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大树,高逾十丈,干粗须二人才能合抱,虬根缠结,枝丫密织,翠叶鳞鳞,苍郁蔽日。树顶长在半面峰的凹壁处,伸延向上,十分雄壮,假桃花居士安琪,力尽气绝,余力无法控制,竟将手中的树枝,疾射而至,端端射在大树干正中的一个元宝大的斑痕上。树枝插没经尺,整棵巨干,竟颤颤摇抖了起来。
奇迹出现了。巨树摇晃越来越遽。但见树梢如乌龙摆尾,树干如银蛇钻洞,竟然挟着隆隆巨震,恍若雷鸣。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乍然爆发,根断树倒,砂尘蔽空,假桃花居士安琪,身虽在数丈之外,却被石屑灰尘扑落全身,须臾之间,变成了个灰白的泥人!弥空烟雾半晌才徐徐散去。但见那大树之旁,豁然现出了一个圆形山洞,洞口约五尺,内中深幽邃黯,不知通往何处!
咦!秘洞竟然有物移动,幽深黯黝处,一点白影,冉冉而出,直至洞口,伫立如塑,赫然是一个人!女人!
那女人穿的是洁白的的素衫,秀发如云,披散其肩,柳眉摇鼻,粉颊桃腮,如水双眸,又黑又大,然而,也许是久住洞穴的缘故,粉脸洁白如霜,神色中蕴藏了悠长岁月的郁积!
她乍出洞穴,时已薄暮,可是因久因其中,目触天光,不觉难睁,直待半晌之后,方才轻启灵明,环巡周围四面,悠悠然的吐出一口气。
“唉……”
呢喃细音,自言自语的说道:“琪弟弟!你还在蒙古吗?”
“琪弟弟!你知道我在这里,忍受无边的痛苦吗?琪弟……”
“唉!上苍为什么安排我如此的命运呢?……”
你道此人是谁?
原来她乃是为郎奔波,不辞劳苦,欲赴大雪山觅访铁菱仙女王秀云,求取“碧眼金蝉”及“雪莲芝”两物,替安琪疗治残伤余毒的白X帮之主,月殿嫦娥冷艳香姑娘。真可谓无巧不成书,原来此洞正是孟功筑的秘洞,安琪于无意间用树枝拂树,正好打在开启洞门的秘键上,由此使幽禁其中的冷艳香重见天日。原来冷艳香只身到大雪山上寻访灵药,经历千辛万苦,堪堪到达此地,眼看大雪山已然在望,却料不到被神医孟功,擒来此峰,折磨成个雪人一般!
月殿逮娥冷艳香哀怨的眼睛,迟疑地落在被灰尘盖满的假桃花居士身上,突然,她脸色惨变,倒退数步,眼中透出恐惧的神色,全身战粟,口中惊叫着:“老畜牲!冷艳香偏不从你!老畜牲!冷艳香死不从你!”
半晌过去,假桃花居士仍然不动,月殿逮娥冷艳香已逐渐趋于镇静:“也许他不是孟老贼!”
她壮着胆子,蹑着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外移动,一步一步的靠近僵卧的身体!
冷艳香凝视了甚久,自己向自己安慰着,伸出雪白的柔荑,轻轻的将他身上的石屑,灰尘拂落,露出他的双腿,粉红衣衫,发、须,和惨白如纸,毫无人色的一张面孔!
“琪弟弟—一”
她的脑中。似乎已经空了,只有的是两个人的面孔,可怖的孟功,可爱的琪弟弟!
迷离、痛苦、痴茫……冷艳香此刻心中悲情难抑,竟把他揽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暮云四合,晚风频吹,月殿嫦娥冷艳香突然立起,将假桃花居上抱在怀里,哈哈狂笑,身形狂跳,直入洞室之内!
“弟弟!想死我了!我的人儿,我的小亲亲!琪弟弟!为什么不说话呀!”
