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明月!
翠竹!幽冥!
小院荫深,绿窗人静!
风过处,暗香浮动,原来院前一树寒梅,正在迎风展笑。
四因静到极点,也幽到极点!
这时。一缕袅袅箫声,自一翠竹之下缓缓升起,飘过枝头,飘入小院,浸入绿窗。
窗内是一间精室,陈设精雅不俗,靠后壁有一张竹摄,但裳绸颇为考究,白色罗帐前面,各绣着一只紫色燕子,栩栩如生,灯光透帐,隐隐看见帐中睡着一人。
那一缕萧声,浸窗透帐,帐中人,忽然转侧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来,似在凝神而听,好像那一缕萧声,惊破了他一场好梦!
那箫声太柔和了,像一只轻柔的手,抚在一个伤心而孤独的游子身上,未容他思维恢复到过去和现在,便浑然忘我,他觉得空虚,又觉得充实,好像身子已随着那箫声,在升起,在飘浮,飘浮向虚无飘渺的碧空明月之间。
而且,在不知不觉间,他身上的血脉,在疾速的冲动,冲运三焦,冲过玄关,好像汹涌得无法遏止的波涛,因而复始的聚向丹田,突然他身子震了一下,箫声也固然而止。
他“啊”了一声,突然翻身坐起,觉得浑身透汗,而且蓦然想起了过去。
他迅速的思索了一下,住事历历,他想到梅林中的上吊老仆梅村中的花蕊夫人,琴楼听琴,被人家用琴膏透穴功夫,弹中穴道,然后……
他记起那绿波荡漾的楼下一幕,自己被挟持下楼,两个婢女持剑相逼,忽然两声燕语,跟着两只彩燕,穿窗而入。
于是……
他一声惊啊之后,暗自运行一下真力,觉得浑身百脉已然畅通而且真力已异常充沛。
于是,一个意念,在他脑中飞掠而过。
他被人救了,救他的人,又是那个双燕主人!
他习惯地冷淡了一下,忽然指眼看见帐上两只燕子,停在帐上,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一下,不由哑然失笑起来,心说:“罗帐绣飞燕,原来这儿是双燕主人的居处呵?”
这时,他才又想起适才那箫声,不知那吹箫人,是不是就是双燕主人?
他测耳一听,房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远处的松风,和箫声竹吟。
他由向那一片白蒙蒙的光影看去,这才发觉,床对面绿窗虚掩,明月窥窗,窗上晃动着一杆竹影。
“啊!美极了!”他心中赞美了一句。
但当他正想移身下床时,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道:“银翼,你回来啦!”
“噗”地一声,似是一只鸟儿,震翼落下,跟着一声昵喃燕之声传人。
冷如冰一怔,而且也感到兴奋,因为这声音,正是林中那漫吟“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少女所发,显然的,那畜养金银双燕的姑娘,就在窗外,“银翼”大约就是那只银色的燕子了。
于是,他又静费地听了去,忽然那姑娘微带吃惊的声音道:“银翼,你受了伤?”
冷如冰心中感到歉意,神燕受伤,必是为了自己之事。
一声幽幽叹息声,又传自窗外。
冷如冰本想走到窗前,去看看这双燕主人的面貌,但继而一想,又觉不妥,因为前夜在林中,人家不是始终以背相向么?由一点看来,这双燕主人,必是不愿以面目示人,人家不愿意之事,自己为什么要偷偷去瞧呢?因此,他仍然静静的坐着,过了不久工夫,只听那双燕主人,又轻吁了口气。
忽然一阵衣抉飘空之声,落在窗外,冷如冰微微—怔已听那似双燕姑娘的声音道:“是绿珠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是啊;姑娘!”
双燕姑娘的声音道:“适才我已用萧声替他解开了穴道,你护送他离去吧!”
“姑娘,你……”
“别多说了,护送他走吧!”
“箫声解穴?”冷如冰微微一怔,现在他才算明白,适才那箫声的妙用,无怪一听到箫声,自己全身真力便自行冲动,像汹涌波涛般不可遏止。冷如冰想不到一夜之间,遇上两个女人,竟然有这等身手,在武林之中,以声传力,并不稀奇,但能借琴萧之声,一个点穴,一个解穴,这种武功,虽非前无往者,后无来者,但据他所知。当今武林中,能身怀这等绝学之人,应该不多,因此,他一时疏忽中了红花教主梅萼夫人的道儿。
致于这双燕主人,他始终想不出她的出身来历,虽未见过她的面目,但从身材和绿珠称她做姑娘一点看来,年龄一定不大,以她这种年纪,武功已到这种境地,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心中正在思索,窗上月影暗,香风微拂,床前已俏生生站着一个头挽双环的婢女,伸手撩起罗帐,笑了笑道:“冷少侠,请下来吧!”
