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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鬼神茫昧然

    云若紫望着陆寄风,眼中滴下透明的泪水,顺着她的下颚滴落,被烛火照成金色的珠芒。这会是真的吗?云若紫李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就像从前那样。陆寄风简直没有勇气再踏前一步,他连呼吸都轻得近乎屏息,就怕连烛火的微晃,也会震碎了眼前这场幻梦。而前方的云若紫也确实就像一抹幻影一般,那身影,在黑夜里似乎可以透得过烛光。陆寄风与云若紫无言相望,不知过了多么久,都无一语。良久,陆寄风才轻轻一动身子,踏出了一步,唤道:“若紫……?”云若紫轻退了一步,道:“你别过来。”陆寄风道:“为什么?若紫,我……”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心酸得难以再说下去,望着云若紫哀戚的面孔,心中仍是乱成一团。云若紫幽然说道:“我已经死了,阴阳有隔,你别靠近我,否则……唉!我也不知会怎样……”陆寄风发觉云若紫声音极轻,不像由她口中传出来的,倒像是被送入他耳中一般,让眼前的她更加显得模糊不真。陆寄风心头一怵,道:“难道、难道……此城就是黑灵城?”云若紫困惑地望着他,似不明白陆寄风的意思,陆寄风问道:“若紫,你……你怎会在这里?”云若紫轻道:“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好像……好像自己一直待在冷冰冰的地方,不断地哭着……”陆寄风想起云若紫冰冷的尸体,埋葬在孤寂的土下,心中一痛,后悔不该将她埋在土中,或是至少自己应与她同穴,不该弃她一人于九泉。陆寄风急忙又跨前了一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若紫,让我把你带出来,我们别再分开了!”云若紫身子往后一飘,又离了尺许,摇着头垂泪道:“……寄风哥哥,你快走吧,别留在这里。我一心想见你,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可是……我知道这不对,我已成阴魄,和你是绝不该再重逢的,你快走,求求你快走!”陆寄风怎走得开?他不但不退,反而上前道:“我绝不会再弃你不顾!”说着,云若紫惊呼一声,已被陆寄风抱了满怀。陆寄风惊喜交集,他本以为眼前的云若紫只是幻影,就像他见过的沙漠光幕一般,也许触及了就会消失不见。但是,没想到被他紧拥在双臂中的柔软身子,竟温香满怀,她微颤的背,胸前跳动的心,一切触感更似乎要证明这都是真的。云若紫自己也怔住了,她也没想到陆寄风竟能触及她,竟能再度投入他坚实的怀抱,云若紫的心中一震,再也不可扼抑地紧拥着陆寄风,发出激动的啜泣。陆寄风的眼泪也不断地滑落,只愿这样紧紧抱着云若紫,永远不必放开。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相逢,陆寄风也根本不愿深思,无暇深思了。云若紫哽咽地说道:“我一定是到了天上,才能够再遇见你……”陆寄风抚着她的脸,道:“不,我们都在人间,这是人间。”云若紫抬手拭着陆寄风脸上的泪痕,陆寄风也轻轻替她拭着仍不断滚出的泪珠,陆寄风俯下脸,轻吻着云若紫,这世界的一切都停了,只剩下他们两人。陆寄风仍记着自己身上的任务,但是,让一切多留片刻,也是对他的一种仁慈吧?陆寄风再也无法放开怀中的她,也许苍天悯人,真的让云若紫再度回到他怀中;也许云若紫被舞玄姬炼化完成了之后,她自己逃了出来,和他相逢,所以不会成为为害更大的魔女?不,也或许云若紫根本就没有死,云府中的一切只是个恶梦,如今才是梦醒……陆寄风以极快的速度飞奔不见之后,西海公主与武威公主也连忙追上。西海公主生怕武威公主落单,会遇不测,因此不敢追得太快,却一眨眼就看不见陆寄风,两人奔至街角,处处依旧寂然无声。武威公主叫道:“陆寄风!你在哪儿?陆寄风!”西海公主拉住武威公主,道:“安静。”武威公主道:“怎么了?”西海公主越想越不对,道:“咱们还是慢慢退出此村……”“为什么?”武威公主才要追问,猛然间也想到了,道:“这里不会就是……?”西海公主点了点头,道:“快退出去,我方才见到萧郎,或许也不是真的。”