频频的呼唤,像老妇夜泣,象巫猿啼悲,像杜鹃泣血,在夜色朦胧的绝峰上,声音迎风断续,令人不忍卒闻!
月殿嫦娥冷艳香的哭声,呼唤声,渐渐敛杳低落,而洞室内却生起了一盏暗淡的微弱灯光,油灯在石室壁上,稍稍可借其光,看出洞室的一切。四壁空空,南面一个小孔,约有拳头大小,算是唯一通风细孔,室有五、六丈宽,有床、有桌。有一道细水,沿壁而流,大概是用以渴饮之用,西面壁下,又是一个巨大窖穴,内中存有许多干粮。本为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修功练艺所用,而幽禁月殿嫦娥冷艳香之后,却成了她赖以生存的恩物!
假桃花居士安琪,僵如冰冻,遍体寒冷,被冷艳香置于床上,脸如白纸,毫无气息,手掌、脚心,呈腐菜黝色,只有丹田穴间,微弱有一丝丝的温气,几至杳灭,如同壁上油灯一般。
月殿嫦娥冷艳香痴坐在床头,起初是拥吻、痛哭、频呼但是时光慢移,她的叫声没了,眼中却倏然射出诧异、惊讶的神色,身子也缓缓离开床沿,站立起来!
这是无比的惶恐!不过,这表明她的神志,已逐渐趋于正常,不像刚才那样的神魂颠倒了!
“他不是琪弟弟!也不是孟功老畜牲!”
“也许,他无意的破了孟老贼的封锁之键,而自身却中伤昏倒,僵卧地上!”
月殿嫦娥在扪心自问:“如此忖度,他并非敌人,反而是我的恩人,他救了我,不应救他吗?”
“看他的样子,像是力脱气绝,如果再过三个时辰,恐怕已无生望了!”
蓦然,她忆起昔日在太湖总舵时,义父无名叟——一竺任豪——曾言,如练就内功之人,力脱气尽时,全身发白,冷冻僵绝,欲救之前,则须将此人没入水中,使之血气渐生,然后再以本身功力,为之导引,导致丹田余气,流畅全身,再加温热之火烘之,方能苏醒,否则丹田余气,缓缓散失,神仙难救!
想至此,忙将假桃花居士扶起,塞在洞内的一曲清流中间,溪沟约有二尺来宽,纳身其间,恰好尽没,仅将其头微仰,留鼻孔在水外,以吸空气。
月殿嫦娥则自到洞外,摘拾枯枝,在室内堆成一堆,而后盘膝而坐,面对水中的假桃花居士,闭目调息,暗运真气,作一番准备。
她自被八指飞天怪神医关在此中之后,饥食干粮,渴饮溪水,孟功如回山相逼,则以死自守,那孟功也殊怪异,他擒冷艳香之志,在于学习玉面潘安介云山教自己皮毛的某种诡功,但这种功夫,却须对方自愿奉承,否则徒劳其功,因之,她坚拒死撑,孟功除将之困在其间,却未曾进一步相逼,冷艳香的贞操,也侥幸的因此而保全了,说起来不谓不奇。
她在洞室之内,求生不得,欲死又不忍,索性忍下无边痛苦,日夜无计,岁月不算,只一味的将义父所传的功夫,加以锻炼,内功方面,温习更勤,预备有朝一日,冲出此洞,捉住飞夭怪神医孟功,碎尸万段,以报此仇!
她那里知道,孟功诡计多端,阴险奸诈,狡黠奸滑为天下之冠,她想冲出石洞,无异痴想,如非此回假桃花居士的安琪误打误撞,替她破了石洞之秘键,恐怕她学了一百年,也要老死其中!
