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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姬九常筵前试小技 神弹子比武梅花桩

    姬九常站起身来,走下席位,在厅堂上手的水仙花盒里,随手取出一颗鹅卵石,握在掌心里,然后笑吟吟地对大家说:"这种鹅卵石,拾于急湍溪涧之中,长年累月,流水沉沙,可说是最最坚硬了,以它来试一试吧!"话还没讲完,只见他握拳的手指缝儿里落下纷飞的粉末,当他向众人一摊手时,哪里还有鹅卵石?这全是内家之功,劲力发自劳宫穴,没有数十年的功力,绝对达不到这种境地。姬九常乐呵呵地说:"小玩意儿,小玩意儿!再给大家换一套吧!"他重又坐了下来,命家人从厨房取来一把筷子,随后把圆桌上的菜碗向两边移开一二寸,中间空一条小弄,方向正好对着庭院中央那棵大树,大家聚精会神,诧异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姬九常把一支筷子顺着那条小弄轻轻一弹,筷子像箭似的射出厅堂,钉进了大树的树干,接着,他又把另一支筷子照样弹拨出去,后来,一支接一支,越弹越快,令人目不暇接。奇迹竟发生在轻轻的弹拨中,那些弹出去的筷子,竟是一支"咬"住一支,连成长长的一条,颤悠悠地晃动着,筷子是一头方一头圆,非铁非铜,何况圆的一头又不锋利,要一支支连接不断地正好钉住,不仅需要好眼力,好腕力,好指力,而且还要依靠登峰造极的内养功。姬九常要罢竹筷,拈须笑说:"这样的玩法太闷了,这回我来搞个热闹一点儿的。"他一声吩咐:"来呀!给我把那套小摆设取来。"家人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抬出一排檀木小架子,架子分上下两格儿,陈设着各种打击小乐器:有钟、有鼓、有锣、有钹、有磬,一应俱全。大家一时闹不清这老头儿要玩儿什么花样。姬九常站起身来,潇洒地拨弄一下胸前的胡须,隔着圆桌,用手指对着那套乐器,这里一指,那里一点,说也奇怪,顷刻钟鼓齐鸣,抑扬顿挫地发出各种悦耳的声音,厅堂内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突然,乐声嘎然而止,姬九常已垂手坐于原位上。年轻人面面相觑,觉得新奇有趣,俞姑啧啧称赞:"你们仔细看了吧?这三套杂耍,处处都显示出"龙形乾坤手"的厉害。"大家一直闹到起更时分,这才酒阑席散,各领知己同榻而眠。几天以后,夏观风突然来到姬庄,姬九常和俞姑率众把他接到里面,夏观风见大家都在姬庄,十分高兴地说:"哈哈,你们都在这儿就好,省得我到处去转了。"寒暄一阵后,夏观风道明来意,他是受上官彤的委托,特来告诉大家,上官彤已和林霄汉约定,明年元宵节那天,在上天峰决一雌雄,希望大家能在大年初十赶到江西新建城内状元牌楼的"四海馆"内聚首,众人无不雀跃。有的板着手指,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只有解骊珠双手合十,在暗暗祈祷:"爹呀!但愿您老在天之灵,能够大显神威,保佑女儿能亲自手刃仇敌!"姬九常听了夏观风的招呼,沉吟半晌,问:"新建城离洪都不远,鞑子的眼目遍布,那个"四海馆"在什么地方?咱们这么多人聚在那里,不知是否方便?"夏观风说:"九常,你所虑甚是,可是上官彤那个老怪物,自有他的打算,自有他的安排,他选定"四海馆"那个落脚点,说来也有点儿奇特,那家的店主早几年已经死去,由他的徒弟江紫云协助师母料理店务,上官彤宿于该店的那个晚上,凑巧有三个赌徒输昏了脑袋,持刀闯进了江紫云的账房,逼着他把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姓江的正在急难中,上官彤来了,他问姓江的:"你那个钱柜究竟有多少银两?"