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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送君南浦谙然神伤 迎宾岭前锋芒小试

    三人一楞之间,有一人从瓦楞上飘然而下,着地无声。此人着单衣,趿破鞋,手中晃着一只竹桶。他以"金鸡独立"之姿似陀螺般转了一圈儿,然后说:"请了,请了!打扰你们的清谈,我鲁莽了吧?""师祖!"姬澄欢叫一声,像铁片飞向磁石地向那人扑了过去。来人是天南怪叟上官彤。夏观风高兴地站起来让座,笑呵呵地打趣说:"怪不得昨儿晚上连连地烛报双蕊,今天来的尽是稀客、贵宾。我说老哥哥呀,每次你来巢湖总是那么鬼鬼祟祟的,见不着凤头也抓不着凤尾。当心,总有一天叫我把你当贼逮着。"上官彤跳上椅子一蹲,说:"我看你和这两位谈得好起劲,这倒也是我想要听听的,所以不来打断你的兴头。"他回过头去对俞姑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罗刹女俞姑吧?"俞姑已从姬澄口中知道这位老人的底细,慌忙站起来:"从家师那里常常听说,上官老英雄以无人可及的高超技艺,剪凶顽,济危困,玩世事于股掌之上,世称怪侠。忆雯早想拜谒,恳求教益。但老英雄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宛如神龙之现首不现尾,不想今晚能在巢湖边不期而遇,得睹世外高人之仙颜,实在太幸运了。""坐下,坐下!我这老头儿最怕人家对我客气,还是像夏老头儿那样想把我当贼逮,我倒听着舒服。"他在竹桶中取出一瓶酒,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喝够了方说:"这叫"硬挨上门自搬凳,不告而来自带酒"。难道说这是你夏府上对我的特别招待?"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官彤从东边的椅子上,一下跃到俞姑身边的木墩上樽下,动感情地说:"我和你师尊法空大师有二十多年未晤面了。这几年来,铜驼荆棘,马乱兵荒,故人相见确非易事。她才真个是以出世为入世,形空而实不空的世外高人哩!"提到法空大师,俞姑尊重地又从座位上肃然站立起来回话。姬澄问:"师祖,你不是说在太湖商家等我们吗?怎么那么快又来到这里了呢?"上官彤顿了下足说:"嗨!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这话可真不假,想不到那太湖商家……真是的,一言难尽。"原来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匆匆离了"清凤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星夜赶赴太湖,不想扑了个空。不仅柳荫崖不在,连主人商玉琪和解骊珠亦都不知何往。哪怕上官彤旁敲侧击地问了再问,但商家的人来个一问三不知,这倒弄得上官彤也无可奈何了。这个怪叟的脾气是要"打破砂罐问到底",不弄清情由决不肯罢休的。他名为告辞离开,实际上却隐匿在正厅上的"填迅堂"匾额后面。经过几度周折,终于探明了商玉琪是陪同解骊珠去商家一个什么恩人家里排解恩恩怨怨的事情去了。上官彤心头怦地一跳,这正与他那晚在"清风阁"偷听到的片言只语吻合了。他们是解决什么恩怨事儿呢?商家的恩人又能是谁?这和解骊诛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去了上天峰吗?住在上天峰的姜剑川的师父真会是解家的仇人吗?这些,连韬略满腹的上官彤一时也难推断。他想立即动身去上天峰看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一来,拿不稳商、解两人是否真的去了上天峰;二来,也无法吃准上天峰的头领真的就是风陵渡拦击的紫脸老者。