也与群臣周旋,不自在之极。群臣散去,他独自返回内殿,躺在床上瞑目养息。刘进忠即将伏诛,大仇即将得报,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愉悦,更加棘手的事情还在等着他。小蔷小薇蹑手蹑脚走进来,无声无息坐到床头,拉过被子,轻轻盖上,叹息两声,相对发愁。大哥不高兴,她们也就高兴不起来。

    天赐并未睡着,忽然睁开眼睛,笑道:“是哪个混蛋胆大包天,惹二位公主殿下不快,快告诉大哥,重重惩罚。”小蔷小薇却没笑,秀眉紧锁,问道:“大哥,你已经擒下刘进忠,眼见杀父之仇将报,却为何反而愁眉苦脸,郁郁不乐?”天赐道:“刘进忠虽除,许敬臣尚在。许敬臣比刘进忠更难对付,大哥便是因此发愁。”

    小薇道:“你是不是皇帝吗?生杀予夺,大权在握,要许敬臣往东他不敢往西,要他三更死他不敢拖到五更。要除他下份诏书不就行了。”天赐叹道:“真象你说的一样容易,大哥早就下手了,还会隐忍到今天。做皇帝也不能为所yù为,如果行事武断专横,杀剐由心,群臣如何能服。群臣各怀异心,就算除掉许敬臣又有何益。大哥成了孤家寡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小蔷小薇面sè愁苦,代大哥难受,做皇帝委实无味之极。小蔷道:“妹妹,你平rì里鬼点子最多,为什么不代大哥出出主意,黔驴技穷了?”小薇反唇相讥道:“你才黔驴技穷了。我华小薇奇谋百出,何时计穷过?对付许敬臣的办法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怕说出来大哥又要笑我荒唐。”

    天赐心中一动,小薇的鬼心眼他也常常摸不透,说不定有什么好主意也未可知。说道:“好妹妹,大哥知你一向足智多谋,有办法就讲出来,大哥决不笑你就是。”

    小薇甚是得意,眉飞sè舞。做出一付大人相,说道:“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潜入许敬臣府中,一刀杀了他,痛痛快快,一了百了。不过大哥说这法子不行,我也不想再献丑。其他它如投毒放火收买刺客等类似的法子自然也行不通。”小蔷讥笑道:“废话连篇。既然知道行不通,说它做什么。”小薇白了姐姐一眼,说道:“急什么,我还有更好的主意。大哥不是说许敬臣把许多罪名一一推掉了吗?咱们就给他弄一个推不掉的,这叫做栽赃陷害。许敬臣不是jīng于此道吗?今天也让他尝尝滋味。”

    天赐颇感兴趣,栽赃陷害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栽上一个什么罪名一时却不易想到。问道:“请教贤妹,如何栽赃陷害?”小薇道:“简单之极,只须随便杀几个人,留下许敬臣的姓名,再将人头割下,藏到他府中。官府查问时看到许敬臣的名字,再去他府中搜出人头,罪证确凿,看他如何洗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贼必死无疑。”

    天赐刚才说过不笑她,现在只能忍住。说道:“这法子不妥。那许敬臣杀人何必要亲自动手,至于说杀人留名,取人头回府藏匿,更加不可信。”小蔷却没有顾忌,笑得直打跌。小薇大为不乐,说道:“这法子不行,还可以再换一个。我今夜就去许府,也不杀他,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写下认罪的文书,画押为证。大哥明天将文书出示群臣,让他无法抵赖。”

    小薇异想天开,说来说去总脱不开这些简单的江湖伎俩。天赐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说道:“傻姑娘,那许敬臣何许人也,**yīn谋诡计你岂能是他的对手。就算在威胁之下画押认罪,却在文字上弄些玄虚,你如何看得明白。拿着种文书出示群臣,让许敬臣反咬一口,朕的面子往哪里搁。事情败露,有失为君之体。”

    小薇噘嘴道:“前怕狼后怕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怕诸葛亮刘伯温也一样束手无策。”天赐与小蔷相对大笑,小薇的主意虽然不佳,但片刻谈笑,天赐悒郁的心情缓解不少。入宫多rì,天赐深深体会到为君之苦,也只有与小蔷小薇相处时才能感到一点点轻松。

    可是就连这一点点轻松也十分难得,三人兴致正浓时却被余广搅了。天这么晚余广还来求见,为了什么可想而知。天赐头痛之极,却只能传见。余广入殿叩拜道:“万岁爷,百rì之期已至,奴才恭请万岁爷谕示。”

    天赐万分懊恼,脱口问道:“这么快,你不会记错?”余广道:“绝不会错,自万岁爷上次驾幸坤宁宫至今,已有整整百rì。”天赐皱眉道:“你催得倒急。朕知道了,下去吧。”余广面有难sè,说道:“不是奴才催得紧,而是太后催得紧。再请不动万岁爷,奴才可就吃不消了。”

    太后心急抱孙子,见儿子久不与后宫亲近,便让余广在促驾。这也是老年人的通病,不足为奇,却将天赐推到进退维谷的窘境。天赐心中作难,没奈何只得胡乱搪塞道:“朕心绪不佳,改rì再说。太后处自有朕回复,不关你的事。”

    余广叩首道:“恕奴才冒犯,万岁爷不是心绪不佳,而是心中有大事难决。”天赐暗自吃惊,这余广大智若愚,其jiān似鬼,莫不是让他窥破了行藏?厉声问道:“你又怎知朕有心事?”余广壮着胆子道:“奴才见万岁爷终rì郁闷,茶饭无思,猜知万岁爷必有心事委决难下。万岁爷身为一国之君,自有群臣代为分忧,何必事事躬亲。有甚难事,可诏请臣下入宫决疑。闷在心里,恐于龙体有碍。”

    天赐道:“朕心中之事怎能与群臣商议,你不明实情,不可胡乱猜疑。”余广道:“不能与群臣商议可与太后商议,太后不行还有皇后,皇后不行还有许多嫔妃……。”天赐怒道:“一派胡言!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妃不可干政。你yù陷朕于不义乎?”

    余广大惊,连连叩首,说道:“奴才全是一片为主之心。祖制虽严,也可通权达变。西宫吴娘娘博学多才,聪慧睿智,万岁爷何不前往翊坤宫,与吴娘娘商议此事。”天赐怒道:“住口!莫非你收了吴贵妃的贿赂,一力代她说话。”余广道:“奴才不敢,若有收授贿赂之事,天诛地灭。奴才只是代吴娘娘叫屈,代万岁爷惋惜。”天赐道:“吴贵妃有甚委屈,朕又有甚可惜?”余广道:“吴娘娘品貌才学堪称上上之选,而万岁爷却似乎不甚中意。吴娘娘入宫年余,万岁爷从未驾幸翊坤宫,岂不委屈。而万岁爷不知吴娘娘才华绝sè,弃之深宫,岂不可惜。”

    天赐心中一动,暗道:“我那同胞兄长是个好sè之徒,一登基便遴选秀女,充斥后宫。却为何不喜欢吴贵妃?当真是有眼无珠。既然是徒具虚名,**之说就可以不必顾忌了。”去还是不去,一时拿不定主意。随口问道:“你说吴贵妃才学品貌皆是上上之选,可属实情?”