这些都是闲话,表过不提。
却说那安琪浸入水中已有盏茶功夫。说也奇怪,那一曲寒溪,乃是阴泉,冷若冰水溶雪,而安琪之躯体,也是冷冻如冰,恍若冰棒一般,却在这盏茶工夫间,水中起了变化。起先只见一层稀薄的白烟,若有若无,起自其身的水面,时辰渐过,这层稀薄的白烟,竟然由稀渐密,由薄渐厚,冉冉袅娜,缓缓升起,有若炊烟,更像蒸汽,渐渐将二尺宽的溪道布满,远望过去,恰似条白带一般,横陈地面,十分好看!
又是时辰逝转,茫茫白烟,续起不绝,逐渐地弥漫遍布,茫茫遍罩,将清溪,及安琪躯体,掩没在内,后来连月殿嫦娥冷艳香也没入其中,就是整个山洞,竟都充满了乳白的茫雾,剩余的冲出洞口,冉冉飞升。
此时,在清溪之内,却有一种“卟卟”的细响,在逐渐升起!
月殿嫦娥冷艳香功贯全身,气走丹田,抱元守一,心静神澄,真气正在迂回畅转,运循周身穴道血脉,那雪白的粉颊,也渐渐泛出了一丝丝苹果似的鲜红色,肌肤晶莹依旧,花容玉貌,不但已复旧观,而且在成熟的气氛中,更现出她的娇妩与美艳。
浓密的云雾,又由浓而淡,由淡而稀,渐渐归于杳失,然而“卟!卟卟!”的闷响,却越来越盛,越来越大,有如蛙之鸣于井底,十分刺耳!
天色已亮。月殿嫦娥行功已毕,转抬柳眉,缓启秀眸,注视面前的景物。
清溪的流水,因假桃花居士身在其中,故而涨满一尺有余,而此时的溪流,竟然“卟卟!”地发出沸腾翻滚之声,此起彼落,宛如煮粥一样。
假桃花居士安琪的躯体,已由白纸的颜色,变成了黝黑的非洲土人,再由黑人逐渐变成血红的印第安人,滚沸越盛,他的躯体亦越变越明。
月殿嫦娥冷艳香,情知此人已经缓过气来,乃伸出玉指,轻按其鼻上,果然对方气息渐壮,且心脏跳动的声响已也隐约可闻。溪水沸腾的现象,也因他气色的好转由盛而衰,由衰而平,恢复了原先的清溪。
冷艳香知道下一个步骤可以进行了。乃提壁上之灯,燃起洞中火堆,使之燃烧旺盛,直到炎热,方将假桃花居士安琪之躯体,移至火边,此时他的躯体已不象冻僵之体,反而却如酣睡之人一般。
冷艳香默记义父无名叟所说之法而施,将他置成盘膝而坐的形状,自己亦以此形,坐于其后,徐伸出双手,掌心向前,明眸贯神,缓缓按在安琪背后,一掌按在脑后下部“风府穴”上;另一掌则按在脊梁最下端的“敲尾穴”上,运起真元,将全身内力,逼至双掌掌心,一时热气如流,径向两穴涌去!
两个时辰,像流水般逝去,火堆烈焰,高炽方殷,假桃花居士安琪,气息已同常人一般的正常,火红已渐渐褪去,安琪已恢复冠玉似的俊面!
冷艳香气走黄庭,真元源源如水,畅流其身,而安琪体内的真气,却已自丹田穴处,缓缓向外蔓延,扩张,循冷艳香热气所经之途,缓缓流动,由缓而速,由速而畅,豁然开朗起来。
她见大功告成,乃收回已身真元,舒了一口气,自我调息一番,方才睁开双眸,缓缓立起!
然而,当此明眸方启之际,立刻神色皆变!
原来她眼光所视之处,乃是假桃花居士的右耳后跟,赫然有三粒朱砂症,鼎足而立,形成一个犄角亡势!