武威公主急道:“那么陆寄风他……”。西海公主不让武威公主再问下去,以免拖久了又生变故,拉着她便要往回程退去,武威公主不肯走,哀求道:“姑姑,别抛下陆寄风,他一定是被困住了,我们不能弃他不顾呀!”西海公主道:“陆寄风的武功绝世,若连他都逃不出去,凭你我更不可能帮得了他,还是快退走自保吧!”武威公主叫道:“那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西海公主一怔,气得反手打了她一耳光,喝道:“别傻了!不知好歹的丫头!”武威公主按着疼烫的脸颊,怔怔看着西海公主,眼中两包泪花乱转,就欲挣脱西海公主。西海公主早料到她想怎样,反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左手疾点,封住武威公主的穴,一把抱起她往驻马之处奔去。武威公主哭着道:“放我下来,姑姑,你别抛下陆寄风呀!”西海公主对武威公主的啜泣充耳不闻,抱着她跃上了马,挥鞭往回寻路。她静下心来,慢慢地依方才之径而行,虽然她已惯于在沙漠中出入,对于微妙的地形及环境变化,都能一眼了然,但是此城处处都十分相似,她要记住每一处的不同,也非常费心劳神。她身经百战,千军万马中,危险的处境也遇过不少,但像如今这样,没有一兵一卒,觑无人声,根本不知会遇上何事,反倒更令她胆战心惊,冷汗不时地自背部滑落,不敢有一丝毫大意。眼前的屋舍都与平凡的房子街市没有差别,石道井然,马蹄杳杳之声,更显幽寂。走了半天,西海公主感觉到好像又回到原点。武威公主也已在马上哭得昏昏沉沉,迷糊地似将睡去,至少也走半个时辰以上了。西海公主暗想:“若是被困在此,永远走不出去,必定只有饿死一途!”但进入里“灵城之人,如果都是饿死而出不去,此地为何却又没有任何的尸骨呢?西海公主满心疑惑,勒马沉思了一会儿,转头望向冷寂的屋舍,想道:“若是进入屋中稍歇,不知如何?”她这么一动念头,便感到每一闲幽暗的屋子都好像散发出某中诡密的吸引力,正在召唤着她进去一般。西海公主正欲下马,心中陡地警醒,想道:“不可大意!进入黑灵城之人从未有生还者,绝不似表面上这样平静,我绝不可误入陷阱!”西海公主慢慢地下了马,仰着脸张望周围紧临的屋宇,若是登上屋顶,不知能否有更清楚的视野?她提气一跃,几下轻点,已登”了其中一所屋顶。放眼望去,阡陌街道都十分眼熟。西海公主心中一喜,取出怀中一截作笔用的黑炭,将全城所能见及的道路绘在布卷之上,想道:“我便往东而行,总能将所有的道路一一认出的!”她重新登马,依照路图寻着,直到感到有些又分不清方向时,才再度登上高处,认出前方的路径。就这样找了几回,料也应走了数里,却许久都只看得见相似的街道。武威公主本来已经睡着了,此时都已经醒了过来,迷糊地张望着周围,她的神情略微一变,眼中极为疑惑地张望着周围。西海公主停下了马,取出已经绘不下的布卷,沉吟不语。武威公主轻声道:“姑姑,咱们现在在哪儿?”武威公主已睡醒,那么自己在此至少已经兜了两个时辰以上,沙漠中的村落都很小,绝不会有兜了两个时辰还走不出去的大城。西海公主道:“这城的路很怪……”她说话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微微颤抖着,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她已经打从心底害怕起来了。武威公主一愣,道:“这城的路?”她张望了一会儿,西海公主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你在看什么?”武威公主忙道:“没有!我是想……怎么都走不出这些路里?”西海公主一咬牙,再度踢着马腹,让马缓缓寻路。但是她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这一模一样的街道,一模一样的屋舍。每过一刻,西海公主的心就更沉一些,因为她知道这一定是个迷宫,一个凡人走不出去的迷宫。武威公主望见西海公主手中的道路图,问道:“姑姑,你拿着平城的京畿图做什么?”西海公主浑身一震,道:“你说什么?”武威公主道:“这不是平城吗?这是绕着宫城的街坊,巷子也是笔直的,先帝规划的坊里图我还见过呢……这儿是白楼,这而是宗庙……姑姑你还全都记得呀?”西海公主收起图卷,道:“这是我方才在高处见到的街道图。”武威公主一怔,道:“怎么……跟咱们京城这么相似?”