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沙漠,有驼铃摇响黄昏!长串的黑线,由远渐近——可惜的是这离杨士麟倒下去的时刻业已过了三天——八匹骏骑当先越过垄起那如坟的大沙丘,冲奔下来!骑者都是年青的壮士,服饰不一,手中的丈二长矛,映着夕照的余辉,闪闪作光!为首一人,隆准特高,背插四尺长呼延鞭,眉宇间英气逼人,那是长途的劳困所掩盖不住的。隼鹰一般的双目,凝视着天际,灵敏的鼻子,紧动着想寻找水源!八个武士过后,便是一长列的蓬车,足有两百余乘!人困马乏,车中尽是者弱妇孺,有的昏睡,有的沉思,有的毫无表情地向车外凝望,——望着漫无涯际的黄沙发大呆!更有些牛羊畜群,夹杂在车阵间隙中随行!它们高大而瘦细!一批身带弓矢箭簇的壮汉,全是车中人的丈夫、父亲、儿子……手持矛戟,骑着骏马,在车前车后护卫,面孔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倦困、焦虑!而又坚毅不拔!沉忍以赴……车队中间,乃是身旁皮革甲胃的武士,他们晃刃夹戈,腰后带挟、锭等短兵刃,寸步不离地护卫着一辆红蓬轩銮!这辆大车比是一般蓬车大了一倍,由四马驾辕!无疑是全队的枢纽,厢壁雕花,挽轭饰金,帷幔低垂!御者亦是武士!车内断断传出——呻吟声,苍老而又疲乏。间中亦有咳嗽之声!车中是何许人也?大车过后,又是大队的蓬车,伸延很长,十分杂乱无章,车前车后,都有骑士护卫,服饰不齐,老壮不等,带着五花八门的各式武器!这是一队多么零乱狼狈的杂牌车队哟!地上,经过一日的烤晒,似乎发焦了!车队过后,扬起的黄尘,带着类似硝磺的刺鼻气味:然而太阳像所有的暴君一样,终于落下宝座,沉入地平线后……大地由金黄变为灰白,暮色从最远的彼端涌来!涌出一弯新月,晚凉渐生,又是一天的终了——队伍最前端的“斥堠队”,突然起了小小的骚动……马匹停蹄不前,仰首悲嘶!接着有人用草原民族的语言,惊惶失错地高叫道:“这里有一个死人,是晒死的、饿死的、渴死的,天呀!”经过长途默默的奔波,忽闻马嘶,令人心悸!后面队伍逐次停顿下来!在这边塞民族的习俗经验中,驯马群嘶,那是先兆的提示,或好或坏!则不一定了,总之,是有个事故要发生!议论四起,模糊低切的语言,在耳朵与耳朵之间流动,窃窃私议不休!小孩啼哭,妇女们的眼神凝滞,像是看到自己的一家行将再遭遇到离散的命运,死神追巡在沙漠的边缘!在薄薄的夜色里出没!有人开始喃喃呼唤“神”的名字……衷诚的祈祷着,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乞求神的眷顾!一匹神骏的怒马,扬鬓拨蹄,载一黄花少女由队伍的最后头,像急舟激起一道水浪般的奔向最前端!此马来头甚大、青棕毛,微微发光,四蹄之上三寸,长满龙鳞,像是著履似的,由额至鼻孔,亦覆有龙鳞,宛如麒麟的鼻梁,因之取名“麒麟驹”!相衬之下,越发显得骑者身躯娇小,身份高贵!斥堠的八个武士,人马围成一个圈子,停在这具尸体周围……那个带呼延鞭的少年!高声喝叱道:“掩埋起来,继续上路!”无奈,其余谙人,不为所动,不服从他的命令,他气得干瞪眼,便待自己落鞍来除理掉一具该咒骂的尸体……这时,一声龙嘶,那少女驾到,斥堠们让开一处位置,由她进入圈中!那个发现尸体的武士,指手划脚道:“公主,这里有个死人……”“拉提!记住你自己是个武士,怎的大惊小怪!”小女勒马,看也不看死人一眼,娇斥道:拉提手指着地下的尸体反驳道:“他一定找不到水源,焦渴而死,我的马踢到他,我!我!我一定会遇到邪神,啊呀……”少女声音清脆,却带着无限严喝道:“拉提!闭嘴不准胡说八道,这个人根本没死,在我们的前路上,没有死去的人!你给我大声向后面传呼,说——这个人没有死!说!”拉提挣着粗脖子,蹩着气不服的道:“公主,他确是死了!而且已许久!许久……”小女弯眉一桃,杏眼圆睁,银牙一咬,马鞭一挥,“呼”地抽在拉提的脖子上,叱道:“拉提,说,大声的说:‘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说!说……”可怜而有强直的拉提,吃马鞭一抽,痛得落下马鞍,扑倒在地,脖子上肿起一条红红的鞭痕,血丝潺潺沁出,勉强站起来,拉开粗嗓子,高声吼叫着:“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没有人会在沙漠里死去!”