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少年铁手》之第四部《武林低手》
总第四十五集走井法子
第一章请
请。
──什么是请?
请是什么意思?
●
一般来说,请是一种客套,一种礼让,一种谦恭的态度:
请上座。
请用饭。
请赐教吧。
请留步吧。
──这些都是客气、礼貌的意思。
但也有迥然不同的意思,例如:
请你动手吧!
请你去死吧!
这儿的请,其实是有杀伤力的,不耐烦的,浮躁的,甚至是煞气腾腾的,十分虚伪,不怀好意的。
大家常听人说:请。似乎很有礼节,甚至还一再请请,乃至请请请,客套得很,谦冲得很,但是,也可能意味着:虚伪得很,歹意得很,迫不及待得很。
那末,此时此刻,此情此际,惊怖大将军凌落石,跟铁二捕头铁游夏说出这一句:
请。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用意呢?
是尊敬敌手?还是催促对方动手?
是蔑视对方实力?还是讨好铁手?
●
说了请之后的大将军,仍不马上动手,只肃然道:其实,诸葛小花麾下,四位捕头里,我最不想对付的,你可知道是谁?
铁手神凝气定,就算在这头老虎看来已饱魇、最温驯的时候,他也丝毫不敢轻忽。
铁手语音如铸剑镌刃时的交鸣:不,知,道。他道,请教。
追命忍痛道:一定不是我。
大将军怪眼一翻:何以见得?你轻功绝世,行踪飘忽,当今之下,没几个人愿意对付你这样的敌人!
追命嘻嘻笑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是你最想对付的,肯定是我。
大将军合起了双目。
在大敌当前,恶战将启,他居然也能闭目聚气,抱元归一,为什么是你?
追命倔笑道:当然是我。因为我骗过你。还骗得你相当惨。嘻嘻,哼哼,啧啧,哎哎。
后面这几声,是他本来要维持笑谑的,但一笑就触动了旧患新伤,痛得他变了声,原本只是想嘻嘻,不意强忍哼哼,一时呻吟啧啧,一会哀呼哎哎。
但他得坚持要气凌落石。
因为他既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一个激动的惊怖大将军,在愤怒时也许十分可怖,杀伤力也十分之巨大,但比起对付一个沉着、冷静的凌落石,还是好对付多了。
所以他一定要设法使凌落石暴怒起来。
并且继续暴怒下去──直至大将军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要害与破绽为止。
所以他继续哼哼哎哎的道:对大将军你而言,受我瞒骗,还重用了我,简直是奇耻大辱对不对?由于他要挤出笑容,但脚痛得入心入肺,所以笑意甚为诡怪。
大将军闷哼一声,脸如紫金。
追命贼忒嘻嘻的笑道:所以,若问:大将军最想对付的是谁呀?那才一定是我。
大将军合着目,额上青筋如贲动的鹰爪,眼珠子在眼皮下贲腾着,直似要喷涌出来一般。
追命一拐一拐的迫进了两步,端凝着他,仿佛很得意洋洋的问:我说的对不对呀?
大地似微微颤哆着。
仿佛,这山头的地壳内正在熔岩迸喷,地层裂断,撞击不已。
追命知道,大将军一旦按不住这把怒火,就会向他出击。
这一击,必尽平生之力!
那是一种爆发!
他不一定能避得开。
也不一定能接得下。
但只要大将军一旦向他发出全力一击,铁手就有可能击溃大将军。
只要能争取这个机会,能使大将军分心,能让铁手有多一次机会可趁,追命都一定会说这些话,做这种事,冒这个险。
可惜,可是──
大将军并没有爆炸。
他闷哼一声,耳朵都赤红得像滴血一样,满额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而且还跟黄豆一般的颜色,但他却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闷浊的说了一句:
不错。
●
不错。
──不错就是对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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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听了,骤然震了一震,一时间,皱了双眉,陷入沉思,说不出话来。
就连中天月华,也给浮云遮掩,忽明忽暗,人在山上,也似徜徉在苍白的乳河上一样。
●
铁手见追命陷入了沉思,他第一个想法便是:
让三师弟好好的寻思下去。
他明白追命。他知道追命。
──这个同门要是忽然沉默下来,苦思细虑,就必定有重大的关节要去勘破,而且一定事关重大。
所以他一定替追命接阵。
他沉实的声音沉实的问:是不是冷血?
大将军眉也不扬:为什么说是冷血?
铁手:他是你儿子。虎毒不伤儿
大将军冷哼道:俗人。
铁手没听懂:请教。
大将军道:没想到一世豪杰的铁二捕头,依然未能免俗,还是个俗人。
铁手不愠不怒:我本来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原就是俗人,也乐意做俗人──却不知这跟我的说法有什么关系?
大将军眼皮儿也不抬:他如果反我,还称是什么我儿子?他要是对我不遵从,我还当什么老子?再说,这些年来,我也没抚养他,他也不会对我有父子之情,他对付我,我就撕了他,有什么不想对付、不便下手的?!──那是凡夫俗子才顾忌的!
铁手闻言苦笑:说的也是。但我还是宁作凡夫,甘为俗子。
大将军眼珠子在眼皮子下滚鼓鼓的转了转,溜了溜:所以大将军我只有一个。
铁手恍然道:莫不是你最不想对付的是──
大将军问:谁?
铁手道:大师兄。
大将军闷哼一声:无情?
铁手道:正是。
大将军反问:为什么?
铁手道:我大师兄,不必动手,运智便可克敌;不必用武,举手间便可杀人。
大将军哈哈一笑,额上青筋像青电突贲而腾,你们怕他,我可不怕这残废!
铁手脸色大变:大!将!军!你这句话不该说──
大将军巨大怪诞的头,忽尔张了一张血盆大口:他是你们的大师兄,在我眼中,却只是一个无用的瘸子,一个废人!
铁手全身格格的震颤了起来:凌落石,你敢再辱及我师兄一个字,我铁游夏跟你一拼生死!