西海公主已离开平城许多年了,对于故乡街道或许有所遗忘,但她自小闭着眼睛也能在平城来去,不可能走了半天还走不出去。西海公主沉着脸,不发一语,武威公主见她脸色甚是难看,也住了口,不敢再说。西海公主继续耐心地找着与前不同的路。望着两旁宁静的屋舍,谁都会想进去休息,疲倦至极却过门不入,简直比在旷野中无处投宿更苦,更要忍受着不进去的煎熬。再这样走下去,她迟早会累垮,终究会忍不住进入两旁看起来很舒服的房子中,那时,无异是宣告了自己的死亡。她更紧地握住马缰,不让武威公主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此刻,她只能竭力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能让慌张逼自己走上绝路。陆寄风望着枕在他臂上的云若紫。云若紫睁开眼睛,仰起头望着他,双颊酡红如霞,又把脸埋在他的怀中。陆寄风轻抚着她细腻的背,手指轻勾着她的冰鉴般的发丝,望着榻边几上的微弱烛光,笑而不语。方才云若紫在他的怀中睡着了,而他只是低着头细看她的睡容,只那样专注地看着,便不觉时光流逝。云若紫抬起手来抚着陆寄风的颈子,慢慢地抚摸到他的下颚、脸颊、嘴唇,陆寄风含吻住她的手指,云若紫的手便不动了,像停在他脸上的蝴蝶一样,任凭陆寄风轻轻吻着她的指尖。她的指甲在他唇上轻划的触感,也能引起他全身一阵幸福的轻颤。两人至少这样躺着抱在一起有一整天了吧?或许更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时间过了多久?他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云若紫柔若无骨地起身,拢着衣裳坐了起来,对陆寄风一笑。陆寄风撑起手肘坐了起来,道:“怎么起来了?”云若紫微笑道:“躺久了,想起来走走。”陆寄风笑道:“说得也是,我也想起来走走。”云若紫抬起手欲重新拢起已散的长发,陆寄风道:“我来!”云若紫放下手,斜倚着枕囊,让身后的陆寄风温柔地为她拢齐发丝。陆寄风望见几上的灯火,突然间心头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寄风的手一停顿,云若紫便心意相通似地略为回转过脸,望着他,道:“怎么了?”陆寄风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方才为她拢齐发丝之时,陆寄风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倒底自己想起的是什么,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这种怪异的感觉一闪而逝,陆寄风便不欲再想下去。他的手触着云若紫修长优美的颈肩线条,忍不住又低头轻摩着她的脸恻,云若紫发出一阵腻笑,反手轻弹了一下陆寄风的脸颊。陆寄风也笑了,揽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道:“你想去哪儿走走?”云若紫微笑道:“哪儿都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陆寄风道:“若这里就是黑灵城,会有些什么?”云若紫只是笑道:“人间处处是险,黑灵城暗藏的危险,别处就没有吗?”云若紫推开门,陆寄风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了出去,幽寂无人的街道上,远方似乎隐隐地涌上一层迷雾。陆寄风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云若紫道:“我也没去过,咱们慢慢走去瞧瞧。”陆寄风点头道:“也好。”两人携着手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有时相视一笑,这条路就算走不完,也无所谓了。这座城中既无人声,就连风声都不闻,天空始终将明未明,说是黎明时分也可以,说是晦暗的午间也可以,那种模糊暧昧的天色,让人也无从分辨时日,好像身处在完全静止的时空。西海公主与武威公主累了就在马背上睡着,始终不敢轻易进入任何一间屋中。好在西海公主惯战沙场,仍能撑持。