那沙哑而又悲忿的声音,在微风里,扬传远去——队伍里每人都清晰地听到,浮荡的人心,又安定下来!在他们族众中有这不成文的传统,在移居新的领地中,路上不能碰到尸体,否则,便暗示征兆着前途之黯淡,苦难毁灭在即了!这是由古老遗传下来的!因之,遇到途人尽力援助救治!令他重生!是天意,以人为“卜”的意思,人被救活了,便表示他们前途光明而平安!其余,七个武士,崇敬地看着公主,暗暗庆幸吾族至少还有个贤明的女公主!少女凝然骑在马上,逐一扫视他们纯朴的脸,在带有呼延鞭的少年脸上停了一下!那少年惭愧地低下头来,知道这是责备他为什么不曾及时制止拉提!这事正当处置是,秘密视察那人是否真的已死亡!若确知已死亡,应迅速淹埋起来,折向引导队伍远离这里!沙漠无路,四通八达都是路,随你心意,高兴怎生走皆可!绝不可以停下来,传播“死亡”的讯息!给族人造成恐怖的情绪!少女见他知罪,把视线移开,最后落在沙上的死人身上!死者,首如飞达,虬髯怒张,衣裳破烂上身几乎赤裸,幸好大半埋在浮沙里,胸膛上的排骨,历历可数。活像一匹饿死的病马!面孔仰天!看情况,他倒在这里,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再过些时日,浮沙将他整个身子埋葬掉,那么!这事故便落不到他们头上来了!“真倒霉!”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在内心里娇呼着,美目望处,发现死人肚皮的沙,轻轻的在动着,已微乎其微!令她芳心—震!传说——已支配着她的灵智!旋娇躯已跃下马来,以风挡风,发现沙子的起伏跟风无关!她轻“啊”了一声,是那样的地低微,以至没有人听到,不敢自信地自语道:“果然还没死,不然真不知如何向他们交代?”带着呼延鞭的少年说道,“公主,看他的像貌像是个汉人!”少女并不回头,只端详着死人的面孔,那是年青与衰老的奇妙混合,饱受风霜侵袭过,却仍不脱稚气!英俊的线条里,不乏儒雅风流,睡得那样安祥,那样平和,活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婴孩!他是谁?什么原因令他流落在大沙漠里安睡!这里,若不是被迫得没办法,连我们也不敢来!他为什么会孤独的躺在这里沉埋!“啊!公主!”带鞭少年,发现死者肚皮微微起伏,惊呼道:“这个人真的没死!”传统的教训远古相传,也令他深信不疑,这,使他精神一振,暗自兴奋不已!少女回首轻轻责备着道:“当然没死,我们要把他救活——你到现在才相信?”这话里真正意义是表示,我们虽然遭到前此未有的民族危机,但,也绝对能从我们手中复活,再一次壮大起来,万古长存!万世其昌:少女说罢,轻抬臻首,看看天色,一阵疲乏的感觉,突然袭上身来,又道:“今天我们路也赶够了;就在这里安营吧!”大队停住了,再开拔也是件难事,何况天色又黄昏!最后一句,轻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于是,一个武士拿起胸前的胡筑,“呜呜”的吹起!筑声远扬,响澈云霄,空气顿时活泼得多了,蓬车帏幕掀开了,车里的人呀,羊呀,狗呀,纷纷下车,马嘶儿啼!羊狗相逐。热闹非凡,像是赶集日的市镇!妇女们携儿抱瓶,忙着挤牛乳羊奶!男人们把蒙古包打开,一个个搭起,围成圆圆的圈子,把马匹围在里面,为疲马放血!在圈子的当中,有人堆起干燥的马粪,预备生火……少女飞身上马,无限感慨地看着这忙碌的景色,脸上是哀伤的表情,怔怔的想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过平安的日子?”但是,这丝情绪,并没停留多久,少女自觉不妥,抬起玉腕轻拂一下发丝,回头向带鞭少年下令道:“虽离险境,但不可无备,你等好生轮流守夜,还有,这个人浑身必须涂上膏油,不然会脱水而死掉!”说着,扬缰就走!这时蒙古包前已经炊烟袅袅,男人们都解下兵刃,帮助各自的浑家调理食物,见少女走过,都纷纷起立。行礼让道,状至恭敬!少女驰马不急不缓,巡视过他的于民,往南角赶去,那里武士已经合力搭起四个蓬帐,正中一个,乃是腥红穹庐,硕大无比,离群索居!