冷如冰自人道江湖以来,从未遭过挫折,想不到在这青城山中,一连两次失手,而且两次都是这双燕主人相救,虽然来的是她的婢女,心中仍觉有点滥地。
但是,他并不因此改变他冷漠的表情,跨下床沿。
他知道这牌女的任务,是送自己离开此地,他忽然心中微感不快,心说:“遭了暗算,你们救我来,那是没法子的事,但现在我穴道已解,连走也要人送,我这‘追魂手’的名号,看来要在武林中除名了。”
他虽然不满意这个被赠的名号,但几年来,自然而然的习惯于这个名号了,因为它代表的是冷如冰,也代表他的尊严。
于是,他冷摸之极的笑道:“姑娘是来送我走么?”
绿珠抿嘴一笑道;“你呀到了!”
“嗯!”
“那么请随我来!”
哪知冷如冰却摇了一下头,道:“在下不用姑娘护送!”
“但这燕归谷外,全是敌人啊!”
“管那些人是谁呢?”
绿珠忙道:“那为什么?”
冷如冰苦笑了一下,道:“那太麻烦了,而且冷某人一生独来独往,从来不需人护送!”
“天地会和红花教的人全有,大约还有幽冥教的人!”
冷如冰脸上扭动了一下,神情非常镇静,心说:“好啊!要来的毕竟来了!”
他冷漠的咧了一下嘴唇,现在他才明白人家双燕主人口中所说护送二字的意义,那不是轻视自己,而是环伺在外面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人家原来是一番好意!
他一生从来不为敌人太强而畏缩过,虽然三起敌人中,在两起人手中吃过亏,但是,两次失手,全不是招式和功力的不敌,而是失手于暗算,别人替他耽心,而他,反而觉得这是他难潮旬机会,他要当着一会二教中人,挽回失去的两次颜面。
他口中重重的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的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冷某人更不必姑娘护送了!”
“可是,我是奉……”
“我知道!”冷如冰不等绿珠说下去,已截住她的话,又道:“请代我致意你们姑娘,我冷某人受恩不言谢,告辞了!”
绿珠奇怪的眨着一双大眼睛,她有些奇怪,何以眼前这个丰神如玉,飘逸不群的少年,对一个曾经两次救过他的人,语气和态度上,竟惩地冷漠和高傲,不但对救他的人不道,甚至连姓名也不问上一句?因此,她瞪着一双秀目,望着冷如冰,同时脸上掠过一阵失望和不平的神色。
冷如冰说完,正自转身向房门走夫!
绿珠突然冷哼一声,道:“站住!”
冷如冰回头冷冷看着神现不平的绿珠,道:“姑娘还有话么?”
“你就这要样走了?”
绿珠小嘴儿一嘟冷笑道:“我还没见过这等不懂人情之人!”
“人情!”冷如冰这才会意过来,哑然失笑,道:“啊!我忘了谢谢姑娘,对不对?”
“谁稀罕!”绿珠腰胶儿一扭,道:“我们姑娘两次救你,我绿珠也跟着跑酸过腿,怎么?你竟连我们是谁?也不问上一声?”
又是一声轻“啊!”发自冷如冰口中,仍是冷漠的说道:“我问过,可是你们姑娘不肯告人,我又有什么法子?而且,冷某人一生,从来不愿追问别人不愿意说出的事!”
“你们见过?”
“前夜天师洞前的林中!”绿珠疑惑的看他一眼,道:“你见过我们姑娘面目了?”
“这倒没有!”冷如冰道:“我只见过姑娘背影!”
绿珠抿唇一笑,道:“看来,你很高傲呢?”
“对我来说,那只是自尊!”
“自尊?”绿珠噗哧一笑道:“你冷漠、自认为了不起!”
“生性冷漠则有之;却没有自大的目中无人,姑娘是不是因为你们救过我两次,便想让在下向你低头?”