这一发现,不啻梦中,月殿嫦娥疑真疑幻,不觉怔了半夭,移时方才揉揉双眼,伸出颤抖的玉手,就近瞧个真切!“是他!一定是他!是他……”
冷艳香再无法矜持,她一跃上前,将假桃花居士的安琪双手拉起,掀卷起双袖,只见小臂弯之处,佩着两只赤金镯子,光华夺目,镯子正面,各嵌一字,分明就是“安”和“琪”字。
读者诸君当还记得,月殿嫦娥冷艳香与安琪之间,在大别山元阴教巢穴内,做了六个余月的夫妻,她对于安琪全身的一毛一毫,皆已熟知摸透,耳后朱砂痣又是天生标记,冷艳香如何不知?
月殿嫦娥认出假桃花居士就是安琪之后,喜极而泣。不觉忆起了几年来的苦楚,愈加悲从中来,竟而放声大哭起来!
在她悲悲切切,嘤嘤晤晤的哭泣时,安琪却已渐渐恢复了知觉,口中作了一声痛苦的长叹,缓缓张开那双俊目。
当他眼光乍现,忽见眼前火红一片,烈焰高涨,不觉“咦!”了一声!
这一声“咦”的轻叫,乍入月殿嫦娥之耳,使她哭泣倏止,娇躯猛地一旋回,只见她樱唇咬紧,凤目含泪,粉脸紧绷,玉臂疾抬,“吧!吧!”两声,脆响迭起,假桃花居士安琪之双颊上,顿起了十道鲜明指痕!
安琪神智方才苏醒,气力精神,均未恢复正常,而冷艳香疾然出手,力道又如此狠重,他如何闪避得过,早打得金星乱冒,差点儿向前倒去。
他被冷艳香这两下狠打,算也加速了神志的清醒,慌忙摇了摇头,急睁双眼,观看打自己者究竟何人,然而,当他日光看清对面素裳姑娘时,俊目圆睁,口中惊叫出声:“你……你……是……”
冷艳香将他打了两下之后,满怀怨气,已然尽消,哀声悲哭,珠泪如同断线串珠,颗颗扑落,簌簌滴在地面,身躯一纵,扑向安琪身上!
安琪当她还要劈打,双足陡的一振,身形如云,疾飞七尺,冷艳香扑了个空,踉跄三步,方才立住。
他闪身侧立之后,对于伫立当场的冷艳香,心中又悲又喜,强欲控制情感的激动,期期艾艾的开口说道:“是你……是姑娘救在下的性命?”
冷艳香被他两字“姑娘!”叫得怒火乍起,一跃而上,满脸娇嗔,气呼呼的逼在他脸前,字字如截钢断铁的问道:“安琪!你忘了我在大别山里,为了你而忍受数月之苦,为了你险些得罪绢妹妹、云妹妹,为了你,不辞劳苦,奔波千里,跋涉长途,欲至大雪山觅求灵药珍品,替你疗伤去毒,这些你都不知吗?”
“为了你,我被八指飞天怪神医困在这洞内,几达三年半之久,难道这是我月殿嫦娥冷艳香,自己应得之罪吗?”
“我问你!我为的是谁?不是你这冤家,而你却抛弃了一切,化装成这般模样,让别人瞧不出你的真面目,而见了我这残花败柳,竟忘了昔日之情,不肯相认,你是什么居心?你的良心何在?”