就在马蹄声单调无比的重覆中,西海公主昏昏沉沉,将欲睡去,眼前突然间一亮,看见空旷的道路尽头已无房舍。西海公主心中一喜,就要挥鞭策马奔去,猛地一脚踩空,差点便要摔落马背。西海公主猛然间惊醒,自己仍好端端地坐在马上,她深吸了口气,已吓出一身冷汗,张望着依然一样的周遭。原来,方才短暂的失神之际,只是她作了短暂的梦,还以为就要脱困了,惊醒后才发现依然困在此处。疲累至极的武威公主却已伏倒,不知是睡还是昏了过去。西海公主用力咬破嘴唇,咸涩的血滑入口中,以咬破嘴唇的剧痛令自己精神稍振。她以往可以在马背上三日不眠而不觉疲累,如今已经开始撑持不下去,时间绝对超过三天了,或许更久,因为跨下马匹已经踉踉跄跄,应该是已经快到了极限。西海公主心中更是惶惶,一把拉起武威公主的手臂,摇了摇她,道:“小雪,醒醒!”武威公主昏昏沉沉地微睁开眼,又欲闭上,西海公主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晃,道:“别睡!清醒地了”武威公主痛苦地说道:“姑姑……我乏了……”西海公主道:“我知你乏了,但若是一倒下去,谁也不知会怎样。小雪,你撑着点。”马匹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嘶,踉跄两步,往一旁歪倒,西海公主及时一拉武威公主的后领,纵身凌跃下马,才没被掀跌在地。马匹口吐白沫,四肢软弱地抽搐着,看样子也不济了。西海公主抽出腰刀,一刀划破马颈,血柱狂喷,那马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西海公主拉过武威公主,道:“多喝点马血,还能多活几日。”武威公主吓得掩脸不看,也不肯以口就着马颈喝半点血,西海公主无奈,只好不去管她了,自己大饮了几口,感到精神略振,又割下一大块马肉,道:“吃点东西吧!”武威公主掩着口,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西海公主道。二“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撑不了多久的!”武威公主颓然道:“我不怕,陆寄风和咱们都在这个黑灵城里,大不了就是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已……”西侮公主道:“不许再说这种话!”武威公主续道:“我叫陆寄风带我到柔然,原本是为了想在一个没人见得到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别让阿哥知道我的事。我一个人……连尸骨都不要被人瞧见,便好了。可是,陆寄风他对我那么好,我才有了一点想活的心意,他如果有了不测,我又留在这世上做什么?”西海公主对她的耐性也已快用完,冷然道:“陆寄风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你何必对他这样痴心?”武威公主低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他不喜欢我,怎会带我到这么远的地方,又怎么会到处找我?”西海公主道:“你是堂堂的公主,他不过是个有罪的左卫将军,他喜欢的只是你的地位权势。”武威公主反而坚强地说道:“不,我知道他是真心的!”西海公主嗤之以鼻,眼露嘲色,道:“是真心的?那么他怎么会把你丢在这个地方*。”武威公主道:“也许,他只是一时忘了……”西海公主怒道:“别再说这此蠢话了!”武威公主危颤颤地站起,西海公主问道:“你要去哪里?”武威公主道。二“我要去找陆寄风,他一定也被—住了,我要见了他,才能够放心。”西海公主道:“放什么心?你弱成这样,他是一代高手,还要你去担心?”武威公主不理她,只是慢慢地往回走去,但走出了几步,居然又停了,回过头看着西海公主,欲言又止。西海公主以为她心生怯意,道:“哼!还不回来?”武威公主却咬了咬唇,硬生生忍住要说的话,道:“姑姑,你……唉!最好还是别找了,在原地歇歇,也许反而有救。”西海公主一愣,道:“你在说什么?”武威公主摇了摇头,这回真是转身而行,不再回头。西海公主既无奈又火大,在她背后大声说道:“你不跟着我,万一出了事,我可不管你!”