去上天峰一探虚实,不但要有一番周旋,也很费点儿时日,徒劳往返,会误事不浅,倒不如也去趟巢湖,从夏观风处问明究竟再决定动向。正好这时,俞姑和姬澄在湖边得遇夏观风,他也悄悄地跟来了,在屋房上听了个明白。"啊约,不好!"姬澄跳了起来。"柳兄去向不明,解姑娘若是真的去了上天峰,岂不是送入虎口吗?那姓商的小子他怎么搞的?这个姓林的怎么会成了他们商家的恩人?"俞姑也坐不住了,她说:"咱们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赶去上天峰,兵贵神速,否则会夜长梦多的。"只有上官彤,他还是神态自若地蹲在那里,不理会别人火烧火燎的性急情绪,而是副"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态对夏观风说:"我说夏老头儿,俗话说:寒夜客来茶当酒,没酒也总得给碗茶喝喝吧,我来了老半晌啦,唇焦舌于的,怎么连点儿暖肚的东西也不给?我这竹桶里头花色再多,带的酒可就只有那么半瓶子!"夏观风歉意地说:"啊哟哟!你看我尽顾着说话,把我的老哥哥搁在风里吹干,肚里饿瘪了,巢湖虽小,可有你吃的、喝的。请稍待,一会儿就送来。"夏观风也不去惊动家人,反正一切都现成。稍稍加温,又是一桌。他笑着招呼说:"虽然有人说淮南人穷地瘠,可到了我这里,还是能让你们醉倒的。"一番谦让,上官彤也老实不客气地蹲在上首,夏观风下首作陪。俞姑和姬澄会意地对视一下,晓得这位老前辈胸中必有城府。果然,上官彤杯酒方下肚,就开腔了:"俞女侠所虑极是,不过俗话说得好:"性急不能喝热粥,跑马难于观鲜花。"凡事得从长计议。照我看来,林霄汉在上天峰苦心经营多年,那个山头决不会是易闯之地。特别是风陵渡之后,解姑娘真要是上了山,这老儿肯定会想到有人要去找他的麻烦,定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范森严。再说,林霄汉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人,手下又颇多高手。凭我在"清风阁"见到的那几个,就端的不凡。虽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我怎么能让你们两位去蹈虎穴呢?当然,上天峰必得有人前去一探虚实,这人就是老头儿我。我有"清风阁"姜剑川之约,可以大摇大摆地前去,他们还得吹吹打打地接我。待我探知真情、与虚实以后,到时候我再下山相约,咱们一同前去闹它个天翻地覆。夏老头儿,别尽点头晃脑地不作声,你看我这出戏这个唱法是行还是不行?",说完,他又没事似地饮酒吃菜。夏观风沉思一下说:"既然有"清风阁"那一节,你老哥这样安排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又想到了姬九常那一边,他那龙形乾坤手可是非比寻常!他要是厕身于林霄汉他们中间,不仅使上天峰如虎添翼,还会伤了咱们几个老哥儿的和气,更犯不着和他去闹个两败俱伤。要是有人上河南榆厢铺走一遭……"说着,他把眼光移到了姬澄身上。姬澄想,夏观风还不知道他早就离家出走的那回事,所以他把眼光注视着自己是有道理的——至亲者莫若父子嘛。他正为难,俞姑接上来说:"夏老前辈所言甚当。依我想来,九常哥还是个明是非、知礼义的人。我看,这事就交给我跟小澄子去办吧。"她扼要地把姬澄愤而离家在槐花集狩猎等事对夏观风讲了一遍,又说:"为了小澄子,我本来就想去一趟河南,这回正巧。那姬九常也曾在我师伯裴一鹤那里受过教益,家师亦颇器重他的武功。当年我和他还相处过一个时期,交谊不算浅。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上官老英雄,你看我们河南之行怎么样呢?"上官彤点点头:"好,好!正合我意。