这一阵骂,把她自已数年来的忧郁怨积,悉数倾泻。骂了一阵,泪水又像玉盘里的滚珠儿似的,不停的滴将下来。
安琪被冷艳香一顿数落,早骂得他俯首黯然,眼眶潮热,情泪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沾湿衣襟,喉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半晌,终于哀叫一声:“香——姊——姊——”
“情关困英杰!”古今中外的英雄豪杰,住凭他武功赫赫,不可一世,然而,当他遇上了这种场合时,谁不化百练钢为绕指柔呢?安琪是至情至性的人,如何能压抑多年来情爱的爆发,一声“香姊姊!”陡入冷艳香之耳,他已如疯了的猛兽似的,奋力一冲,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月殿嫦娥冷艳香自与董绢绢,追魂秀士王森,小神乞卓俊等约定之后,即将白X帮总舵之内的大小一切事务,交与七极真人资能子与笑中原江约两人掌管,自己结束停留,只身循捷径,怀着焦急与祈求的心情,朝大雪山方面进发。
白X帮在无名叟创帮之后,除江、浙、闽、粤等地设有分舵之外,晋、豫、鄂、湘、川、黔等处,亦有分舵设立,只是无名叟自眇仙娘负气出走,雄心消磨,壮志堕落,被八足蜈蚣阎宣一手蔽天,以致各处阳奉阴违,有的与阎宣勾结,互成爪牙,有的不满阎宣所为,愤而自立,弄得声名狼藉,“白X帮”三字,也因此而一落千丈,变成帮匪。
直到无名望再斗南陵樵子,眇仙娘陆翠兰归来,化干戈为玉帛,除叛贼,消妖氛,相偕而去。月殿嫦娥未回帮之前,追魂秀士王森已与七极真人共商策划,重整帮规,各处分舵,闻风得信,均复归统帅,顿成一片新的气象。冷艳香回帮后,更颁宽宏之法,过去从贼行逆者,重做新人,既往不咎,各安其所,做一番有利桑梓,与民便利的事业。自此之后,白X帮声誉,蒸蒸日上,帮众个个遵法守礼,百姓与之相处为欢。
白X帮各分舵主以下,无不感戴新的总舵主冷艳香仁慈,故这次月殿嫦娥冷艳香离开总舵消息传出后,处处望风迎迓,竭诚送别,冷艳香也各就各处之地势,民俗,做一番建设指示,各分舵主谨遵所示改进,获益良多。
月殿嫦娥冷艳香怀着焦急的心情,历经风霜苦楚,离太湖将近二月,总算已入滇界之北,这天正由鹤庆赴石鼓,预备沿金沙江的庄落,如母猪台、白粉墙、巨甸、格鲁湾、其宗等处入大雪山,访识菱仙女王秀云。
不想一日在一林口遇一似曾相识之人,那人朝冷艳香看了一眼,招手连连而去。冷艳香满怀狐疑追去,两个时辰后,那人跑到一座山峰,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正是震中天伍德之子伍天行,为报父仇,将冷艳香诱至圣教地面。冷艳香被诳至此,怒火高炽,岂可遏止,娇叱声中,身形随起,疾然射至!
伍天行见冷艳香追至,哈哈一阵狂笑,返身疾奔,竟不迎斗,直向山峰驰跃而去!
冷艳香怎肯放他干休,她对于叛乱本帮的贼子,个个都恨之人骨,适才又被辱骂,又动了她的杀心,银牙紧咬,白影如虹,施展卓绝轻功,恍如星驰丸坠,莲足轻点,如夷平路,瞬息之间,已登峰顶!
然而当她身登绝峰,脚落实地之时,双眸所视,那里还有狗子伍天行的形踪,只见峰岸广宽,半崖峭立,怪石巨岩,林立如牙,山风疾呼,振袂欲飞,下临无地,白云缭绕,端的险峻之极!
月殿嫦娥冷艳香杀气满布,四眺无人,不觉娇喝一声道:“伍天行狗子,既诱本姑娘至此,为何不敢现身一斗,作偷窃之徒,能称得上好汉吗?”
“嗤!”
一声冷笑,发自半峰凹拗之处,冷艳香心中一凛,全神戒备,怀间脆响迭起,一条软绵绵的如意带,已落在乎中。
那声冷笑过后,却见一个嶙峋枯瘦,身穿藏青长衫的老人,自山坳之内,一摇三摆,缓步而至。
说他缓步,其实却疾如飞行,只三、四个落脚,已臻至冷艳香之前,诡奇之步子,陡令冷艳香吓了一跳,退后二步。
此人生得脸色惨白,恍如冰雪,倒八眉,疏落白须,秃顶脑袋,奸笑连连,正是熊耳山鼠窜回穴的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
孟功遛步至前,嘿嘿连声奸笑,一双凶光暴露的邪眼,射视了冷艳香半晌,鼻孔内却“哼!”了一声,沉声问道:“小娃姓甚名甚?”