大将军露出一口黄牙,像只忽尔裂开的巨蛋:
无情啊无情,在大将军我的眼中,你只是无能啊无能,居然能窃居首座,简直是无耻啊无耻──
这回话未说完,铁手已发出一声回荡山谷、响澈山峰的怒吼:
请──!
一掌向凌落石当头拍落!
却听追命忽然大喊了一声:二师兄小心,别──!
第二章爆
铁手一掌拍落。
这一掌平平无奇。
这一招更是平凡极了。
──独劈华山!
几乎所有会武的人,都会使这一招;也几乎所有自恃武功高强的,都不肯用这一招。
有时候,所用的招式,就像自己的名帖、服饰一样,有些不愿用,有些不想携带,有的更不愿穿上一样:
因为那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辱没了自己的品味。
──所以任何时代,都兴作品牌:吃馆子要上第一鲍鱼,喝汤要包座二奶炖汤,上青楼要到真富豪,读书要进岳麓洞,写字要学赵米蔡,登高上黄山,登楼到黄鹤;做人亲信,要坐在铁剑将军楚衣辞身边才入形入格;连去如厕,也得入六分半堂雷震雷的纯金马桶蹲上一蹲,这才叫做人做上了格,品味品上了位。
这一招既非高招,也非绝招。
但使出来的是铁手。
──同是字词儿,落在苏子手里便不同。同是箭和弩,张在飞将军广腕底便不一样。同是刀,谁敢去碰沈虎禅背上那把?同是暗器,谁敢未得公子同意便靠近无情十步之遥?
这一招平凡,使的人却不平凡。
因为他是铁手。
铁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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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掌轻描淡写的拍落,却在大拙中潜藏了大巧,大稳中自蕴了大险,大静中吐纳着大动,这一掌,足以开山碎石,震天慑地。
他恨大将军出言辱及大师兄,所以动了真气,这一掌也用了真力:
一以贯之神功!
●
大将军依然没有睁目,左手发出一层淡淡澄金;好像是一件金属物似的,突然向上急挑而出,刚好斜斜架住了铁手那平实无奇的一掌拍落。
两人两只手掌,便黏在那儿,胶着不动,既没发出巨大声响,周围也并无震动,只是忽然之间,于投和于玲,竟不由自由地,一步紧接一步的,向大将军和铁手的战团走了过去。
其实,他们兄妹两人,对大将军畏之如蛇蝎,更不会主动往战团走去,只是,在战团中正发放着一种强大的吸力,像是无形的漩涡一样,把二人一直往这漩涡的中心吸了过去。
他们已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控制不住自己。
马尔和寇梁见之大惊,也想阻止、拦住、抱开二小,但二人心念一动,竟也止不住步桩,也向战团靠拢过去,待敛定心神,却发现已身不由己的走近了七八步。
铁手用的是左掌。
大将军也是使左掌。
两人双掌,正斗个旗鼓相当。
这时,铁手的右手已蠢蠢欲动。
追命这时已回过一口气,及时说了几句话:二师兄,别上他当!你要小心,他正要你沉不住气,你,千,万浮躁不得──
其实,浮躁不得四个字,追命的语音并未能传达到铁手耳里。
原因是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原本看似平静的,大将军和铁手的对掌,突然,呼啸之声大作,自两人双掌交贴之处的上、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均卷起了一股罡气,一阵邪风,使得功力高深如追命,在喊声吐气发语间,吃劲风一逼,几乎把话吞回肚里去,几乎得要呕吐大作,差点闭过气去。
然而追命的意思,铁手是听得出来,知道了的。
那股突然遽增的力道,以致在山岗刮起了狂砂狂啸,当然不是他发动的。
而是大将军。
凌落石已经从将军令掌法,转入了屏风大法的第一扇门:启。
启就是开始,启动的意思。
屏风大法,一旦发动,沛莫能御,无可匹敌。
这一股大力,把武功精湛的追命,也得把话逼吞回去,而这一回,马尔、寇梁本已扯住于玲、于投,但也禁不住这股大力卷吸,一步一步,四个人往暴风的中心腾挪过去。
可是,此际,心中最感觉得不妙的,却不是铁手,也不是马尔、寇梁、于投、于玲。
而是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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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的形势是:
大将军以将军令格住了铁手的独劈华山。
──独劈华山招式不值一哂,但一以贯之神功却是非同小可。
这连诸葛先生也练不完全的内功,却给铁手在少壮之龄修成了。
这种内力好比是:你站在高峰上,砸下任何小块硬物,其效果都要远比你举起重物往你对面砸去,力道上来得要强百倍、千倍!
