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冰暗自心惊,心说:“天府书生魔琴三曲,竟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亡魂操已然如此,那第三曲的流金畅,不知是何等威力了?”
忽听鬼斧神哈哈大笑,笑声滚长空,大声说道:“女娃儿,你果然有点鬼门道,这亡魂操的上半阙,当真与当年天府书生毫无逊色。”楼上的梅萼夫人并未答话,那琴音仍不断跳出,但声音却渐渐变得更低、更细,几乎百不可闻,只是若断若续地有如几缕游丝,飘渺在阴暗的天空中。
冷如冰本已默运六脉神功护着心神,不知怎地?琴音一低,他竟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地双眼闭了起来,连身边的蓉儿也香息酣沉,吹气如兰地睡去,竟也不知道。
忽然,冷如冰耳边响起一声细语:“你们不能睡啊,下半阙残形操快要开始啦!”
声音虽低,但却有如晴空一声霹雷,震昏启迷,冷如冰霍然一惊,睁眼一看,只见蓉儿双颊一片酡红,靠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赶紧骈指轻轻在她的太阳穴一点。
蓉儿打了一个呵欠,醒了过来,伸手揉着双眼,道:“冰哥哥,天亮了么?”
冷如冰道:“蓉蓉,根本天没黑明,快醒醒,这魔音二曲,当真厉害,我几乎也睡着了。”
蓉儿睁开惺松的睡眼,向外张了一下,道:“琴还在弹么?怎么我没听见声音?”
冷如冰道:“蓉蓉,你呀,有声音的,只是太低了,但马上便会转变为残形操了。”
蓉儿侧耳谛听了一阵,点头道:“唔,我听到啦,这声音好像在心中,不在耳际?”
冷如冰道:“这就是琴艺的最高手法,所谓的心声,就是这种样子。”
蓉儿又道:“冰哥哥,适才你也睡着了吗?”
冷如冰点头道:“是啊!”
“那你怎又会醒来?”
冷如冰这才想起适才耳边的呼声,游目四顾,小屋中自然没人,屋外池岸边,也只见昂然而立的鬼斧神,不知喊醒自己的人,隐身何处?冷如冰低声道:“蓉蓉,琴音要转律了,千万大意不得,快坐下来,运功护神。”
蓉儿眨动着一对大眸子,道:“冰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冷如冰道:“适才有人喊醒我!”
“谁啊!”
“不知道,但也是一位高人无疑!”
蓉儿也睁着一对大眼睛,四下张望一阵,又道:“冰哥哥,你看,天真黑啦!”
冷如冰道:“蓉蓉,这是拘幽操忧伤韵律形成的幻觉,其实此时日正当中呢!”
蓉儿“呀”了一声,又向外瞥了一眼,道:“真的么?我道天真黑啦!”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铮铮铮”三声高亢的弦声,两人心神全是一震,微觉血气翻涌。
冷如冰赶紧一拉蓉儿,同时盘膝坐下,功行紫府,神运重楼,守护自己的心神。
就在这时,小屋外一阵高亢的琴音,透窗而入,一会工夫,便如万马奔腾,又似溯风怒吼,挟着一阵金戈之声,翻空而下,好像小屋外面,在两军对阵,喊杀连天一般,两人虽然尽量不使那令人难耐的声音入耳,但那震心动魄的声音,仍不时刺入耳中,神摇心动,几乎把持不住。
蓉儿比冷如冰定力稍差,几次几乎跳了起来,忽然伸出手来握着冷如冰。
冷如冰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看一下蓉儿,但他知道蓉蓉是抗不住残形操的琴声,身子在微微颤动,赶紧将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握住。
蓉蓉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琴声越来越高昂,小屋外面恍如涌起涵天的怒涛,又像奔雷疾电,不停的掠过天空,天崩地塌;风云变色,似是大地即将沉没,世纪即将毁灭,两人停身那间小屋。顿时感觉上有如怒海中的一只孤舟,在飘浮,在摇晃,有时在飞,有时在沉。
就在此时,忽然,两人发觉有一只暖烘烘的手掌,同时握着两人的手,而且耳边有人低声说道:“快跟我走吧!他们拼斗结束后,那时再想走,就不成啦!”
那暖烘烘的手一握着两人,两人立觉一阵温香的暖流,由两人的手上,直窜四肢,而且鼻中更闻着说话人身上散发一种如兰似麝的幽香,心神立畅,所有因琴声形成的感觉,消逝得干干净净。
两人睁眼一看,一点不错,两人之间,站着一个含笑盈盈,风华绝代的白衣女人。
冷如冰含笑道:“老前辈,是你?”
“嗯!想不到吧?少侠,你胆子也太大了,今天若非适逢鬼斧神来,你将无法脱出这女人的魔掌!”
冷如冰一怔,道:“她不是说要我离开么?”
“少侠!”白衣女人笑了一笑,道:“那只是因为她面对强敌,想集中功力对付鬼斧神罢了,功力一分散,便无法遏止鬼斧神的攻击,所以她对你们故示友善,懂么?”
