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海儿和段思凤离了天璇岛,由二公主派船送至岭南。立刻急急赶回江宁,途中段思凤连传彩凤旗令,江南绿林道上的高手,齐集陆庄,由段思凤挑选了二百名武功最高的人,下令在七月十二之前,分头秘密赶赴登莱。自己却兼程赶到济南,会合了雷音派的白发龙女上官馨,以及青城派的铁雷子和灵飞子,那雷音和青城二派也均各选派了百名徒众,这样一来,已不啻是集合了雷青青城二派和江南绿林道上的精锐,作倾师出击之举,实力可谓相当雄厚。
这日,五条大船劈波斩浪,东海离朱宫遥遥在望。
红日已经没入海平线下,一轮冰盘似的明月,高挂天际,清辉普照,正前方天际,出现一片极淡的红影,随着向前疾驶的船只,那片红影愈来愈大,也愈加清晰。
船中的红儿问翠儿道:“翠师兄,你看这是什么嘛?”
翠儿连看了几眼,他曾听乃师海儿说过,东海方丈山上有一处地火窑穴,终岁喷火,莫非正前方的红影,就是方丈山。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惊,暗忖:“按照预定时间,实在也该快到了。”
却见海儿和段思凤携手走上舱面,指着前面红影,正在低声谈话,白发龙女上官馨和灵飞子铁雷子等,也都走到海儿身旁,互相商谈。
眼前的红影,随着船阵破浪前进,变成一片红光,最后却变成一道上冲霄汉的长大火柱,作暗赤色,通体黑烟镣绕,这时相隔最少还有七八里,但轰轰隆隆之声,隐隐的已传入耳际。
天空突然出现二点白影,由红光方向,疾飞而来。片刻之后,已到近处,只见段思凤喝口轻啸一声,双臂平伸,当即落下二只白色猛禽,足有苍鹰般大,雪羽健翎,铁爪钢啄,长得神骏非凡。
正是那对天山猛禽雪雕,大雪和小白。
段思凤微笑道:“这一对灵雕,通灵威猛,自从我收取了他们之后,一向带在身边,不论是探路传信,比带十几个人手,还要方便得力得多,而且普通武林高手,实在也当不了它奋翼一击。”
灵飞子和白发龙女上官馨见闻甚广,知道所言不虚,但那铁雷子却流露出不信之容,他这个人胸无城府,想到就说,道:“真有这么厉害呀?”
一言甫出,那一对雪雕竟自连声长鸣,奋翅欲起,雕目之中,精光四射,仿佛对铁雷子不相信它们的能耐,很感到不平似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段思凤拍拍双雕肩膀,笑骂道:“不害臊的东西,铁真人是前辈,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
说得双雕低头敛翅,仿佛很不好意思,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段思凤这才言归正题,向众人道:“我令它们往探登陆路径,不知有没有完成任务。”
双雕奋翅争先长鸣,健翎如箭,根根猬立伸直,体形顿时涨大了一倍,顾盼之间,神态威猛已极。
段思风问道:“岸边有没有人?”
二双雪雕连声长鸣,连连点头。
段思凤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道;“一共有几个人?”
大雪小白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次却由大雪独自引颈连呜了十一声。
段思凤疑惑地一皱眉头道:“十一个人?”