江紫云还以为这个老头儿也是三个歹徒的同伙呢,原先的三个都对付不了,现在又多出一个来,更感到棘手,他无可奈何,只得把百两纹银和几串零钱统统捧了出来,你们知道那个上官老儿怎么着?嘿,他就最爱弄鬼,对三个赌徒说:"你们走吧,这点儿钱还不够我一个人喝酒哩!"那三个赌徒输红了眼,见了银钱怎么肯丢?怎么肯让?一声吆喝一齐扑上来想动手,上官彤也不理睬他们,伸手拿过桌上镇纸用的铁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一弯,就成了弓形,再用手一捋,又直了过来,又以双手钳住铁方,左右一拉,铁方长出了一截儿,又一绞一搓,把铁方变成了大铁弹子。瞬息之间,可把三个赌徒吓坏了,立刻抱头鼠窜。上官彤对江紫云说:"你别怕,但是可要听我老头儿一句话,财不露白,往后注意。"江紫云十分感谢他的恩德。上官彤见那人老实可靠,有意结交他,所以这回他就选中在"四海馆"内聚会。"听了夏观风的说明,姬九常这下放心了。夏观风在姬庄住了一天,告辞先走。姬庄今年的新春佳节分外热闹,里里外外,特意粉刷一新。姬九常亲自挥毫,给大厅写了一副新联:上联为"岁岁年年柳绿桃红春无限",下联为"朝朝暮暮飞羽流觞客有缘"。俞姑见姬九常高兴,就添彩助兴地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九常哥,从今往后,你的姬庄又该气象万千了。"姬九常得意地哈哈大笑。闹过了大年初五,各人准备行装,互道珍重,分头上路。俞姑和解骊珠结伴,柳荫崖与姬澄同行,姬九常体谅到林冠航的难处,委婉提出要他留在姬庄,林冠航知道这是姬老前辈为他着想,也就唯唯领命。这样,姬九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姬庄的。到了正月十二那天,人们都络绎到了新建城。果然,"四海馆"坐落在状元牌楼,代理店主江紫云一脸的憨厚,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听说是来找上官彤的,忙不迭地把大家招呼到里面,殷勤备至地把来人安顿在第二内院一排窗明几净的上房,江紫云在后正厅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肴,邀请众人人席,自己恭敬地站在旁边执壶敬酒,不时张嘴欢笑着。大家正在兴浓的时候,外面闹闹嚷嚷地闯进一个人来,高声嚷着:"喜鹊衔泥好辛苦,老鸹住得现成窝,你们倒好,住现成的,吃现成的,也不等着我老头儿。"众人抬头望去,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进来的人是天南怪叟上官彤,还是那副老打扮,青布短衫裤,秃头,手上晃着小竹筒。上官彤见大家束手而立,就哈哈大笑说:"闹着玩儿,闹着玩儿,你们只管坐下来喝酒,别睬我这干老头儿就是。"姬九常离席,一把拉住上官彤说:"你这糟老头儿,我可不肯那么便宜你,你自己约了客,偏偏姗姗来迟,该罚酒三坛。"上官彤一脸正色地说;"你这不是存心想把我用酒糟起来吗?况且你还是慷他人之概,咱们把江老板的酒都给喝了,再让他干什么生意?"说得满堂大笑。上官彤上了酒桌,在酒席上,他把上天峰的情况又和大家仔细地谈了一遍,最后说:"明天大家好好歇一天,十四那天动身去上天峰,浩梏荡荡地摆出威凤来,林霄汉没啥了不起的。"第二天醒来,大家都惊奇地发现,每个人的床头都有一个小纸包,拆开一看,全是二只小瓶子,瓶中装着几颗丸药,纸上写着:"需要时塞鼻,外敷,内服,辟瘟,解毒。"那几颗丸药闻闻芳香,令人醒脑提神,通气开窍。谁给放的呢?特别是上官彤、姬九常、俞姑,更觉纳闷儿,他们的本领都属上乘,昨晚却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倘若此人来取脑袋,不是唾手可得吗?俞姑又想起一件往事:在落雁村的时候,她和柳荫崖曾经听到有人在树上有意发出衣襟带风之声,但却不见其人,不知是不是昨晚又来放瓶子?