铁手练成了一以贯之,使得他的个人修为与功力,有如长期站在高峰之上,那怕随便一招一式,一发力便可有万钧。
大将军知道跟前这个汉子是强敌。
他对付他的方法,便是要先引发他的力量。
任何力量,都有用罄的时候;任何强人,都有虚弱的时候。
何况,铁手明显受过伤,而且,还十分的疲惫。
大将军只要待他功力稍有缺陷、招式稍有破绽、心神稍有松懈之际,他便可以把将军令掌功,迅疾转入屏风四扇门,将铁手格杀其间。
可是,铁手的确内力浑厚,哪怕他是已负伤在先,而且,已近筋疲力衰。
──衰,而不竭。
而且一振又起。
铁手的磅礴大力,绵延不绝,彷佛已跟大地结为一体。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难敌之处。
更难取之的是铁手所用的招式。
那是一记平凡招式。
人人会用的招式。
可是,这才是最难有破绽的招式。
──一件事物,一种手艺,一个策略,一门艺术,要是源远流长的流传迄今,就一定有它的存在价值,和它颠扑不破的真理法度。
所以少林永远是佛门正宗的圭皋。
武当一直是道家武术的颠峰。
无以取代。
无法攻破。
是以,铁手这一招也没有破绽──就算有,他以一以贯之使出,也使破绽变成了强处。
大将军一时无法攻破。
他只好激怒铁手。
人一生气,难免浮躁,一旦躁动冒进,大将军便有机可趁了。
他要吸引的,是铁手全部战力,而不是一部分的。
一部分没有用。
就像行军一样:一支布署精良的部队,你攻击他的前锋,就会给左右包抄,你就算能一一抗衡,但迟早还是给他的后援部队攻陷。
他要的是引出铁手的主力。
然后他遽然发动最强大的杀手锏,予以截杀,予以重挫。
他知道这些人里,除了于一鞭战力最高,轻功最高的是追命,内力最高的是铁手。
但他一上来,已拼了负伤,先重创于一鞭,再使追命双足负创。
──跛了足的羚羊,跑不过狮子的追攫。
可是,对铁手,他却未能得逞。
铁手虽给激怒,本来另一只手,也正要出击的。
──他的左手即使出了一以贯之,右手出击,定必施大气磅礴神功。
大将军要吸引的,正是铁手的两只手──而不只一只。
制住铁手的手,就能制住铁手。
由于铁手是现场仅存功力最高的人,只要能制住铁手的手,便大可以收伏这群龙之首,他便可纵控全局,使敌人一一授首。
可是,追命这一叫破,铁手的右手,便没有攻出。
他留了后力。
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只手,留了多大的力气。
没有人知道,铁手那一只手,会作出什么样的攻袭。
没有人知道,那一只手,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也就是说,铁手的手,没有完全出击;他的功力,也未全然引爆。
──有什么要比一桶将引爆但仍未爆发的炸药来得更危险?更具杀伤力?
不行。
一定要引爆。
大将军思忖:
引爆了铁手,就是熔浆,他就可以用屏风四扇门承载了它,把它送入了启、承、转、合,送入了无间,送进了轮回。
然后,再来取这废铁的命。
第三章出手
于是,大将军的右手,从下到上,转了三个方位。
先是收拳于腰。
再提拳于肋下。
之后,又横掌于胸。
●
三个方位是三个变化,三个变化都看似平凡。
三次变化都可以杀人于一击。
一瞬间。
──只要铁手另一只手出手。
他就是要引爆:铁手先出手。
●
铁手的另一只手,也在动。
他的右拳本来竖于胸前,转而紧收于肋,最后,沉拳于腰畔。
他是动了手。
但没有出手。
没有。
●
所以,他没有给引爆。
他始终隐藏了实力。
大将军一时间取之不下,但他身边,到处到寰伺着敌人:
他面对铁手这样的强敌,又无法引发他出手;铁手另一只手的动作,刚好克制了他三种引爆、诱敌的意图,大将军失去了制敌的先机。
所以他不退反进。
率先发动了攻袭。
●
他的将军令取不下铁手的一以贯之神功,他只好提前发动屏风四扇门的起式。
他不退反攻,是因为周遭都是敌人,一旦给敌方知道他已萌退意,只会群起而攻,落得个退无死所。
攻击,永远是防守的最佳方式。
何况,他先战于一鞭,再斗追命,之前,又狙击温辣子和温吐克,已耗费了他不少功力。
可怕的是,他又感觉到一阵阵的昏眩,一阵阵的恶心,他双目因刺痛而紧闭,但一合上眼睛,他仿佛就看见一团黄光,黄得像浸在一团油锅里,而又看见自已的头颅,化成了一只骷髅,两只空洞的眼眶,一只爬出一条脱着皮的白蛇,另一只,却长出一朵花来,而他的骷髅白骨顶上,却插着一把剑:
一把尖锐、薄利的剑。
剑似断了。
断口处就插在骷髅头顶上。──灯下骷髅谁一剑?
不。
不!
不!!
他不能败!
不能死!
他要活着,呼风唤雨,杀人放火,决不认输,决不认命,千秋万载,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所以他不再忍。
也不再等。
他率先发动了屏风第一扇门:启。
门一开,把功力较浅的对手吸了进来。
他先出手。
对方发现他要把他们吸过来,一定奋力拒抗──很简单,人见了狗,狗追,人跑;反之,狗逃,人追──至少,敌人更不敢进犯,不敢欺近。
那他便可以先行消耗铁手体力,将之格杀。
至于功力较差的,他可以吸了过来,杀得一个是一个,不然,也正可分了铁手的心!
他的启功一发,吸力一起,土岗上真个沙尘滚滚,飞砂走石,星月无光,连刚燃起的灯笼,也纷纷着火自焚,摇晃不定,不管是将军的部属,还是于一鞭的手下,能站稳的,也没几人,幸而,大都离得较远,机警的,已及时后退,远远离开吸力的漩涡,只有二三人,勉强可以站稳了步桩。
就连已挂下的尸首,也慢慢向劲力的中心移了过去。
马尔、寇梁、于投、于玲,由于本就离大将军较近,一个拉一个的,已往厉劲中心拉拔过去,情形已甚凶险。
这种情形之下,铁手已不能再以静制动,隐藏实力。
他一定要出手。
出手相护。
──因为马尔、寇梁是他的朋友,双于则是小孩子。
他非救不可!
可是,只要他一动手,就不能隐藏实力──实力,只有隐藏着的,才不会消耗、用尽。
大将军就等他出手。
一旦实力相抵,屏风另三道门:承、转、合,就瞬即在天、地、人、魔四界里轮回,击杀铁手。
必杀铁手!
──只要杀了铁手,剩下的敌人,都不会是他的敌手。
这是大将军的盘算。
也是凌落石的如意算盘。
●
──如意算盘人人会打,但大将军这次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不响?
