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轰鸣,蓝天中霞光万道,石林群峰被映照得姹紫嫣红。
公孙婴侯大吼声中,对准自己的心口又是接连几掌。这九掌虽然不能将心内的蛊虫震死,但却能将施蛊之人震伤,丁香仙子此刻经脉断毁,更是毫无防御之力,每击一掌,她便喷一口鲜血,击了九掌之后,已是脸如金纸,气若游丝,连念咒的气力都没有了。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到:“我生来命硬,老天也克我不死,老贱人你能奈我何!”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丁香仙子走来,掌中气刀鼓舞,作势欲劈,脚下一个趔,气刀登时擦着她的身侧卷过,“轰”地将那石壁炸开来。
他为了反震蛊主,猛击自己心脉九掌,难免有些两败俱伤,扶着石壁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笑道:“老贱人,你若想活命,就乖乖地告诉我三天子之都的所在,否则等我用‘夺神虫’吞你神识,后悔也来不及了。”
丁香仙子躺在地上也斜着他,嘴角冷笑,轻蔑厌恨,殊无半点畏惧之意。
公孙婴侯大怒,哈哈笑道:“很好,你既成心找死,那我便成全你。只要夺了你的魂魄,还怕找不着三天子心法么?”从袖中取出一颗乌金色的虫卵,凌空弹如她的口中。
丁香仙子脸色顿变,身子陡然弓起,发出一声凄厉破云的长呼。姑射仙子大凛,叫道:“住手,三天子之都在九嶷火山之中,你放了她,我便带你去。”
公孙婴侯大笑道:“九嶷火山?你想骗我跳入火山,自寻死路么?”重又急念咒语,丁香仙子嘶声惨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头踉跄起身,额头上突突乱跳,似有虫子在皮下蠕动爬行。
当是时,只听“哧”的一声破风锐响,一道银光如闪电横空,不偏不倚地刺在丁香仙子的额头上,她微微一晃,黑血飞溅,一只七彩蛊虫顿时破弹而出,炸散为粉末。
几在同时,乘黄长嘶,人影急掠,那道银光回旋怒舞,轰然劈在公孙婴侯的气刀上。震得他接连后退。
姑射仙子失声道:“拓拔太子!”阳光闪耀,长草摇动,他全身血迹斑斑,昂然骑在星琪上,怀中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黄衣少女,正是许久未见的流沙仙子。
与他相别不过小半个时辰,却险些生死永诀,此刻重逢,姑射仙子芳心剧跳,喜悦难禁,泪珠登时涟涟流落。
霄昊卧躺在草地中,遍体鳞伤,听见声音,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终于力所不逮。星琪纵声悲嘶,奔到其侧,低头舔舐伤口,与它交颈嘶鸣。
原来拓拔野到得融天山后,用心莲与鸣鸟火羽救醒流沙仙子,归途中正好遇见水妖大军,这一路行来,杀透重围,费了不少周折。他远远瞧见阳极真神用“夺神虫”吞噬丁香魂魄,立刻依照洛姬雅所言,趁那蛊虫爬上脑门时,一举击杀。
公孙婴侯怒火欲喷,哈哈长笑道:“拓拔小贼,我正愁找不着你这小贱人,你却将她送上门来了,妙极,妙极!”神农羽化之后,他最切齿痛恨的便是这两大仇敌,狭路相逢,杀机大作,地火阳极刀喷薄怒卷,大开大合,再不留半点余力;右手指尖轻弹,不时将蛊粉毒虫抛射而来。
流沙仙子记忆虽失,但瞧见他的脸容,仍莫名地厌憎恨怒,咯咯笑道:“那里来的疯狗乱吠,扰我清净”举起玉兜角,呜呜吹奏。
那些蛊虫方一破卵冲出,立即随着号角节奏,凌空乱舞,反向朝公孙婴侯飞去,被他气刀扫舞,纷纷扎散。四周那起伏的青萝花草沾着粉末,登时枯萎焉黄。
洛姬雅的御蛊之术与公孙母子不相上下,有她在一旁相助,拓拔野无所顾忌,纵声长啸,从乘黄背上踏风冲起,天元逆刃如冰河迸舞,朝着公孙婴侯汹汹猛攻。
