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一声,禅心剑循着细腻阴柔的路子,在雪雨里虚实难测的变化了数度后,终于成功劈中我若剑的弯曲剑身,算是在劣境里挽回一点攻势。服部为皇趁两剑交黏的一刻,陡地沉腕一转,剑柄上的一对鹿角登时嚣张起来,狠狠勾锁七觉的握剑右手。刚猛绝伦的熟悉剑势突然破开雪尘,像梦魇缠身般自天降临,服部为皇知道是那位以命搏命的年轻比丘,想不到此子战至刻下,仍有这般精彩的攻击,而且一直都在窥探着时机,趁自己牵制七觉时的刹那缓冲,能够即时作出反击,心中暗叹之余。灵机一动,铁躯后仰,便要带动被鹿角牵制的七觉替他先挡十劫这君临天下的一剑。他终是出色的一代剑手,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时反利用他们师兄弟攻势的矛盾,为自己化险为夷。十劫因投鼠忌器的关系,只得忍心撒去这自开战以来自觉最是声势十足的一剑。七觉乘机抽身,让服部为皇觉得他与十劫的师门排名应该对掉过来。只有眼光独到的高手,才知七觉的功力实是胜于十劫,只因七觉处理含蓄,不似师弟般光芒尽显,以致予人一种气势上不及对方的错觉。便在这时,手执我若剑的服部为皇消失在空气之中。十劫的剑心顿时发挥锁敌的功法,移往左侧,凭感觉朝虚一刺。七觉则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寂然卓立,以手抚剑。猛听诸葛渊长喝一声:“小心!这是扶桑幻术‘我若迷离阵’!”言犹未止,六道人影分别出现在上、下、左、右、前、后六个不同的方位,正好将七觉和十劫围在核心,强横的剑风更封锁着两人的任何退路,只留下几道余隙,俾使六道真正能对被堵者作出致命威胁的剑势填满,并以最快的途径长驱直进,予以斩杀!这六道人影,竟长得跟服部为皇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偏差,便如由同一人化身出来似的,虚幻得极不真实,然而在场诸人,却无不承认这是铁般的一件事实。扶桑幻术果然名不虚传。十劫的动作最快,青钢长剑运转如风,不顾虚实,遇剑挡剑,遇刃迎刃,但亦只是应付得了左、右、后三柄我若剑,发出三声激鸣。七觉仍是不动如山,就像一尊盘趺而坐的静佛,但又似是一尊随时可以应敌对阵的降魔金刚。两道细小的黑影这时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射至,刚好命中上下两方的服部为皇的握剑健腕,使他们的剑势有所偏颇,失却准绳。禅心剑如应斯势,鼓起劲风,取的是出现在前面方位的服部为皇。六位服部为皇的攻击同时受阻,但带着一道血箭仓皇倒飞开去的就只有正前方的一位服部为皇,真命天子昭然若揭。其他的虚幻缈象即时消隐,玄之又玄的扶桑迷阵转眼告吹。那两道细微的黑影这时正滚动在与其相比,拥有着强烈的色泽对比的雪地上,赫然是两枚棋子。发暗器者除了惟一的局外人诸葛渊之外,还会是谁?棋子是他昨晚与薄玄对奕后,故意放进自己的衣襟里以备不时,现在果然派上用场。我若迷离阵,闻其名而知其蕴,如雾隐,若景循,共揉合了以忍术驰名的新阴流派,以邪佛为祖的大石山寺与及以兵阵见卓的幕府军旅的所有诡变异道而成,实是享誉东瀛的一个奇门阵势。相信就连创制这套阵法的高人,做梦也想不着,交战才一合,迷离阵当即被破。不过,倘若他在现场目睹一切,他会承认自己确是败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因为那是结合了十劫,七觉和诸葛渊三者的力量而破的。十劫的敏锐,七觉的冷静,加上诸葛渊的智慧,都是破阵过程的重要一环,没有了那一个,都会功败垂成,甚至必需付出死亡此一代价。目下而言,需要付出代价的当然是服部为皇。他在倒退的刹那,同时感觉到诸葛渊的可怕。此人在功力尽失下,射出的两枚棋子竟可影响他化身的剑势,倘若在公平的情况下单对单的决战,胜负实是未知之数。