本来可以很响。
可是,追命那几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却令铁手有了警觉。
警惕的铁手,便沉住了气。
他的武功强有内力。
他的内功深厚宏长。
大将军便一时制不住他。
可是,眼看于投、于玲就要往二人对掌处黏了过来,马尔、寇梁若及时放手,也许还能抵住一阵,若不放手,只怕四人都得卷进掌劲的漩涡里,但若放手,于投、于玲必毙当堂。
忽地,一条迅蛇疾闪,先缠住了于投的胸,再返捆住于玲的腿,然后,绑住了马尔的肩一拖,再绕过寇梁的肘一扯,四个人,相逐给拉了回去。
鞭在一人手里:
至宝三鞭于一鞭。
●
他刚才力战大将军,受了重创。
──是重伤,但没有死。
他仍保有一定的战斗力。
●
这一来,铁手已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是,对旁观的追命而言,战局却前景堪虞:
两人还在对掌。
左手对左手。
两人右手都未攻击,但看来不出则已,一出必有伤亡。
不过,两人身体上都发生了变化。
铁手正以恢宏绵长的一以贯之神功源源摧了过去。
大将军本以将军令极阳极刚相格,继而,已发动了屏风大法之起式,气门大开,造成强大的气流,几乎把旁的沉重事物都吸向战团来,再一一绞碎扭断,然后吸收,助长他的无边大力。
本来在运功对敌之际,愈是高手,愈应屏息闭气,抱神返一,全力对敌,但凌落石的屏风四扇门却故意反着练,气门大开,只发不敛,就好比敌军进军之际,偏把城门大开迎敌,待敌深入,再关闭城门,截断敌援,然后才翻身贴面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横飞!
那非要多年苦熬的过人修为,以及胆大包天不可!
这时候,追命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两件令他担心已极的事:
大将军这边,本来如龙巨蛋、光可鉴人、童山濯濯的头颅,忽然,出现了一件奇事:
毛发!
──他的毛发竟急速成长!
他本来光秃秃的头顶,遽然长出了许多头发,未及片刻,已密密麻麻像刺猬一样,再过片刻,头发已越来越长,越来越紫,越来越妖异。
铁手那边,他的一双手,也发生了极为诡异变化:
他的左臂在剧烈抖动着,但运劲使力,劲所聚处,颤哆难免,不过诡异的是铁手的右手。
他的右手不抖。
掌收于肋上腋下,护于胸前。
但指甲在暴长,长得极快、奇速、甚诡。
在月下,突长的指甲竟是惨青色的,苦蓝色的,而且看去并不坚硬,显得绵软,长到一定长处,竟有点卷,像一条腹部中了一拳的蝮蛇。
第四章对付
两人功力交击,竟产生了如此诡异、不同的变化!
追命一看,心里已有了判断,心下只觉不妙:
铁手正道的气功,催入了大将军体内,凌落石将如此密浑绵长的功力吸为己用,于是竟秃发重生,而且还迅疾蔓长。
这对大将军而言,却是大大好事。
他能把铁手功力迅速抵御吸收、转化,变成了正面的力量。
然而,铁手却只能把大将军侵入他体内屏风第一扇:启式的力量,转而变成了无用的指甲,而且随时折裂。
看来,铁手已尽落下风。
●
如此说来,铁手真的有点不妙。
追命心中大急。
这时,他就听到一句话:
在暴风中狂砂中,大将军桀桀笑着说:
你知道吗?四个捕快里,我最不想对付的,就是──
大将军的话当然是对铁手说的:
──你!
铁手闷哼一声,这时候,大将军的左掌愈来愈金,而铁手连左掌的手指,也渐渐长出了指甲来。
指甲愈长愈长,愈带点磷磷的紫蓝,映着月色就像漾着海上的波光,在此时此境,可谓诡奇已极。
不过,现在已没什么不好对付了,大将军扬起了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非常志得意满的道:
我只开启了一扇门,你却快完了。你不听我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将军兴高采烈是有原由的。
他在初交手之时,发现铁手为人峰停岳峙,功力深沉厚重,只怕难以对付,而今夜众敌寰伺,不能有失,终能勉强收拾此人,只怕也大伤元气,故而决心要先激怒铁手,让他激忿中错失,他再设法一掌击之溃之
遂而,他发现铁手并没有给激怒,而且,很沉着应战,内力也的确够雄长充沛。
将军令大刚大猛,至刚至猛,遇上铁手的一以贯之,如同狂马渡海,厉豹陷泽一样,发挥不着,愈陷愈深,不能自拔。
大将军只好被逼先行祭出屏风四扇门的起式。
起就是启。
没想到,这气门一开启,大将军凭生修为的罡气,便能与天、地、魔及敌人互通互转、相生相持,但却显露了铁手的两个大大的缺点:
一,铁手似受过极重的内伤,甚至还中过毒来,迄今未能完全平息。
二,铁手一定经过连场剧烈的战斗,以致元气未能恢复,甚至,恐怕只有平时的一半而已。
这一来,在最高层次的功力相搏下,加上大将军所修练的内功又能里、外、敌、我间互通互用,对铁手而言,可是大大的吃了暗亏。
大将军还巧妙的借了铁手正道气功之力,长出一头怪发!
但大将军却迫出了铁手十指怪甲。
大将军明显已占了上风。
但他需要一点点的助力。
一点点,可以少,可是却必须的:
他只要再增加一层的功力,就是从屏风大法的第一扇门:启(或起),进入第二扇门:承(或阵),他就可以用内劲把铁手重重包围,然后一攻而破。
这一点点的助力,就是:
水。
●
可是这儿并没有水。
不过,对大将军而言,没有水,血也一样。
这儿有血。
有人,就有血。
何况,还有死人。
●
大将军的吸力遽然增强,追命正要不顾一切,要出手相助铁手,但因脚创,几乎立桩不住,给卷入漩涡里去。
这时候,风砂四起,一人已给猛地吸入屏风四扇门的掌劲罡气中去。
这不是活人。
而是死人:
温吐克!
●
水啊水啊
大将军干涸的喉咙千呼万唤着无声,他缓缓伸出了右掌,罡气劲道陡然加强──
这时候他已无需要去担心铁手内力的反扑,因他已完全牵引住对方的攻势。
──占尽了上风,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口咬住了温吐克的咽喉,一股又腥又咸的热血,已冲入他的喉管里:
──血啊血啊
好欢快的血,流入了他的胃壁,大将军怪眼一翻,终于睁开了眼:
他却不知道自己那双突露的大眼,已充满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盘根错枝、纠结缠绕的血丝!