一望而知是王帐,旁边另有牙帐,作众星拱月状,那是侍卫们的武士休息之处,那辆轩蛮停在王帐之前,八个武士分立在四角,一见少女到来,即持戈行礼:少女跃下马来,轻轻走到车侧,玉手方要撩开帷幔,远处忽然起了争吵之声:“华儿,你……过去……看……看……”少女娇应一声:“是”,问道:“爹,你醒来了吗?”帏幔后“晤”了声,再无言语!少女缩回玉手,轻灵一跃,跳上马去,朝八个武士点头示意,飞马过去了!远远的那边,有一对妇女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对骂着,像是两只斗鸡!她们的丈夫彼此也怒目而视,二个连兵刃都拿在手中,准备硬干了!他们一闻马铃声传到,不约而同停止口角!少女下马一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甲妇丢了几块马粪,疑心乙妇拿走了,如此这般芝麻大的事故……她替她们评理公断,略为斥责几句:然后再道:“我知道你们成日窝在车里,并不好受,但是心情不好,更应该自制与容忍!”有个三四岁的小孩,乖巧撒娇的趁机搭汕道:“公主,我要喝水,大口的喝,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喝水?”少女伸手抱起小孩,和霭亲切的笑道:“卡达,快了,再过几天,你要喝多少水,就有多少水可以喝!”她说到“多少水”的时候,眼睛是蒙闭着,微微摇头,是所有的少女,心醉时的神情!小孩快活天真地再问道:“究竞要几天?”少女略为一怔,想了—下,强作欢颜的应酬他道:“三天,也许四天吧!再过四天!好不好?”在最后一句话里,她深深知道,自己实在无意流露出那么多的悲惨和失望,但,她无法自制,只好希望别人没有注意到……小孩总算满意地点点头,对她充满了信任!少女把他放下,像是有意逃避似的,跃马走开!“公主!”远远又有人叫着。少女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带鞭少年奔了过来,只好勒马相待,心中叫道:“希望不是关于水的事!”那少年禀道:“所有的帐幕都挤满了人畜了,那汉人要安置在那里呢?如果把羊放在帐外,夜里会冻死的!”“所有的畜生都不可露天过夜!”少女急促说道!但是,那汉人该放在何处呢,而且也要人照顾着!武士们都是忠贞之徒,武艺也高强,就是不大会动脑筋,唯命是从固然是优点,但,事无巨细,全要来请示,一切难题全推在她身上!不知怎地,少女有点发恼,近乎赌气地冲口说道:“巴都,就放在我的帐幕里吧!”少年巴都吃惊地看着她,期期认为不可,但,不便出口,低叫一声:“公主!”少女杏眼圆睁,胜利的,任性的,近乎暴虐地看着巴都!巴都从她的脸上。读出:“你敢不服从吗?”他无助地回头看着离王帐不远的黄帐,那是她的寝帐之所在!隔着一层衣裳,他实在无法透视了解公主内心的烦恼与压力之大,为她分忧,他没有那大的权柄!此时,少女心中正加倍地烦恼,心忖:“我怎么发了这么一道荒谬的命令!为什么呢,奇怪?”苦就苦在不便改口,也想不出将那汉人托给谁才适当,因为他若不经意的死掉,那对他们就像先披了丧般的不愉快了!猛然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帐附近,是不准小孩子去吵闹的,比较安宁,少女下马来到帐前,悄立片刻,心中叫道:“爹,我实在很累!”然后,掀幔进去!穹庐里,像是远古大怪兽的内腹,又空又大,帐心垂下一盏铜盆牛脂灯,火光照耀甚明,灯之两侧,有一对蛹龙检柱,约有手臂粗细!左拄挂有一筒弓箭,壶口镂共,包银裹翠,名贵异常!右柱倒挂一把“龙须天胡刀”,刀下是一金盾盾上楼雕火龙吐珠的征章!这主人的身份不言可喻!帐之正中深处,五彩揶揄上,躺着病容满脸的银须老者,一条青毯大裳直盖到颈下,头露在毯外!少女轻“嘘”口气,玉脸上是朝圣般的表情,在这帐里,她永远能得到庇护,任何困苦懊恼,都能一洗而空!再不是必须由她解决一切困难问题的公主,而只是老爹慈爱眼光下的娇娇女!每天的黄昏,她必须来这里,好暂时卸下重担,忘却一天的劳苦,虽然老爹根本无法为她解忧,反受她细心照顾!天伦呈欢!