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冰虽然觉也有异,但身不由己,任由百花公主将他扶起,向房中走去。
绣帐香温,锦裳尽暖,冷如冰在昏迷中,恍惚觉得有人在替自己宽衣。
而且阵阵如兰似固的香气,不断向他脸上吹来。
他想挣扎,却又像不想动,其实,他此时,根本动颤不得。
他耳中,隐隐听出有人在声声娇嗔。
但他迷惘着,也不,知是在嗔谁?他只觉出昏昏欲睡,任何事,都未放在心。
就在此时,他陡又听出有人一声冷笑。
不知怎地,这一声冷笑,使他精神一振,哎呀一声,翻身由床上坐起。
模糊中,他看见一条彩影,向窗外疾射而出,他怔怔的向那窗外望着,觉得这冷笑声他太熟悉了,他尽力的思索着,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那冷笑之人是谁?忽然,又是一声幽幽叹息,在他耳边响起,他回头一看,隐隐看出床前站着一个人影,他茫然的问道:“你是谁?”
床前人并未做声,陡觉口中被人塞了一样东西,芬芳沁心,而且入口即化,一股热力,直向丹田透去。
冷如冰神智陡然清醒不少,双目英光凝聚,但等他看时,床前哪里有人?他微微一征,脑中迅速思索了一下适才发生的事,一个冷极的微笑,浮在口角上,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有那窗外的冷笑,和喂自己一颗清心醒脑的药丸的人,不知是谁?“鬼域的江湖,诡诈的人心,想不到在这青城山中,我体验了这么多!”
于是,他缓缓闭上眼睛。
一会工夫,楼外衣袂飘空之声传来,有人已飞落屋中。
冷如冰装做睡得很熟,心中冷哼一声:“你这无耻的蛇蝎女人,来吧!今天我要让你尝到苦果。”
果然是百花公主去而复回,听她的脚步声,轻轻走到床前,冷如冰隐隐听出她微带娇喘之声。
想是她追出这一趟路程不近,而且又心急自己楼中会发生变故,所以又匆忙赶回,这一往一返,再加心急之故,所以微现娇喘。
冷如冰冷笑一声,仍一动也不动。
那娇喘之声,渐渐停息下来,忽听她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冤家,不知为何?我一见你,就生出好感,我这样对你,虽不该,但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停了一停,又听她说道:“我自知匹配不上你,以前是太错了,现在悔也无及,我不想整个得到你,我只想得到你一次就够了,而且,这将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次,虽然,那是短暂的一次,但是,在我的一生中,将是无尽甜蜜的回忆,这回忆将伴我一生,原谅我啊!”
那幽幽之声,竟如怨如诉,令人断肠。
冷如冰虽是一生冷漠,出手狠毒,博得一个“追魂手”之名,但一个生性冷漠之人,有时反而就是个内心热情充沛之人,一个出手狠毒的人,也往往是心肠最软之人,不知怎地,适才想给百花公主一顿狠狠教训的意志,突然动摇了。
因为,百花公主适才的喃喃言语,何殊诉出了个痴心女人的心声,她……痴得太可怜了,何况她那幽怨至极的叹息声,好像一曲感人至深的曲子,索回绕耳不息。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心说:“爱……能使人偏激,但爱也能使人觉悟,她对我的手段虽然偏激,但适才这番话,却是她的觉语,我何必毁了她呢?感化一个人,也是—件公德啊!”
只听她轻轻踱了两步,再又回到床前,叹息一声之后,轻轻的俯下头来。
冷如冰立觉:—个热烘烘的脸孔,向自己脸上凑来,而且吹气如兰,幽香阵阵。
冷如冰心鼓摇曳了一下,连忙凝神会意。
但就在他还未打定主意,出手?还是避开的瞬间?百花公主那即将触及他的香唇,又移了开去,只听她长长的,幽幽的一叹,道:“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得来的回忆美么?值得怀念一生么?我啊!不能一错又再错!”
就在这时,窗外又传来衣袂飘空之声,有人落在窗外。
百花公主叱问一声:“是谁?”
“公主,是婢子!”
百花公主道:“有什么事?这样匆匆忙忙的!”
窗外那婢女道:“那位蓉蓉姑娘不见了!”
冷如冰心中一惊!
百花公主叱道:“是怎么不见的?”
“不知道啊!”那女婢惶恐的又说道:“婢子去到困花居时,洞门大开,那位姑娘已不知去向!”