●
追命一见大将军的样子,心中不禁生了畏怖,只见铁手从双手颤哆已转而成双脚也在抖哆,知道情况不妙,再不出手、只怕铁手要毁在当前了,一脚向大将军的脸门及后脑蹴去。
这话确有点吊诡。
人的面孔向前,那么,背面便是后脑勺子,追命只出一脚,没理由同时踢向大将军的颜面和后脑的。
但追命就是能办到。
他的确只蹴出一腿。
──他的脚已负创不轻,不到生死关头,尽可能不双足齐出,因为一旦失足,只怕就自保不及了。
他是用足趾前底攻击大将军脸门,而再用足踝反自勾蹴他的后脑。
一正一反,一脚两踢,一气呵成,一击二杀。
他出击的时候,还大喝了一声:看腿!
●
──看腿?
腿有什么可看的?
没有。
至少男人的腿没啥看头。
追命这样大喊一声,也许,只不过是一个侠道中人,对於自己以众击寡的一点补偿、一点惭愧,和一点责任、一点内咎而已!
这也许便是白道与黑道中人的分别。
●
这时候,吸了大量鲜血的大将军,功力陡地增强。
他右手陡然出击,手挥之处,追命忽如陷入阵中,金戈铁马,杀伐震天,但他的脚,却失去了目标,浑无着力之处!
大将军竟一手划出一个阵势来,且使饱经江湖的追命,陷于阵中,不能自拔。
铁手这时,已知等无可等,忍不能忍,右手随着一声猛喝,右拳平平击出!
大将军一笑,露出满口沾血的利齿,他就用左掌一沉,横肘抵住了铁手的黑虎偷心!
也就是说,大将军已功力陡增,到了用一只手,以屏风第二扇门的承功,抵御住了铁手的以一贯之及大气磅礴两大内功。
非但能抵挡,还紧紧吸住了铁手双手,吸力更胜于前,仍占了上风;更令追命飘摇莫定,如怒海浮棹,没了个着落。
同一时间,温吐克血尽。
温辣子的尸首已给吸了过来。
大将军血目通赤,兽芒大作,一张口,咬向正给平平吸过来的温辣子的咽喉。
──血啊血啊血!
不过,这时候,遽变骤然生!
电光火石,刹瞬之间,两道红影,急闪而过:
波波二声,大将军两颗眼珠子,陡地一合,也几乎在同一刹间爆出了两柱血球。
血花激溅。
大将军掩目。
惨嚎。
唬声惊天。
震地。
惨烈已极。
第五章红辣椒
这时,追命靠铁手与大将军二人最近。
他正向大将军进击,但凌落石祭起承功,令追命顿失所寄。
其实,这电掣星飞刹间,还有一人,跟追命靠得也极近。
这是人。
也不是人。
因为这是个没有了生命的人。
没有生命的人就是死人。
●
这死人就是温辣子。
大将军吸了温吐克的血,神功斗发,已转而制住了场面,现在,他又把温辣子吸了过来,要更进一步加强功力,一气打杀这儿所有的仇敌。
就在温辣子平空而起,吸向大将军之际,狂风大作,砂尘扑面,追命就在这闪电惊雷的一瞬间,乍见了一件事:
温辣子忽然翻开了细目。
厚重的眼皮内双瞳竟精光暴射!
然后有两件事物,急打大将军的脸!
这两件事物,不是追命亲眼见着了,只怕杀了他头也不会置信!
那是温辣子的两撇胡子!
──那两撇胡子,竟然是一种暗器!
胡子破空而出,飞渡几寸,已转色,不到半尺,已透红,到了大将军面前,已成了两根红辣椒一般的事物!
如果这两根辣椒,是从温辣子手中打出,以大将军的应变奇速,或许还有一闪一挡一招架的机会。
但现在已完全没有机会。
因为那是从温辣子面上急弹而出的。
而大将军正要俯面下来咬噬温辣子咽喉的血管!
这一下,变起遽然,打个正着!
●
大将军捂面疾退,狂嘶怒吼!
然后,两只眼球乍迸起两道血柱!
这一下,大家都知道大将军是吃了亏了!
他的护身罡气,就在这负伤的刹瞬间,破了一个大洞。
铁手掌力一吐,右掌左掌,一齐攻出!
大将军眼球刺痛,无法视物,在此百忙间,承势不变,却转掌为袖,一下子,用两只袖子,硬生生把铁手攻出的两拳裹住。
只见大将军双袖,立即如急鼓猛胀的风帆,硬化去承起铁手两记猛拳之力。
不过,大将军顾得了铁手的手,却兼顾不了追命的腿。
罡气一破,护体劲道给硬硬撕裂,追命本来踢出的两脚,正好一前一后,几乎在同一刹那,踢中了大将军的面门和后脑!
大家都知道四大名捕中,以冷血的剑、追命的腿、铁手的手、无情的暗器称颂江湖,当时,冷血初起,在武林中名头也许还不算太过响亮,但追命的脚,却是人人闻风色变,贼寇遇之胆丧的。
这两脚踢的恰到好处。
恰是时候。
大将军脸上先中了一记。
──要是这下踢个正着,就连功力深厚如凌落石者,面上只怕也得给踢个稀花烂。
但大将军在骤受暗袭,痛得锥心刺骨之际,依然能及时用手在面门一格。
凌落石本来不是正用双袖裹住铁手的两记猛拳么?却是如何以掌心硬接下追命这二记急蹴的?
