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外义庄,无月夜,遮在半空的云越来越厚,原本依稀可见的几点星光终于完全被挡住,破旧的院落一下子完全暗了下来。那个道人的狂
笑也被吞没在黑暗里,握在道人手里的半柄残剑却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仿佛剑上有生命在黑暗里慢慢鲜活了起来。清荧荧的的剑光里隐约还有
丝丝红光,照亮了执剑的手,还有一小团执剑人的身体,如此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残剑,道人,显得无比诡异。
风停了,破败的院落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方才被打得倒飞出去的矮胖道人在黑暗里剧烈地喘息着。入青云门下百多年,从一名弟子到成为大
竹峰一脉首座,入门开始就知道本门执掌一把名动天下的仙家第一名剑――诛仙,也亲眼目睹过掌门师兄执此剑退魔教鬼王,将横扫天下的兽
神打得生死不明,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上诛仙,也没有想到,不远处持剑狂笑的掌教师兄会变成这般模样。
诛仙不愧是仙家第一,虽只是半截残剑,一击之下,几乎已经击散了自己全身的功力,田不易看前眼前渐渐亮起的诛仙,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黑夜中却无人看到。
不远处的周一仙诸人,已经是目瞪口呆,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逃走。
误入义庄,遇上个形迹诡异却功力眼界见识都深不可测的怪人,在这怪人手底下想逃生都不能;危急间又有个矮胖道人破棺而出,虽身形矮胖
却一脸凛然正气剑势如长虹经天怒袭怪人;怪人更是亮出传说中的名剑诛仙重创胖道人,古剑诛仙出现在荒弃破败的义庄,居然还断去一截;
听两人的对话,先前的诡谲怪人竟然是青云的掌教真人……诸般异相匪夷所思却一一出现了,周一仙感觉自己的心智不够用了。
几个就这样对峙着,黑暗的小院竟如幽冥地府般阴森得吓人
小环突然感觉自己脸上冰凉凉地滴落了一滴东西,她却还是呆呆地站着恍如未觉,随后水滴越来越多,伴着一声沉雷,下起雨来,先是零星飘
落的雨滴,转眼就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那个胖道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平静而洪亮,仿佛刚才受的伤在一霎时全都复原,语声在暴雨声里依然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师兄,你知
道我什么叫田不易吗?”
道玄闻言一楞,几百年的漫漫时日里,只知道大竹峰的这个田师弟虽其貌不扬,但坚韧顽强,一身修为与其它任何一个师兄弟相较都是不遑多
让,却从不知他的名子难道还有什么来历?
田不易也不等道玄说什么,自顾接着向下说去: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师兄,这下你总知道我为什么名唤:‘不易’了吧?”
“以其无以易之,以其无以易之……”
道玄不由得反复念了两句,一时怔住,面沉如水,眼里的红芒也似是黯淡了不少,手里的断剑微微轻颤,雨势虽大,但雨点落到诛仙近前时,
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没有一滴可以落到剑上。
“师兄,你诛仙剑在手,我自不是你对手,但我的名子是‘不易’,我拼却一死,也不能眼见你沦入魔道。”
田不易说到这里,突然在暴雨雷电中站起身来,悬空而立,脚踏七星方位,凌空连行七步,左手捏个剑诀,右手一柄赤色长剑横在胸前后霍然
直刺长天,口中诵咒: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暴雨似比方才猛烈十倍,天际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在云端滚动,墨黑的天空里不断有电光闪动,蜿蜒的电光时时撕裂长空,天
地间,雨幕里,一片肃杀,狂风大做,田不易面似严霜,原本矮胖的身形此时在雷雨里仿佛如怒神降世,豪情睥睨天下,顾盼间凛然生威。
密集的雷电渐渐合成一道,一道彷佛来自远古的电光,在天际傲然一闪,忽地而起,刺破黑云雨幕,撕裂长空,搭上半空中田不易手中的赤色
长剑,如星河倒泄,如百川归海,漫空纵横劈刺的闪电汇聚到剑尖,赤焰剑的红光渐渐明亮,红光中隐约幻成龙形,缥缥渺渺间似有龙吟之声,
一股炽热在雨中散开,潇潇落雨沾到这股热量立时汽化。这样的雷雨里,天外的雷电分外强横。