大雪小白连连点头,表示说得很对。
段思凤又问了方向位置,双雕或点头长鸣,或连连摇头,有时还爪挥翅舞地比上几个姿势。
问完之后,段思凤把手一挥,一双雪雕又连声长鸣地冲霄而起,再向方丈山飞去。
这时,眼前出现一列黑影,黑夜里看去,知道是一片陆地,海儿下令放下一只舢板,微笑对上官馨和青城双子说道:“海儿和段令主先行登岸,一发信号,各位就可以赶紧跟来。”
话声甫出,海儿和段思凤双双飘身,纵落舢板,接着又是“飕飕飕”接连几响,飞落好几个人。
众人睁目视之,发现眼二个道士,二个道姑,另有二个劲装疾服的壮汉。道士乃是青城派后起高手玄灵,玄性,道姑乃是雷音派龙虎雷电四大弟子的聂雷姑与韩电姑,那二个劲装疾服的壮汉,一个乃是黑衣教降龙堂堂主乾坤指解银铃,另一个乃是两江绿林道上有数高手蝴蝶剪欧阳叔英。
小舢板破浪疾驶,片刻之后,就靠了岸,乃是一片沙滩,没有一人,众人都飞身上岸,越过沙滩,就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椰林,一眼望过去,都是一棵一棵的树,有的地方疏,有的地方密,但却不知有多深多广。
要知这南明离火大阵,就设在林中,只要方向一走错,立刻被引至火眼附近,虽然对头方面,因不知有敌人深入,不致开启火眼,引燃地火,但毕竟是件麻烦的事。
海儿仗着夜暗隐蔽,当先跃入林中,蛇行路伏地行了几步,在他灵敏的感觉中,似乎林中潜伏着不少敌人。
他微吃一惊。长吸一口真气,凝神细听,果然听得在这林中隐暗之处,或远或近,有着极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他伸手向后面做了个手势,然后旋展轻功,一溜烟般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果见前面不远之处,树后草丛中隐藏着一条人影。
海儿眼看四面,耳听八方,蓦地一长身,飞到那人影的身后,海儿轻轻戳出一指,“吭”一声,那人就歪倒在草丛中,海儿继续向前间去,发现林中或远或近,每隔二三十株大树,都埋伏着一个人,都是一式的红衣道袍,背插单剑,腰际挂着一个鲨皮制成的革囊。
海儿一不做,二不休,连连出指暗袭,那些道人根本没有发现是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晕倒过去。
一盏茶功夫,海儿已把正面林中的敌人全部肃清,一共制住了十二个红衣道人,竟然无人发觉。穿过椰林之后,乃是一片草坪,宽广百丈,极其平坦,广场之后,乃是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物,朱门华户,金庭玉柱,楼阁连云,气势雄伟壮观已极。
海儿传声说道:“这就是离朱宫,宫前的宽广草坪,回头在月至中天之后,十年一度的海祭大典,就要开始。”
众人看那广场中心,矗立着四根高约三丈,粗可合抱的长大木柱,木柱距顶约八尺之处,架着一根横木,木柱底下,堆放着无数枯柴,积成圆形,那四根木柱,每根相距两丈,作正方形矗立在场。
草坪四周,已经聚着不少人,男女混杂,场中架设着烤架铁叉,火光熊熊,火上正烧烤着整牛整羊整猪,膏油肉香四溢,烤架前侧,一长列地都放着无数个酒缸,浓烈的酒香,老远就可以闻到。
海儿微笑地看了众人一眼,道:“看这情形,敌人尚没有发觉我们业已深入,回头在海祭大典开始之时,正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说声一顿,手指玄灵道人和雷姑道:“你们留此监视敌人,玄性真人和韩电姑师侄,接引大伙上岸,凤姐和欧阳前辈请搜索左侧椰林,我和解堂主搜索右侧,务必把敌人设在林中的伏卡,全部消灭肃清。”
话声至此,海儿手儿微挥,当先向右侧椰林驰去,各人均分头行事不提。
却说海儿和解银铃两人,蛇行而前,这椰林中虽设有厉害阵法,但两人熟知门径,反而毫无困难。
行了数十步,忽然隐隐听得有人声传来,跟着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
海儿伸手一拉解银铃,两人随即隐向树后暗处,屏住呼吸。