蓉儿一见这白衣女人,面露慈祥微笑,美艳中有一种令人可亲而又高贵气质。
于是,她天真地看着冷如冰道:“冰哥哥,这位老前辈是谁啊?”
冷如冰道:“蓉蓉,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由魔峰来此的那白衣老前辈。”
白衣女人向蓉儿端详了一阵,微微一笑,道:“蕙质兰心,神韵清秀,真是一个好孩子!”
蓉儿“啊”了一声,眨着眸子道:“老前辈,你真好!”
白衣女人笑了一笑,道:“孩子,你真聪明,真是一见投缘,好孩子,你要点什么?”
蓉儿大眼瞪眨了一阵,突然反手向池心的小楼上指,道:“老前辈,我要那支玉龙镯。”
白衣人微微一怔,但随即嫣然一笑,道:“好孩子,我要取那件东西,自是不难,但鬼斧神在此,我不便露面啦,而且,要是我猜得不错,等一下有人会给你们取去!”
冷如冰一怔,道:“谁?”
白衣女人笑了一笑,道:“少侠,你可记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两句诗?”
“双燕主人?”
“双燕主人!”
蓉儿小嘴儿一嘲,又说道:“她夺来的,我才不要呢?”
白衣女人目注着蓉儿笑了一笑,道:“孩子,我会给你一件比玉龙镯更好的礼物,快随我走吧!你们看,这正是时候呢?”
冷如冰和蓉儿,不由一齐抬眼向窗外看去,小屋外面天清气朗,正是丽日当空,那池岸边的鬼斧神,正盘膝瞑目坐在地上,似在全力运功抗拒红花教主的亡魂操。
再看那小楼上时,所有的人,全都凝神静坐,一动也不动,连梅萼夫人身后的婢女,也一齐坐在楼板上,各个似老僧入定一般。
而梅萼夫人呢?她满身白雾氤氲,只有双手仍不断在琴弦上移动,只是手指移动得非常吃力,无疑的她已真力消耗过度,但仍在拼着最后一点真力在挣扎。
白衣女人笑了一笑,道:“看见么?这时他们全自顾不暇,我们可以走了。”
说完,携着蓉儿,飘身出了小屋,施施然向池右的一片梅林中走去。
三人进了梅林,楼上的人和池岸边的鬼斧神,似是浑然不觉。
穿过梅林,前面是一道矮墙,三人飞掠而上,那蓉儿突然一声惊呼道:“冰哥哥,你看,这儿有不少人呢!”
冷如冰一看,一道短短矮墙后面,伏着十来个紫衣大汉,每人手中握着强弓硬弩,但各个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已被人点了穴道。
白衣女人飘身落地,才微微一笑道:“看见么?这梅林四面,伏有不少弩弓,这些弓弩,全煨过剧毒!若然适才你们真的走出,便会遭这些人毒手,现在明白了吧!”
冷如冰暗自捏了一把汗,心说:“好歹毒的女人,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力毙掌下。”
蓉儿道:“老前辈,是你点了这些人的穴道么?”
白衣女人笑了一笑道:“不然我们怎会平安无事的出来呢!”
说完,又自向前走去。
三人穿出梅林,又翻过一座小山,一路上看见数十名紫衣大汉,全隐身在树后草丛和乱石间,仍是一个个如泥塑木雕,虽然手中挽着弓管,却一动也不动。
翻过小山,再又进入一片松林,白衣女人,挽着蓉儿一只手,如行云流水般缓缓前行,看来虽慢,但冷如冰却非将轻功施展到极限,便无法跟上,约有个把时辰,估量已奔出八九十里,白衣女人才停了下来,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好啦!现在算没事了。”
蓉几回头一看,只见冷如冰满头大汗,由后面奔来,不由吃惊道:“咦!冰哥哥,你怎么啦!”
冷如冰停下身来,用衣袖拭着额上汗珠,苦笑了一下,道:“老前辈浮云身法,令晚辈好生佩服!为了要跟上,累得我满身是汗!”
“浮云身法?”
蓉儿莫名其妙地眨着大眼珠,愕愕的看着白衣女人,道:“老前辈,你几时施展浮云身法了?我们不是慢慢地在走么?”
白衣女人微笑不语。
冷如冰又道:“蓉蓉,若不是老前辈牵着你,你一定跟我一样呢。”
蓉儿仍有些不信的问道:“我没觉得呀?”
白衣人女人笑了一笑,道:“好孩子,要是等你觉出,那就不是上乘身法了,若然不是牵着你;而又要等他,有这么一段时间,少说早在二百里以外了。”
蓉儿伸了一下舌头,蓦然摇晃着白衣女人的右手道:“哎呀,老前辈,你得教我!”
白衣女人笑着点头道:“好孩子,我答应给你一件礼物的,好,我教你就是!”
蓉儿喜孜孜跳了两跳,道:“真的么?”
白衣女人笑道:“来!好孩子,先坐下,我有话问你呢!”