他失忆后,许多武学,招式都记不分明,只能凭本能反应,因此对战之时每每陷入被动之境;此时反守为攻,一招一式虽都威力无穷,但转承变化之间,难免仍有些生涩散乱,不成体系。公孙婴侯与他大战多次,知己知彼,稍有破绽,立时乘隙反击。
如此你来我往,团团激斗了六十余合,难分胜负。倒是那玉兜角声凄厉如鬼哭,在隆隆炮声中清晰可闻,远处水妖飞骑听见,纷纷朝此处围集而来,过不片刻,已能隐隐瞧见数百飞骑贴着石林急速逼近。
拓拔野心下微凛,岛上大敌遍布,都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若不及早击败此燎,待到广成子,西海老祖追及此处,想要脱身就更加困难了。刀光陡然一变,夭矫如龙,奔泻如瀑,施展天元诀,攻势汹汹凌厉、顿时将阳极气刀的锋芒压了下去。
公孙婴侯脸色陡变,那日在西海之上,便是被拓拔野突然爆发的天元诀斩去一臂,此刻重见这神鬼莫测的刀法,既惊切怒,右臂玄光滚滚,冲涌成一道两丈来长的淡黑光刀,与阳极气刀纵横交错,雷霆反击。
他水火双德,真气雄浑,右臂的水属气刀虽不及地火阳刀强猛,但变化无形,更为灵活诡奇,双刀齐舞,威力更是惊人。
“轰轰”连声,光浪炸舞,两人齐齐冲天飞起,螺旋急转,顷刻间又互攻了数十刀。被两人气浪推涌,四周花海如涟漪跌宕,起伏数里,遥遥俯瞰,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大是壮观。
拓拔野心中一震,突然象棋先前在洞中石壁上所看的天元诀来。
其诀有云:“混沌生太极,始有阴阳二气;阴阳生五行,宇宙乃成。宇宙之央曰天元,居于阴阳二气之中。一人一宇宙,人之天元既丹田也。意守丹田,气如太极,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循天地之法,则无坚不摧,无极不穷……”灵光飞闪,丹田中真气如同太极般分合回旋起来。
姑射仙子坐在下方花海中,仰头凝看,芳心如悬,极是紧张。忽听流沙仙子“哎呦”一声,故作惊讶道:“这不是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的女国神巫么?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冒犯天威!”脸上却笑吟吟地,大是幸灾乐祸。
丁香仙子“哼”了一声,也不理她,自顾凝神调息,但受伤太重,方一运气,登时又疼得皱眉呻吟。
流沙仙子虽恼她下毒害自己,但见她已是奄奄一息,也没了报仇的兴致,转头瞟了姑射仙子一眼,大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道:“这位姐姐好生眼熟,不知是无名氏的什么人?这臭小子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就是想要见你么?”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哼,他要我解开你的经脉,我偏就不解。”竟似有些醋意。
姑射仙子脸上一红,上空啸吼如雷,抬头望去,“啊”地失声低呼。只见公孙婴侯闪电似的突入拓拔野斜后方,趁着他分神之际,水火双刀分合怒扫,光焰奔卷,杀得他险象环生。
受其所激,拓拔野丹田内真气登时如太极漩涡,轰然冲涌,“嘭!”天元逆刃当空划过一道眩目的弧形银光,犹如太极中央那道阴阳鱼线,蜿蜒夭矫。
公孙婴侯奋起全力,双刀齐齐回转怒卷,“轰!”气刀粉碎迸炸,呼吸一窒,只觉两股生生不竭的气浪螺旋狂舞,排山倒海地猛撞在自己胸口,鲜血狂喷,周身震痹,登时踉跄翻飞出百丈开外,心中惊怖大骇:天下竟有这等刀法!