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准定就这么分头行事吧。"夏观风说:"眼看已经寅卯时分了,大家都该去歇息歇息了吧。"上官彤乒乒乓乓地把桌上的菜肴尽往竹筒里倒,说:"我可是说走就走了,这些东西,你们反正吃不了,留着我在路上受用吧,夏老头儿,叨扰你了,要是你下回准备得更丰盛一些,我一准多来几趟。随又回头对俞姑说:"九江地面上碰头,恕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他把竹筒一拎,双脚一弓一拧,弯腰一耸,人早已到了屋外,转瞬不知所往。夏观风叹息说:"这位老哥,已经年逾古稀,还是这样毫不含糊的老脾气,观风相形见拙,惭愧,惭愧!"夏观风整理被褥,招呼两人睡下,自己也进书房小憩。俞姑和姬澄连日熬夜,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第二天,俞姑和姬澄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夏观风引家里人和他俩相见,又设宴款待,酒毕席散,两人要告辞动身,夏观风再三挽留,但两人行意已决。夏观风见实在留不住,就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并送到村口桥头。他感慨地对俞姑说:"此间琐事缠身,观风一时还不便随行,不过我希望能与俞女侠再度相见于上天峰。"俞姑表示体谅地说:"得老前辈指点,迷雾廓清,解家已经感恩不尽了。到时侯,我一定陪同骊珠姑娘再来巢湖登门叩谢。请留尊步,后会有期!两人走了一程,回过头去,呈淡红色的黄昏落日渐渐沉入湖底,村头炊烟四起,和着薄薄的晚雾缭缭绕绕。那横在溪头的小桥,此时却若隐若现,好似在虚空里升腾,幽深,扑朔,令人朦朦胧胧,宛若蜃楼海市。浮动的烟雾使那小桥虽静如动,虚无缥缈。那跨虹小桥又使烟雾化动为静,像一道悬挂着的轻纱帏幔。从恍惚中望去,夏观风还恋恋地伫立桥上频频挥手。姬澄也报之以招手高呼:"回去吧,夏爷爷,您老多多保重!"激情的声浪在苍茫的幕色中回荡……上官彤离安徽迤逦南下,一日,已抵离上天峰不远的望城岗。这个地方是当地方圆百里的大集镇,万商云集,房廓鳞次栉比。望城岗有一个特点,几乎是五步一茶馆,十步一酒楼,可见其繁荣热闹。上官彤准备大大方方地上山拜客,所以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他寄宿的"祥云客栈"倒也有点儿气派,他要了个中等房间住下。一壶浓茶下肚,禁不住暗自失笑:自己活了偌大的一把年纪了,开店住客栈倒还是屈指可数的哩。这段时期里,他仗着两条腿接连地奔波,行程不下数千里,现在停了下来,却惑到有点儿疲怠了:"唉!年岁不饶人哪!"想到明天进上天峰决不会是个轻松的差使,要早点儿歇息了。他结踟趺坐,肩平肘垂,目若垂帘,凝神息气,外形静知处子,内气功如灵狮,吞吐数息,渐渐地入静了。猛古丁地,街头传来一阵嘈杂声,是惊慌失措的叫喊,是恐惧逃遁的狂呼,杂沓的脚步声"踢踢挞挞",匆促的关门声"劈劈啪啪"。上官彤不禁诧异,他推门走了出来,见店小二已把客栈的大门紧紧关闭,惊慌失措的一副样子,嘴唇发白,牙齿"格格"地碰撞。一问原故,是附近村庄上有一头疯牛,刚才顶坍铁栏栅,现朝镇上横冲直撞而来。那牛疯劲发作时,不亚于一头出山猛虎,力大无穷,野蛮异常。一路而来也不知撞倒撞伤了多少人,还在街头狂突,上首彤要小二打开墙门,让他去看个究竟。那小二打恭作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老爷子,这可不是看戏赶会,要出人命的!"上官彤哈哈一笑说:"我活了七十多岁,还没见过什么叫疯牛,倒要见识见识。"小二想拦阻己经来不及,上官彤自己强开了门,踱着破鞋,"挞啦啦,挞啦啦"地走向街心。那些奔逃的人出于好心,一个劲儿地招呼:"老伯伯,危险!快躲进屋里去!来了,疯牛过来了!"