她满足的立在灯下,看到一张羊皮简略地图拦在枕畔,侧然想道:“可怜的老爹,你伤得这种程度,还在担心着水源,啊……水……水……水……”银须老者睁开眼睛,泛出慈祥的笑容,沙哑着道:“华儿,把灯打暗一点,坐到这边来!”少女果然降下铜盆牛脂灯,把灯蕊拨短,再升上去,一面问道:“爹,是不是我把你吵醒?”银须老者自嘲地笑道:“你爹已是病入膏盲的人,终是昏睡不醒,只有入夜最初四个时辰清醒,怎还会贪睡?我早就醒了!”少女听老爹说得凄伤,便以话叉开,强额欢笑道:“那么体刚才装睡,是不是担心我偷东西?”其实,她为着一向精神矍铄,叱咤风云的老爹,病成这样,已经哭过何止一千次了!老者那里不知女儿用心良苦,凑趣的道:“喔,你偷东西,怪不得我的东西老是找不到,说说看,你偷过我什么东西?”作女儿的挽颈娇媚一笑,柔顺地蜷伏在老爹身侧,摇头表示不招认!病人干笑“呵呵”数声,肃容说道:“唉!可恨那黑铁头,用“宿海幽风”出我不意偷袭,伤我奇经八脉,为父这些日子来,倾力运功自疗,希望能守住心经,以求苟延些许时日,带领你们到西方去找块可以安顿下来的地角!只要吾族能保存一份元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语气一顿,半晌沉寂,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还没看到水草吧?”少女故作轻松答道:“爹,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巴都说:他似乎闻到水草的味道,也许明天——”病人快慰的微笑,脸上露出慈父抓住儿辈无害的谎言时必有的表情,道:“你不用骗我,这几天不会遇到水源,我刚看过地图.大约再过五天,我们就能吃到水!”说着,吊起眼角溜了羊皮地图一眼,表示他的话,信而有征!少女撒娇的扭扭腰肢说道:“大约这个,大约那个,我‘大约’听够了!”病人忧虑的望着爱女,问道:“孩子,这些日子实在苦了你——你不是在抱怨吧?是不是太累?”小女像猫;蜷伏在乃父身侧,摇首笑道:“我不累,我跟你闹着玩的,我很高兴自己能够作事,爹,我会好好的,你的内伤也会痊愈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告诉过我的!”银髯老者似乎神往于海底之月,病容上透出一丝光采,凝望那挂在柱上的“龙须天胡刀”,肯定地道:“汉人有句话,叫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总会有那么一天,金狗向我们屈膝求降。”小女忽然记起来了,眼睛一亮,娇笑着道:“爹!方才我们救到一个“汉人”,躺在沙上,昏迷不醒!”“拉提说是死了,还说是渴死的,害得人心惶惶,被我打了一鞭!”病人很感兴趣,但精神不继,病眼神采消失了,疲乏地道:“再不要随便打人!”少女,奴奴嘴道:“我才不随便打人呢?”病人“晤”了声!垂下眼皮,呼呼沉眼过去!少女替他拉她裘角,轻轻自语道:“我话说得太多了!唉……”轻站起身,步出穹庐!暮霭沉沉,夜幕低垂,星月如灯,伸手可攀—二数百座帐幕,灯火寥寥,半数的人们已经沉入梦乡。小女牵马缓行,无限感慨,冗自想道:“爹说“大约”还要五天,我对卡达说是四天:真糟糕?”迎面有人从夜色中窜出,原来是巴都,一见少女,陶瓶在手,只行半礼道:“公主,汉人还没醒来,但,极能吃东西,像是肚子空了十天的饿鬼,喝了两瓶马乳还不够?”一面说着,一面扬扬陶瓶,表示还得喂他第三瓶呢?少女沉吟片刻,玉手一伸,道:“把瓶子给我!”巴都脸有难色,很不以为然,但不敢违命,只好无奈的交出,又从身上摸出一柄锈剑,及一棵琉璃球!道:“这把剑及绿珠由他身上找到的,别无他物!”少女“喔”了一声,无言接过,抓着瓶耳就走,远远的才又回头,道:“巴都,替拉提敷上药,明天让他躺在车里一天,听到没有?”她是注意到巴都的神色,不知怎的,那种神色特别能满足少女某种微妙的心里,她心里很是高兴!怀着快乐的心情,微笑着走进自己的帐幕。黄帐属下的蒙古包一样大小,但他们得挤上十个八个,外加羊狗数只!她因为是“公主”身份,只住她一个!帐柱上高悬的灯火,许是太亮,这汉人虽然神志不清,却晓得埋首避光!少女放下陶瓶,把灯火拨小弄暗,一边埋怨道:“这汉人定是害了“白盲”,巴都他们却不知为他蒙上眼睛!”