    余广费尽心机,终于打动了万岁爷,心下窃喜。说道:“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万岁爷。吴娘娘的相貌当真举世难觅,倾国倾城。奴才没读过几天书,说也说不明白。只记得唐朝有一个姓李的读书人写了一首诗,叫做一枝什么,**什么的。”天赐笑道:“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可是这首诗?”余广道:“对,对!就是这首诗,形容吴娘娘之美,再恰当不过了。依奴才看,吴娘娘比那赵飞燕杨玉环还要美貌。”

    天赐笑斥道:“岂有此理!把吴贵妃比做赵飞燕杨玉环,朕岂不成了那昏庸无道的汉成帝唐玄宗。不说相貌,只说才学便可。”余广道:“是,是,奴才失言。万岁爷圣明,自然比汉成帝唐玄宗强上百倍。吴娘娘才貌双全,也非赵飞燕杨玉环可比。吴娘娘在家做姑娘时就被誉为才女,据说才艺冠绝京师,愧煞须眉。其父吴正诚吴大人遇上疑难之事,便回家与女儿商议,总能迎刃而解。吴大人与兵部袁大人一个敬女如师,一个畏妻如虎,京里早已传为笑谈,称之为一对活宝。”

    天赐笑道:“才女悍妇岂能相提并论,唐突佳人,该打,该打!”余广见万岁爷高兴,也陪着干笑两声,随时附和,连叫该打。天赐却在琢磨吴正诚这个名字,只觉十分熟稔。蓦然想起,这位吴大人不正是与父亲略有交情的礼部吴侍郎吗?其女吴小姐当年途经兖州时遇上强盗,他曾出手相救。难道吴贵妃就是当年的吴小姐吗?吴小姐的才华当年曾令他十分钦佩,如果吴贵妃果真是吴小姐,与她商议锄jiān之事也许能有所收获。一念及此,心意立决,说道:“余广,朕便依你,去翊坤宫。”

    余广大喜,这几rì被太后催逼得焦头烂额,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小蔷小薇却大为不喜。天赐与余广走后,小薇跌足大骂余广该死,又埋怨天赐:“见sè忘友,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他。”小蔷默然无语,幽幽想道:“如果我也有吴贵妃一般的才学,能为大哥分忧,那该多好。”

    翊坤宫距英华殿不远,天赐却从未涉足此间。众宫娥见万岁爷驾临,深感意外,慌忙夹道叩迎。吴贵妃也毫无准备,听到宫外的sāo动,方知是喜事临门。不及更衣打扮,淡妆常服出迎,盈盈下拜道:“臣妾叩见陛下。”

    天赐道:“爱妃请起。”吴贵妃缓缓抬起螓首,只见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丽,可不正是当年在兖州邂逅的吴小姐。如今改做少妇装束,风韵更胜往昔,只是眉心锁着一丝轻愁,秀目隐含几许幽怨。天赐顿生怜意,念她幽居深宫,年余不得君王垂顾,其苦楚可想而知。

    今rì幸蒙君王垂青,吴贵妃却似并不如何欢喜,目光淡淡地从天赐脸上溜过,随即垂下头。面对故人,吴贵妃似乎没有认出来。也许这几年天赐的相貌改变了不少,吴贵妃已不复记忆,或者是曾经见过皇帝,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天赐悬起的心又放下来,说道:“朕一直未得闲暇陪伴爱妃,让爱妃受委屈了。”吴贵妃淡然一笑,说道:“陛下yù成中兴之主,正当轻美sè勤国政。臣妾求之不得,喜犹不及,又有何委屈。”

    这话不卑不亢,十分得体。天赐心中暗赞,说道:“爱妃真非常人也,见地胸襟更胜须眉,满朝公卿无人能及。恨不生为男儿,出将入相,辅佐朕治国安邦平天下。”吴贵妃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臣妾不过是一介女流,虽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又怎能谈得上见地胸襟。”天赐笑道:“爱妃何必太谦。朕听说以前令尊吴大人一遇疑难之事,便回家向爱妃请教。吴大人乃饱学之士,尚且甘拜下风,爱妃之才学,由此可见一斑。”

    吴贵妃大眼睛闪了闪,说道:“陛下莫非也有什么疑难之事,要与臣妾商量。”天赐抚掌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爱妃果然高明。朕心中正有一事委决难下,特来向爱妃请教。”吴贵妃道:“朝廷有诸多文臣武将,人才济济。陛下有事难决,为何不诏群臣问计,反求助于一妇人。”天赐道:“群臣不可信托,只能求助于爱妃。朕适才说过,爱妃乃非常之人,虽是女流,更胜须眉,当能解朕之难。”

    吴贵妃浅笑道:“陛下左一个非常人,右一个更胜须眉,好似臣妾真的十分了得。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胡乱向陛下吹嘘,实令臣妾汗颜。既然陛下问起,臣妾也不好推托。请教陛下心中疑难,臣妾妄自尊大,或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天赐笑道:“爱妃何不猜上一猜。”吴贵妃道:“臣妾鲁钝,焉敢妄猜。”天赐笑道:“此处并无旁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便是说错,权做笑谈,姑且试之,又有何妨。”吴贵妃沉吟道:“陛下一定要臣妾说,臣妾也只好献丑了。臣妾虽深居内宫,外间的事却也有所耳闻。人言朝中有两大jiān臣,连结党羽,**朝政,致使君权旁落。陛下所忧者,必是为此。那刘进忠今rì已被陛下降旨拿问,一jiān已除,不足为虑。陛下心中疑难,当在另一大jiān。虽yù除之,一时却苦无良策。臣妾胡乱猜度,不知对还是不对。”

    天赐大笑道:“爱妃洞烛机先,体察入微,真朕之知己也。请教爱妃,可有锄jiān之策?”初次见面,皇帝便以心腹之事相托,未免太突兀了。吴贵妃踌躇半晌,方道:“yù除此jiān,须过两关,两关能过,大事可成,两关不能过,则须从长计议,不可贸然从事。”天赐问道:“何谓两关?”吴贵妃道:“一为太后,一为群臣。太后为的是亲情,群臣为的是私利。陛下即不能忤逆慈母之命,又不能不顾群臣之言,yù过此两关,诚非易事。”

    天赐道:“爱妃所言,正是朕心中忧虑之事。如何方能过此两关,望爱妃不吝赐教。”吴贵妃轻咬下唇,浅浅一笑,神态极为撩人。说道:“陛下早已成竹在胸,何必出言相戏。”天赐道:“爱妃何出此言?”吴贵妃道:“臣妾观陛下除刘进忠之举,藏而不露,引而不发,先除其羽翼,释其戒惧,待时机成熟,一鼓而擒之。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妙,实非臣妾所能企及。锄jiān之事,于臣妾为不易,于陛下则断非难事。”