上官彤不去理会,往街心一站,右手仍提着那只竹桶。这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疯牛!它低着头往前冲,头尾成一直线,那对牛角又长又尖,像装着两柄锋利无比的钢刀;四蹄蹦跳腾空,其势如山崩落石。近了,近了,它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浪已冲到上官彤的胸前。那些躲在屋内从铺板缝隙中,或楼头窗户里窥视的人,都为这老头儿捏一把汗,激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口腔里蹦了出来。上官彤却不慌不忙,把右手的竹桶往空中一抛,手掌左右一挥,随即向前一推。说来也令人难以置信,他的手掌并没有击到疯牛身上,那牛却往后倒退数步,发出一声"呼噜"的闷叫,趵了一趵,直楞楞地倒翻在地上,四条腿抖动了几下,就动弹不得了。再说那竹桶徐徐落下来,上官彤正好伸手接住。他若无其事地正要回身进客栈,顷刻间,欢呼的人群像潮水般涌聚拢来,看希奇的看希奇,道谢的道谢。可是一个农夫模样的壮汉连哭带叫地奔过来,一把抓住了上官彤,没命地嚷:"赔我的牛,赔我的牛,快赔我的牛!"上官彤感到突然,他站定了脚步,手指一弹说:"好罗!这疯牛倒有主儿出来认账了。"那人纠缠不休地要上官彤赔牛,他说:"这是我家唯一的家当,那牛并不是发疯,而是发情,发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可于起活儿来一头顶仨,耕地种田全仗着它。这下我全完了,叫我一家靠什么吃饭?赔我的牛,赔我的牛!"说罢,痛哭流涕不止。边上有人打抱不平地说:"你这人好没道理!那牛疯也罢,发情也得,反正已经撞伤了好多人,满街满镇人心惶惶,闹得大家连生意都做不成,要不是这位老伯,还不知该惹出多大的祸殃来哩!你还死乞白赖地要他赔牛,叫我们看着也气愤。"上官彤在竹桶里捣了把东西,往嘴里一塞,边嚼边说:"俗话说:风马牛不相及,可你那头发了风情的牛偏让我给撞上了。唉!看你又哭又闹的,倒也可怜,得,你去拿把刀来,我帮你宰了卖牛肉,白干活儿,不吃不拿,这总说得过去了吧!"那人还囔着:"我要活牛!我要活牛!"上官彤说:"好,好,好,别吵嚷了,我老虽老,还有把力气,你把我拖了去驾辕,一天三顿照喂草料,怎么样?"这话把围观者都逗乐了,连那纠缠着要赔牛的人也呆了呆。正在不可开交处,从人群中挤出个人来,掌心托着一锭纹银说:"他老人家为民除害,你也别蛮来了,这里有纹银十两,足够你买条壮牛的,拿去吧!"那壮汉正待要接,上官彤头也不回地把那人的手一推:"不要在人面前扮什么阔佬,瘌痢放火瘌痢收,我自有我的法儿。"天南怪叟排开人群,大步来到那牛的边上,一声:"闪开了!"一把拽起牛的尾巴,轻快地倒提起来,他把疯牛上上下下地甩来甩去,竟像抛动一个轻巧的弹丸,刷地往空一掷,那牛飞上了半天,又倒坍似地猛撞下来,人们惊呼着竞相躲闪。待牛将及地面时,上官彤一个下马蹲,在牛的腹背处"嘭"地一拍,扶着牛稳稳站定,那牛又"呼噜、呼噜"叫起来。说来奇怪,这回它一点也不疯了,乖乖地摆动着小尾巴。上官彤把牛鼻绳往那壮汉手中一递说:"赔你条活牛行了吧?快牵走,快牵走!下回留神,闯了祸把你宰了也赔不起。"原来刚才上官彤只是把牛震昏罢了。集镇上万人空巷,都来看这奇迹。可他们想寻那老头儿时——上哪儿去找?上官彤早己猫着腰,一溜烟儿地潜回了"祥云客栈"。只有刚才取出十两纹银的那个人,紧跟在后面。上官彤怕人纠缠,进了房正要关门,那人的脚已经跨入,恭恭敬敬地作揖:"老前辈别来安康。"上官彤眯起眼睛瞅了瞅,扬声大笑:"辨声音,你就是方才那位扮阔佬的,难为你,难为你,排难解纷,很有点儿鲁仲连的遗风。咦!——"上官彤把他扶起来:"原来是你,钻天鹞子朱崇义!"那人说:"老前辈端的好记性!只在"清风阁"短暂一会,就把贱名记下了。分别以来,崇义无日不在思念你老人家,请问老前辈,此番来到洪都地面,敢莫是应姜剑川兄上天峰之邀?"