更可笑的是,服部为皇以为凭一个幻术阵法,便可速决对手,那知他碰上的正是承传着诸葛武侯血脉和智慧,胸藏万学的兵法阵术大家,服部为皇此举,简直与班门弄斧没有多大分别。正所谓错恨难返,他之前所有的优势立遭土崩瓦解。倘然他安份守己,继续以狠辣无情的剑法对战,胜的一方应该是他。高手对垒,本就是这样残酷现实,一个轻微的出错,局势将会扭转过来。由于这段雪道是从高流下,有着一定的倾销度,是以当服部为皇中剑挫退时,乘胜追击的这对寒山同门就像峻岭高山一样,压顶而下,使他觉得自己如微尘般渺小,变得微不足道。但山风亦把阵阵血腥气息吹将过来,健马被自己一分为二的惨厉场面,又浮现在脑海里面,再次激起他嗜血好杀的凶性。宰掉他们后,诸葛渊当然不能幸免。仍是以大上段为起手式,服部为皇后脚一撑,已稳住正在倒退的五短壮躯,厉目直射,瞧着七觉十劫的身形终于进入我若剑的必杀范围之内,足可伤敌脏腑的强横剑气随着一双健臂的大幅度下劈,破入两人的佛境剑芒中。在厉啸锐响的助威下,竟劈了个空!浑体更极不自在,因为蕴涵着佛门梵呗,专门克制魔邪高手的剑劲正从左右切入。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已被这两大年青俊彦愚弄了。东瀛剑道,在于剑诚与气势。首要精诚于剑,达到人剑合一的精神状态,才能感应出剑的形态特性,将它的潜力发挥尽致,再加上运剑操刃的手势,在气势上便可以胜人一筹。在东瀛的武道史上,便曾有位高手专以气势取敌。单凭剑刃高举,坐马沉腰的大上段姿势,已教敌人不战自亡。从中可以看出气势是东瀛剑道里极重要的一项修练。但这一式却拙于变化。七觉和十劫便是针对他这项弱点,在服部为皇面前逐步将气势提升,更巧妙地运用了剑祖越女“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这八字的剑术精萃,以巧胜拙。只从两人观察入微的敏锐触觉,便知他们本身已有着武道高手的影子,眼下不过是一块未经琢磨的败玉而已。亏服部为皇还背诵得出那段剑道至理来。因为使错力道的关系,他的重心骤失,变成上身俯前,双臂前伸,剑刃下垂,背门大露。倘若对手躲不开这一剑,那将会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结束姿势。然而刻下却成了破绽百出的狼狈丑相。际此凶险的漩涡里,服部为皇已来不及运功封闭自己的听觉功能,断绝宛如催命索魂的天外梵音直冲中枢经脉。电光火石间,他决定以一条手臂换回性命!七觉加快禅心剑的推进速度,在所有的感觉官能开拓下,服部为皇现在的每一个意向和动作,都是垂死挣扎的表现,眼看已刺进敌手的颈侧大穴,服部为皇竟挺掌劈来。十劫也选了一个必中的位置,那是服部为皇扎了个武士髻的顶门,但服部为皇这一掌打出,竟封死了他的剑意路向,教十劫想杀他,也得先行破了这雷霆万钧的重掌。服部为皇这壮士断臂的决心,不言而喻。禅心剑在虚空中划了一个电芒般的圈子,毫不留情,服部为皇的一条左膀子猝地分家。由于服部为皇这掌蓄满势子,血液运行正盛,忽然得了宣泄的口子,骇浪般的血雨立时争相夺喷而出,点缀了触目皑白的雪地,情景既诡异又可怖。其洒落的面积更几及诸葛渊观驻之地,直瞧得他人心大快。本应乘势扑杀的十劫立时沉身伏地,免得被注满内力的狂喷血箭冲个正着,但身上仍沾上不少鲜艳的红血。哼也不哼一声的服部为皇青脸滴汗,运功逐步放缓左边身子的体温,便要借外界的严寒气温,将断臂的伤口凝结过来,以免血液流尽,功力全废,一边咬紧牙关强忍着锥心裂骨的极钜痛楚,一边已冲下雪坡,逃之夭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的七觉运功挥发身上僧衣的惊心血迹,同时催动体内的真气,轻身疾追这发足循逃的败北剑手。剑芒只吐不攻,形成极大的威胁,迫得服部为皇不得不转身迎敌。当的一声,两剑交触。