    天赐摇头叹道:“难,难!为除刘进忠,朕谋划足足半载,如今已是才思枯竭,束手无策。如何应付群臣,朕已交与皇叔去谋划,若找到有力的罪证,当能绝群臣之口。只是皇叔素来老诚敦厚,不善心机,恐也无甚良策。更令朕为难的是如何求得母后的谅解。她老人家如果从中作梗,这事就更加难办了。”

    吴贵妃仍有些迟疑,不敢贸然献计。说道:“陛下果真yù除此大jiān吗?”天赐道:“朕意已决,诚心求教于爱妃,以君国之事相托。万望爱妃体念朕之苦衷,相信朕之诚意,不吝赐教。”

    以帝王之尊,屈驾相求,吴贵妃岂能无动于衷。何况她出于忠臣之门,受父辈熏陶,锄jiān之事,正合心意。遂不计自身利害,说道:“臣妾理应为陛下分忧,一得之愚,请陛下参酌。yù除jiān臣,须过两关,太后之关易过,群臣之关却难。太后是明理之人,以**之亲,何事不能开诚相见。晓以利害,江山社稷,兄妹之情,孰轻孰重,太后当能谅解陛下苦心。要绝群臣之口,则须确凿证据。擅权欺君,结党营私,嫉贤妒能等项罪名均有辩解的余地,恐难令群臣信服。”

    天赐道:“爱妃所言极是,朕正是为此忧虑。找不到可以服众的罪证,奈何?”吴贵妃道:“找不到真凭实据,便栽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也不必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只逼他上表辞归,即除朝中jiān邪,又慰慈母之怀,两全其美。”

    又是一个栽赃陷害,与小薇的傻主意不谋而合。但出自吴贵妃之口,就未必是傻主意了。天赐道:“捏造罪名,陷害臣下,有失人君风度。但舍此更无良策,也只好做一次小人了。只是捏造何种罪名却破费周章,轻了难伤许敬臣毫发,重了又怕母后难断亲情,从中作梗。”吴贵妃笑道:“轻些固然不行,重些却未必不可。先加他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让他开脱不得。陛下再下诏赦免,念其在朝多年,不无微功,从宽发落,削职罢归。即可向太后交待,又示陛下宽容大度。”

    天赐赞道:“爱妃高见,朕无忧矣。依计而行,必能铲除此jiān。只是不知加以何种罪名方为重罪。”吴贵妃道:“此非臣妾所能言也。陛下jīng于此道,何必一定要臣妾出丑。”天赐奇道:“爱妃何言朕jīng于此道?难道朕是一个善于**yīn谋诡计的jiān邪小人吗?”吴贵妃掩口轻笑道:“陛下今rì惩办刘进忠,加他一个勾结反贼,图谋犯驾的罪名,难道不是栽赃陷害吗?那刘进忠纵然胆大包天,又怎敢对陛下不敬。勾结反贼或者有,图谋犯驾不是陛下捏造的,就是陛下逼出来的。”

    吴贵妃这付娇美之态落在天赐眼里,难免心神荡漾。凝视着吴贵妃如花娇靥,笑道:“冤枉,冤枉!”口中叫冤,却不见半点不快的神情。吴贵妃羞不可抑,垂下头回避他灼热的目光,面颊晕红似火,煞是可爱。

    大殿内一片静寂,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状如痴呆,一个娇羞无限。一位小宫女悄悄走入,见到这副情景,几乎失笑。强自忍住,上前深深一福,说道:“天已三更,请万岁爷和娘娘安歇。”小宫女退出去了,殿内又转为静寂。吴贵妃既已入宫为妃,自知今生就是皇帝的人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只是这种事总要皇帝有所表示才行。天赐却踌躇难决,理智和yù念相互冲突,一时是**涌动,一时又暗暗自责。当年在兖州邂逅这位吴小姐,心中便印上她的倩影,其后历尽沧桑,这份相思之情便深深埋在心底。如今面对伊人,一缕柔情又悄然升起,不可自持。可是一想到她是兄长的妃子,天赐又十分愧疚,天理伦常,令他望而却步。

    吴贵妃终于打破沉默,娇嗔地瞟了天赐一眼,又垂下头揉弄衣角,用细柔的声音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天赐仿佛受到鼓舞,理智的堤防顿时崩溃,揽住伊人的纤腰,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吴贵妃大羞,似依人的小鸟,偎入天赐怀中。两人相拥于床头,在天赐的爱抚下,吴贵妃神智痴迷,热情如火,喃喃呓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呓语声忽止,天赐吻上她火红的樱唇,拥入罗帏。缠绵之中,吴贵妃娇羞无限,勉力承受,似有不胜之状,果然仍是处子。

    缱绻已毕,天赐微微有些后悔。一时情难自抑,做下这等荒唐事,好不令人惭愧。转而又想:“我既然假扮皇帝,便须以假做真,不能有许多顾忌。久不与后宫亲近,岂不启人疑窦。好在吴贵妃尚是处子,此举也不算**。”自觉找到了理由,心中稍安。

    吴贵妃仍依恋地偎在天赐怀中,在他健壮的胸膛上轻轻抚摸,娇靥红cháo未退,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痴迷的甜笑,仿佛在回味方才的**滋味。纤手移上天赐的左臂,吴贵妃忽然怔住了,紧盯着左臂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惊呼道:“你,你不是陛下,你是李公子!”

    天赐大惊失sè,强笑道:“朕便是朕,何时又成了什么李公子?”吴贵妃深深注视着天赐,久久不语,神sèyīn晴不定。天赐揽住她的纤腰,笑道:“爱妃何故发呆?”吴贵妃陡然惊醒,连忙推开天赐,拉起绣被裹住**的娇躯,退缩到床角,叫道:“别碰我。”天赐笑道:“爱妃是朕的妻子,丈夫与妻子亲热,天经地义,如何碰不得?”吴贵妃叹道:“你不用再装了,我认识你臂上的刀疤。当年你我救我而受伤,我亲手为你包扎,当时的情景我永难忘怀。我不否认心里一直念着你,盼着有朝一rì能有缘再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居然是一个见sè忘义的无耻小人。居然假扮陛下,混入宫中,坏我名节,做下禽兽之行。你真令我失望,令尊泉下有知,也将因你而蒙羞。”

    天赐心中大恸,黯然无语,良久方道:“贵妃娘娘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再装下去也徒劳无益。不过有句话必须说明白,我李天赐绝非见sè忘义的无耻之徒,冒险入宫,绝非为贪图美sè权势。假扮皇帝多rì,我从未涉足后宫,也不知贵妃娘娘就是当年的吴小姐,实是慕名而来,诚心求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动yù念,玷污贵妃娘娘玉体。贵妃娘娘如果不能谅解,唤侍卫来擒我好了。”

    吴贵妃惊道:“你说你假扮陛下已有多rì,陛下哪里去了?你杀了陛下?”天赐道:“他已经死了,否则我怎能假扮他。我没有杀死他,即是不敢,也是不忍。他是死于刺客之手,我乘机假扮他,实是迫不得已。”

    吴贵妃冷笑道:“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相信。陛下即便不是你亲手所杀,也一定是你勾结刺客害死的。令尊含冤而死,你也被朝廷所迫,亡命江湖,你要报仇雪恨,我也不能怪你。可是你不该仗着与陛下有几分相象,谋刺圣驾,篡夺君位。你如此蓄心积虑,究竟有何图谋?”