月殿嫦娥冷艳香见他眼光如豺,身形似狈,已知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芳心忐忑,但念自己功力,并非寻常,胜之不易,逃之却非难事,故神志仍极镇静,闻声之后,报之嗤然冷笑道:“既先问人,何不自通名姓!”
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怪笑连连道:“问得好!问得好!小弟孟功是也,小娃儿有点来历,并非寻常,幸会,幸会!”
冷艳香陡闻“孟功”二字,神色陡变,她闻义父所言,谓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奸诈阴险,鬼计多端,只医术通神,号称一绝,为何自己竟撞到这个地方,真是祸福无常。
她吃惊之余,仍然设法逃去,于是乃诈露笑容,上前裣衽道:“原来是孟老前辈,后辈不知,有所渎冒,请多多恕罪,因后辈心急赶路,误走途径,今且告退,容后请罪!”
说话甫落,莲足一顿,身形飞虹,疾向峰下跌去!
蓦的,她乍觉冷风击顶,青影一晃,竟阻其前,只听孟功冷森森的笑道:“冷艳香!你以为小弟不认得你吗?单只一条如意带,便是无名叟独一无二的特征!”
“孟功!你待怎样?”
“哈哈哈哈!好说话!小弟新近欲练一种江湖独有的绝功,其名叫做‘欢魂气’,却须要一个习有内功,武艺超群的女子,合籍双修,以阴洛阳,以阳助阴,方能完成,你来得正好!嘿嘿嘿嘿!你来得正好!乖乖听话,保你有好处!”
冷艳香如何听得下这种污言秽语,乘他狂态毕露时,如意带化作“巫山飞虹”,疾如金蛇吐信,直砸“将台”死穴,左手蓄劲含气,“红砂罡”挟起雷霆万钧之势,迅如闪电石火迳然拍至!
这两招均出其不意,冷艳香寄望一击,已贯注本身功力九成以上,若不将八指飞天怪神医伤在带、掌之下,也可将之逼退五尺,让自己脱身!
然而事实竟大谬不然,冷艳香如意带及“红砂罡”狂风巨卷一出,盂功竟然傲然而立,就在招式堪堪用实之际,倏闻他嘿嘿奸笑,身形乍闪,青影如蛇,飘忽难辨,竟在一闪一滑之间,避去两招,逼近身侧,左手箕张,四指猛发,虚空一振,陡喝一声:“止!”
冷艳香招式方空,心存警惕,飞身一闪,疾然反跃,但是,当她身形未起,乍听一声:“止!”字,周身机冷冷一个寒颤,知觉全失!
待得月殿嫦娥冷艳香苏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已被置于石洞之内,洞中烛光摇曳,床桌可辨,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此刻却脸蕴奸笑,眼喷邪火,静坐床间,在注意冷艳香的一举一动。
冷艳香看清四周,骨碌碌地爬身起立,却觉全身并无不适,气力依旧,身上衣裳,亦完整如常,心头待定,忙退数步,蓄劲于掌,运气防身。一双明眸,含怒戒备,竟不松懈。
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睹状,竟哈哈狂笑而起,手指月殿嫦娥冷艳香道:“冷姑娘!以你那两手绣花针的功夫,也想在小弟面前卖弄,真是有趣。怎么样?还是乖乖的听从小弟的话吧,免得受苦!”
冷艳香恨得银牙乱咬,却不敢再度出手,重罹前辱。待其言说毕,娇声骂道:“老畜牲休生妄想,要杀便杀,本姑娘把生死置之度外,不怕你的鬼魅伎俩!”
“嘿嘿嘿嘿!这可是真的吗?冷姑娘!”