“你查过没有,可有什么痕迹?”
“没有啊!洞中一切如常,洞门是用秘法启开的,一定是有人将她救走了。”
“那怎么可能?”百花公主喃喃的说道:“我那困花居,若非知道暗门开启之法,任他多大能耐之人,也休想启开呀!”
冷如冰微微睁开双目,向百花公主看去,只见她正自低头沉思。
忽见她脸色一变,似是想出了线索,微现惊容,道:“是他!一定是他!他没有死,他在捣鬼!”
冷如冰心中一惊,她口中的他,一定是飞狐公子,昨夜崖下不见他的尸体,可能被人救后即赶去困花居将蓉蓉掳走。
蓉蓉圣洁无邪,若落入那淫魔手中,那后果还堪设想?冷如冰急一身冷汗,从床一跃而起。
百花公主突然惊得啊一声,回过头来,右手抚着胸脯儿,身子疾向后退,口中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
冷如冰冷极的说道:“谢公主香茶,冷某人醒过来了。”
百花公主粉脸上这时涌起一片羞红,是羞!是愧!不用说,这时她那芳心中,正自鹿儿乱撞尴尬的笑了一笑,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冷如冰口角泛一丝冷笑,道:“这些别提了,若非你适才那番话,冷如冰不会饶你,姓冷的掌劈飞狐公子时,公主也在现场!”
百花公主黯然的、羞愧的低下头去,轻声一叹。
冷如冰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百花公主含羞带愧的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怕你!但我再不会跟你动手,你问吧!现在我什么都会照实话告诉你!”
“那很好!”冷如冰道:“蓉蓉姑娘被囚困花居时,人可是清醒自由的?”“是的!并未点她穴道,仅关在那里而已。”
“你那困花居秘门开启之法,是不是令狐孤知道?”
“是的!”
“除了他呢?”
“只有身边四婢和我。”
“其他的红花教中人?”
“只有教主知道!”
冷如冰电目如剑,向百花公主扫了一眼,又道:“令狐孤由关外来此,除了飞狐庄,可还有秘密居处?”
“不知道!”
“他父亲白飞狐是不是同来?”
“也不知道!”
“当真?”
“唉!”百花公主一声幽叹之后,缓缓说道:“为了你,现在我跟他乃是生死仇人,还能知而不言么?何况,我说过,什么也不会瞒你!”
冷如冰见她说得诚诚恳恳,倒是相信了,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怪你,希望将来证实,这不是你的阴谋!”
说罢,冷漠之极的一笑,口中却轻轻“哼”了一声。
“你就要走?”
“难道公主还要请在下喝一杯香茶?”
百花公主幽怨的瞥了一眼,道:“我能为这事尽一点力么?”
“那倒不必!”冷如冰傲笑了一下,道:“若能知道令狐孤的行藏,知会一下冷某人就够了!”
冷如冰正自举步商去,忽然停了下来,道:“请问公主,你们和毒无常之间的交易,是不是照旧?”
百花公主一怔,道:“我与令狐孤已然交恶,大约不行啦!”
冷如冰冷笑一下,道:“我提醒公主一句,那只玉龙镯是贵教主由冷某人身边取去的,希望好好保管,等我寻得蓉蓉姑娘后,便要亲去梅村讨取,若是有了差池,哼!那时别怪我冷某人出手无情!”
百花公主脸上扭动了一下,道:“你别太自信了,我母亲的武功,你应该知道。”
冷如冰大笑道:“冷某人除了讨回那只玉龙镯,正要再见识一下,你母亲那‘琴音透穴功’的绝技。”
百花公主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你听我说……”
冷如冰不等她说下去,大笑道:“公主的意思,冷某人知道,请你传个口信,说冷某人数日之内,必去造访,再见!”
红日当空!
空山得寂!
冷如冰星飞丸射般直奔飞狐庄,一路上,他也知道这一趟多半是扑空,但除了飞狐庄,又从何处能查得出令狐孤藏身之处呢?两年来,他为了查访魔峰之迷,足迹遍天下,这次他前来青城,出乎意料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也遭受了不少挫折,但是魔峰之迷,已然慢慢有了眉目,而且在他的生命中,好像已起了变化。
以前,他一心一意的为武林中仍事在奔走,而现在,在他的潜意识中,好像许多问题,已经是与他切身有关,尤其是蓉蓉。
现在摆在眼前的是找蓉蓉,可是他思维中也不时现出另两个影子,他对双燕主人是敬,对莲花姑娘却是同情,面对蓉蓉,无可否认的是“爱”。
因此一来,他觉得他的生命充实了不少,但因此也复杂了不少。
而且,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当初只想为武林尽力的目标,慢慢混淆在一起,无法分开来。
这就是他自己感觉生命中起了变化的原因!