    天赐道:“我李天赐视功名富贵如粪土,皇帝之位令人觊觎,我却不放在心上。事到如今,我便说上几千几万个大道理,只怕也难以取信。且待rì后,让事实为证,看我李天赐能否胜过那无道昏君。”

    吴贵妃面呈茫然之sè,皇帝才德如何,她心里明白。天赐假扮皇帝后的所作所为,确实胜过皇帝百倍。她神sè略略缓和,说道:“就算陛下昏庸无道,你也不该弑君自代。莫非你与反贼有勾结?”天赐道:“我行走江湖时杀过不少卧龙山庄的盗贼,与武林盟也几乎兵戎相见。在湖广从军时,死在我刀下的教匪更是不计其数。我会与反贼有勾结?圣驾遇刺,我事先不知道,事后曾全力相救,只恨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吴贵妃道:“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假仁假义的老道士,果然是好心计,好手段。”

    天赐道:“我不计荣辱毁誉,不惜九死一生,所谋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大计将成,决不会因贵妃娘娘一人而功亏一篑。希望贵妃娘娘能够相信我,莫让我为难。”吴贵妃冷笑道:“你威胁我吗?”天赐道:“不是威胁,而是推心置腹,开诚相见。我对贵妃娘娘素来倾慕,如果只是为我一人,纵然鼎镬加身,刀斧在前,我也甘愿受之,绝不忍加害贵妃娘娘。可是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天下兴亡,实不能因一己之私心而轻易放弃。”

    吴贵妃大为动容,问道:“何事关乎社稷安危,天下兴亡,你且说说看。如果是真我便相信你,如果有假,我拼着一死成全你。”天赐jīng神一振,笑道:“贵妃娘娘是不会死的。”当下将进京,入宫,假扮皇帝的原由始末一一相告,只隐下与皇帝是亲兄弟这件事。

    吴贵妃听后默然良久,轻声叹道:“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你。”天赐大喜,涎脸凑上前,笑道:“爱妃原谅朕了?”吴贵妃低垂螓首,轻声道:“我叫明霞,不要再叫我爱妃。我已经不是贵妃了。”天赐心痒难搔,将她抱在怀中,笑道:“明霞,我做一天皇帝,你就做一天贵妃。待大事成就,天下承平之时,我会抛却帝王之位,偕你出宫,隐居山林,做一对恩爱夫妻。”

    吴明霞娇靥晕红,柔情似水。见天赐浑身jīng赤,怕他着凉,拥入绣被,两人胸腹相贴,紧紧拥抱在一起。吴明霞柔声道:“自从兖州一别,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初入宫时,一见到陛下,我还当做是你,着实吃惊,只疑是在梦中。这个梦很快就醒了,我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君门一入无由出,今生今世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刚才你……,你与我亲热,我当你是陛下,心里想的却是你。当时如醉如痴,几乎失声叫出你的名字。”

    天赐轻吻他的云鬓香腮,笑道:“现在终于美梦成真,你高兴不高兴?”吴明霞甜甜笑道:“人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象韦固刺眉,红叶题诗这些巧事,我以前总是不信,没想到让我亲身体验了一回。数载相思,今夜得偿,怎能不感谢上苍的安排。”

    天赐笑道:“不但要感谢上苍,还要感谢那无道昏君。他有眼无珠,不识爱妃才貌,却让我得了天大的便宜。”吴明霞大羞,粉拳轻擂,佯嗔道:“你真是刻薄。”随即掩口笑道:“告诉你一件趣事。那无道昏君虽然好sè如命,广选秀女,册立嫔妃无数,却很少见他临幸后宫嫔妃。宫里都传言他,他……。”天赐笑道:“是不是说他好sè无胆,畏惧皇后雌威。原来做皇帝的也会犯惧内的毛病,非独庶民为然。”

    吴明霞笑道:“才不是呢!皇后为人懦弱,脾xìng温和,怎么会有惧内之事。皇帝不愿去后宫,是因为,因为……,你这傻子,不会自己想吗!”见她这付yù言又止的羞态,天赐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不是好sè无胆,而是有心无力。广选秀女,是为了杜绝流言,掩饰自己的无能。求仙求道,是为修练房中术,治疗痼疾。他这个皇帝做得可真够辛苦的。”

    吴明霞埋首天赐颈边,低语道:“可叹造化之奇,生成你二人一般的相貌,天赋却迥然不同。他是这般无能,你却似生龙活虎,让人又爱又怕。”怀中抱着伊人火热的娇躯,耳畔传来伊人绵绵情话,天赐不禁心猿意马,**冲动,不可自持。当下翻身而上,再赴巫山。两人轻怜蜜爱,抵死缠绵,不觉天之将晓。

    翌rì一早从翊坤宫出来,天赐chūn风满面,jīng神焕发,一扫往rì的愁容。迎候在宫门外的余广心下窃喜,看样子万岁爷对吴贵妃必十分满意,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即合圣心,有巴结上吴贵妃,对巩固自己的地位大有裨益。

    天赐一回到英华殿,小蔷小薇便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小薇道:“大哥,吴贵妃是不是很漂亮,余广这奴才没有骗你吧?”小蔷道:“吴贵妃是不是真的很有学问,事情解决了吗?”

    天赐笑道:“吴贵妃的才学比你们两个小丫头高明百倍。不过你们也不必拈酸吃醋,她对武功一窍不通,经不起你们一个小指头。至于说相貌吗,今晚我便带你们去见她,一看便知。”小薇央求道:“你就告诉我们好吗,卖什么关子。是不是美貌无比,已非言语所能形容?”天赐笑道:“她虽然美貌,却不是无可比拟。你们两个小丫头长大以后,一定不会逊sè于她。”

    小蔷小薇醋意顿消。小蔷俏脸羞的通红,小薇却不知害臊,拍手笑道:“太好了!大哥,等我们长大了,你会象喜欢吴贵妃一样喜欢我们吗?”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天赐反问道:“难道现在我不喜欢你们吗?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

    天赐今天心情特别好,话题一开便忘了时间。直到余广将大堆的表章呈上,天赐才想到还有正事。没奈何收其谈兴,埋首于文牍之中。小蔷静静守在一旁,添纸磨墨。小薇却难得有片刻安静,盯着足有数尺高的文山发愁。大哥就这样一本一本地看下去,只怕到明天也看不完,何时才有空闲陪她们玩耍。她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抽出厚厚的一叠表章,说道:“大哥,我去请吴贵妃帮忙。”天赐yù加阻止,小薇却已经飞也似跑出去了。