武威公主还是不发一语地往前走,弱小的背影渐渐远去,西海公主怒极,叫道:“皇上怎会惯出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傻丫头?我不管你了!”望着武威公主渐渐消失的背影,西海公主固然怒火难消,但是却隐隐感到哪里不大对劲。陆寄风倒底消失在何方?此地倒底有多大?怎么会走了半天,都见不到陆寄风?如果这是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黑灵城,所能见到的只是死者的亡魂,为什么自己方才会真的看见萧冰呢?就算萧冰已经死了,走了这么久,却没有再度看见他在黑灵城的身影,这未免与传说不大一样。西海公主心中疑惑越来越多,伫立沉吟着。两旁冷清的屋舍,无数黑暗的窗子像是无数的眼睛一般,注视着她。武威公主心里并无任何惧意,只有对陆寄风安危的挂心。明知他武功高强,又反应机智,根本用不着她,就算两人在一起,自己也只是拖累他而已,但是她就是难以放心。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独自坚定地走着,才走出几十尺之远,便见到前方迷雾微聚,刚刚并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那阵轻雾中像是一层薄纱,遮住了什么。武威公主停步不前,狐疑地看着前方,一道人影似幻似真地由雾中透了出来。武威公主定神一看,惊喜得难以置信,叫道:“陆寄风!”陆寄风一怔,武威公主便要奔向他,不料陆寄风眼露杀机,竟不发一语,聚指为剑,凌锐的真气射向武威公主!武威公主全然未反应过来,“啪”地一声,一道黑影倏然将陆寄风那道剑气格去。武威公主臂上一紧,被西海公主往后一拉,道:“快走!”陆寄风脸色森然,身形只一微晃,西海公主但觉气闷,竟是陆寄风的掌气当胸袭来!西海公主大惊,陆寄风掌风方至,身子已欺至两人面前,一掌便拍向武威公主,西海公主袖中挥出大把的毒烟,陆寄风微微一飘,问过毒烟,这一掌的余势却“碰”地一声,结结实实将二女击退数丈之外。西海公主胸间一窒,喷了口鲜血,陆寄风再以指剑刺到,武威公主急忙抱着西海公主转身急问,护住了姑姑,陆寄风的剑气划过她的鬓边,发带断裂,她一头乌丝散了下来,惊得脑中一片空白。陆寄风一剑刺空,第二剑紧接而至,西海公主抱住武威公主在地上滚了几滚,问过陆寄风连绵的剑势,再扣袖中毒筒机关,“嗤”地一响,毒液喷向陆寄风的双眼。陆寄风眼如灼烧,闷哼了一声,踉跄退了几步。趁着这片时的顿挫,西海公主已急护着武威公主回头奔逃。眼睛痛得睁不开的陆寄风,连忙护着前心,以轻功往后跃退。陆寄风屏着气,专注地感觉周遭的动静。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了,陆寄风小心翼翼地慢慢后退,将自身的行气控制得微乎其微,以免被对方察觉。退出了数十丈,才听见云若紫怯怯地唤了一声:“寄风哥哥?”陆寄风循声辨位,轻易地握住了云若紫的手,云若紫一见到他,便惊道:“你的眼睛……?”陆寄风道:“不要紧的,这没什么。”云若紫拉紧了他,纤手冰冷,问道:“怎样?你杀了他了吗?”陆寄风道:“没有,昙无忏以毒液伤我之后逃了,但他也中了我一掌。”陆寄风眼睛的疼痛略减,已隐约可以看见云若紫忧虑的脸庞,陆寄风微笑道:“我的眼睛一会儿就好了,你不必担心。”云若紫“嗯”地应了一声,扶着他道:“咱们先回去再说。”陆寄风让云若紫搀扶着,步回这几天以来已住得十分熟悉的小屋中。屋中孑然空荡,唯有几榻。云若紫让陆寄风坐在榻中,轻柔地抚摸着他的眼伤,道:“那人会不会再来找你?”陆寄风点了点头,云若紫道:“那……他武功很好吗?”陆寄风道:“他是舞玄姬的右护法,武功深不可测,又精通幻术,令人防不胜防。”云若紫倚偎在他怀中,道:“你别再去找他,咱们躲着别让他看见就成了。”陆寄风揽着云若紫的肩膀,道:“昙无忏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他一定会找到我为止。若紫,你千万别让他瞧见,否则恐怕还是会被带回舞玄姬那儿去。”云若紫抱紧了他,道:“可是万一……寄风哥哥,我真怕!”陆寄风的眼睛已复元如初,见到云若紫的忧色,柔声道:“你不必怕他,我不会让他伤了你。”云若紫道:“不,我不是怕这个。”“那么你怕什么?怕我死在他手中?”云若紫道:“若是如此,我最多是随你一死,我也并不怕。我怕的是……”云若紫静了一会儿,才叹道:“我怕的是你的心不在这里,还在武林。”