不一会,林中缓步走来二个中年人,左边一个长得身躯伟岸,须髯如戟,豹头环眼,阔口广颐,神态极其威猛,右面那个身披红袈裟,顶上牛山濯濯,长得又高又胖,高鼻凹眼,突兀惹眼,一望而知并非中土人士。
海儿认识这两人,乃是南明真人次徒火狻猊井瑁与离朱三友中的火灵尊者密沙喇。
记得在卞老人的茅舍外的一战之中,离朱三友中的南明童子马巍,被自己用银琶震伤内腑,当场毙命。潇湘书生赵彬先被华山无尘子断去一臂,继则葬身火窑,身化飞灰,只逃走了身负重伤的密沙喇和井瑁两人。
这两人功力甚高,决非三招二式,所能解决,一旦动起手来,惊动敌人,那时要消灭离朱宫,就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里,火狻猊井瑁和火灵尊者密沙喇已自缓步走过身侧,向前行去,海儿暗叫一声“不好”,只因前面林中所有暗卡,都被海儿点了穴道,他俩只要再向前走几步,就会发现一切。
海儿功聚双臂,借林木掩蔽,悄悄跟在两人身后,只要一见不妙,立刻暗施煞手,先把对头放倒再说。乾坤指解银铃轻悄悄地摸将过来,他的轻功,虽然不错,但较诸海儿却相差甚远,只见在前面行走的火狻猊井瑁陡然转过身来,一双环眼,射出灼灼神光,在黑夜之中远射数尺。
海儿和解银铃早一步隐人树后,井瑁一见身后并无人迹,不觉有点奇怪,看了密沙喇一眼,伸手摸了背上插的兵器,缓步向两人藏身处走来……
海儿情知不免一战,长吸一口真气,刹时之间,已运起天一神婆黑姥姥所传的太阴玄功,粉嫩的白脸上,顿时飞过一片黑气,手脚露风之处,都变得漆黑发亮。
要知道天一神婆的太阴玄功,习练之际,均在深夜,面向北方,双掌凝集功力,遥吸海水中的癸水精气,日子既久,双掌劈出之时,自然而然的发出一股奇寒赛冰的凝重真气,可灭烈火,为世上各种纯阳奇功的克星,方丈山离朱宫的独门奇功三阳神功和南离少阳指,遇上了太阴玄功,一触之下,立刻就可以分出强弱存亡。
这时火狻猊井瑁和火灵尊者密沙喇都是环眼圆睁,缓步走近,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忽然靠近海滩那边,传来几声轻微草响。
四人都是一怔,火狻猊井瑁和火灵尊者密沙喇当先旋身,猛向海滩驰去,一路上左绕右折,身形迅捷如飞。
海儿心中一惊,连忙跟迹纵起,他起步稍后,林中地形又没有对方熟悉,又要防备对方发觉,不敢迫得过近。片刻之后,只见两人身形在林中连幌二幌,便自隐没不见……
他心中大急,脚下加劲,风驰电掣般来到林边,只见沙滩之上,星月微光照耀之下,足有三四十艘大小舢板,有的业已拢岸,有的尚在海上,沙滩上,到处幌动着黑影,如飞般纵入椰林,隐去形迹。
海儿大吃一惊,料想这抢滩登陆情景,定已落入井瑁等两人眼中,片刻之后,南明离火大阵即将发动,火眼中烈火一喷,自己纵然能知火眼位置,但带来的人多达四百,伤亡定必惨重。
想到这里,无限着急,猛见身前人影一幌却隐,定睛一看,正是火狻猊井瑁和火灵尊者密沙喇并肩伏在林边,手指沙滩,低声商量。
海儿心中大喜,对头既然尚在此地,料想还未向离朱宫告警,好在林中其余暗卡,大部肃清,只要把这两人杀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奇袭离朱宫了。
他轻悄悄地掩过去,却见火灵尊者密沙喇探怀取出一宗物事,蓦地向地上一掷。
“嚓……”
升起一道朱红色旗花……
海儿大吃一惊,右手扬处,一枚银光如电飞出……
“啪……”
那火花才升起一丈多高,就被当空击落,洒落了一天火星。
井瑁和密沙喇紧张回头,却见一条人影,横空飞来,人未到,一股其重如山的寒气劲风,就像山崩地裂般怒涌过来。
二人心中大惊,匆遽间,各自劈出一掌,随即分头跃开。那火狻猊井瑁刚一落地,还没有来得及取出兵器,猛见敌人身形微折,就空中跟踪追来,一座山似的光芒,天坍似的盖压而下。
火狻猊井瑁拳发连环,一口气捣出七八拳,脚下方位连换,却发现自己用足十二成劲力的铁拳,拳风凌厉得可以震裂巨石,但却阻不住敌人跟踪疾扑的身形。
“啪……”
火狻猊双拳齐出,结结实实打在海儿攻出的琶腹之上,猛觉得敌人内力奇劲奇重,只觉得心头一甜,双眼冒金花,“登登登登”连向后退。
“嚓!”