    小蔷道:“大哥,那吴贵妃既然很有学问,便请她帮个小忙又有何妨。”天赐叹道:“吴贵妃我是信得过的,可是此事传扬出去,恐招人物议,有失朝廷体面。唉!我一个人确实应付不来,小薇这法子虽然荒唐,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待rì后提拔几个忠诚可靠的臣子,我便不须事事都亲自过问了。“

    言谈之间小薇空着手跑了回来,得意地说道:“我将东西送去,吴贵妃还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后妃不可干预政事。我便假传圣旨,说这是大哥的命令,吴贵妃这才答应下来。大哥,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拿什么谢我。”天赐笑道:“想的美!你假传圣旨,视国家大事如儿戏,应该重重打一顿屁股。”

    小薇大失所望,噘嘴不乐。小蔷乘机落井下石,笑道:“打屁股太轻,假传圣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小薇当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不但要杀头,还要株连九族。你是我亲姐姐,一样要杀头。”这两个小丫头时常斗嘴,战端一开便无休无止。一个原本庄严肃穆的巍巍殿宇搅得天翻地覆,俨然成为顽童嬉戏之所。天赐无力劝阻,只能摇头叹息,继续埋头干他的苦差事。

    三rì之期转瞬即过,三法司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审完刘进忠一案,由刑部尚书杨秉中,大理寺卿张元佑,都察院都御史王瑞临三位大员携案卷入宫复旨。

    这几位大员庸庸碌碌,别的本事没有,对于卖弄文笔,罗织罪名这一套却很有造诣。共议定大罪八条:罪一,欺君擅权,拥兵自重;罪二,暗通反贼,图谋不轨;罪三,抗旨犯驾,危及圣躬;罪四,假传圣命,私施刑戮;罪五,yīn结党羽,扶植私人;罪六,排斥异己,戕害良善;罪七,贪赃枉法,恶行乱政;罪八,敛财自肥,横暴虐民。其他小罪共达百余条,难以胜计。查抄刘府,共得赃银一亿三千万两,相当于朝廷岁入数倍,令人触目惊心。其余党羽三十九人也各有罪名。

    天赐看罢暗暗咂舌,也不管这些罪名是货真价实还是子虚乌有,朱笔一挥,批下斩立决。说道:“速布告京师百姓,传檄天下州县,宣布刘贼罪状。所得赃银送交户部,充入太仓库。”杨秉中等奉旨退出。天赐仍有些不放心,传来段云鹏程万里,命他们前往法场,以防刘贼余党乘机劫夺人犯。段程二人正yù亲眼看看刘贼挨刀,当下欣然奉旨而去。

    小蔷小薇坐不住了,错过这场热闹岂不遗憾之极。姐妹二人私下嘀咕半晌,商量好了说辞,推小薇出头,说道:“大哥,程万里段云鹏武功平平,只怕不济事。大哥何不亲去坐镇,以保万无一失。”

    天赐笑道:“你们两个的鬼心眼大哥了如指掌,想去看热闹就去好了,何必一定要拉上我。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亲自坐镇法场。要去快去,再迟就看不成了。”小蔷小薇大喜,齐声道:“大哥,你真好!”飞奔入后殿,出来时却变成了两个小太监,手拉着手兴致勃勃出宫去了。

    小蔷小薇在时天赐嫌她们吵闹,她们一走整座大殿变得冷冷清清,索然无味。天赐丢下手上的公事,起来负手踱步,心里牵挂着法场那边的情况,怔忡不安。自念大仇将报,却因身份所限,即不能亲手杀之,又不能莅临一观,稍解心头之恨,令他十分遗憾。

    约摸过了个把时辰,小蔷小薇气急败坏地奔回西华门,衣衫撕破多处,帽子也没了,满头长发披散下来,模样古怪滑稽。一个守门的侍卫只当是两个疯丫头,横身拦阻,吆喝道:“站住!这是皇宫大内,不许乱闯。”小薇正在气头上,上去就是一记耳光,骂道:“瞎了眼的狗奴才,不识得你家姑nǎinǎi吗?”那侍卫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心中暗暗奇怪,自己何时有过这么两个少年长辈。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小蔷小薇已经夺门而过。

    被打的侍卫许久才明白过来,火冒三丈。擅闯宫禁,殴打侍卫,这还得了,当下便要追入擒回。同伴忙把他拉住,低声笑道:“你疯了不成?这两位小姑nǎinǎi是现在的公主殿下,将来的贵妃娘娘,谁惹得起?挨上一记耳光算是你福气。”那侍卫怒火顿消,抚摸着脸颊,回味无穷,只恨这记耳光挨得太轻。

    小蔷小薇一路通行无阻,奔回英华殿。一进门便大叫道:“大哥,大事不好了!”天赐大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法场被劫了?”小薇喘息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不是,刘贼的脑袋已经给砍掉了。我和姐姐想上去踢两脚解恨,再把刘贼的脑袋捎回来,让大哥也高兴高兴。哪知刘贼一死,围观的上万百姓便一拥而上,乱踢乱打。等我们挤上去,刘贼和他的同伙的几十具尸体早就成了一堆烂泥,连小指头也找不到了。”

    天赐心中一宽。再看小蔷小薇这付狼狈相,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怜惜。将她们揽入怀中,安慰道:“只听你们的叙述,大哥已经很解气了。刘贼不是我一人的仇家,而是天下人的大仇,原该让每个人都有出气的机会。我既然做了皇帝,便应该与民同乐,与民同恨,你们说对不对?”小蔷小薇转忧为喜,争抢着讲述刘贼伏法的经过。天赐虽未亲眼一睹,但想到刘进忠死状之惨,心中快意,莫可名状。

    刘贼一死,天赐了结了一桩心愿,应该着手实施第二件大事了。三天前天赐命寿亲王搜集许敬臣罪状,也不知现在有没有结果。寿亲王似乎也知道皇帝心情急迫,当天午后便入宫求见。天赐正等得心焦,迫不及待传他入见。

    寿亲王快步上殿,草草行过君臣之礼。只看他难以掩饰的振奋之情,天赐便猜知必有佳音。禀退内侍,问道:“皇叔,朕交付之事可有眉目?”寿亲王道:“幸不辱命,表章一道,请陛下审阅。”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呈递上来。

    天赐展开阅读,从头至尾略作浏览,不禁大喜过望,拍案叫好。折子上共列举许敬臣大罪数十款。第一条是:勾结叛国逆臣,与前湖广总督匡文尧互为表里。其下用小字注明某年某月某rì许敬臣收受匡贼贿赂若干,某年某月某rì曾上疏表匡贼之功,陷害揭露匡贼jiān谋的臣子等等。后面的条款虽多却无足轻重,只第一条罪名便足以置许敬臣于死地。