于是,蓉儿挨在白衣女人身边坐下,冷如冰则坐在对面一株树下。
白衣女人掠了一下鬓,道:“孩子,你母亲是不是叫做‘万里飘香林瑶红’?”
“万里飘香林瑶红?”蓉儿眨着一对大眼睛,想了一阵,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白衣女人叹口气道:“你婆婆是当年的芙蓉仙子,是不是?”
蓉儿点点头道:“是呀!老前辈认得我婆婆么?”
“认得的,好孩子!”白衣人看着天上的悠悠白云,停了一阵,又道:“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婆婆没告诉过你母亲是谁?”
蓉儿又摇头道:“没有啊!婆婆只说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一个人,便没有回来。”
“你可知她去找什么人?”
“不知道!”
“你父亲呢?”
蓉儿眼圈一红,道:“也不知道,婆婆也没告诉过我。”
白衣女人又叹口气道:“好,你记住,万里飘香林瑶红就是你母亲。”
“老前辈也认识我娘?”
“唔,认识!”
“那可知她在那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
蓉儿一愕,道:“怪啊!我爷爷说婆婆也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去找我娘去了?”
白衣女人摇摇头道:“不是的,好孩子,你婆婆去的,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蓉儿仰起脸来,乞求的望着白衣女人道:“老前辈一定知道她们去的是什么地方,快告诉我,我也要去找她们。”
白衣女人一声轻叹,看了冷如冰一眼,摇摇头道:“你婆婆去的地方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孩子,将来你会知道的。”
“那我娘呢?”
“你也不能去!”
“又为什么呢?”
“唉!好孩子,她住的地方,是不许人去的。”
“可是,她是我娘呀!”
“是的,将来也许你能去,但不是现在。”
蓉儿心中奇怪极了,见白衣女人不肯说,又乞求地掉头望着冷如冰道:“冰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
冷如冰对于芙蓉婆子遭了毒手之事,倒是心中明白,对于蓉蓉母亲,万里飘香林瑶红的事,也跟蓉儿一样,如坠五云雾中,心下也正自奇怪,但从白衣女人口气听来,万里飘香林瑶红并没有死,却是可以肯定的。当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白衣女人这才叹口气道:“好孩子,你别急,将来你一定会知道,也许只有你才能拯救她。”
“拯救她?”蓉儿一怔道:“我娘可是有危险?”
白衣女人摇摇头道:“不?我是说,也许只有你才能使她回头。”冷如冰心中一动,也接口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林老前辈现在已入了魔道?”
“是的!”白衣女人道:“她着魔已深,回头已经不易。”
冷如冰本想再问,白衣女人已含笑说道:“好啦,我们不讲这件事,将来你们会遇上她的,只是,那时千万别提我曾经提起过她就行了,好孩子,你不是要学浮云身法么?来,我传你秘诀!”
武林中人,传授武功,最忌有人在旁,冷如冰当然懂得这种忌讳,当下,信步向左走去。才走出不远,忽听松林中“噗”响一声;抬头一看,正见金色光华一敛,一株松树梢上,停下一支飞燕来。
那支金色飞燕,向他一声昵喃,突又振翅而起,掠着松梢,向左飞去。
冷如冰心中一动,暗忖:“这不是双燕主人那只金燕么?莫非它是引我前去,与它主人相会?难道真的是双燕主人,已将玉龙镯夺来?”
一想到双燕主人,冷如冰眼前立即现出一个窈窕的背影,耳中也紫回起她那幽幽的叹息声,虽然,他已知道她是篱燕双仙中神燕素娥的传人,但她时常吟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两句诗,是代表什么呢?以她的武功,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已可与南残北缺等高手并列,为何又好像心有重忧,无法自遣,为情?还是为仇?这是冷如冰百思不得其解的。
最使冷如冰不解的,那该是她永远不以面目对人的原因了,他已与她数次在一起,而且还在她香闺中住宿过一夜,但却始终没有见过她的面目,而且那夜在燕归谷口,当着一会两教中人,她仍是背身却敌,不以面目示人,难道她丑么?不,不会?从她的背影,从她的声音去判断,她不应该是一个丑女,那为什么?在冷如冰心中。也永远是一个无法解答之迷。
冷如冰一面想,一面跟着那支金色飞燕奔去,一人一燕,不知不觉,已奔出十来里路。
忽然,松树梢头的金燕,停止振动两翼,斜斜地向下掠落。
冷如冰心想:“大约是到了地头了!”
停身一看,原来已奔到松林边沿,那金燕飞落之处,正是一座幽谷。
冷如冰正想掠身向谷口窜去。
募地……
耳中忽听金燕惊鸣,突地又冲霄飞起,在幽谷上空不断盘旋,而且口中昵喃不已,似是有人在向他袭击。
冷如冰吃了一惊,他知道这金银双燕,并非寻常燕子,武功平常人,真还不是它的敌手,如今金燕忽然惊鸣飞起,盘旋不落,莫非谷中来丁敌人?而这敌人还是一个武林高手?心中恁地生疑,便停身不动,果然一会工夫,“嘶”地一声破空声响,飞起一点绿星,直向金燕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