孟功闻她喝骂,毫不动气,却在鼻孔里发出阵阵冷笑,慑人心神。笑毕之后,声变恐怖道:“冷姑娘,小弟所学的“欢魂气’在修练之时,乃在于双方心诚意真,而不是加以胁从的。不过,姑娘,这石洞中仅有一个出口,你可知道小弟的意思吗?”
冷艳香听得心寒神战,暗中悲怨,心想:完了!他竟欲以卑鄙的手段,不如先咬舌死了!免得受辱!
她心意既决,正欲咬舌欲决时,却听八指飞天怪神医缓缓地说道:“小弟曾将天下第一魔头,玉面潘安介云山,幽困在一个古洞之内,身穿蛟肋,背抵地眼,受子午相交的奇冷酷热之苦,几达一个甲子有余,冷姑娘!小弟不怕你不欢喜相从,只要指头一动,嘿嘿……就要你的居在这洞天福地之内,永不见天日。”
“天日”两字,说得如同幽灵吐气一般,冷峻、凌厉、阴森可怖,月殿嫦娥冷艳香听得浑身战栗,娇躯差些软倒。
“嘿嘿嘿嘿!冷姑娘,小弟从此别过,三个月后再见,如果你回心转意,小弟自然包你好处不尽,嘿嘿嘿嘿!”
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狞笑连连,说毕此话,果真不再向前,只见他身子一摇,已靠近北面洞壁,手指西面壁下道:“此下有取之不尽的粮食,那边也有用之不竭的饮料,冷姑娘!屈居在此中多多考虑吧!容小弟先告辞,三个月后再见。”
说毕,乍见身后现出一个圆洞,日色流照,景物可睹,孟功却从容地朝外走出。
月殿嫦娥冷艳香,起初为他口叙的残酷刑法,心神呆怔,却见孟功移步启门,芳心一动,双掌突发,鼓足“红砂罡”十成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疾奔孟功背后扑上。
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在冷艳香“红砂罡”甫出之际,已然警觉,只听他冷冷一笑,右手一挥,宽袖生风,暴飙顿起,“袖里乾坤”真气横溢,势如排山倒海,爆发出一阵巨震九天的“轰隆”巨响,震得整个山洞,东摇西晃,石屑乱落,灰尘飞扑,嗡嗡之声,充塞两耳,茫茫欲聋。月殿嫦娥遽觉一双玉腕,简直非属已有,麻木不仁,娇躯却被震出一丈余远,踉踉跄跄倒退数步,撞在壁上,差点没倒在地!
这边的八指飞天怪神医孟功,却在一撞之际,哈哈一阵狂笑,一摇三摆,直出石洞,身子才出,洞门突而随之封闭,紧闭恍如泥封,竟然毫无一丝缝隙可觅。
“就这样,我被关在这石洞之内,孟功那老畜牲也曾来过十二、三次了,如果他的话是真,那我岂不是在此中住了三年有余?”
其实,安琪此刻的感怀,内疚,是千丝万缕的。对师父,那位眺望他归去的老人家;还有昏倒在熊耳山的绢姊姊,落崖的贞妹妹;被白发婆婆引渡的秀妹妹;她们为我而千辛万苦,而我却为了誓约,隐蔽真面目。现在父之仇未报,情债缠绵,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良久,良久,俩人都止了悲声。安琪方将坠崖之后发生的事,自遇玉面潘安起,到奋战白骨魔鬼止,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安琪说明自己为何改装的缘故之后,冷艳香方才恍然大悟,泪痕未干,樱唇乍启,向安琪说道:“你真是太无情了,绢妹妹为你奔波,忘死舍生,欲入斗场报仇,而你却忍心地把她震昏过去,你还说出和什么鬼和尚出家,你说说,将来见了绢妹妹等,你要如何交代?”