上官彤点了点头,朱崇义接着说:"请稍待,崇义去去就来。"不一刻,跟在朱崇义后面的店小二发来一桌洒菜,朱崇义拱手说:"此间是小地方,办不到美酒佳肴,不成敬意,只供你老人家消渴解闷。"(注:鲁忡连:战国时齐国人,善于计谋策划,常常周游列国,排难解纷。)两人边喝边谈起来,随即,朱崇义问上官肜,是一人前来,还是另有人相携同行?上官彤叹息一声说:"别提了,别提了!俗话说,光阴似箭催人老,朝如青丝暮成雪。我四外绕了一圈儿,可我那些老朋友病的病,死的死,还是我老头儿,阎王不来催,小鬼不来吵,留在人世喝酒吃饭!人活一天就要讲信用,所以我一个人也赶着来了——有几个朋友外出不在家,我给他们留了个信,也不知他们会来不会来?"朱崇义说:"能和你老人家称上老朋友的想必都已是花甲、古稀,耄耋之年的人罗。常言道得好:寿无金石固,谁能保得住没个不测风云的?就像晚辈尚在壮年,也是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呀!在"清风阁",已经见到过您老高超的技艺,适才更有幸目睹老前辈非凡的内家功力。就是您老一人上山,已经为上天峰大增光彩了。剑川兄早回山寨报信,家师雀跃非常,派出不少人在四处流动侯驾,也是天成其美,这份荣光落到了晚辈我的头上,真有说不尽的欣喜。"上官彤蹲在那里,好像只顾喝酒,其实他时时在偷觑朱崇义。他感到此人的容貌虽然丑陋,但所行所说,倒不失江湖道上一个正直者的风尚,不由得有几分好感。当晚,朱崇义也搬来"祥云客栈"住,只为便于伺候上官彤,礼节周到,全无差池。第二天,朱崇义坚持要雇一辆骡车,护送上官彤上山。天南怪叟两手乱摇:"自我出生以来,除了坐过妈妈的摇篮外,还不知道坐车是个什么味儿哩,算了,算了!弄不好,会把我折磨出一身病来的。"朱崇义见这位老人风趣可爱,感到很可亲近,也就不敢勉强。两人离了望城岗,安步当车,一路观赏景色,行到璜溪附近,西山山脉逶迤连绵,山色秀丽,树木掩映,瀑布飞泻,溪水潺潺。朱崇义遥指东边说:"这里原名散原山,是黄帝之臣洪崖炼丹之处。"又指指云雾深处说:"那边有采鸾岗、会仙亭,相传仙女吴采鸾和文箫曾相会于此"上官彤听得津津有味。过午不久,已到上天峰山麓。山下有一座"叠泉酒楼",这是上天峰开设的,供上山的贵宾歇脚。朱崇义把上官彤让到里面,柜台里账桌上坐着个掌柜模样的人,急冲冲地走出来招呼,朱崇义向他介绍了儿句,那人竟对上官彤跪了下来,说:"早就听说童老前辈要驾临小山,日日在扫榻恭候,阿弥陀佛,今日总算盼来了。"说完,"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弄得这位玩世不恭的天南怪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难为情。朱崇义告诉上官彤说:"他叫释怀悟,原先是个皈依佛门的出家人,是家师来山后还的俗,在此掌管"叠泉酒楼",不过,说到底,现在他还是个知客僧。"朱崇义的打趣,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朱崇义对释怀悟说:"我要上山禀告,你要好生伺候着,若有半点儿差错,当心在你头上烧香眼儿。"释怀悟赶紧双掌合十说:"罪过,罪过!我一定把他老人家当成佛祖对待。"朱崇义对上官彤说:"家师必定亲自下山相迎,恕晚辈先行一步。"说完,大步出店而去。释怀悟把上官彤安顿在"叠泉酒楼"最幽雅的"白鹭台"高层。上官彤凭栏眺望,已能看到上天峰的轮廓。啊,好一个险要的所在!它如孤剑削空,中高,右缩,左展,迤逦峥嵘,层台幽远曲折,郁深的树木,为山峰如遮似掩地布下了一道森严不露的天然屏障。隐约中,见悬崖间有栈道穹窿,像独木桥架于其上,绝顶陡立如刀砍斧劈,猿猱也难攀缘。上官彤暗自庆幸:若非自己预见想到这一点,凭本领硬闯,肯定是事倍功半的。过了片刻,楼梯被踩得"噔噔噔"响,上来的是八面玲珑姜剑川。