禅心剑轻轻斜引,点到即止的七觉让在道旁,任由刚霍霍舞动着青钢长剑的十劫抢上前去,填补他的空缺,好把已是强弩之末的服部为皇缠个结实,他实在不想大开杀戒。十劫将纯熟得了然于胸的三十二禅天剑反覆使动。点、刺、迥、带、砍、劈等千般剑势更似观音菩萨用以降魔伏妖的杨枝甘露,皆有神威,点滴不漏的洒往敌人。开战时声势猛恶的服部为皇这时已由上驷沦为下驷,在十劫气势如虹的禅剑施威下,便像个被扯控的傀儡,失去了自主能力,每一剑的发动,俱是一着应子,完全陷入兵败如山倒的惨烈局面。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进退之间,十劫整个人破入服部为皇那曾叱吒一时的我若剑的杀伐剑影里,平凡之极的青钢长剑直刺敌人心窝。“十劫,小心!”远远观斗的诸葛渊刚叫得一声,手一扬,八枚黑白分明的棋子脱手飞出。眼看胜负已分,诸葛先生何以如斯顾忌?砰的气劲声响,十劫竟尔一个踉跄,倒弹出剑影之外,闷哼一声,似是吃了暗亏。七觉一脸紧张之色,抢身上前,一把将师弟扶持,点点零碎的细微物件忽然像一张巨网般撒落,心中一凛:“扶桑暗器!”由于山道偏狭,要躲避而毫发无损,根本无可能办到,惟一的方法就是冲天而上。也不知有多少枚,隐约看出是十字型的精利剑镖在空中划过无数道刁钻莫测的银白色轨迹后,纷纷在两人的脚底下掠过,但仍有三枚侥幸不坠,带着旋风式的回劲直追虚空上的七觉十劫,巧妙颠毫。同时我若剑化作一道电光破空飞掷而至,直取两人胸膛。服部为皇见两人已是应接不暇,心中狂喜,适才他故意择路逃走,其实是要引实战经验不足的十劫轻敌冒进,并非真的逃命。但当这一连串的反击动作一气呵成的全力施展后,终于取得短暂的喘息空间,整个人已差不多虚脱过来,本来稳若磐石的战意更被消磨得七零八落,当下一个闪身,便要施展出新阴流派的循地秘术,破入雪地,弄出一道浮土,来个远循潜逃。体力心志的双重损耗,已教这位曾在东瀛各武馆道场绽放异采的一代高手濒临死亡的边缘,不得不兴起逃走的念头。这时八枚棋子已横过雪雨飘降的空间,落在以服部为皇为中心伸展开去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大方位,正是在水亭园的家传绝学之一《八阵吞吴图》。当年诸葛武侯曾以石林摆下名垂千古的八阵图,东吴名将陆抗单骑误闯,差点被困送命。想不到三百多年后的今日,服部为皇有幸踏入此阵。八枚棋子乍看比不上崎岖怪石,嶙峋巨岩,但亦是按照循甲之术摆局,一经发动,八大门关生死变幻,开阖千奇。服部为皇置身其中,只见千军万马奔雷而临,时前时后,忽左忽右,教他花五聚六,神迷心驰,又似随时可生变化,无端无休,无止无境。杀气狂涌处,直似修罗战场;风沙卷袭处,又像茫茫绝域。蓦地轰雷爆起,一队几达千人阵容的浩荡军旅从右边杀来,声势滔滔。服部为皇剑刃和暗器尽放,加之断去一臂,真气油尽灯枯,已无可撷之力,只得往左急移,谁知才踏出第九脚,足下空空……幻象陡地转回实景,这才惊觉自身已踏出七尺宽距的雪道之外,堕下千仞万丈的无极深渊。还带着一脸的难以置想,以及临死前发出的凄厉狂叫。怀着复仇之心妄想染指中原武林的东瀛邪士服部为皇,就此粉身碎骨,长埋异乡。他计算七觉十劫的同时,诸葛渊也在计算着他。事实上诸葛渊忝为在水亭园一派之主,本有与他一并之力,无奈不幸中了歹人暗算,因而在雪道之战上,只能从旁左右战局。叮叮叮当四下清响,禅心剑震开三枚扶桑忍者惯用的剑镖暗器,再挑中声势凌厉的我若剑锋尖。七觉鲜血自口中狂喷而出,与内伤发作的十劫同时坠跌雪道。服部为皇的垂死一击,果非易与。被挑飞的我若剑彷佛感应到主人的殒落,再无半点光泽,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美丽的弧线后,才掉进无底深潭,与主子同穴而葬——版权保留,非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