原来在这生死关头,听声辩影,凌落石的手自袵肩处抽了出来,硬在面门一拦,追命这一脚,是踢实了他的手;凌落石的手,却似一把磨匀了的铁器一般,硬接了一脚。
只不过,凌落石的手,在极其贴近鼻端之际,才抵住这一脚,这一脚的余力和蹴劲,仍透过掌背,蹬在其面上,使得大将军吃痛晕眩,往后一仰,这刹间,追命的脚变招如魅鞭,脚踝忽然一勾,又啪地击中大将军往后翻仰时的后脑。
这一下子,大将军前后都形同吃了追命一腿。
一共两脚。
硬要算:面门那一脚,总算让凌落石及时以掌心一格,卸了半力,但后头那一记,可谓吃了个硬的!
只是,这自后回蹴的一腿,对追命而言,也算是强弩末劲,因为他第一脚踢在大将军如同兵刃的掌上,也形同跟将军令掌功对碰了一下,一时痛入心肺,趾都麻了,虽然他还能及时变招追击,再着一招,但在蹴力、腿劲上,已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知道负伤猛虎,不杀后患无穷,正待追击,不料凌落石吃痛负伤,却临危不乱,忽一撑脚,当胸一脚,把追命踢翻了两个跟斗。
追命一直自恃腿法,太过急攻躁进,却不知临急遇危时大将军的大脚飞踢,恐怕不在他腿法的精妙诡奇之下,一脚蹬中了他──若不是大将军已气急败坏,一再负伤,这一脚恐怕追命也不一定能撑下来。
这一刻,惊怖大将军哀嚎着掩面往后疾退,从来只有他杀人、害人、残虐人,让人惊而怖之,今儿,却是首次一再遭受重创,几乎走投无路,且目不能视物,心中更是既惊、且怖,更畏!
他往后疾退,先求立住阵脚再说。
但他这么一退,形同退向于一鞭。
于一鞭已拖回四人,正收鞭回势,这时候,只要再从后一鞭,鞭长而及,只怕凌落石就要立毙当场。
可是,于一鞭似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出手。
另一边,温辣子一击得手,本来身子平平卷入气网,现在利落的一个翻身,落地无声,只见他双手抓紧自己脖子,发力一扭,格勒的一声,又扭回了正面,然后,向铁手一笑,拍拍自己的头顶道:
我这头爱怎么转就怎么转,正好可以试出朝天门有无诚意跟我们老字号合作。幸好老奶奶叫我提防这凌惊怖狼子野心──他果然禽兽不如!
铁手瞠目乍舌瞪着他曾完全给扭得倒转的头,喃喃地道:你没事?
温辣子摸摸自己的颈项,脸上也出现了一阵痛楚之色:说全没事儿,那是假话。只不过,这厮中了我两枚老字号的红辣椒,就算保住命于一时,一对招子也得报销了。我就用毒物来对付野兽!
原来,那不只是暗器。
而是毒物。
──老字号温家的毒物。
●
正值此际,于一鞭放弃了攻袭,没有马上把握时机,夹击凌落石。
可是杨奸在。
他可不愿痛失良机。
他手上痰盂一翻,正要出手,忽尔,他的右肩离颈稍偏之处,遭人力按,出手按住他的人正是: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
凌落石而今已一时不能视物。
可是他以双袖卸去铁手双拳,又以一手格住追命杀势,并以一脚踹飞了他,在他急退之际,又用剩下的那一只手,认准了方向,自襟衽处穿了出来,疾按住了杨奸。
这枭雄在吃败负痛之时,依然临危不乱,认位奇准。
杨奸隐隐感觉到凌惊怖先他出手而按住他肩膀的手,足以化解他一切可能的攻势,并且可以随时发力,取他性命。
他当然不想死。
所以更加不想妄动。
只听凌落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嘶声道:这小兔崽子我的眼睛我受伤了
然后他问:你还不下令叫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急攻?!苏花呢?他在哪?!我看不见啊──
语音凄厉而落寞,急切而怒忿。
杨奸心忖:你都会有今日
却听一人应声而出:苏花到,拜见大将军!
第六章红太阳
大将军一听,脸上顿时罕见的狂喜之色:绿刑,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这刹间,杨奸转念奇速:大将军现在负了伤。伤重。至少他是目暂不能视物。他现刻是孤军作战。于一鞭肯定已跟他扯破了面,不会帮他。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已大量耗费了大将军的内力将军令。追命更是两度重创了大将军的眼,让他视力大受影响。最后,铁手以纯内家功力拼他的屏风大法,虽然明显不敌,但也促使凌落石在技穷力衰之余,非得要以水激活他的另两层未施展的屏风境地不可。但这儿没有水,找不到水,那是于一鞭的计划,不然,神鞭将军才不敢跟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会面。没有水,只好迫使大将军饮血,威力更大。结果,因为这转折,给诈死伺机的温辣子攫住了千钧一刹的良机,两只红辣椒钉上了凌落石本已受创的双目,炸得血流披面,而他,杨奸,他给自己取名也有一个奸字,他可百无禁忌,以奸人手段做忠义之士,他可不是侠士,他大可以不避忌用暗算、狙杀、甚至趁人之危,只要他出手的对象是个奸恶该杀之辈!
就在这千载难逢的一刻,杨奸本拟出手,但目不能视的大将军,一出手却正好截住了杨奸的活路:
也就是说,杨奸若是不能一招得手,一出手就能杀了凌落石,只要让大将军有一次反击的机会,死的就是杨奸。
杨奸在这一刹间略有犹豫。
──良机不可失。
──死生系一线。
杨奸满额冒汗,正要作大死大活的决定之际,忽然间,乍闻苏花公到了。
●
苏花公。
字绿刑,又名青刑,正是大将军的幕僚里第一号人物,也是凌落石的智囊。
就连老字号温家这干人马,也是大将军特别调动苏花公专程走一趟,从岭南请回来的。
而今,苏绿刑赶回来了。
对大将军而言,是十分及时。
──但对杨奸而言那?对群侠如铁手、追命来说呢?