她所知的仅有一人有如此功夫,但此人是轻易不肯出山的,所以她也就不便说出她的猜测。众人正在厅上沉思议论,江紫云匆匆跑进来通报:"外厢有人要见上官恩公。"上官彤问:"来的是什么样人?"江紫云说:"是个老苍头打扮的,我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来此有何要事?他说一定要见到诸位,才肯道出来意。"大家相互交换一下眼神,上官彤把手一挥说:"你去把他叫进来。"江紫云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这里虽说是"四海馆"的大厅,但却一直可以望到门外,厅外是个大院子,上手是一排耳房,下手是一排马厩,是饮马喂料的地方。不一刻,就见江紫云从门外引进一个家人打扮的老头儿,罗帽下露出根根银发,三络长髯也已雪白,下身是玄色缎裤,青丝板带,脚登马头靴,他一步跨进厅堂,彬彬有礼地问:"那一位是上官老英雄?"上官彤见此人年岁虽老,但却双目炯炯,精神矍铄,就答应说:"你是找我吗?"那位老苍头整整衣衫,掸掸灰尘,抢上一步说:"原来尊驾就是上官老英雄!我家主人听说众位已经到了这里,特差老奴来此投刺进礼。"说着,神色严肃地把大红帖子双手呈递给上官彤。上官彤接过红帖,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上天峰林宵汉多多拜上上官彤及众位英雄,欣闻列位长途跋涉不远千里未到新建,可谓贱地重光,蓬荜生辉。霄汉无他物可敬,特遣人专诚送上酒宴两席,为众位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不成敬意,聊表寸心,望笑纳是幸。会晤在即,匆匆草书,不胜惶悚。上官彤把帖子遍示众人,然后又问老苍头:"酒席在哪里?"老苍头说:"就在门外,我唤他们送进来就是。"他退到滴水檐前,高喊一声:"快把车辆推进来!"门口探身进来两个人说:"回禀老管家,这儿的门槛阶石太高,车子无法推进来!"老苍头斥责说:"难道能让众位英雄到店门以外站着吃喝不成?"门口的两人苦笑说:"老管家,你的话倒是不错,可我们推不进来,又有什么法子?"老苍头沉吟半晌,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一跺脚说:"我就不相信,老大的一个活人,会被那几级台阶难住!"他向众人歉疚地一拱手:"请众位英雄宽宏大量,稍待片刻。"说罢一转身,疾步走出门去。远远望去,大家看见门前停着两台名为"二郎担山"的独轮车,每一辆车上都是一边放着一摞加了盖子的大柳条箱,另一边是两个高大的酒坛子。只见那位老苍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车头拉车的绳索往自已脖子上一套,两腿站成八宇步,两手抓住车把子的一头,喊了一声:"起!"竟把那辆沉甸甸的独轮车提了起来,车轮离开地面一尺来高,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上台阶,进了门,过了院,进了正厅,把车子慢慢放在地上,没停步,复又走出门外,把第二辆车子也如法送到了正厅,门口的两个人也跟了进来,准备帮着伺候。像这样只在一头手颈同时用力,要提起这辆车子,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刚才这两下子,可不是光有了力气就能办到!上官彤等人已经断定,此人的身份决不是"老总管",而是有意来到这里显示上天峰决非没有能人,从而想给大伙儿一个下马威。老苍头把车辆放下以后,立即吩咐跟来的两个人:"还不快给搬上去!"三个人忙了一阵子,菜肴都陈设在桌子上了,有几道主要菜肴是用铜盆盛的,下面加有炭火,所以还热气腾腾。