    天赐大笑道:“许敬臣休矣!皇叔果然高明,这许多罪状是如何收集到的?”寿亲王道:“此表并非出于臣手,而是请人代笔。那人深悉许贼匡贼勾结内幕,若不是他相助,臣也束手无策。”天赐笑道:“莫非又是韦应麟?”寿亲王道:“非也!那人名唤宓rì华,其父曾任九江知府,因上表弹劾匡贼,受屈免官。宓rì华曾协助其父密查匡贼jiān谋,手上有不少证据牵连到许敬臣,表中所奏不过十之一二。宓rì华博学多才,jīng明干练,多谋善断。天降此人于陛下,实乃国家之福,社稷之福也。”

    得知表弟也在京里,天赐大喜过望。假做感兴趣,问道:“依皇叔之言,这宓rì华堪为社稷栋梁,不知现任何职?”寿亲王道:“他曾中进士,授职为蒲圻县知县。其时教匪作乱,蒲圻早已失陷,如何赴任?这是许敬臣等公报私仇,想出这样一个歹毒主意,压制贤才。害得这位宓进士闲置在京一年有余,无所事事,空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

    天赐道:“他为何不另谋官职?”寿亲王道:“一是许敬臣当路,想另谋官职谈何容易。二是他自己不愿,常对人言:天下大乱,社稷濒危。好男儿当弃文学武,效命于军伍,报国于沙场。效那酸丁腐儒,舞文弄墨,唇枪舌剑,如何能治国平乱。”

    天赐抚掌赞道:“壮哉斯言!来rì朕必命他统军杀贼,一展胸中抱负。这份表章朕留下来,皇叔府中可有副本?”寿亲王道:“有无副本无甚大碍,宓rì华博闻强记,只须请他重写一份,不会有一字差错。”天赐道:“好,皇叔回府,便请宓rì华重写一份,联络朝中骨鲠狷介之士,联名上疏,那时朕自有主意。那位冯大人虽然老迈无能,在群臣中却很有些威望,如果能拉上他再好不过了。就怕他没有这个胆量。”

    寿亲王道:“只须说这是陛下的主意,此老必定首肯。他在朝几十年,出了名的不倒翁,揣摩逢迎圣意是他的拿手绝技。”天赐笑道:“妙哉!就依皇叔的主意。群臣中许敬臣的死党并不很多,大多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坐以观望,谁也不愿得罪。此老一旦具名,此辈必闻风而动,落井下石。皇叔声势大壮,许敬臣一党即便人人皆生百口,也无力与群臣对抗。”

    寿亲王大喜,出宫之后,依计而行,先找韦王爷,而后分头去联络同道。天赐携带奏章前往翊坤宫,去寻吴明霞商议。多rì心事,今朝有了着落,兴高采烈,愁容尽扫。吴明霞一见便猜知了大概,浅浅一福,笑道:“恭喜陛下大仇得报。”

    天赐笑道:“刘贼伏法,小事一桩。还有一件大喜事,爱妃猜猜看。”吴明霞道:“莫不是寿王殿下有了回音?”天赐笑道:“爱妃真是聪明,佩服,佩服!”拥入内室,禀退宫娥,取出寿亲王所进奏折,说道:“爱妃请看。”

    吴明霞匆匆读罢,又翻回头仔细品味那第一条罪名,忽然笑道:“这是出于何人之手?当真该打。巧设名目,入人于罪,yù欺陛下乎?”天赐奇道:“爱妃因何断言这是巧设名目,入人于罪?”吴明霞道:“许敬臣何许人也,断不会贪图区区财货,甘冒大不韪,犯此通贼叛国之罪。匡贼jiān谋,他事前必定不知,也是受了匡贼的欺骗。如果说收取匡贼贿赂,朝中大臣只怕人人有份,因何全栽在许敬臣一人头上,这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天赐大笑道:“就算是栽赃陷害又有何妨?这法子小薇想到了,爱妃想到了,这执笔之人也想到了,所谓英雄所见是也。只有孟文英老实正派,虽有满腹经纶,偏偏想不到这个刁钻歹毒的主意。寿亲王被蒙在鼓里,我也不加点破,由他去活动,让许敬臣说不清道不明,乖乖就范。”

    吴明霞佯嗔道:“你绕着弯子骂人,我是如何刁钻歹毒,你倒说说看。”天赐笑道:“我的好明霞又温柔又体贴,又聪明又善良。为夫失言,该打该打!”吴明霞又羞又喜,谈笑之中两人拥入罗帏,席间枕畔,商定下锄jiān之计。

    寿亲王得到天子的旨意,不敢怠慢,当天便联络了几十名大臣,第二rì便联名上表参奏。天赐煞有介事,佯作大怒,将表章遍示群臣,发付公议。一时间群臣争相传抄,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先皇辞世之时,曾选定寿亲王,安国郡王,许敬臣,冯其昌四人为顾命大臣。除许敬臣外,其余三人都已在表章上具名,可见来头不小,不可等闲视之。平时与许敬臣走的比较近的一班臣子不敢贸然上疏驳斥,行中庸之道两不得罪的一班老好人也不明圣意,坐以观望,等待时机倒向得势的一方。许敬臣却不甚担心。群臣联名弹劾也不是第一次,每次都由皇帝出面圆转,不了了之。这一次闹得虽凶,料想皇帝太后都不会坐视。只要有太后在,他的权位就稳如泰山。

    许敬臣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帝,群臣联名弹劾正是出于皇帝的授意。太后当天便得知了消息,为保护他这个同胞兄长,唤来皇帝代他讲情。皇帝跪地向母后谢罪,申诉苦衷。太后拗不过儿子一番祖宗社稷的大道理,又为儿子的挚情所感,**二人达成谅解,只要赶他下台。

    足足等待了三天,宫里毫无动静,皇帝即不下诏抚慰,也不降旨问罪。朝中却闹得沸沸扬扬,情势越来越不利。许敬臣被逼无奈,只有上表请罪,盼望皇帝能降旨宽免。不料表章连上三道,均如石沉大海,皇帝留中不发,显然仅仅是请罪还不能令他满意。群臣得知消息,纷纷见机而作,落井下石,上表弹劾许敬臣之罪。就连其死党周焕文杨秉中等也各怀私心,不肯相助。许敬臣没奈何只得求助于太后,买通内侍送书入宫求太后出面。得到的回音却令他更为失望,太后以后妃不可干预政事为由婉言谢绝。

    许敬臣自知大势去矣,终于死心。再厚颜留下,徒然惹人耻笑。虽然难舍高官显爵,但xìng命更为重要。皇帝如此处置,也算给他留足了面子,再不识趣只怕要步刘进忠后尘。深思熟虑之后,他忍痛上表,告老辞归。宫里立刻就有了反应,皇帝准其奏请,下诏免职,其文曰:

    内阁学士者,朕之股肱,所与共承宗庙,统理四方,辅朕之不逮而治天下也。卿前掌吏部,辅翼先帝,卒无忠言嘉谋。今佐朕,出入三载,忧国忧民之风复无闻焉。卿秉社稷之重,总百官之任,上无以匡朕之阕,下无恩泽加于百姓。复有专权乱政之讥,纳jiān通叛之议。书云:任贤勿贰,却邪勿疑。卿虽至戚,朕未敢以私谊而废国事。上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印授,罢归。