这样强横的狂雷,为我所用。
这一柄汲聚雷电的剑,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
那一个瞬间,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天地间的雨仿佛也停了,那炽热而耀眼的光芒,遮盖了这片天地世间。
周一仙的眼睛几乎都被刺瞎,眯着眼仰望半空中那个神明一样的人物,喃喃说道:“神剑御雷真诀,神剑御雷真诀……”
道玄真人神色一变,面上再无半分轻蔑,倒踩七星步一个翻腾也凌空而起,左手二指成诀划出一个太极图形拍入剑身,右手持剑前指,嘴唇微
动,黑暗中翻腾起另一片异样的黑暗,突然在这一片光芒上方出现,转眼笼罩了这个破败小院的上空,瞬间将周围染上了重重的肃杀之意。只
见半空中黑气越来越浓,让人仿佛置身于九幽地狱,但就在下一刻,忽地一声龙吟长啸,从黑气之中传出,但见得白光闪耀,从黑气中霍然迸
发,转眼间光芒万丈,将黑气驱除殆尽,方才突然不见的雨突然又呼啸而至,仿佛被什么牵引,箭一般冲向道玄,道玄左手虚张,这漫天的雨
箭都握在手中,而后灵诀转换,雨滴在半空中凝聚成形,聚成一把透明的水剑,当中似又夹杂着一股阴寒乖戾之气,水剑几成冰箭。右手里的
断剑光明大盛,非玉非石的剑身从中亮起变成透明,隐隐还有血芒流动,还有若有若无的哭叫厉嚎之声从剑里隐约地传出,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的鬼哭,断剑像是活了一般突突跳动,似是不甘被人握在手里。道玄神色一痛,左手又是挥出一个太极图形拍入剑身,止住了断剑的跳动。灵
诀转换间,半空的水剑剑尖指向了下方的的田不易,指向赤焰剑头聚集的电芒,眼中红芒大盛,全然不见平日的谦和道气。如果原来他是仙风
道骨的得道高人,此时便成了屠戮人间的神魔。
蓦地一声长笑,笑声朗朗,如长江大河奔流入般的酣畅淋漓,笑声里是说不尽的快意狂放,一生的修行,集天地之精,采日月之灵,一世的豪
情,仗剑行遍六合八荒,全在这一击,怒潮乍起,雷霆万钧,怎不叫人倍感快意狂放?震耳欲聋一声炸雷,电光大作,一道电芒挟九天神雷之威
劈向道玄,狂傲无匹,来自九天之外的雷电,纵劈碧落八万里,横扫黄泉九千寻。
道玄也是一声长笑,笑意里却是说不尽的桀傲乖戾,是杀尽苍生万物而不悔的偏执,如大魔大神刚脱桎梏,毁天灭地的力量被封锁了千万年正
待释放,半空的水剑带着覆地翻天的气势,厚重而不失迅疾,似已突破了力量与速度的分界,令肉眼分不出快慢,迎头刺向劈来的电光,诛仙
断剑亦脱手而出,追着巨大的水剑,如沉睡了千年的神魔复生,呼啸着冲向田不易。
电光水剑相撞,天地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或者是天地万物一下子凝固静止了。
在地上仰望的周一仙等人,已如木胎泥偶,呆呆地看着半空。
寂静里,突然象是谁把琉璃打翻在地,脆脆清清一声轻响,电光雨剑,都有了一丝丝裂痕,然后密集的轻响如爆豆一样一齐发作,最后是震天
价一声巨响,一齐炸成漫天细碎的电火,强大的气劲从撞击处水波一样扩散,漫空的雨滴汽化成雾,这栋荒废多年的小屋,连同院的围墙齐齐
倒掉,小小的义庄立时被夷为平地。
周一仙等人也是站立不稳,被这强大的气劲打飞出去,未等落地,周一仙只觉手中被塞进一物,耳边似有人说:“青云山,大竹峰”,而后三
人感觉又是一股力道传来,却是强大而温和,耳边呼呼作响,被这股大力托着向青云山飞出数十丈远。周一仙此时也是福灵心至,未等落地,
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拿出符禄,甫一落地就带着几人遁走。
身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余音在雨里悠悠传出,是诛仙剑与赤焰剑半空里交击。
漫天的电光雨影一起被击散,一道红光被击成无数细小的红芒,隐隐有一声哀鸣响起,田不易只感觉如同深秋第一场霜冻,漫天寒气避无可辟
挡无可挡地罩上来,从半空跌落竟无法站直,复又跌落在地上。道玄也是身形向后一滞,却是缓缓落地,踉跄一下后站稳了脚跟,也是暗自调
息。
喘息良久,田不易努力召回赤焰剑,却发现这集天下离火之精铸就,跟随了自己百多年的的仙剑似如风中之烛已没了生气,火红的剑体上布满
裂痕,细小的裂痕还在蜿蜒地生长着,长到剑身上再无可以生长新裂痕的地方,裂痕就慢慢变大,终于,咔咔吱吱几下轻响,赤焰剑碎成了一
地残片,只余一个被握过几百年的剑柄还在手里,剑柄上传来一阵凄凉之意。
那仗剑行尽天下千万里的剑啊,如今,剑已亡。
长笑于何时转成了泪。
哀声中无复洒脱的快意。
田不易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话来了,一身精气魂魄如冰澌溶泄,纷纷离体而去,生命已如这一地的残剑碎片消散。
大竹峰,苏茹,苏茹此时在做什么?