老苍头笑呵呵地说:"列位,我家主人让老奴转达,这里是小地方,菜肴简陋,酒也不是上等,万望诸位多多包涵,来来,请开怀畅饮,放心下箸。"席上用的一律是银杯银筷银匙,据说银器能鉴别毒质,林霄汉处处在表白自己的光明磊落。姬九常跨上一步说:"好说,好说!谁不知洪都物产丰盈、水秀山明,那坛酒,我先尝了。"说罢,对着酒坛用袍袖轻轻一拂,封在坛口的泥巴霍然落地,姬九常面对坛口,似乎在闻酒的醇香,酒坛里却响起了一阵呼噜声,说也奇怪,坛内的酒像龙汲水般地倒吸上来,一会儿像涓涓细流、一会儿似浪涛飞溅,全往姬九常口中飞泻,只一刻的工夫,坛内已干。姬九常将嘴巴一抹,连声称赞:"清香爽口!好酒,好酒!来来,诸位都来尝尝!"俞姑也成竹在胸,走上前去说:"当年文君当垆,千古传为佳话,今天这酒我来分送给大家。"她拿过酒杯,一个一个地摆在坛前,掸落坛上的泥封,酒香飘溢满厅,她一手拿酒杯,一手在坛口轻轻一舀,手没沾酒,那酒却像用勺子舀上来一样,迅速灌满了酒杯,一舀一杯,一舀一杯,掷空扔给上官彤、柳荫崖、姬澄、解骊珠。周而复始,依次轮流,霎那之间,厅堂里酒杯在半天空来来往往,飞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圆圈,不一会儿,两坛酒均已告罄,那两个送酒席脚夫模样的人看呆了,唯有老苍头冷静地在旁观看,一言不发,突然,俞姑把早就舀满放在边上的三杯酒,不晃不溢,整齐地托于自己的右手和手腕上,对着老苍头说:"老管家,感谢你为我们送来好酒,一路辛苦,理当敬你三杯。"倏忽间,俞姑把手臂前后一搓,三杯酒像三点流星似的向老苍头飞去。俞姑这个举动,虽然来得突然,但那老苍头却并不慌忙,他等那三杯酒飞近他面前,从容不迫地伸出两手,并撅起嘴巴,准备等三杯酒飞到时把它衔住,他摆好了架势,却出乎意料,三只酒杯正要接近他的嘴巴,不知怎么搞的,竟又飞了回去,老苍头接了个空,倒把他愣住了。原来这是罗刹女为了试探老苍头的虚实,才使出来的绝招,她利用手腕的一搓,使酒杯有了一股回旋力,就像小孩子玩儿竹蜻蜓,飞了出去,又飞回自己手中。就在老苍头一愣的霎那之间,罗刹女对着飞回来的酒杯,刷地一个劈空掌,那三只酒杯由三点并合在一起,向老苍头劈面撞去,这个猝不及防的疾迅动作,老苍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用手去接了,只得侧身闪躲,三只酒杯擦耳飞过去,哗啦,哐当,一起撞在柱子上,老苍头身上溅满了水珠,他的睑色顿时就像喝醉酒似的,涨得通红。他不敢在此久留了,尴尬地拱拱手说:"承情,列位宽饮一杯,老奴这就回山告禀主人去了,以便准备迎候各位上山,不知可有什么回话吩咐?"姬九常说:"老管家,请你多多谢过老庄主,就说我们如约在十四日一定去上天峰,有话见面时再叙吧。"老苍头连连答应,领着两个脚夫,推起空车走了。这里,江紫云急忙出来收拾一切,把菜肴重新回锅烧热,然后端了上来,众人这才坐下细细地品尝。林霄汉送来的虽然不是驼峰、熊掌,却也算是上等佳品,别具风味。席间,大家都在揣度那个老苍头的来历,几个青年人都开心地说着俞姑那手巧妙的、令人意想不到的绝招,使老苍头画虎不成反类其犬,真是大快人心。那个老苍头,实是林霄汉的师兄,也是摩罗鸠什罕的徒弟,名叫祝三孟,人称"龙髯白头翁",自从上官彤探山以后,是林霄汉专门派人去请上山来的,他和林霄汉是一师门下,哪有不偏袒师弟的道理。两天前,探子回来说,状元牌楼"四海馆"来了一些人,从迹象上看,是冲着元宵节的约会而来的。祝三孟主张先礼后兵,他为了摸清来者的底细,才扮成一个老苍头,亲自前去送酒席。他回到上天峰以后,就把经过情况告诉了林霄汉,林霄汉听到那个所谓敬酒的女人,不禁暗自心惊,但他一时也猜不透,看来她决非那解弓弦的女儿,那么又该是谁呢?到正月十四那天,未交四更鼓,"四海馆"里的人都已扎束停当,江紫云提早准备了酒筵,众人草草用过,就要启程,姬九常取出二十两银子结算房钱,江紫云怎么也不肯收,他殷勤送到门口,这才依依送别。