他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现在他无法去多想,但又不能不想。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向前狂奔,飞狐庄已然在望。
他仰着看了一下日色,日正当中,正是晌午时分,他先停身在飞狐庄昨日那林子中,向曾因救护蓉蓉而藏身过的树瞥了一眼,他屈辱的扭动一下嘴唇,想道:“昨日若非救护蓉蓉要紧,我姓冷的岂是怕人之人?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屈辱,相信也是最后一次。”
随又恨恨的想道:“假若昨日能将令狐孤那家伙追了魂,便不会节外生枝,又惹许多麻烦,真是走错一步棋,满盘皆输,可是,哼!冷如冰永远不会输的,令狐孤,你等吧!”
他缓步出林,这次,不须躲避什么人,事实上他早已料定,这庄中的人早已逃走了,他此次前来,只是想能发掘一点可疑的线索而已。
飞狐庄静悄悄直立在山凹中,房顶上许多鸟儿在扑飞跳跃,庆中似是一片宁静。
他飞身掠落庄前,果然庄门大开,庄内毫无一点声息,冷如冰故意咳了一声,向庄内走去。
庄内,一切非常零乱,地上残留着一些弃置的衣物,他一直走到昨日那座小院,院中更是零乱异常,一个人也未发现。
冷如冰冷漠的笑了—下,忽然,他听到一声低低呻吟声,传自一间小屋中。
冷如冰微微一征,但随即傲然一笑,走到小屋门前,蓦然一抬腿,“砰”地一声,那扇木门,立被踢成粉碎,飞落一地。
随着木门碎飞,冷如冰一声低喝:“屋中是谁?”
但就在他的喝声中,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映入限中!
冷如冰惊得微微一退,啊了一声,道:“梅……英……”
一声微弱的凄楚呻吟,接着低得几乎无法听出的声音,道:“你是谁啊?”
冷如冰凝视着那双眼被挖去,血污满面,手足铸在壁上的梅英,气愤填胸的喝问道:“可是因为昨日之事,他们将像害成这种样子?”
“你是冷少侠么?”
冷如冰“嗯”了一声,道:“他们逃到何处去了?冷某人替你报仇去!”
钉在壁上的梅英,痛苦的扭动了一下,乌黑的嘴唇抖动着断续说道:“不……知……道啊!”
冷如冰道:“令狐孤可是今晨回来过?”
“是……是的?”
“长白飞狐也来了?”
“嗯!”
冷如冰冷漠的扯动一下嘴唇,心说:“果然老狐狸潜伏在这山中,成老前辈没有料错!”
又问道:“那老狐狸的住处你不知道?”
壁上梅英的呻吟声,更微弱了,身子不断痛苦的颤动。
冷如冰看得好生不忍,跨前一步,左手托着她的身子,用右手两指将钉在梅英手脚上的铁钉一一拔去,然后将她干放在地上。
梅英手脚曲动了几下,口中仍“啊啊”连声,但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
冷如冰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为在下撞来之事,累得姑娘遭这种悲惨命运,姑娘若知道他们藏身之处,无妨告诉在下,我一定替你报仇!”
地上的梅英身子又扭曲了一下,一只右手终于向左手慢慢伸出,但人却寂然死去。
一个可怜的弱女,终于在残酷毒刑之后死去,冷如冰沉痛的注视着她的尸体,几乎流下泪来。
这女人是为他而死的,虽然,不是他杀死的,然而,却是他给她带来悲惨的命运!
他对着尸体默默的说道:“安息吧!你的鲜血,为你洗清了生前的屈辱,你因此将是一个圣洁的灵魂,我冷如冰一定为你报此血仇!”
就在此时,他恍惚看见梅英的右手动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她伸出的右手,四指微曲,食指直伸,心中蓦然明白过来,心说:“是了,这是梅英在指示方向,那老狐狸藏身之处,一定是在这庄子的左方!”
冷如冰对着她的尸体点点头,叹息道:“我知道了,你安息吧!”