陆寄风问道:“为何这么说?”云若紫幽幽地说道:“你虽陪着我,但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弃了我,去完成那些所谓的责任,是不是?”陆寄风握着她的双手,道:“我们一起走,岂不很好?”云若紫又问道:“那么迦罗呢?”陆寄风一怔,一时之间竟无法回答她这句话。云若紫抱着他的颈子,投入他的怀中,道:“寄风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说起让你心烦之事,而是……我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陆寄风轻抚着她的背,心中五味杂陈,千头万绪也难以理清,只能和云若紫无语相拥。陆寄风沉吟着,道:“若紫,我不能终久停留在此,你随我走吧!今后我们不管生死,决不分开。”云若紫凄然望着他,陆寄风抚着她的头发,坚决地说道道:“迦罗之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会回剑仙崖向她请罪,要怎样处置,听凭于她,之后便与你一同去寻找灭除舞玄姬的法子。若她执意不肯放我走,我也只能做个负心人了。”云若紫听罢,低头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就依你吧。”陆寄风知道云若紫原本就不管怎样都是依他之意,但这种感觉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种感觉,尤其每当他望向几上的灯火时,就格外地令他不安。陆寄风凝视着那盏微弱而持续的灯,灯只是一盏普通的灯,为什么却会让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奇怪呢?陆寄风不知又发了多久的怔,才回过神来,拉起云若紫的手,道:“走吧!”云若紫问道二。“我们若再度遇见昙无忏,或是我娘的手下呢?”陆寄风一笑,道:“能杀则杀,绝不放过。”云若紫点了点头,让陆寄风握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西海公主藉着毒气之效,逃出陆寄风的袭击,却已是重伤不济,走得踉跄颠厥,全仗着武威公主的搀扶才不致于倒地不起。西海公主喘着气,软软地屈膝跪坐在地,武威公主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地蹲坐在她面前,颤声道:“姑姑,你……你可有怎样?”西海公主苦笑,道:“还没死呢……”武威公主紧闭着口,已然骇得说不出话来。从她眼中的惊惧,西海公主自然知道她怕的是什么。陆寄风居然对她们痛下杀手!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人绝对不是陆寄风!或者说,绝非正常情况下的陆寄风。陆寄风怎么会攻击她们?难道他已经疯了吗?一想到这个可能,西海公主便阵阵惊恐,她知道陆寄风的武功实在太高强,自己绝非对手。若是陆寄风不问生稔,见人就杀,她们两人都一定会死在陆寄风手中。西海公主被陆寄风沉重的掌风余势所袭,真气逆乱,此时五内翻涌,痛苦难当,不要说运功,就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她竭力镇定着调气运息,不让自己失去神智,道:“小雪……我……我怀中有个翡翠瓶子和金盒,你帮我拿出来……”武威公主发抖的手伸手入西海公主怀中摸索着,掏出了许多小小纸包及瓶盒等物,其中果然有一个极小的翡翠瓶,只有一根指头大小,而金盒上嵌着白玉,式样典丽。这些华贵精致的容器,都是西域名匠巧手所制,但里头所装的,却都是各种各样致命的毒物。西海公主道:“我们先服下金盒中的药丸,再将……翡翠瓶里头的药粉……在我们身边撒成一个细圈……这样……谁也靠近不了我们……”武威公主发着抖,依言照做,喂西海公主先服金盒中的制毒之药,自己也服了,然后才小心地将翡翠瓶中的粉末慢慢地倾倒,绕着两人,倒出了一圈极细的圈线。西海公主见了,叹道:“倒得多了,可惜!这样剧烈之物,一半也尽够了。”武威公主封好翡翠瓶,又将那些瓶瓶罐罐等物收拾齐整,放入西海公主怀中。武威公主道:“姑姑,这是什么毒药?”