众人一路迤逦而行,当太阳打直的时候,已抵上天峰。上官彤是老马识途,径直带领大家来到"聚泉酒楼"。只见门前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好像大办喜事一般,那位释怀吾认识上官彤,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前辈和众位英雄准时到了,我家庄主差我在此恭候,山上早就安排就绪,请众位直接上山,我在前边引路。"众人齐声道谢,就跟随释怀吾上山。残冬季节,路两旁一排排高耸云霄的银杏树,早已落叶凋零,光秃秃的枯枝在山风里抖索着,淙淙的涧水,如弹似唱地咚咚向下流淌,一经危崖的缺口处,忽地飞瀑悬空,奔腾直泻,发出震撼山谷的雷鸣声。大家正在穿丛林,走竹径,忽地三声炮响,一队队喽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林中转出,这一次,林霄汉做出了完全以礼相待的样子,他在上次迎接上官彤时得了个教训,觉得在这种场合弄些小手脚,不仅显得胸襟太狭窄,而且还会弄巧成拙,当众出丑。林霄汉带了八面玲珑姜剑川、粉面郎君邢燕飞,混元弥陀范一宽、钻天鹞子朱崇义等人,快步迎向前来,笑声震撼了山谷:"呵哈哈,上官老英雄果然如约而来,幸会,幸会!"他把眼光移到姬九常身上,两人曾见过数面,还有一段和元朝达官显贵一同周旋的夤缘,然而彼此间究竟何种底牌,双方都揣度不清,听混元弥陀范一宽说过,他已和元朝当局站在一起,如今怎么又和上官彤他们一起来了呢?难道这伙人正如范一宽所言,都跟解弓弦一样,沦为元鞑鹰犬?只有这样,才会一个鼻孔出气。他边想边向姬九常一拱手说:"想不到九常兄也会同来敝山寨,有幸,有幸!"姬九常起先尚有一些不大自然,后来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当看情况行事,过一会儿恐怕要真刀真枪地缠个不休哩,自己可是一个特殊身份的人,务必谨慎行事,所以也抱拳行礼说;"林庄主,别来无恙?恕姬某礼数不周。"只有俞姑是爱憎分明的,从来不会敷衍,她自从在夏观凤处得知林霄汉的为人以后,就认定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是个嗜色如命、置国仇家恨而不顾的恶徒,真恨不能生食其肉,所以始终抿紧着嘴巴,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巍然正气、两眼射出冷峻的,威严的光泽。当林霄汉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接触时,他不禁暗自心惊。这时,范一宽悄然对他一番耳语,林霄汉情不自禁地"啊"出声来,他重新把俞姑打量了一番:好一位观音面蛇蝎心的女罗刹!去年,已被元朝授予统制官职的金魁,突然丢了脑袋,据说就是这个女人干的!他不禁心旌悚然,又极为钦佩。柳荫崖也在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在风陵渡劫杀恩师的仇人,复仇的火焰几乎要烧穿了他的胸膛,他向师妹瞟了一眼,解骊珠会意地点点头,嘴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咬牙声。林霄汉的眼光有意回避解骊珠,因为见到她就会不自然地联想到自己的儿子,一把捅在心头的刀子,一阵紧绞,一阵心痛。暗道:小家伙为什么没有来呢?哼!我谅你也不敢正面来见你老子!他已清楚地意识到,今可一场恶斗是难以避免的了,而挑起这场事端的正是他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受范一宽的怂恿,而去风陵渡袭击解弓弦呢?是为报那一鞭之仇?还是为了惩罚变节的小人?