●
人生便是如此。
伐了木让人取暖建屋,对人而言是好事,对树木而言而不幸。杀了牛羊让人可以裹腹充饥,对人来说是乐事,对牛羊来说是残害。敌人来犯杀了敌,对杀敌的人来说便是值得庆幸的,对敌和敌之家小而言是可悲的事。
难道幸则一定有不幸?
喜则一定有人悲?
圆则有缺?明则有暗?
──可不可以同幸?共喜?普天同庆?
无缘大慈。
同体大悲。
●
话说回来,苏花公的及时赶到,对大将军,最终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好事?还是坏事?
对杨奸,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出手。
因为不能出手。
大将军的手,就扶在他的肩上离喉咙不到半寸处。在不同的观点里,也许可以说,大将军已在有意无意间向他出了手。对大将军这个人,他一向都认为是深不可测。
而且,苏花公就在他身后出现。
──这扶在他身上的手,随时会捏住他的咽喉。
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使他感觉到一种寒芒在背的凌厉刺骨。
他在朝天山庄多时,虽知苏绿刑诡计多端,智计无双,但也还弄不清楚,苏花公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有没有武功?
对这个人,他只有莫测高深四个字;同样,当日苏花公也戏称他讳莫如深。
他面对、背向这两个深沉可怕的高手,把他夹在中间,他只有把出手之心,硬硬收回,生生打住。
因为没有把握。
──在江湖上,没有把握的出手,是自求速死,自取其辱,机会的浪费,生命的蔑视!
●
大将军又怒又痛又急:你来得忒也太迟!
苏花公道:我路上遇冷血,给耽搁了!
大将军一听冷血,心头一震,来了两个名捕追命、铁手,已难以应付了,若再来一个冷血负痛之下胆子也起怯意了:冷血?!你杀了他没有?!
苏花公道:他本来死定了可是,我杀他时候有顾忌,一失神间就让人救了他──他反过来攻袭我,我和他一路缠战到了这儿。
顾忌?!大将军怒急怒道,绿刑你纵横天下,行遍江湖,居然还是有顾忌?!
苏花公道:那是小姐和公子也是您的儿子我不能不顾忌。
大将军惨然道:小刀?小骨??
苏绿刑这时已搀扶住大将军,苦笑道:是。别的人还就罢了,但他们是小骨、小刀。
大将军忽尔急切地问道:水呢?水啊水!
苏花公道:大将军,我赶回来,虽然迟了,但知大将军早独赴落山矶,我觉得不妙,所以把该准备的都备好了,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暴行族,全都往落山矶靠拢,我把大连盟的四大妖奸、商、通、明另三妖全急召回天朝门候命了。只要在这节骨眼上缓得一缓,法子就要来了!
大将军喘息道:很好。
苏花公上前搀扶着他:大将军,你挺得下来么?!
大将军低声问:现在战情如何了?他毕竟江湖上大风大浪,狙杀暗算,无不历遍,他也下手害人,无不用其极,是以,他眼虽不能视物,一面与苏花公说话,一面仍留意敌情。
苏花公道:铁手正与追命说话,于一鞭偷偷找牙将于勇花送走两个小家伙!
大将军一面运气调息,一面掏出四粒三角形的小丸子,一颗吞服,一颗置于舌底,另二粒则自左右鼻孔一气吸了进去,片刻才能艰辛言语:
红太阳
──红太阳?苏花公不明白,什么红太阳?
大将军喘息得像牯牛刚吞下一只蟾蜍:我的眼我看不见别的只看见两个两个红太阳两颗大红太阳大红太阳高高挂!
苏花公端详看大将军仍在淌血的脸,好一会才道:你着的是老字号温家的红辣椒
大将军闷哼道:我知道。
苏花公道:那其实不是暗器,而是一种毒物。
大将军哼声道:若是暗器,而非唐门,岂射得着我?
苏花公欲言又止,看着大将军一头乱生的紫发,瞠目无语。
大将军立即觉察了:怎么了?
苏花公道:没事。治大将军毒伤要紧,我有波灞儿本两条,或许有助。
大将军急道:波灞儿本?!我知道,这原是西域罕有的东西它又名波灞耳根,它在那里?!你怎么会有?
苏花公道: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形它仍养在天朝门内我的三点堂里。
大将军双手捂脸,痛苦地道:唉,没料我一时大意,存心仁厚,还是着了道──其实我一开始,若不是先给那于狗鞭子消耗了将军令的锐气,追命早就不活了──
苏花公担心地劝道:将军莫要用手揩脸,红辣椒的毒会迅速蔓延传染的
大将军痛楚得全身颤哆不已:我其实最主要是伤在追命的暗算下
苏花公听到也有点意外:追命?卑下赶来的时候,大将军已斗到铁手,红辣椒已飞袭大将军您
大将军兀自忿忿不平,我的一双招子,先给追命含酒喷我所伤的。之后,我又掉以轻心,不意杀千刀的这酒鬼狼子野心,嘴里居然还有酒,再伤一次,所以无法清楚辨认战势,之后又跟铁手恶斗,这才着了道儿的!
苏花公这才明白:先伤在两记酒箭下,再为红辣椒之毒所侵,难怪
他本来是想说:双目会伤得如此严重了。但怕大将军盛怒极痛之下,不懂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便没直言。
第七章吹弹得破
可是他只那么一下微微吞吐,大将军已感觉出来了,他恨恨地道:
不!不!!不是这个!最毒的是连我都没料到──最毒的是铁手!
苏花公倒意料不到,两道灰眉一振,道:铁手?!他一向是光明磊落、出名好汉的家伙──他也对大将军您施暗袭?!
语言里很有点不可思议。
大将军狞恶地一把抓住了苏花公的肩膀:你不相信?!