他一见上官彤,忙不迭抢上几步,躬身就要下拜,上官彤眼快,一把扶住,姜剑川哈哈一笑说:"老前辈真是言而有信,一路辛苦了。家师已然下山迎候,着我先带领众弟兄到此相陪,请,老前辈请下楼。"走出"叠泉酒楼",已是夕阳西照,跟着姜剑川而来的八个人都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他们陪上官彤蹊径迂回地走了一段路,姜剑川用手往前一指:"童老前辈,你看,家师已前来迎候大驾了!"上官彤早已着到,在薄冥的暮霭中,上天峰自上而下左右似两条火龙,蜿蟋晃动,那是喽罗们举着的火把,中间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个人,这是一位身穿员外服饰的老者,头上戴一顶好似四块瓦片合拢而成的员外巾,身穿古式寿字翅花袍褂,脚登黑帮粉底高靴,样子是斯文的,但一看他的脸,就会感到和他那一身雍容华贵的穿着太不相称了,他生一张长方脸,古铜色有黯淡的光,从额间到鼻梁下有一道半尺长一指宽的深陷的疤痕,由于结痂时皮肉收缩,形成一眉一眼上翘,一眉一眼倒挂;大鼻阔口,络腮下一排密而乱的虬髯,根根像刺猬一般地戟张,耳下两簇卷曲如发似须的毛丛,拉一把会重新盘旋回去。他就是紫脸金罗汉林霄汉。当姜剑川上山来向他禀告上官彤在"清风阁"的种种行藏,林霄汉就感到有点儿纳罕。他知道只有练过"易筋经"和"乾坤吐纳术"的人才有这般功力,当今江湖上有几个能达到如此高超的境界呢?真是屈指可数。林霄汉想,自己并不孤陋寡闻,怎么会没听说过"童观尚"这个名字?也许是个不露相的真人,也许是个深居简出的隐逸,会不会是个懂点儿左道旁门的邪术,在"清风阁"耍弄了遮眼法哗众取宠的欺世盗名者?但他又退一步想,哪怕自己博闻强记,交游广阔,但也总不可能把天下的能人都会个遍。据姜剑川说,此人答应到上天峰来,林霄汉倒是在盼望着,不知他敢不敢来?今天,这个人果然如约而来了,他想见识见识此公不知何许样人?所以特意摆出隆重的场面,掂一掂这个人有多少胆识,斤两。他一边走,一边在注视着来者。上官彤生就的五短身材,几束稀疏的白发连头皮都覆盖不住,团脸小鼻子,须角上翘,身着单衣,趿拉没后跟的鞋子,手提竹桶,不用说没有出众的仪表了,简直还有几分猥琐相。跟在林霄汉后面的人有几个在掩嘴而笑,觉得林头儿用这种盛大的排场来接这么个干瘪老乞儿,真是"木偶戏敲金锣——小戏法大做"了。但林霄汉却不然,他的如电双目是洞人肺腑的。今年的初冬虽然还暖若仲秋,但穿单衣终究不耐其寒吧?可此人一脸红朴朴,头顶上腾着热气,这难道是闹着玩儿的?不过要使这位刚愎自用的林霄汉一上场就心服口服,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从表面上看,他是在快步迎上来,但心里却像风车儿般转着,计谋着。这时,姜剑川走到两人中间,满脸堆笑地对上官彤介绍:"这位就是家师。"又转身对林霄汉:"师父,那位就是你记挂着的童观尚童老前辈。"林霄汉热情而尊重地跨上一步说:"哈哈哈!辛会幸会,小徒回山每天都要对我念叨数遍,林某仰慕已久了,童老英雄果然如约而来,为山寨添辉增色!"上官彤咽了口唾沫,格格一笑说:"俗话说,闻得稀奇,见得平常,林庄主厚望过深,可要大失所望了!我老头儿不过是个无名末流,无才学可以出任为官,无家产可以清闲纳福,孑然一身,飘泊四方,承这位姜老弟厚爱,远道而来,也不过想混碗饭吃吃,庄主你摆出这麽大的阵势,可真把我吓坏了!不敢当,不敢当,我要朝你磕个头。"说罢,装作纳头欲跪。这下林霄汉倒吓了一跳,赶忙躬身还礼伸手去扶,不料上宫彤霎时把腰挺得笔直,把手一挥:"罢了,罢了,庄主爷何必行此大礼!"林霄汉气蒙了,这老儿真鬼!但想到来者是客,自己该有点儿涵养,还是抱抱拳说:"童老英雄前边请。"上官彤说:"不,不,只有庄主爷先请这才合谱入径。"林霄汉昕了这话倒一愣,他不解地问:"这是何意?"