如果解弓弦已经作了元朝的鹰犬,这位对元鞑怀有刻骨仇恨的俞姑,为什么也来和自己作对呢?这些事情,确实无法回答,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忧思百结过。上官彤有意挤在前面,他对众人投去一束含蓄的眼光,嘴上却在敷衍:"又劳你林庄主下山迎接,实在不敢当,请,请!"表面上的客气,骨子里却在提醒大家,要时时提防对方的暗算,因为他认为林霄汉是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他一生的所作所为,证明了这一点。一到山上,大门前有两个人在恭候:一个博带峨冠,装束有点儿像道家,却又不是道士,脑后的长发从束发的如意箍下一直披垂到两肩及背部,脸色红堂堂的,三绺清须根根可数,此人就是到"四海馆"送酒筵时乔装改扮成"老苍头"的那一位,但是今天的神态风韵与前次迥然不同,鹤发童颜,飘然如仙,神态不凡。他旁边站着一个和尚,笆斗大的一颗脑袋,囟门烫着四排又黑又大的香眼,眉毛粗而浓,像两把小刷子,一双丹凤眼,鼻直口方,国字脸下五绺长须,一直荡到胸前,按他的年龄,须发应该斑白了,但却漆黑而有光泽,那张脸显得威严而又端庄,他身穿杏黄色的衲农,宽袍大袖,披一领大红袈裟,胸前悬着一串粒粒似拳头大的佛珠,白袜皂鞋,一手执拂,一手合十,双目微闭。这个和尚是何许人也?不仅年轻一辈不认识,连上官彤和姬九常也都觉得眼生。林霄汉对众人笑呵呵地说:"众位英雄,我家师叔和师兄已在大门前迎接。"接着他又提高嗓门喊:"师叔,师兄,众位英雄如约到来了。"那一道一僧,缓慢地向左右分开,笑容可掬地把手一摊,作了一个"请"的姿态。上官彤抢步上前,对那道士打扮的人说:"想不到"四海馆"见过的老管家,竟然也是上天峰的主人,幸会,幸会"然后,上官彤扭转身来对和尚说:"上人请了!恕我眼拙,敢问上人法号,怎么称呼?"和尚双目微睁,慢慢侧过身来,还礼说:"不敢,不敢!檀越请了,贫僧稽首,贫僧乃伽林海牙。善哉,善哉,"上官肜一听,不禁心头一震,他早就听到过这个名字,此人是莲峰山碧云古刹的主持,是蒙古境内有名的高僧,传说伽林海牙练过"达摩易筋经"和"混元一气功",博采众家之长,融为独家的"金刚禅练术",浑身好像铁骨钢筋,有超越金钟罩、铁布衫之功,刀枪休想入身。当时河南少林寺被看做正宗武术的发祥地,流传有唐皇李世民为了平定自称郑皇的王世充谋反,请少林武僧协助参战,终于生擒王世则,逼降王世充的故事。南宋末年,少林寺的昙云和尚曾被奉为天下笫一武师,伽林海牙很不服气,专诚赶到少林寺找昙云和尚以武会友,当时的伽林海牙还不是出家人,他与昙云约定,若败于昙云之手,则拜昙云为师,若胜过昙云,那么昙云必须让他进内观赏被少林寺历代认为秘诀所在的白衣殿,因为白衣殿内有全套的罗汉拳要诀壁画,供心领神会者自己去揣摩学习。昙云很喜欢这个肯学肯钻又不畏高手的年轻人,他俩各取一杆细竹竿对阵,昙云立了个左弓右冲的步法,伽林海牙立即摆出个左虚右拨的招势,来个针峰相对,一交上手,伽林海牙的竹竿就紧紧粘在昙云的竹竿上,使昙云一时难分难解。昙云看出对方是个高手,陡然起了爱才之心,于是不愿和伽林海牙拼斗下去,有意让了一着棋,这时伽林海牙的竹竿耍了个"拨云晃日",想把昙云连人带竹竿一起挑到少林寺大殿的垂脊上,昙云也不示弱,反手一个"蛟龙入海",飞掷下来的竹竿竟插入青石板里有半尺光景。从此,两人结为朋友,昙云把伽林海牙引进白衣殿,墙上有"文殊骑青狮"、"普贤跨白象","降龙"、"伏虎"等等画像,还有一整套的"罗汉拳经"图解,描绘精巧,神态逼真,画着武僧们操练和对阵的形状。伽林海牙为了仔细学习,就出家于少林寺,前后一十八年,尽得少林真传。上官彤弄不明白的是,这个素负高僧之名的蒙古人怎么会赶来帮助林霄汉?他又怎么成了林霄汉的师叔呢?面对这个劲敌,天南怪叟的笑声里自然少了一点儿讥讪和诙谐的味儿。