西海公主道:“这君子风一放,方圆十丈不要说走近,就算是在更远处一掠过,都要被毒死!陆寄风……若接近我们,就算他……他的命比别人大,都逃不过死劫……”武威公主好奇地问道道:“这毒叫做君子风?这个名称好奇怪!”西海公主道:“那是萧郎取的名称……他说这是因为‘君子之德风’,又说‘草上之风,必偃’……这毒就算放着不动,也像风一样……气息所过的范围,人畜无不偃倒……所以,便叫君子风……”武威公主忙问道:“那……万一陆寄风中了毒,姑姑你会给他解药吧?我瞧见盒中还有许多解药。”西海公主冷然道:“等他中了毒,再服也没用了,这毒无远弗届,近者必死,若非此时我也不敢轻用,在此地撒了这一圈,毒性深入沙中,少说……十年内此地寸草难生,方圆半里内的生灵,也都无法在此生存下去!”这毒性居然这样凶狠,武威公主怔仲难语,西海公主阴侧侧地笑道:“陆寄风他、他……不出现就好,一出现……哼,倒看看是谁死在谁的手中!”受伤的西海公主也许是本性中野兽的血统发作,变得更加毒辣,更加不留余地。陆寄风的武功再高强,与使毒出神入化的西海公主对上,谁会成为存活者,都是武威公主不敢想像的。陆寄风一直不发一语,慢慢地走着。云若紫见他神情凝重,与他交握的手紧了一紧。陆寄风回头对若紫微笑,又独自沉吟,蓦地,地面上一样东西另他心头一动,陆寄风一怔,竟立定了双足,无法再移动半步。耳边听见云若紫的声音,问道:“寄风哥哥?”陆寄风没有回应,只是怔立着,云若紫的声音变得有些远:“寄风哥哥,你看见了什么?”陆寄风弯下身拾起地上那截染血的腰带,上面还缠着几缕发丝。他认得这腰带,腰带的断处看似被利刃所割,但断口却微微鼓起,那是剑气的热度将带子的断口处的布料灼烫过之故。他认得这是自己方才所发的剑气。自己何时以这刚猛的剑气,去对付这发带的主人?陆寄风捧着发带的手,微微抖着。自己所对付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日夜的流逝?若紫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始终带着忧色?陆寄风没有勇气回过头看着身后云若紫,只能怔怔地握着那截发带,心疾跳着,种种思绪纷乱地缠在心中。身后,云若紫轻轻说道:“寄风哥哥,你不要想了……好不好?再想下去……一切又会回到真实,回到你不想面对的真实……为什么要想呢?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陆寄风颤声道:“你……若紫,你是真的,对吧?”云若紫没有声音。陆寄风叫道:“回答我,你是真的!”云若紫发出一声低泣:“我是真的,寄风哥哥,我一直在你心里头活着,是你心里最真最真的。”陆寄风道:“不!我问的是……我问的是……”云若紫道:“城里,城外,身体,心里,哪里是真、哪里又是假呢?寄风哥哥……你别再逃了,我求求你不要逃离我……”陆寄风道:“不……这不是若紫的话,是我自己心里的话……”身后的声音,果然是陆寄风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直与我心中的若紫相对,何必硬生生醒来?陆寄风,你千万别想通,千万别……”陆寄风大叫一声:“若紫!”回过头去,身后缈然,只有空冷的街道,连半点迷雾都不见。陆寄风虽竭力不愿想通,但是心灵深处却已觉醒,无法再自欺下去。根本没有云若紫,根本没有那几天的相处与恩爱,云若紫依偎在他怀中的款款低语,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全是他自己的梦想与渴望。就连那盏永不熄灭的灯,永远烧不完的烛火,都是假的,都是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暗示,隐隐地提醒着自己一切的虚幻。陆寄风眼前一阵馍糊,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就连眼前的街道,也在渐渐变得淡去,只见一片茫茫荒漠。这是怎么回事?怎会自己身上力气全失?陆寄风奋力撑起身子,抬眼望去,竟见到数十尺外的黑暗中,武威公主着急地坐着,披散着头发,抱住昏倒在她腿上的西海公主,泣道:“姑姑!你醒醒呀……”陆寄风强自运气调息,便觉胸间阵阵凝滞,更是大惊,想道:“我……我中了毒了……这一定是……方才,我伤了西海公主,她……为了自保,顺风撒毒对付我……”陆寄风深吸了口气,叫道:“公主!