当空光浪炸涌,隆隆狂震,众女被气波掀卷,纷纷趔趄坐倒在地,石林轰然坍塌,乱石飞舞,落英纷卷,就连那整个天穹也仿佛被瞬间劈成了两半,晃荡不已。
霄吴、星骐昂首欢嘶,草丛中那四条气息奄奄的青蛇也立起身,吐芯呜呜。姑射仙子双靥晕红,又惊又喜。丁香仙子更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单论这一刀之威,已可与青帝的冷月十一光一争短长!
拓拔野自己亦颇感以外,临风凝立,丹田内真气滚滚回旋,宛如有一个太极在飞速转动一般,越转越快,眼前忽然一亮,但觉天高海阔,万里无极,仿佛自身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宇宙,五行真气从各个穴道飞旋汇集,相激相生,犹如星河绕舞,万象纷呈……
心中突突狂跳,隐隐记起在冰洋极夜之中,似乎也曾有过这种物我同化的奇妙感觉,但“宇宙及我心,天元即丹田”这十字,却是今日始得体验。沉浸其间,心醉神迷,一时间竟忘了继续激斗。
公孙婴侯生性嚣狂桀骜,素不服输,前几日方被他砍断右臂,今日又被他一刀震得大败,恼羞愤恨,当下纵声大吼,气刀暴舞,汹汹狂攻,奋起毕生绝学,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火焰纵横怒卷,赤光如霞,直冲出十余丈远,石峰被扫中,无不碎炸崩塌。拓拔野螺旋飞舞,跌宕飘摇,看似颇为惊险,却总能在刀浪气芒之间穿梭开去,丹田内绚光滚滚,随其盘旋飞转,遥遥望去,仿佛有一团七彩云霞缭绕腰间。
拓拔野螺旋飞舞,银光陡然一这,周围蓦地荡起一圈巨大光波,太极似的盘旋怒卷,“轰轰”连声,漫天箭矢离心飞甩,或破空入云,或直没石壁,或反向贯入水妖胸腹,顷刻间便射死了数十人。
弧光如电,回旋怒舞,拓拔野长啸着冲掠而起,每一刀劈出,意守丹田,真气汹汹流转,仿佛身居宇宙之央,看星汗奔流,日月交错,说不出的淋漓畅快。所到之处,更是摧枯拉朽,气势如虹。
众水妖大骇,纷纷驾鸟冲天闪避,稍慢片刻,被其光波气浪扫荡,无不血肉横飞,鸟羽纷纷,惨叫声不绝于耳。
公孙婴侯连挡数刀,虎口迸裂,腹内更是震的翻江倒海,几欲做呕,心中之惊骇羞愤已达顶点。
这小子的刀法诡变莫测,凌厉无匹,与当日西海所见看似相同,却又颇有异处。刀光夭矫绵密,浑然合一,仿佛一个巨大的光球,滚滚盘旋;而在那光球之中,绚芒流舞,五行真气相生互克,气象万千。最为古怪的,是每一道真气都似有两股盘旋交替的气浪组成,吞吐万变,生生不息。
却不知拓拔野此时所使的,已非“天元诀”,而是将“天元诀”、“潮汐流“,”五行谱“、“宇宙极光流”等绝学容为一炉的独创神功。
他天资聪慧绝顶,又连的神农,科汗淮等旷世器材指点,早已尽得“潮汐流”、“五行谱”之真髓,只是还未想过要打破诸法之间的壁垒,合而为一,此时记忆具失,忘却了各门之间的界限,反倒因祸得福,凭借着潜意识中承佃的感悟,彻底融会贯通,创造出这空前绝后的“新天元诀”来。
饶是公孙婴侯自恃水火双德,勇悍绝伦,面对这见所未见,无懈可击的绝世刀法,亦不免凛然骇惧,脑海中更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念头:终其一生,只怕再也无法击败这小子了!