安琪听了,笑了笑道:“香姊姊,你有所不知,我帮了绢妹妹一个大忙,她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鬼话!谁相信你的,就说这身打扮吧,要不是我们曾经……”
冷艳香说溜了嘴,粉颊顿泛红云,轻轻捶了安琪一下,羞涩的一笑,改口细声道:“要不是我认出你身后三点朱砂痣,掀袖看见赤金镯子,恐怕我把你救醒过来,你却要和在熊耳山一样,一走了之了。”
安琪这回是真正享受着闺房中的乐趣,轻轻抚摸着她的香肩,正容笑道:“我才不会呢!你知道我学了玉面潘安介云山二师父的功夫之后,可以意念伤敌,呵气杀人,当时我以一招‘一点归真’诛决四绝时,绢妹妹恰恰跃入,我先把她震昏,让她气血平静,然后利用与俊哥哥说话的当儿,运起‘阴阳两神通’,替她灌输内力真元,待她清醒之后,再略加调息,本身功力,可以增长两倍以上,你说她不会谢我吗?噢!对了!就是你吧,现在也已经得了我的真元输送,增加不少帮助!”
月殿嫦娥冷艳香一听,不由失笑道:“越发胡吹,在你怀中抱抱,也有了好处。暧!要死了,不来了,该打,该打。”
安琪捉住她的粉拳,轻轻在她的樱唇上一亲,正经的说道:“我又没让你说这些话,你自己说溜了,却要打我。说真的,香姊姊!你现在自行调息一番,看看腹中有何异样?”
月殿嫦娥看他不似玩笑,于是澄清杂念,灵明净澈,缓提真气,引导丹田,蓦觉丹田内的真气,稍稍一动,即如黄河泛滥似的,畅通涌流,巨流奔放,直向周身百骸,千百血脉冲去。一时气畅血涌,全身如沐春风,爽适舒怡,香汗齐出,精神旺盛,真气充沛已极。
这一来,把个月殿嫦娥冷艳香可就吓呆了,半晌过后,急睁双眸,倾视安琪,忘情的把他紧紧揽在怀中,丁香啧啧,狂亲不休,口中呢喃叫道:“琪弟弟,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你竟变成了个神奇古怪的异人。实在,我一点也没感觉到,你已在暗中灌注了真元。”
安琪见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忍不住低下头来,再度亲吻着她的秀发、香肩、粉颊,他俩拥抱得更紧,心底里漾溢出热流、热能,四片滚烫的嘴唇,渐渐凑合,紧紧地贴在一起……
眼前的火焰,渐渐地微弱下去……
另外的一把火焰,却在慢慢的升起……。
这是爱的升华!他们没有做进一步的摸索,而精神上,早已结成了灿烂的花朵!
良久,良久……
良久,良久……
火焰熄了,晨雾逐渐疏放,洞口透射银白色的光芒,唤醒沉醉在爱的境域里的他和她。
月殿嫦娥三年来的怨愤,一扫而光,此刻容光焕发,娇笑含春,轻轻离了安琪的怀抱,理好云鬓,即去提取地窖里储藏的面千米饼。安琪却漫步走出石洞,到外面观赏旭日初升的大自然美景。只见云海弥漫四周,身立之处,恍若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孤岛。霞光万道,宛似金蛇翻滚,发自东方,安怡、沉静、庄严、美观,令人恋恋不舍。
安琪置身于此,精神振奋,不觉振臂开口,发出一声豪壮的清啸,如龙吟九重,凤鸣云霄。一时云雾飞卷,金光晃动,山摇树曳,晨露坠滴,嗡嗡之声,长绕耳际,久久不绝。
就在这时,安琪放眼远眺,蓦见云海深处,有两个黑点,急如飞矢,逐渐射近将来。
安琪俊目如神,乍一发觉,心中既感十分诧异,暗想:“这分明是对飞禽,穿飞在白云上端,其高达数千丈,量来并非平凡之物。”
心念未罢,却见黑点越来越近,瞬间已达头顶。安琪闪身在巨树下观之,只见此禽,似鸦而大,全身纯黑,脚爪全黄,目如金睛,凶光毕射。鸣如枭叫,只在安琪头顶绕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