    这份诏书措辞十分严厉,许敬臣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再次上表谢恩,封还印授,举家还乡。自念虽失势丢官,但能够平安去职,卅载宦囊所积,足够舒舒服服了此余生,心中不无庆幸。皇帝派遣京军三千随行,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书信来往,一体禁绝。周焕杨秉中这些势利小人自然不会前来送行,许敬臣冷冷清清离京,息下复出之心。返乡之后,含怡弄孙为乐,终老于斯。

    许敬臣一去,其党羽皆懔懔自危。皇帝却没有太大的举动,丢官免职者只有周焕文杨秉中张元佑三人,其余一概不问,人尽其材,能用则用。董良佐赵弘弼二人入京请罪,皇帝非但不加追究,反表其功绩,各加升赏。原先的次辅冯其昌依例升任内阁首辅,阁臣的空缺由兵部尚书袁畏三,新任礼部尚书吴正诚充任,群臣也无异议。皇帝的这些举措令群臣疑虑尽除,深服德威。其后考查百官政绩,有功则赏,有过则罚,jiān臣庸才渐去,孟文英宓rì华等一干新进获得皇帝的宠信,朝政为之改观。

    这一rì皇帝颁下赐婚诏书,出嫁的是寿亲王爱女,男方则是孟文英。寿亲王是皇帝叔父,自不必说。孟文英也是红极一时,一rì三迁,升官之速,古今少有,此时已经是兵部侍郎。兵部尚书袁畏三庸庸碌碌,很少理事,大权实在孟文英之手。年纪轻轻便居此高位,前程更是不可限量,群臣谁不巴结。成亲之rì,贺客盈门,全城为之轰动。

    年关即至,辞旧迎新。人人切齿的两大jiān臣一死一去,京城百姓大快于心,这个新年便过得格外畅快热闹。又过了数rì,皇帝寿诞之期将届,群臣纷纷上表,yù大张旗鼓,庆贺圣寿。皇帝却下诏力辞,禁止群臣再提此议。到了正月初十那一天,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皇帝诏请群臣入宫,同登承天门观赏。遥指漫天飞絮,皑皑银装,朗声笑道:“这一场大雪便是上天赐朕的寿礼,举城同欢,便是万民为朕庆寿。”群臣齐声称颂圣德。一班老臣暗暗称奇,二十几年前皇帝诞降之rì,也曾天降瑞雪,难道这一次又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之兆吗?

    孟文英返回府中,愀然不乐。回想起几年前在兖州,也是正月初十这一天,一干学友相聚李大人府上,为天赐庆贺生辰,大醉方休。当时的欢乐如在眼前,而今斯人又在何方?他与宓rì华相交最厚,知道宓rì华是天赐的表弟,或许有天赐的消息,也不管此时已是深夜,只身出门,踏雪相访。

    宓rì华尚未安寝,正与韦应麟在后堂商议。闻知佳客来访,乐呵呵迎出门外,笑道:“小弟正想去寻孟兄,却怕打扰了贤伉俪的好事,不想孟兄却不速而至。将新嫂子一人留在家里,不怕她见怪吗?”孟文英红着脸道:“先弟休要取笑。不知寻我有何要事?”宓rì华笑道:“入内便知。”挽孟文英入后堂,与韦应麟相见。

    后堂的桌案上摊开数张图画,上绘大炮火铳各式火器,形状千奇百怪。宓rì华道:“小弟蒙圣上恩遇,统辖神机营,重任在肩,不敢稍懈。前几rì观看军士cāo练,武器大多陈旧不堪。小弟便请来几名能工巧匠,设计了一些新花样,准备进呈圣上御览。孟兄高材,小弟素来钦佩,请帮小弟一个小忙,看一看是否合意。”

    孟文英笑道:“我于此道一窍不通,贤弟问我,岂不令我难堪。”宓rì华道:“兵部武库司掌理监造兵器,此时不拍拍马匹,将来还真不好办事。请孟兄务必赏脸。”三人相对大笑,孟文英道:“即是如此,愿聆教诲。”

    宓rì华指着图上火器,一一介绍,说道:“这是攻城炮,又名大将军,身长一丈,炮口粗达一尺两寸,添药数十斤,一炮打出,威力万钧,再坚固的城墙也经不起一击。这炮叫做夺门将军,炮口细了些,却更易取准,专门用来攻破城门。这叫做神机炮,可添铁蛋数百,一击之下,几十丈方圆内金铁化为齑粉。这是旋风炮,炮弹内添火药,能在敌阵中开花,专门用于攻击敌大队步骑。这是手铳,几百枝手铳结阵御敌,轮番装药发shè,纵有百万大军也难近身。这件古怪玩意叫做神机箭铳,小弟另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一窝蜂。百余枝利箭借火药之力一窝蜂似地shè出,胜过寻常弓弩百倍。”

    宓rì华说得眉飞sè舞,孟文英听得jīng神振奋,大声叫好,说道:“如果神机营配备上这些犀利火器,必能纵横无敌,区区反贼何足道哉!”宓rì华瞬时间yīn霾上脸,发愁道:“据小弟粗略估计,打造这些火器至少要两三百万两银子。自江南丧于贼手,朝廷赋税锐减,如何拿得出两三百万两银子。”

    孟文英却笑道:“贤弟放心,只两三百万两银子,愚兄便出得起。圣上曾令户部拨银三千万两,供诸军粮饷器械之需,由愚兄统一调派。只要圣上准奏,贤弟随时可以派人来取。”宓rì华奇道:“这几年户部总是哭穷,何时有过这许多银子?孟兄不是哄我吧。”孟文英笑道:“是你自己孤陋寡闻,却说我哄你。圣上惩办刘贼,查抄财物合白银一亿数千万两。户部如今财大气粗,三千万两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宓rì华大喜,愁容一扫而空,大笑道:“妙极,妙极!咱们真应该感谢刘进忠那厮。若非他善于敛财,咱们岂不都要穷死。”孟文英韦应麟皆哑然失笑,齐声埋怨宓rì华出言刻薄。

    谈笑间孟文英想起此行的目的,神sè由晴转yīn,问道:“贤弟近rì可有令表兄的消息?”宓rì华叹道:“我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表兄了。江湖传言他落涧身亡,可据一位朋友说一年前曾在九江府见过他。当时表兄改头换面,变更姓名,在严梦熊将军麾下效力。不知近况如何,是否仍在军中。以表兄的才干,如果在军中,断不会默默无闻,可是偏偏就听不到他的消息。

    孟文英大失所望,说道:“贤弟所知尚不及我,李兄早已不在严将军麾下了。我有一位好朋友王致远在兖州为官,不久前差人送信给我,信中说李兄去年chūn天曾路经兖州,与王兄畅谈竟夜。言及其后的行止,李兄含糊其辞,王兄猜测他是yù进京有所图谋。这次王兄升任总兵官,便一口咬定是李兄在京里活动的结果,要我留意李兄的下落,你说可笑不可笑?李兄如果真在京里,怎么会不来找咱们。”