听见流沙仙子在下方拍手大笑,绝望,嫉恨更如烈火焚心,杀机大作:“斗不过这小子,就先杀了他至爱之人,让他方寸大乱!”当下纵声狂吼,朝姑射仙子疾冲而下,黑袍猎猎,赤光狂飚怒斩,势如雷霆。刀芒距离她头顶尚有七丈,旁侧的石壁已震轰然迸裂,乱石纷炸。
姑射仙子呼吸窒堵,双袖“哧“地迎风迸裂。流沙仙子吃了一惊,抱住她朝外飞掠,双手急拍,欲将她经脉解开,奈何公孙婴侯封脉手法极为特异,仓促间只冲开任督二脉,身后”蓬蓬“连震动,土迸石舞,花海熊熊着火。
拓拔野大凛,翻身飞转,疾冲而下,五行真气狂潮似的涌入右臂,“呼“绚光爆吐,极光气刀与天元逆刃合二为一,仿佛霓霞滚滚,银龙翻腾,怒啸着斜撞在地火阳极刀上。
“轰”气浪狂震,阳极气刀光焰都敛。他微微一晃,朝门外飞退两步。公孙婴侯却椋跄横跌了六丈有余,恼羞成怒,大喝着抄身急追而下,水火双刀狂飙掀卷,不顾一切地朝姑射仙子与咯姬雅斩去。
拓拔野横冲拦截,刀光流丽万端,接连格挡光焰炸物。
拆到第九刀时,公孙婴侯双刀具荡,如被重垂猛击,横撞在石壁上,喉中腥甜狂涌恐惧狂怒,瞥见下方水晶棺中躺着的清罗仙子,蓦然发出一声困兽似的绝望吼叫,一刀狂劈而下。拓拔野心中一沉,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乓”晶石碎炸,狂风卷舞情萝仙子的碧衣绿裳遽然鼓起,宛如秋叶般急速蔫黄枯萎,稍一停顿,突然寸寸迸散,化如齑粉。几在同时,他雪白光洁的肌肤宛如白纸邹折迅疾塌陷不消片刻那清丽如仙的女子便一化做一具骷髅,白骨森森。
拓拔野惊骇悲怒胸英欲暴大喝道:“狗贼。纳命来!”银光怒卷,势不可当,公孙婴侯水气光刀顿时被轰然劈散右肩一凉鲜血冲天狂喷,整条臂膀右被他卸下来。
公孙婴侯失声颤叫,忍痛默念“脱壳诀”,断臂破空飞舞闪电似的将拓拔野咽喉紧紧掐住;他自己则奋起余威翻身上冲凝神形成祈祷超拓拔野拦腰横挡。
拓拔野喉咙被那断手掐住眼冒金星,呼吸不得,反手挥刀,一记星飞天外,银光如蛇急舞,“叱!”直没公孙婴侯胸口。光刀乱舞刀锋如月,公孙婴侯陡然顿住,如冰雪僵凝,满脸骇怒愤恨恐惧懊悔…………犹自带者惊凝不信,过了片刻喃喃道:“娘,孩儿不肖,不能服侍你了…………”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绚光保射血肉横飞着嚣张阴鸷的阳极真神登时被炸成了万千碎块。那颗鲛珠凌空飞扬,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绚光划过一条直线落在丁香仙子身边。
丁香仙子指尖颤抖,徐徐将其落在手中,闭上眼,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炮火轰鸣,群鸟纷飞,围拢在上空的重水妖瞠目结舌全都看呆了,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凶神竟会如此惨死,眼见拓拔野昂首冷冷望来,无不肝胆尽寒,呼啸着冲天飞起,盘旋不敢下。
远处鸟鸣如潮呐喊声越来越近,又有近千水妖骑兽飞来。拓拔野将清萝仙子的尸骨从棺中抱起。强敛悲怒,传音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石林山洞中,再做打算。”
眼见他抱着自己前世尸骨姑射仙子脸上烧烫,心中有时凄苦又是甜蜜,点了点了头,将丁香仙子抱起低声道:“前辈,大敌当前,你还是先随我们避是一避吧。”
丁香仙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任他将自己扶上乘黄,星骐昂身踢蹄大不情愿,见姑射仙子也一齐飘身骑上,这才长嘶转身,朝石林中电驰而去
拓拔野将霄昊,四青蛇一并扛在肩上,纵声长啸,与流沙仙子并肩飞掠,尾随其后。啸声如雷鸣狂震,众水妖眼前一黑,气血翻涌,真气稍弱的登时晕厥坠落,等到啸声渐小,凝神再看时但见花海连绵汹涌,石林如海,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