寒光闪处,火狻猊井瑁猛觉左臂一凉,顿时鲜血飞溅、拉开了一道八九寸长的血口……
他只觉得身前左右,宛如涌起一幅火树银花,就在这弹指瞬息之间,敌人已不知攻出了多少招。
直到这时,他还抽不出时间去打量敌人,究竟是谁?只知道见招拆招,狼狈不堪的竭力闪躲招架。
这不过是片刻时间,跃向另一边的火灵尊者密沙喇,身形不过刚刚落地,见状顿时大惊失色,伸手就衣襟下取出一对钢钹,猛向海儿身后扑去。
他身刚起半空,只听得火狻猊井瑁惨嗥一声,那环绕身侧的万道银光,一齐敛去。火狻猊井瑁脸上神色惨变,“登登登登”直向后退,胸前一个腕口般大的血洞,鲜血像泉水一般急涌出来……
火灵尊者密沙喇目光到处,却见敌人霍地旋过身来,俊目放光,玉面凝霜,顿时打心里冒起一股寒气。
他在卞老人茅舍之外,已经领教过海儿的手段,此时见他神威凛凛,不到片刻,就把二师兄毙于剑下,这等身手功力,自己万万不是对手,想到这里,顿时起了脚底抹油之念。
他身形刚向后一退,猛见敌人宛如乘风而来,银琶一挥,顿时化成数十道银光,响起一阵震撼人心的风雷之声。
火灵尊者密沙喇又惊又怒,抖丹田一声大喝,道:“老子和你拼了……”
深夜密林,这一声大喝,传出老远,海儿大吃一惊,倘若被其他敌人闻声听到,可就麻烦了。
只见他更不留情,右手银琶纵横拍击,刚猛之处,有如迅风疾雷,威力万钧;阴柔之处,却十分诡异阴毒。
火灵尊者密沙喇施展出离朱宫独门秘艺——南离大六式,才挡得两招,到了第三招时,猛见敌人琶锋一挑,顿时门户大开。
却见对头狞笑一声,琶尾剑锋,分心刺入。
那火灵尊者密沙喇练功多年,也非凡庸之流,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身形陡然一旋,脚踏七星方位,蓦地斜旋开去,这一招,乃是南离大六式中的救命绝艺,叫做“断索纵龙”。
密沙喇惊出一身冷汗,逃过大难,蓦觉一股无影无声的奇重阴柔内力,直撞过来,当下五腑震动,七脏离位,脸上神色惨变中,“登登登”直向后退,鲜血一口一口地狂喷出来。
敢情这一招“断索纵龙”,虽是厉害,无奈变化至此,招式已老,那海儿功力已非昔比,一见一击不中,银琶倏然化刺为扫,太阴玄功化成的罡风内劲,已透过银琶,跟踪扫去,一击中敌。
海儿战到如今,一味哑口急斗,这时他双足轻点,身形有如掠波之燕,怒扑面上,右手运足内力,一琶猛扫而出。
“蓬……”
只见火灵尊者密沙喇一个身体,被击飞起,“克嚓”连声,压折二棵杂树,落地之后,便就不再动弹。
海儿长长喘了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十分疲累,树后转出乾坤指解银铃,很迅速地把井瑁和密沙喇的尸体,拖到僻静之处,暂时藏起。
这时沙滩之上,已无一人,就是那几十条小舢板,早有水手驾着驶回海舟。海儿见沙滩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心中微定,又见离朱宫方面,迄未有什么异动发生,料来自己诛灭井瑁和密沙喇之事,并未被人发觉。
他带了乾坤指解银铃,匆匆赶回草坪边,只见靠近草坪的椰林之后,已隐满了幢幢人影,不过隐蔽伪装得很好,自己倘若不是深知就里,也不容易在一瞥之下,立刻发现。
他发现段思凤,铁雷子,灵飞子和师姐上官馨均在其中,连忙赶过去,互相点了点头,还没有顾得低声商谈一下,却见段思凤伸手一指前面广场,低声道:“你看……”
目光到处,只见广场之上,已经挤满了人,男的在左,女的在右,各自席地盘膝而坐,笑语喧哗声随风传来。
正中央四根木杆之上,依旧是空空的。在靠近离朱官方向,搭着一座高台,台上放着一长列条案。
台上泥塑木刻地站着几个人,都是身披丝质大红长袍,腰系金黄色丝绦,背上插一柄长约三尺的金色长剑。
从离朱宫门,一直到台旁,铺着一条宽约丈许的深红色毛毯,毛毯两旁,每隔三步,相对肃立着一个身披金甲的高大卫士,手里握着长长的金戈,戈尖金光,映月生辉。
海儿微笑对段思凤道:“到底是左道旁门,不免有许多做作。”
段思凤尚未答话,猛听得台上传来咚咚两响,跟着有人叫道:“时辰已到,海祭大典开始,真人升座——”
只见宫门大开,首先走着八对童男童女,身穿锦袍,手中各提一盏垂苏金灯,目不斜视地缓步行前。
童男女之后,却是八个肤如玉雪的垂纱宫女,都长得杏眼桃腮,面目娇好,手中各提一个金色香炉,炉中袅袅地升起青烟。
宫女之后,又是一十六个俊美男童,各穿着一身雾绢冰纨似的雪白仙装,手里拿着竺萧琶笛之类乐器,一面行走,一面奏弄,乐声细细,随风送来。
众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等排场,未免有点有伦不类。
俊美男童之后,却是八个美貌少女,抬着一张长约七尺的软榻,榻顶上还有一幅长方形的车盖,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高大道人。
只见他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颔下三络长须,飘拂过胸,头带七星冠,身披烈火道袍,赤着脚,左手藏在衣袖中,右手放在膝盖上,那手指纤长雪白,温润如玉。
海儿看了段思凤一眼,传声说道:“这就是南明真人了。”
段思凤点点头,目光依旧注视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