其实,伽林海牙是被龙髯白头翁祝三孟骗来的,祝三孟被邀离家以后,绕道莲花峰,因为伽林海牙是他师父的好朋友,祝三孟早已摸透伽林海牙酷爱武术的个性,即使已经到了八十多岁的高龄,还是那么兴致勃勃,祝三孟把上天峰的元宵约会,说成是聚会天下有名的拳师剑客,以武会友,共探武术,但四面八方的来客中,难免会有几个林霄汉的仇家,因为仰慕伽林海牙的威名,特来相邀,请他前去做个镇山的台柱,以便消仇灭祸,化敌为友。伽林海牙被他说动了,就和祝三孟一齐赶到上天峰。林霄汉一见,大喜过望,恭敬地尊他为师叔,这个情节,上官彤自然不会知道的。林霄汉照样摆酒设宴,其排场远远胜过上次宴请上官彤,煎、炒、烹、炸、爆、熬、炖,甚至还有青松针熏全牛和全羊,就是把宰后的牛羊脱毛洗净,用铁杆穿透,一面转动铁杆,一面用青松针燃火薰烤,一面熏烤,一面在牛羊身上一层一层地涂油抹酱,直到喷香烤熟为止,食用时切成一片片,盛在大盆里,送上席间。这种肉吃起来鲜嫩酥脆,肉香四溢,其味无穷。伽林海牙虽是出家人,但他从来不忌酒肉荤腥,酒量之大,胃口之好,令人叹为观止。酒宴已罢,日已偏西,林霄汉领着众人来到厅后的一块大空场,东西各有一座对称的观赏厅,修整得十分讲究,空场上埋着许多露出地面五尺光景的木桩,这就是今天要在上面比武的梅花桩。梅花桩是按五行八卦图式排列的,蹿、跳、蹦、纵、跃、腾、进、退,都要合乎一定的步法,倘若没有达到娴熟的程度,轻易是上不得的,只要稍一疏忽,一脚踏空,摔下桩去,不死也得落个重伤。众人都在两旁观赏厅内坐定以后,林霄汉站起身来,冲着对方拱拱手说:"众位英雄,林某何能何德,居然劳驾诸君不惜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今天我们在梅花桩上比武,主要宗旨是交流南北各派的功夫,发扬我国的武术,以武会友,至于有人与我林某之间的疙瘩,均和其余各方英雄无涉,常言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到时摆出公理,自有公论,我林某若礼亏则赔礼,欠债当还债,有冤者偿命,但愿今日除和林某有仇者外,切望大家不要在上天峰的梅花桩上流血才好。因此,请问各位,以何种比法为好?"林霄汉这儿句开场白,是经过斟酌的,按照他的意愿,确也不愿武林中再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但是对于这伙人,为了一个晚节不保的解弓弦,竟来上天峰兴师问罪,确感恼火,他到现在还认定,真理在他手中!就算有人来揭他过去肮脏的老底,他现在也是光明磊落的。就武功而论,如今有伽林海牙和尚当后台,也可无所畏惧了。因而,他感到心底踏实,就说了这么几句不软不硬的开场白。林霄汉的话音刚落,俞姑就一声冷笑,上官彤赶紧向她示意:"别忙,暂时还要引而不发。"随即站起身来,也拱了拱手说:"林庄主的话说得很对,冤有头,债有主,各人肚里自有各人念的一本经,也有各人自己的一本账。我上官彤长了这一把年纪,从来就不喜欢对人家赶尽杀绝,也从来不愿使人无故流血,难道鞑子杀我们汉人的血流得不够,还要自相残杀吗?但是对于那些认贼为友的民族贼类,一味干着丧天害理勾当的无耻之徒,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恶报,天理昭彰,害人者终将害己。林庄主,你说我的话对不对?对于今天的比武,咱们不妨来个约法三章,林庄主,你意如何?"林霄汉说:"好,听凭上官老英雄的吩咐就是。"上官彤忙不迭地摇手:"林庄主是主人,哪有客人立下约法,要主人遵守的道理!"林霄汉点点头说:"既然老英雄如此谦逊,那就恕我先说了。我意第一条是,凡比武会友者,均须以道义为重,不得无故把对手致伤致残!第二条是,比武要光明磊落,不得以暗器伤人。第三条是,一人对一人,对方甘愿服输者,决不许赶尽杀绝。此三条,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上官形说:"好哇!凡是以武会友者,均从此例,请林庄主择能人登台吧!"