***********************
明月斜照,穿过密密的青松,斑斑点点洒落在新坟上,连月光也仿佛染成了淡绿色。
姑射仙子站在树下,白衣鼓舞,一阵夜风吹来,手中的清萝花摇曳不定,花瓣飘零,悠悠地卷过半空,又徐徐飘落,她恍然不觉,痴痴地凝视那石碑上的文字,悲欣交集。一抔土,相隔了前生来世,爱恨情仇,从此都归于尘土。
远处炮火隐隐,偶有红光闪过夜空。石林之外,诸夭之野,炮火已整整轰鸣了一日,这一日中,不知又有多少红颜,就此化作了白骨?她心中一酸,忽然觉得一阵无边无际的苍凉与悲楚。
忽听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咯咯笑道:“三千里沃野化作焦土,两百年心血付诸东流,老天,老天,你带我可真不薄!”丁香仙子业已醒来,倚坐在洞口石壁,凝眺着远处的火光,眼中泪光莹莹,又像是跳跃着怒火。
不知为何,姑射仙子对这族中前辈始终难怀恶感,想到她为了报仇,身中奇毒,流落南海,终身生活在仇恨与痛苦中,好不容易经营起一个王国,却又一夕覆没,心中更起怜悯之意,想要劝慰,却又不知当如何开解,叹息道:“天意冥冥,必有其理。前辈若能抛开过往一切,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好事。”
丁香仙子冷笑道:“小丫头,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淡泊开脱么?”哼了一声,又道:“我和你仇深似海,你为何要几次救我?是替你姑姑羞愧,所以想要赎罪么?”
姑射仙子摇了摇头,道:“孰是孰非,自有上苍公断。我和前辈无怨无仇,岂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前辈先前不也用那‘食心金背虫’救了我一命么?”
丁香仙子冷冷道:“我没你那般好心。留着你的性命是想要亲自报仇。等我养好伤,第一个便杀了你。”语气仍生硬凶狠,神情却大转缓和。手掌支地,想要站起身,忽觉一阵锥心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前辈小心!”姑射仙子忙上前将她扶住,道:“拓拔太子给你输气修复了经脉,但至少还要过上七日才能起身走路……”
丁香仙子甩手挣开,喝道:“走开!少在这里虚情假意!”两百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这般关心自己,而此人却偏偏又是夙敌的至亲,心中一酸,对她残留的恨意又消减了一大半。
夜风鼓舞,松涛阵阵两人分坐两旁,一时无话。隐隐听见风中传来的厮杀声,姑射仙子心中一跳:“他去了这么久,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为了采集医治霄昊,青蛇的草药,拓拔野与流沙仙子外出已近四个时辰,眼见明月西斜,不由渐渐担心起来。
丁香仙子见她瞥眉凝望远方,知其心思,冷笑道:“小丫头,大敌环伺,你倒放心,让那小子孤身与小妖精离开。哼,就不怕他们丢了你,自行逃之夭夭么?”
姑射仙子脸上一红,摇头道:“前辈,拓拔太子与我并无瓜葛。我是木族圣女之身,他更已有了妻室,又岂会……岂会……”说到“已有了妻室”时,心中突然痛如针扎,俏脸黯然。
丁香仙子咯咯大笑道:“圣女之身?谁说圣女就不能有喜欢的人了?有了妻室?当今之世,三妻四妾的男子越来越多,偏偏就他娶不得第二个?”
她的声音渐渐转高扬,在山壁间回荡,姑射仙子生怕被旁人听着,心中突突乱跳,又是着急又是忐忑,隐隐之中,却又觉得她说的似有几分道理。
丁香仙子又道:“太古之时,各族圣女均可婚嫁,就连女娲大神也不是处子之身,为何到了如今,圣女就偏偏要守身如玉?太极两仪,天地之道,若无阴阳和合,万物又如何繁衍?圣女既乘天命,又岂能违背大伦,孤寡终身?你若真当自己是圣女,便应该身先表率,立即和那小子和合才是……”
她这番话说得似是而非,强词夺理,姑射仙子双颊滚烫,又羞又窘,蓦地起身道:“前辈!”