想到自己的妻子,面上缓缓有了一丝笑意。
费尽全身力量,长长地看了一眼道玄,就此气绝,垂下的头却是看向周一仙等人离去的方向,嘴角那淡淡的笑意更浓了些。
远处,青云山大竹峰,苏茹突然心口一疼。
道玄调息良久才渐渐复元,方才一场剧斗,田不易抱了必死之心,激发出比平日更为深厚的修为,又兼是在这雷雨天气里,神剑御雷真诀引发
的天雷比平日更强悍数倍,所以,挡下这式神剑御雷真诀道玄的功力也消耗极多。所以,明知周一仙等人借田不易之助脱身而去也无力去追了。而且,方才用诛仙断剑使出诛仙剑势时,诛仙剑仿佛有意识一样几乎不受控制,甚至有吸取自己精力的感觉,若不是自己已至太清境界的太
极玄清道修为,险险就已控制不了反要被诛仙所制,而到后来,诛仙雨剑成形后,对决田不易的御雷真诀,诛仙残剑终还是自行脱手而去。诛
仙离身后,道玄反是感觉胸臆间那股戾气消散了不少,眼中红芒也淡去不少,多出了些清正平和之气,如果此时看去,又有了一些当日青云掌
教的仙家道气。
雨依旧下个不休。
小小的义庄已不复存在,方才的斗法将这里夷作平地,劫后犹剩的一点点残垣断壁仿佛向人诉说这里曾经是一处院落。
田不易矮胖的遗体浸在雨中,些些血迹溶在雨水里,丝丝缕缕随雨水流向远处。道玄缓缓走过去,对着地上的田不易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纷
繁复杂变了好久,终于长叹一口气,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势,挥手一道劲风闪过,就地劈出一个大坑,寻了两块完好些的木板为棺,将田不易的
尸身抱了进去,草草掩埋,立了一块木板为碑,瞥眼又看见地上赤焰剑的残柄,就拾起来插入木碑上为记。
做完这些,道玄抬头长吁一口气,抬眼看了看漫天的雨幕,电光闪过,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面容上竟是一副难以言说的神色,悲
悯中又有杀气。
四野茫茫,何处是方向?
插在地上的诛仙断剑,原本普普通通的剑身,现在却分明有光华流转,只是光彩转动异常缓慢,仿佛力量耗尽后的休养。依然没有一滴雨可以
落在剑上,甚至地上的雨水也被剑逼开一段距离。
一把断剑,就这样狂傲地插在地上。
此时的道玄,如同一个衰朽的风烛老人,全然没有了方才挟天地之威凝雨成剑的威风。
道玄走过去,伸出右手,将要握上剑柄时却是顿了顿,终还是握上剑柄,一股刚刚耗尽却依然骄横的力量瞬间自剑柄传来,夹杂着丝丝吸力,
道玄打了个冷战,内息转了两转,收摄了一下心神,左手伸处,将青叶祖师传下的镇锁诛仙的法诀拍入剑体,剑身的光芒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后
转灰,又化作往常不起眼的模样。道玄忽觉心神动了一动,仿佛打坐时房门被风推开一条缝,细小的风吹了进来,神光内视检审时却又毫无异
状。于是咬牙将剑柄握得更紧些,沉沉地把诛仙剑拔起,诛仙方自离开地面,道玄耳中又听得一声轻响,仿佛亘古未化的冰原上裂开一道缝隙
的声音,吓得道玄又是一个冷战,忙把诛仙剑举到眼前细看,却有一物随着他的动作从断剑前头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