上天峰方面,首先上场的是钴天鹞子朱崇义。青雁柳荫崖正想起身上场,姬澄拦住他说:"哥,你等会儿去对付姓林的老儿,这个让我来接手吧!"姬澄正要飞身而上,上官彤已经认出站在梅花桩上的就是上次自己拳击疯牛时遇到的那个人,他轻声叮咛姬澄:"这小子为人很正派,你务必手下留情。"姬澄点点头应了声:"嗯!"姬澄飞身登上梅花桩。朱崇义刚才从两个和姬澄交过手的同伙那里得知,此人就是鹰眼神弹子姬澄,长鞭使得神出鬼没,也不敢轻敌。两人照例敷衍客套几句,接着抱拳各说一个"请"字,就左右跳开,朱崇义抢先一步,踏中宫,进洪门,鬼头刀虚晃一下,然后一招"玉带围腰",向姬澄的左肋砍去,姬澄因为有上官彤的关照在先,决定让他三招,所以抽身倒退到身后的第三根梅花桩上。朱崇义一声"承让",鬼头刀对准姬澄,从头到小腹"刷刷刷"接连三刀,姬澄见刀光耀恨,动作猛速,知道此人刀法娴熟,说声:"来得好!"立即似风散云烟一般,避了过去。朱崇义见两招落空,领略到姬澄的身手果然不凡,他突然往后倒退一桩,把鬼头刀一翻,刀背朝前方,身子往后一跃,鬼头刀自上削下,眼看刀背要接近对方时,猛古丁身子一落,再来个自下而上的一挑,鬼头刀已挑近姬澄的胯下,姬澄心中暗暗佩服,对方的刀法确是变幻莫测,他让过三招,就一鞭连一鞭地劈、绕、抽、拉、旋、盘、捆,按照七个字的要诀,声东击西,使出了四十九路的小周天鞭法。起初,朱崇义在应付的同时,还能乘隙还手进刀,后来就不行了,越来越感到应接不暇,姬澄的长鞭真有夺天地造化之妙,长鞭明明是软的,有时却又像一杆长枪般地直挺,把朱崇义严实地封锁在门户之外,短短的一把鬼头刀,简直没有进招用武之地。这种战法,名为"船外波浪滔天,船内安如泰山",长鞭在鞭梢所及的范围,闹了个天翻地覆。朱崇义心慌了,想使袖箭取胜,可又不被允许,他赶紧后退两步,猫着腰,寻找脱身的机会。姬澄的长鞭正使在兴头上,间不容发地使出了三绝招:一招"神龙现首不现尾",二招"周处入水斩蛟龙",三招"黄龙飞渡南天门"。这三鞭好像是分开的,却又相互呼应,虚实相随,令人莫测其玄。这三鞭在他那路花哨的鞭法中,宛如一簇美丽的花丛里突然飞出几只刺人的黄蜂,使赏花者躲闪不及。朱崇义正猫着腰,鞭梢已到脚边,他想提起脚来让鞭,可己无法办到,蹲着的人想要不偏不歪地抬起一只脚,谈何容易!朱崇义的脚勉强一动,就感到站不稳了,他想直起身来,左右平衡一下,又怕被鞭子击中,这下可苦了朱崇义,眼看就要倒下梅花桩去了。这时候,姬澄的长鞭只要随便一扫,朱崇义准会掉下梅花桩。但姬澄没有那样做,相反的,他用长鞭把正要倒下去的朱崇义拦腰绕住,说了声:"朱兄,你要站稳了!"等朱崇义身体平稳后,他才把鞭子撒回,笑吟吟的,一动不动地站在朱崇义的对面。姬澄这种大度的行动,不仅符合上官彤的心意,也在对方营垒里引起了反响。特别是伽林海牙,情不自禁地捋须称赞:"以武会友,好一个仁慈的小伙子!可嘉可嘉!"朱崇义本来在闭目待毙,想不到姬澄有此举动,他虽然惭愧得满险通红,内心却感激不尽。他冲着姬澄一抱拳:"承你手下留情,朱某铭感五中,后会有期,异日有缘必当图报。"说罢,跳下梅花桩,径自进入观武厅中去了。这时的林霄汉,又佩服又难受,开局不利,输了一着,心中不胜愤懑。八面玲珑姜剑川深知师父的心意,不由分说,从观武厅内一个剑步蹿上梅花桩,喊一声:"姓姬的,果然身手出众,某家姜剑川愿在尊驾台前领教一二。"姬澄正待答话,背后有人在招呼他说:"澄弟,你且下来,待为兄与他周旋周旋!"姬澄回头一看,原来是青雁柳荫崖,姬澄点了点头,抱拳对姜剑川说:"承蒙兄台看得起我,本当奉陪,只因家兄招呼,只好告退了。"说着,一拱手,随即跳下梅花桩。其时,柳荫崖已经闪身而上了——黄易迷OCR黄金社区扫校(转载请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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