公主!我……我在这里……”武威公主抬起头来,困惑地张望着,陆寄风只在她面前数十尺,她的眼光却略过陆寄风,茫然地像是在望着无边迷雾一般。陆寄风越来越感到胸腹凝滞,若再不突破经脉中的气息流动,恐怕他非昏迷不醒不可。西海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毒,竟能这样厉害,就连陆寄风也一时难以抵挡。陆寄风完全明白了过来,黑灵城不但没有任何人,甚至连城都没有,只是一个阵局,一陷入阵中,各种幻想,喜乐忧怖毕集,让人难以解脱。陆寄风只能尽力冷静下来,运气突破凝滞的气息,想道:“我绝不能被西海公主的毒气所杀……一定要醒着……破解此阵……”他光是为了让自己不倒下去,已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又哪还有力量去苦思破阵?他也不知道西海公主此毒效能有多强,陆寄风不敢冒长期中毒的危险,一定要速战速决。同样是用药高手,陆寄风想到了寇谦之给他的五石丹。陆寄风在梅谷底下时,也曾将五石丹给冷袖看过,冷袖便说那固然是极强的改变体质的长生药方,却也是一种剧毒,服多必然暴毙。寇谦之曾交代过:以陆寄风的根基,最多只能服食五颗。他怀中的五石丹,两颗在对付吉迦夜的两役中耗去,一颗服食以重伤昙无忏,而一颗遗落在平城地牢里,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一颗。陆寄风初破锻意炉,功成下山时,以为自己的功力根基当世无敌,只要小心行事,对付舞玄姬并非难事。可是这段时日以来,却多方受挫,还没遇上舞玄姬,便已经几乎耗尽他可以承受的五石丹。舞玄姬的势力之大、牵连之广,加上弱水道长的阴柔手段,都让陆寄风越来越体会出:除魔斩邪,并不是单纯的生杀之决而已,往往更重要的是手段,是地位,是布局。这正是陆寄风最欠缺的,他望着手中最后一颗五石丹,痛心地想道:“陆寄风,你空负真人的根基,至今一事无成,还险些在黑灵城内受自己心魔所制!你岂算得上丈夫!”虽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危险,但这一关过不了,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陆寄风一咬牙,仰首服下最后一颗五石丹,任督二脉立时灼如火焰,热气直冲丹田,阴毒遇之竟附合为一,与陆寄风体内的真气汇融并流,化作奔腾不已的怒涛。陆寄风引势入海,但浑身所散发出的真阳之气源源不绝,已无法容纳于体中,自他周身毛孔所散出的气息已使他整个人身形朦胧,看似一团烈火一般。陆寄风暴喝一声,将无限的强大的真气,疾散而出!上清含象纳天地于芥子,由陆寄风一躯所散出的真气,冲散了迷雾,掀动十里尘沙,壮阔无边的沙涛袭卷而来!武威公主惊呼,抱紧了西海公主,眼前的街市竟瞬间消失无踪,汹汹热浪扑面,整片狂沙竟发出灼烫的红光,由远处卷来!她从未见过雪白的沙漠以火涛之姿扑卷,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热涛就要将她与西海公主灭顶,武威公主顿觉身子一沉,已被陆寄风栏腰抱住。武威公主惊喜交加,陆寄风紧紧挟着她与西海公主,虽身如镖风,欲奔出沙涛,但是他双足所奔之处,雄浑无比的真气竟将沙漠中的沙推飞出去,被陆寄风的真气所激的沙旋转如涛,堆如高斗,竟将陆寄风等人包围在其中,就像是漏斗中旋转不已的微粒,陆寄风真气越发,沙涛旋转越急,整个深漩也越扩大。陆寄风始料未及,大吃一惊,若是他收气不发,弥天盖地的沙壁垮下,绝对会将他们三人活埋在数百尺的地底之下,真正的成为沙漠僵尸。但若是继续以上清含象的真气撑持住三人在半空中的旋转之势,也只会让沙旋越来越大,而无法脱身。陆寄风无计可施,只好孤注一掷,以所有的真气贯于双足,欲以凌架那股旋转拉力的力量,在一瞬间蹬出沙涡突围。不料他这阵真气一贯,轰然巨响,地面竟被他的真气轰出乱石,疾飞喷射的碎石直冲天际!陆寄风突觉全身被一股冷冰冰的吸力抓住,尚未明何事,已整个人被往地下急速拉扯而落!——逸云OCR、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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