绿珠小嘴一嘟扭身过去。
冷如冰傲然一笑,道:“若说是如此,那么我斗胆请姑娘将我送交给幽冥教主,或是红花教梅萼夫人都可以,因为我冷某人一生,从来不愿意欠人的债!”
绿珠微微一怔,回过身来,一双秀目,睁得又圆又大的将他看着,她真不知眼前这个俊美少年,竟是怪癖得如此不近人情,难道别人救他错了么?就在这时,窗外飘飘渺渺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正是那双燕主人的声音,道:“绿珠,你跟冷少侠饶舌些什么?我怎么吩咐你的。”
绿珠狠狠的瞪了冷如冰一眼,扭头向窗外道:“他不稀罕我送啦,姑娘!”
先前,冷如冰只觉这双燕主人的声音,十分甜美丽已,但现在,他陡然觉出这声音入耳,好像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力量,使他心中微微一震,好像一个人,陡然听见了一曲完美动听的神奇乐章,不期而然的不但想倾听下去,而且整个心身,一下予便被那完美的乐章所吸住了,可惜,乐章太短了,一奏即逝,但是,余音却历久不绝,尤其是那飘渺的叹息声,低徊在空中,清晰的,仍在一声声继续下去,回肠荡气,令人十分感动。
冷如冰连绿珠说了一句什么,也没听清楚,心中只在不断寻思,暗忖:“这双燕主人,看来一身武学,已是武林中少数高手之一,何以如此优思之深,难道她也有不如意的事么?”
乐章又轻轻奏起,仍是那姑娘的声音,道:“那怎么可以呢?谷外那么多的敌人,他一人出去,怎行?”
冷如冰突然应声道:“谢谢姑娘的美意,冷某本来就想去找他们,既然现今全来了,正好与他们作一个了断,为了在下之事,又何必让姑按与他们结下嫌隙?”
绿珠冲着他一嘴,道:“这还是句话,你早这样说,不就得了!”
窗外又是一声幽叹,继着说道:“少侠过去行事,手段确实太毒辣了一点,所以那些教会中人,全欲得你而甘心。少侠虽说武功不错,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那些人行事,是不择手段的,你一人出去,还是不赦么?还是由绿珠送你离谷吧!”
但冷如冰好像对谷口那多敌人等着他之事,全不放在心上,傲然一笑道:“不错,在下出道以来,杀孽过重,但在下那张追魂帖,可是因人而发,自问没错杀一个人!”
“这一点我也知道!”窗外幽幽的说道:“恶有大恶小恶之分,一时的错误,或误投黑道教会之人,不一定个个该杀,何况莲出污泥而不染,无数中亦不乏正直之人,所以少侠以后诛其当诛,但不必尽诛,以德眼人,以教化人,才是德威兼备的大英雄,交浅言深,少侠莫怪!”
冷如冰自离开师门,因为个性冷漠之故,从来没交过一个善规过他的朋友,因此,他行事全是自以为是的任性而为,如今一听双燕主人这一番话,先还有点不受用,但仔细一想,才觉得人家一片真诚,真是字字珠玉,出自肺腑。
当下点头道:“姑娘说得是,萍水相逢,不但蒙姑娘援手,而且还拜领教言。在下当谨记姑娘所言。”
“教言二字不敢当!”双燕主人的声音,又自窗外传来续道;“如今武林正多事之秋,少挟心存侠义,豪气如虹,令人敬仰,故才不揣冒昧,直言不讳,尚请少侠见谅!”
冷如冰渐渐对这双燕主人,生了敬仰之心,当下又道:“始娘金玉良言,惠我良多,不知如冰能有幸拜见否?”
窗外沉吟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能相见时,自然相见,少侠,你请吧!”
冷如冰有点张然若失的感觉,但人家不愿相见,他又怎能勉强呢?但因此一来,他陡然觉得这双燕主人,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不愿让自己看见她的真面目是其一,另外谷口的两教一会中人,既然知道自己在谷口,为何又只守在谷口,而不敢闯,进谷来呢?当然,这一点可以说这双燕主人,武功过人,那些人不敢轻持虎须,但是,那些人分明知道这燕归谷是她的居处,为何又围谷口来惹事呢?难道不怕她出问谷罪么?何况适才他还听见,以燕主人的那只叫做银翼的神燕,还被人打伤,若说那些人怕她,这又作何解释呢?心中正在百思不解,只听窗外又传来声音道:“绿珠,别孩子气,快伴送少侠出谷,而且不许他们在谷口出事!”