她就着灯光看那巴都交上的东西,五指一捏,“匕首”上的铁屑纷纷落下,心下大奇,忖道:“剑怎么会锈成这样?那要多长的时日,已不堪使用,又为何还带在身上……也有可能是拣来的?”那枚绿珠更奇怪了,嵌着一对男女的画像,其少女美若天仙!少年貌若潘安再世,全是汉人贵族子弟装束!她芳心一颤,觉得这公子似曾相识,但马上为这念头羞红了脸!悄悄四顾,幸好帐内再无外人,她又大胆而自得的微笑起来!看这汉人嘴巴微微张合,状若金鱼吐水!少女觉得有趣,收起绿珠锈剑,蹲身把瓶口凑到他嘴边!他便“咕噜、咕噜”吸吮起来,盖在毯下的肚子,一掀一掀地,宛如风中起伏的帐幕!因为坐得很近,他又不知觉,可以仔细端详他,发现原来绿珠上的佳公子应该便是这个汉人,只是长了胡子?心头不禁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他怎会孤独地流落到这里?珠上少女又是谁?……”这个汉人穷凶极恶的喝完了半瓶马乳,还似意犹未尽,小女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不能再给你了,我们马乳不够,你今天喝得够多了!”空气中微微散发着香味,总是特别敏感,尤以公主之流为最!她皱着秀鼻,惊疑的向四方嗅寻,最后发现这香气原来是由这大胡子汉人身上发泄出来的!而且他还时时呢呢喃喃的呓语着,听听!叫的是什么?一会儿叫:“芸姊”,一会儿又叫“兰妹”!少女惊奇着像是发现了个大秘密,忖道:“他叫的是一个人呢,还是两上?珠上的仙女,是谁,她怎会让他独自跑到这荒漠绝域来?而且长了那么一大把胡子?已经过了几千年了吧?”倾刻之间,她忽然觉得那枚绿珠,孕含着一个长篇的爱情故事,而自己的黄帐,也成了故事中的一部份?显而易见,这故事是个悲局,这想法令她不安,于是站起来,像闯入者似的,急于离开!她匆匆拿起自己的毯子,打算逃难到老爹那里去,走出帐幕之前,还自想道:“怎么让他睡在我的帐里,真是一道错误的命令!”次日——大车队继续向前迈进,那个汉人无处安放?少女只好把他安排在轩銮里,睡在老爹脚边,因为他身上没有臭味,还满香的关系,否则……老者虽然知道,也不反对,而且,两天之后,发现自己的病况突然竟有起色!在每天黄昏安营之后!少女都要去跟老爹闲聊几句,安慰他也从他那里得到些安慰!她向老爹陈述当天所发生的大事!这两天来,不知是怎的特别喜欢谈起那个食量特别大的汉人!然后,再回到黄帐,喂汉人吃乳!她自己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样的情感,白天已经很忙了,黄昏后还得操这分心!也许是每天面对着的,都是不得不做的事,那是责任!而面对这个由沙上拣来的汉人,则一切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理!他就像自己童年的可爱的布娃娃,没有知觉,比布娃娃多了张要喂乳的嘴!惊奇着他骨瘦如骷髅的身子,超越常情般的发育起来!像是一只大人形馒头!她也当他是一条小兽,是失所的孤儿,豢养他,照顾他,食量极大,还得节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心里惊喜参半!又过了一天——黄昏时候,那个汉人杨士麟第三次奇迹似地醒来,浑身油腻腻地,涂着油脂,朦胧中看到一盏灯!却不分明,连忙以手拨眼,挥走了蒙眼布条!于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异装少女,映入眼帘——她的服饰衣帽,前所未见,杨士麟绝望似的看着她想道:“果然是一睡三百年,女子们的服装都变了!”少女看见杨士麟动了,吓了一跳,好像她从没想到他会复元,一时之问,真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些事要改变了,而她不喜欢这种改变!但是,她势不能不有所行动,不然,他真会永远成为一个盲人!伸出—双冰凉细柔的玉手,按住杨士麟的双臂,把布片再覆盖在他眼眶上,说道:“不许动,难道你希望成为瞎子吗?”银铃般的声音,又清晰又撩人——说的是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