上官彤说:"你人称"金罗汉",我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也混了个外号,大家管我叫"瘦如来",俗话不是说,小罗汉在前,如来佛随后吗?"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问:"是不是?你们也听说过吧?""又给这小老儿讨了个便宜!"林霄汉心底暗暗发恨,但还是装作喜冲冲地说:"哈哈哈!老英雄真会打趣,好!如此林某在前边引道。"林霄汉是练过缩地飞行术的,年轻时在杭爱山跟摩罗鸠什罕学艺,这位法师曾要他每天上山下山来回奔十个趟子,从空身到提水,到担石,到负铁,练就了一副铁脚板,不仅登山越岭如履平地,而且胜似飞腾。他本来就想在上官彤跟前一显自己的身手,现在着了恼,更要使出点儿非凡的手段,让上官彤来个下不了台,起初他还是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声请,渐渐地脚步紧了,越来越紧,越来越快,自己也感到两耳边只闻呼呼风响,一会儿,就走完了百丈台阶,到了正厅前,这正厅原为"万寿宫",造工精巧,朱柱碧瓦,飞檐垂脊,上下重檐,均用三翘斗拱,有瑶草琪花的彩绘,有龙凤狮麟的木雕,瑰丽庄重,金碧辉煌。林霄汉站在丹墀前的寿星石上,对山下高声叫:"童老英雄!老英雄!"可是,只有山峦间相应的回声,他暗暗得意:"当今江湖上人在此道中能和自己并驾齐驱的还有几人?"一会儿,他的徒弟们都陆续上来了,还是不见上官彤的影子。他问了一声:"你们可见童老英雄么?"徒儿们七嘴八舌地说:"刚才还见他紧紧跟随在师父的后面,一晃眼,你们俩都不见了,怎么他"个个都不约而同地四面张望。林霄汉正待张口大笑,他脸上的皮肉刚展开,一个"哈"字勉强从喉腔里滚到舌尖上,还来不及送出口,忽听见正厅前两柱之间的小房柁上,传下轻微的鼾声,大家正惊异间,那鼾声突然大作,其声似洪水冲击。林霄汉抬头一看,那未出口的"哈"字竟变成了"啊"字冲口而出,原本就已经是紫色的脸膛,这下更涨成了无法形容的颜色。只见上官彤曲腿躬腰,斜身枕肱卧于其上!这山道是无捷径可通的,况且他又是人生地不熟,这个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能在自己不知不觉之中,远远超越到前面去了呢?啊!难怪姜剑川把此人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哪里知道此人真有神鬼不测之机,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呢?初试锋芒,自己已经输了一着,当他想到古人有句:"圣人非所与戏也,自取其咎耳!"林霄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厅前的旷地上一阵哗然,上官彤在小房柁上一个翻身,人滚落在石阶上,但手里的竹桶还是拿得稳稳的,他用手揉揉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人一静下来就想到睡,唉,许是老了,精神也不足了!"说完,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林霄汉自找阶梯自下台,翘起大拇指晃了又晃,称赞:"童老英雄,好工夫!好功夫!"上官彤抬头望了望上方,捶捶腰说:"还好哩,骨头都摔散架了,嚯,还真高着哩!"林霄汉向上官肜一拱手:"此间已是大厅,童老英雄请!""庄主爷请!"上官彤回了个拱手礼。林霄汉谦和地抓住了上官彤瘦骨嶙峋的手腕说:"你我挽手同行!"上官彤的手被林霄汉的手一拉,顷刻间他就高声叫喊起来:"哎,啊哟!——"——黄易迷OCR黄金社区扫校(转载请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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