那绿珠应了一声,但仍在嘟着嘴儿生气,冲着冷如冰道:“喂!听到了么?走啊!”
冷如冰傲然一笑道:“在下当然要走,但不用姑娘护送,两教一会中人虽多,我冷如冰凭一身所学,也要独自闯出去。”
绿珠又是一撇嘴道:“你有那种自信力?”
“自信就是勇气,生死是小,若我冷如冰是要人护送之人,今后武林中,便不会有我冷某人的一席之地了。
窗外的双燕主人的声音,又道:“绿珠,既是少侠不愿人相送出谷,你就送至谷口吧!”
“哼!真是狗咬吕洞宾,走啦!”
说时,脚下轻轻一顿,已当先向门外走去。
冷如冰心中虽然渴望一见双燕主人,但他是一个胸怀磊落之人,人家目前不愿相见,便也不便偷看,当下只得随着绿珠身后,向房外走去。
走出房门,便是一间小厅,厅门正对着一时绿竹,风摇竹影,一片沉寂,好像这谷中,除了她们主牌两人以外,却无他人。
走出厅门,冷如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这儿仅是三间精致的竹屋,厅门上悬小匾,刻着归去来居四字。
“归去来居?”冷如冰蓦又想起前夜在林中,曾听这双燕主人漫吟过“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句,心中暗原来这双燕主人小时一定是随着父母住在谷中,后来因为一场变故,才离开此谷,现在她绝学已成,所以才返回故居,无怪她满腔幽怨了,但不知她是在为情所苦?还是在怀念先人?”
对着厅,便是一条花径,两旁全是不知的奇花,落英满地,他随在绿珠身后,踏花走去,不远处便是一座竹桥,桥下流水如涓,也是落花随水,映月浮被,放眼望去,苍山岸列,松风盈耳,真是人间仙境。
冷如冰暗想:“名山幽谷,也只有像双燕主人这等姑娘才配居住,但这等幽静的所在,却因自己之来,给人家惹来纷扰,真是过意不去!”
一面想,一面镀过竹桥,忽然,前面的绿珠,停下步来,侧身向前谤听。
冷如冰这时也听到谷外传来一串昵喃燕语的声音,其声躁急,似是那一对神燕在谷口阻挡着一般。
绿珠“哼!”了一声,身形电闪,流星一般已直奔谷口奔去,身法之抉,简直无法形容。
冷如冰心想:“难道那些人仍想冲入谷来么?”猛提一口真气,也向谷口奔去。
这燕归谷,生得十分奇特,出口处越行越狭,行约两里,已见前面削壁对恃,宽仅数丈,当真形如燕口。
再前,已宽仅丈许,两例削壁更高,何止百丈,已然看见两道一黄一白的光影,在那宽仅丈许处的谷口处,不断来回闪掣,而且不断传来叱喝之声。
冷如冰心中微微—怔,暗忖:“来的两教一会中人,必定全是高手无疑,难道仅仅这两只燕子,就能将他们阻住了么?”
正在心念电闪间,已听绿珠的声音,在谷口吡道:“你们这些人好大胆,难道不要命么?”
右边的霹雳道人,嘿嘿怪笑一声,扬起脸来问道:“你口中的主人,可是当年的驾燕双仙之一的神燕素娥孟小冬?”
“神燕素娥孟小冬?”
冷如冰几乎跳起来,心说:“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身上去?”
但当他冷静的一想,又觉不对了,神燕素娥孟小冬,当年是居住在关外长白山,这位双燕主人的居处,却命名为归去来居,由这一命名看来,这双燕主人的先人,应该就在此谷,一个在极北,一个西南,把神燕素娥与双燕主人连在一起,似有些不可能,而且,年龄也不对!”
唯一可能的是这双燕的主人是神燕素娥的传人,是传艺由来,隐居在此。哪知那绿珠却“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她老人家就好,识相的快给我滚。
那蚀骨仙姬花袭人,突然听见是神燕素娥之名,好像神怔了一下,但随即淡淡一笑,道:“哟!原来是她住在这里,我说啦!谁会养着两只燕子骇唬人!”
幽冥教主冷哼一声,道:“即使孟小冬住在儿,本教主也不在乎,今晚任何人也庇护不了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