    宓rì华心中一动,说道:“依我看一点也不可笑,表兄只怕果真在京里。孟兄想想看,圣上近rì提拔了不少人,在外是严梦熊将军与令友王致远,在朝是小弟与孟兄,无一不是李兄的挚交好友。我想其中必有蹊跷。”孟文英奇道:“小弟是说李兄现在隐身朝中,甚至可能取得了圣上的信任。”宓rì华道:“圣上本来庸庸碌碌,这几个月却似判若两人。变化太大了。如果说表兄在圣上身边,代为出谋划策,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孟文英摇头道:“贤弟真是异想天开,常在圣上身边的只有大太监余广这些内侍,哪一个会是李兄?我听人说,圣上对西宫吴娘娘异常宠幸。这位吴贵妃素有才女之名,也许是她代圣上出谋划策。”

    宓rì华道:“我就不信区区一妇人会有这般雄才大略,更不会知道你我,破格提拔。表兄素来高深莫测,不可以常理忖之。他要隐藏行迹,没人能找出来他。”

    韦应麟久闻天赐大名,只恨无缘得见,叹道:“这位李公子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李大人沉冤已雪,他为何迟迟不肯露面?”宓rì华道:“我有一个主意,好歹挖他出来,问问他是在搞什么鬼名堂。”韦应麟孟文英喜道:“贤弟有何妙计?”宓rì华道:“妙计谈不上,只是一个笨法子。咱们去把段护卫程护卫请来帮忙。他们久走江湖,谙熟武林动态,与京里的地头蛇也有交情。向这些地头蛇打探消息,或许能够找到线索。”

    韦应麟喜道:“好主意,我这就去请两位师父。”说曹cāo曹cāo就到,只听堂下有人问道:“应麟,何事找我们?”段云鹏程万里推门而入,佩刀挂剑,穿一身崭新的官服,分外jīng神。

    韦应麟上前行礼,说道:“徒儿想请两位师父帮忙,打探李公子的下落。”段云鹏道:“李公子?是素有神箭天王之称的李天赐李公子吗?我们便是为此而来。今晚圣上忽然差我与程老弟出京公干,多次提起这位李公子。我想李公子是宓大人的表兄,特来知会一声,并问一问李公子现在何方?与圣上有甚关系?为何你们反而问我?”

    孟文英三人大喜过望。果真让宓rì华料中了,天赐果然在京里,果然结识了圣上。韦应麟急忙问道:“圣上是如何提到李公子的?何事差两位师父出京?”

    段云鹏道:“圣上命我们前往江南,到武林盟去找一位名叫林秀雅的姑娘,接她入京。这事好生奇怪,圣上是如何知道这位林姑娘的,为何又要接她入京,她肯同咱们走吗?武林盟已经造反,咱们都是官府中人,此行岂不危险之极?咱们心里作难,嘴上却不敢说。圣上似乎看出咱们的难处,让咱们去找醉果老张清泉,恨地不平李伯年,一言断生死顾一言三人帮忙。这又是一件奇事,咱们说与他们没什么交情,只怕他们未必肯帮忙。圣上却说无妨,只须说是神箭天王差来的,他们一定不会推托。”

    宓rì华喜得抓耳挠腮,大叫道:“这就不会错了,表兄一定在京里,一定在圣上身边。段大人,圣上又说了什么?”段云鹏道:“当时我们又问圣上,如果林姑娘不肯走,又当如何?圣上笑了笑,取过笔墨写了些什么,折成方胜交给我们。喏,就是这个。”从怀里摸出一个方胜,展示给大家,说道:“圣上说把这个交给林姑娘,她就不会怀疑。要我们嘱咐林姑娘不要忘了两件紧要的东西,这东西又是什么?奇怪,真奇怪。”

    韦应麟三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宓rì华道:“段大人,这方胜可以打开看看吗?”段云鹏一阵犹豫,圣上的密信,怎能轻示于人。程万里却大声道:“老段,怕什么,宓大人又不是外人,断不会泄漏出去。圣上只是随手一折,又没有密封,自是不怕人看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段云鹏微微点头,将方胜交给宓rì华。

    宓rì华却犹豫了。圣上没有密封,那是相信段程二人的忠诚,相信他们不会随意拆看。如果让他宓rì华拆看了,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忠心义气。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抗拒不了好奇心,展开观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首《南乡子》:

    楚楚窄衣裳,腰身占却,多少风光。共说chūn来chūn去事,凄凉,懒对菱花晕晓妆。闲立近红芳,游蜂戏蝶,误采真香。何事不归巫峡去,思量,故到人间恼客肠。

    这分明是一首艳词,大家似有所悟。韦应麟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天xìng风流倜傥,前两年下江南时便时常微服出游,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结识的林姑娘,这便是定情诗。好笑圣上居然恋恋难忘,千里迢迢派两位师父去接她。”

    宓rì华随手将信笺递给孟文英,说道:“韦兄只怕误解了圣上。我看这首词不过是联络的暗语。圣上如果真喜欢这位林姑娘,当年为什么要将她留在武林盟?”韦应麟奇道:“难道是当密探?不错,圣上嘱咐林姑娘不要忘记携带紧要的东西,一定是有关武林盟的机密。锄jiān平贼之计圣上几年前就着手安排,咱们却被蒙在鼓里。为了国家大计,不惜抛却儿女私情,这副胸襟好不令人相敬。咱们都错看了圣上。”

    燕山双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应麟不说,咱们打破头也想不到。让圣上心爱的姑娘冒此风险,岂不愧煞我辈须眉。咱们拼着xìng命也要保护林姑娘安全回京,绝不让她有半点闪失。”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议如何寻找张清泉等人,如何接出林姑娘而不被武林盟发觉,猜测天赐的下落,为何要隐藏行迹不来与好友相见。只有孟文英手捧信笺,盯着纸上的字迹怔怔出神。这字体他太熟悉了,联想前前后后许多难以解释的怪事,他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事简直匪夷所思,若非亲眼见到圣上的笔体,他决计想不到。现在一旦想通了,他震惊兴奋之余,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听大家的议论与实情相距甚远,他心中暗自好笑,却不出言点破。

    第二天,宓rì华将火器图样进呈皇帝御览。一番心血没有白费,皇帝看过大喜,立即准奏,令兵户工三部全力协助,限期半年将神机营陈旧火器全部更换,cāo练jīng熟。宓rì华得到圣旨,打点jīng神,全力以赴,到户部提来大笔银两,购置应用之物,招募能工巧匠,连夜开工。

    半年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皇帝整军jīng武刚刚布置就绪,南边的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传来,战事rì趋吃紧。先是盗贼寇掠关中,连陷十余城。幸亏韦王爷及时赶到,力保潼关不失,总算稳住了局面。而后又是江南反贼进寇淮泗,官军尽数溃败。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开封城,盗贼连rì攻打,城池损毁多处,士卒伤折大半,形势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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