丁香仙子眉毛一扬,淡淡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么?小丫头,你明明心里爱煞了那小子,他又亲口与你誓约白头,三生姻缘,两情相悦,又何必掩掩藏藏、扭扭捏捏?”
姑射仙子心烦意乱,不住地摇头,不知当如何辩驳。秋波转处,瞥见那新坟碧草,流荧飞舞,心中一酸,想起章山顶,想起密山腹中,又想起凤冠霞帔的龙女,想起蟠桃大会上,他昂首抱着雨师妾,对天下群豪说她是他的妻子……心中登时痛如刀扎,叫道:“不要再说了!”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地滑落脸颊,蚊吟似的颤声道:“他……他最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丁香仙子呆了一呆,原想故意唆使她委身拓拔野,就如空桑仙子当年一般失贞渎职,为族人所不容,但此刻见她这般伤心,反倒微感后悔。对这冰雪单纯、片尘不染的仙女,实在是无法生出仇恨之心,爱上了一个注定无法属于自己的人,更是心有戚戚。
姑射仙子话一出口,大觉后悔,脸颊如烧,犹疑片刻,低声道:“他喝了忘川之水,记不起从前之事,才将我……将我当成了挚爱之人,终有一日,水落石出,他自会想起所有一切。”
丁香仙子心底一阵刺痛怜惜,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碧玉圆瓶,道:“这瓶中装着的,是一对真正的太古情蚕,你若想让他今生今世永远只喜欢你一人,就给他喂下这只雄虫。”
又张开左手,掌心上鲛珠熠熠生光,道:“你若想让他记起过往一切,重回那女人的怀抱,就给他喂下这颗鲛珠。何去何从,全由你自己掌握。”说着将那玉瓶和鲛珠齐齐抛入她双手之中。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心底又是惊讶又是感激,正想说话,忽听风吹草浪,乘黄长嘶,空中白影一晃,拓拔野,洛姬雅骑着星骐横空高跃陡然冲落在洞前,叫道:“我们回来了!”
她心中大松,陡然又是一紧,下意识地将玉瓶和鲛珠悄悄收入袖中,拓拔野翻身跃下,大踏步走到丁香仙子身边,取出一把奇花异草,道:“前辈,你心脉,经络伤毁极重,需将这‘混天草’与‘摇梦花’研碎煎服,调养七日,才有初效……”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旱地插水稻,白忙一场空。无名氏,她体内的‘长相守’之毒比我重了至少百倍,眼下鸣鸟已死,心莲又被水妖烧成了灰烬,没了这两味解药,她纵然八脉俱全,也活不过半个月。”
丁香仙子冷冷道:“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说风凉话。你以为吃了几株心莲,吞了两根火羽,就能保住小命么?你这么喜欢那石人,等到药效消退,就可以和他作伴了。”
听着这一老一少咒骂不休,拓拔野错愕之余又有些莞而,转瞬望去,姑射仙子妙目正瞬也不瞬地凝视自己,心中顿时涌起温柔喜悦之意,朝她粲然一笑。姑射仙子脸上又是一阵烧烫,垂下眼帘,不敢看他,想着丁香仙子方才的语言,更是心乱如麻。
拓拔野只道她生性腼腆,旁人在侧,不敢有所表示,当下微微一笑,忍住上前与她亲热的念想,一边将采来的草药尽数取出,分门别类,生火熬汤,一边说起所见所闻的岛上局势。
这一日之间,诸夭之野已是草木皆兵,烽火卷地,西海水妖大举南犯,派遣了一百六十余艘战舰将附近海域尽数封锁,各蛮族除了女儿国,白民国仍在浴血反抗外,其他大部分都已被降伏。
此刻岛上铁骑纵横,侦兵遍布,正挨家挨户地搜索他们的下落。按此速度,不消三日,他们便会包围这片石林,掘地三尺。
丁香仙子冷笑一声,道:“这些狗贼为了得到三天子心法,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心中却是雪亮,水妖此番倾巢而出,已不独是为了我到三天子之都了,这小子亦是他们志在必得的标靶。国灭家亡,被他与姑射仙子几番相救,对这夙敌传人的仇恨早已消减殆尽,心底深处更有些同仇敌忾,只是她嘴上仍不愿意承认罢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是了!三天子之都!他们既想要到那儿,我们便带他们去罢!”