当下含着满腔愤怒,回身奔出,直向左方飞掠。
这一带山势更为险峻,危崖斧削,古树参天,冷如冰若非是习武之人,真会寸步难行。
约有一个时辰,已奔出数十里,忽然山势一缓,山环中现出一座道院。
冷如冰心中一动,立即停下步来。
仔细一打量,那道院十分破旧荒凉,道院门外,虽然有一条蜿蜒山路,但却杂草蔓生,似是平素很少有人进出。
心想:“大约就是此地了!哼!我倒要斗斗你这只飞狐,看看有什么了不起?”
当下,顺着山路,向观前奔去。
冷如冰是安心跟长白飞狐硬拼一下,所以并不隐蔽身形,到了观门口,忽然观中走出一个龙钟老迈的老道,头上发白如霜,双目内陷,好像根本不知道观门口站着一个人。
冷如冰故意轻咳了—声。
那老道似是不曾听见,仍笔直的向他走来,冷如冰隐隐听出,那老道喉中微带喘声,似是连路也十分吃力。
冷如冰眼见要被那老道撞上,当下又故意大声咳了一下。
这一次,老道才似乎发觉了,脚下一停,扬起脸来问道:“谁?”
老道一扬脸,冷如冰才发觉,这老道不但双睛内陷,而且双目中转动的仅是一对白眼珠,敢情还是一个瞎子。
冷如冰先向道院中扫了一眼,见这院中静悄悄的,才问道:“道爷是这道院中的住持么?”
老道似在侧耳而听,但冷如冰说罢,老道却“嗯”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冷如冰微微一怔,心说:“怎么?难道这老道又聋又瞎不成?”
又大声问道:“你可就是这道观的住持?”老道想了一想,双手乱摇道:“不行!我这道院穷得很,没有吃的,也不能住!”
冷如冰心中好笑,心说:“果然是个聋瞎道人,我问他是否是住持,他却听成我来求住找吃的了。”
冷漠一笑之后,又再大声问道:“这道院中可是你当家?”
这一次老道算听清了,点点头道:“不错呀!可是连我自己也没吃的,不能方便人!”
冷如冰大声道:“我不是来要吃的!”
“嗯?你说什么?”
冷如冰无奈,又大声说道:“我来打听一个人!”
“嗯?”老道又扬起脸来,眨动白眼珠道:“可是我火工道人?”
冷如冰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又大声说道:“你这庙中可住有关外来的人?”
“山下来的?”
冷如冰又好气又好笑,重说一遍,道:“关外长白山来的!”
老道又才听清了,双手乱摇道:“没有!没有!我这道院难得有一个人来,山下王大户,倒是每月派人送点油米来一次!”
冷如冰摇摇头,心道:“古人说问道于盲,我今天偏生遇上一个又聋又瞎的老道,唉!真倒霉!”
从这老道情形看来,长白飞狐不会住在这道院之中,但他还不放心,暗道:“我何必多问,干脆进去看一下,不就得了么?”
当下不再理会聋瞎老道,便向道院中走去。哪知他才走出一步,那聋瞎老道突然“啊”了一声。
玲如冰一怔,忙又停步,问道:“你要说什么?”
但那老道似根本未听见,却自顾自的说道:“嗯!对了!”
冷如冰大声问道:“曾经有人来过,是不是?”
老道又摇摇头道:“不是来我这道院中,是早晨我那火工道人说,他看见有人从这观前来过!”
冷如冰心中一事,大声道:“是什么样子的人?”
老道眨动着白眼珠,想了一阵,偏又摇摇头,道:“我没问。”
冷如冰道:“那我去问问你那火工道人。”
老道道:“他不在道院中!”
“去什么地方?”
老道向右面山上一指道:“砍柴去了。”
冷如冰不经意的向右面山上看守一眼,果然山林中隐隐传出丁丁樵斧之声。
冷如冰回头向老道瞥了一眼,当下不再说话,身形蓦然弹起,直向那樵斧之声处扑去。
林深,山寂,那樵斧之声,渐渐清晰可闻,冷如冰循着樵斧声奔去,哪知在林中穿行了一盏茶时间,仍未找到那砍柴道人,心中虽感诧异,但仍向前走去。
哪知,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那丁丁横斧声,好像仍在前面里许处响起,从声响中估计距离,仍约相距里许,好像自己没奔行这一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