众人一怔,他一跃而起,道:“前辈与洛仙子体内的‘长相守’既是源自苍梧支渊,那里必有解药。而三天子之都又在九嶷火山之中,那里毒瘴密布,凶兽横行,水妖若想随来自寻死路,再好不过。诸夭之野正好还复安宁。”
洛姬雅拍手笑道:“一石三鸟,妙极妙极!”姑射仙子心中怦怦大跳,觉得此法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
丁香仙子冷冷笑道:“臭小子,兜了这半天圈子,终于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归根结底,你也想盗取那‘三天子心法’不是!”心中却是怦然而动。当年离开苍梧之渊后便时常后悔,极想回去尽研心法、取得解药,眼下山穷水尽,横竖一死,又有这所向披靡的小子相助,或许真是冥冥天意亦未可知。
却不知自从蚩尤前往九嶷火山后,音信全无,拓拔野心底一直隐隐担忧,眼下记忆虽失,听她提起彼处,顿时戚戚相应,潜意识中觉得自己需立即赶往那里。见众人都不反对,精神大振,笑道:“虽是将计就计,也得做得逼真才是。我们先好好调养休息,等水妖找上门来,再带他们走一趟鬼门关!”
计议已定,心下大宽,当下将草药送与丁香仙子内服,又将其他草药敷在霄昊与四青蛇的伤口上,助其疗伤。
这一日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众人都疲惫已极,坐卧在山洞中,听着松涛呼啸、炮火断续轰鸣,困意重重很快便都堕入梦乡。
唯有姑射仙子心猿意马,在那石床上展转反侧,过了酗酒才迷迷糊糊睡着,一连做了许多古怪的梦。到了半夜,炮火轰鸣,她又突然惊醒,想起梦中的旖旎情景,耳根烫烧,羞不可抑。
转头望去,拓拔野倚着石壁,睡得正沉,长明灯照着他的侧脸,俊秀如画,嘴角挂着一丝婴儿似的无邪的笑容,她的心中突突大跳,涌起温柔的母性与爱怜,悄悄坐起身,痴痴地凝望着他,又想起了方才的梦。
在梦中,她与他共骑霄昊,奔驰在诸沃之野的锦绣山原上,漫天晚霞,如火如茶,碗风吹来,胸膺中充填着阳光般的喜悦、温暖、甜蜜与幸福。多么不想醒来呵,如果那真的注定只是一个梦,她只想在那梦中沉沦。
思绪入潮,双颊如火,指尖忍不住碰了碰袖中的碧玉圆瓶。只要打开瓶盖,悄悄地将那雄冲送到他的唇边,那梦境或许就能成真了,在他的心底将永远只有指尖一人……
她咬着称,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轻轻地握紧玉瓶,做梦似的走下石床,悄然无息地来到他的身边,指尖颤抖,想要打开瓶盖,远处忽然又是一声炮响,她陡然一震像是从梦中惊醒,朝后急退了几步,脸红如霞,暗想:“蕾依丽雅,你在做什么?”
过了片刻,万籁无声烛光跳跃,想着和他发生过的一切,想着他的吻,想着他的誓约,想着丁香仙子的那些话,她的心中又渐渐米乱起来,握着玉瓶,重又走回到拓拔野的身边。但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泪珠坠与洗心玉,悲喜交叠,勇气又倏然消逝。
如此折返踌躇,始终未能下定决心。而她没有瞧见,黑暗的洞角,一双澄澈的妙目正默默地凝视着她充满了凄伤、温柔、怜惜与悲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