苏花公还未来得及说话,大将军已道:他和我对掌的时候,各留主力不发,互相试探、琢磨。不料于此之际,他的掌力竟有剧毒,已偷偷逼入我体内,我发现时已迟,你看
他凄厉的指着自己一头怪发,两眼仍淌着鲜血:他的毒力可怖凌厉,接近温家老字号的邪门毒力,但又更加诡怪,我将之逼出体外,就生这一头怪样儿
苏花公再次端详大将军那一头妖紫色的怪发,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喃喃道:这种毒,好像不是
大将军突然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两只眼睛狰狞狞的滚出了血珠。
肿得像两口杯子。
老大。
──他并没有完全瞎掉。
但他先着追命两记酒箭,再中两条红辣椒,虽不瞎但已受严重伤害,能看见的只怕不及平时、常人的五、六分之一,若他不是凌落石,三次受创,均能及时凝气护体,神功护眼,早就变成一个盲人瞽叟了。
他一双眼珠,恐怖难看,让人怵目惊心,而且浮肿无比,简直吹弹间便得爆破。
你在看我?!
他低吼道。
是。将军。以卑下所见,将军给铁手逼入体内的毒,应该不只是老字号温家的手法。
大将军本正盛怒,但苏花公这几句话,他居然仍听得入:你是说?
苏花公仍在辨毒析源:这应该是蜀中唐门的暗器或兵器上所淬的毒!能用得上这种毒的,已是唐门里一级高手,地位想不在温辣子之下!这这很像是破伤风之毒,或是冰毒如果是蘸在刀口上或剑尖上,一旦伤人见血,无有不中毒入骨,求死难得
苏花公虽然博闻识广,但说来确有些结结巴巴,但他讲述要害要务的时候,却用语切确,完全不对大将军巴结。
大将军脸色也在发紫,眼创仍令他痛得发抖不已:这姓铁的家伙内力怎会混合这种毒?!
苏花公也不理解:我也不明白从未听说过铁游夏也会用毒!
大将军气虎虎地道:江湖传言,本不可信──我是先着了这破伤风之毒,再催真气,一时衔接不上,又没水可借力运劲,只好饮血求补充元气这一来又着了辣家伙的道儿!
苏花公看着大将军那一对几乎不吹弹也欲破的眼球,也惊心动魄地道:红辣椒的毒听说是温家和唐门合并研究出来,既是暗器也是毒物的绝活儿,可以变成五官、饰物、穿着之类的事物,发动之前,无人可以识破,所以更具威力!
大将军含恨饮忿地道:我全身护着屏风真气,回旋激荡。如果只是暗器,总会有破空之声;再厉害的暗器,也有破气的法门。我一定会警觉。但那是毒掺和着活物,又潜黏在温辣子脸上,近处猝袭,我才──!
说到这里,实在太痛,惨嚎半声,说不下去。
苏花公和杨奸,一直以来只见大将军残虐害人,折磨杀戮,受他逼害的人哀求、哭号依然不得宽恕、轻饶。几时见过嚣狂一世、无人敢惹的惊怖大将军,今夜居然落得个血流披面、惶然哀号不已的情境?!气急败坏几乎走投无路的场面?
然后大将军兀地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很恐怖,是吗?我伤得很厉害,是吧?
苏花公答:是。
杨奸忽道:温辣子又来了。
大将军仍十分警觉的道:现在是谁退回来了?
杨奸道:是七十三路风烟的一风三烟,把于家两小和于牙将逼回战阵里来了。
大将军冷哼道:凭轩辕、海豹、铁铁、元元一风三烟四人,还得费这么多时间。看来,战局并不乐观。
杨奸道:我们的人的确是包围了这儿,但他们的人更重重包围了我们的人。
大将军显得临危不乱,依然调派有度:奸、商、通、明呢?你早到了,其他三人呢?
杨奸片瞬间也没犹豫,道:他们反包抄,故在最外围。
大将军脸上抽搐了一下,他们老在外边干啥?方便逃跑么?!你是怎么个领导他们的?!
杨奸忙道:属下处事无能,罪该万死。
大将军叱道:设法杀开一条路,领他们进入核心!
杨奸道:是。
即行退去。
●
退走之际,杨奸这才发现自己汗湿重衣,一颗心原来已经停止跳动好一段时间了,自己犹未觉察。
他仗妖魅一般的身法,穿出了包围,才有机会拧首取看一看自己的颈肩:
两个朱砂般的指印,像一朵烈艳红唇,印在他锁骨上,就在那欲焰红唇的肤下,至少有三处死穴一个大血脉,埋在那儿,大可以在弹指间让他灰飞烟灭。杨奸只觉一阵寒意,从内心里一波波的传了开来,直至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他省觉自己得向追命交待些要害。
●
杨奸去后,大将军忽然对苏花公问:你怎么还是在看着我?
苏花公道:我在观察将军的目伤。
大将军冷哼道:我一时还死不了。
我可不可以碰碰你的伤口?苏花公用手轻抚大将军目角伤处,然后凝重的道:将军还是先设法杀出重围,先求全再求攻的好。
我还可以。大将军冷峻道,并任由苏花公用手指轻触他已经变成两个大水泡的眼膜,我要水只要有水就会好上一些。
苏花公依然坚持:可是这眼伤非同小可,今晚这儿人手也不够。
大将军冷冷地道:就算人手不足,但现在燕赵已经来了,暴行族也杀入围内了,不然,你以为我会遣杨奸离去,让自己与你孤立于敌人包围中?
然后,他蓦地绞住苏花公的手指,另一手扣住了苏青刑的咽喉,一字一句的道:
你明知温辣子是来刺杀我的,你还请他们来?!
苏花公马上透不过气来。
但他没有挣扎。
他不动。
他的样子,似在等死多于在求生。
好一会,大将军觉得对方确切是完全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这才稍稍松了手指头:
你刚才用手指触摸我捱了红辣椒之毒患处,手指头上还蘸了若叶花吹血,略可纾解红辣椒之毒力但你这样以指敷药,也得冒上中毒之危,是不?
苏花公淡淡地道:为将军疗毒,理所当然,我没想过自己。
大将军感觉得眼上的刺痛已迅速平复了许多,他的手指也一一松却,改而用宽大的手掌好像很亲昵地拍了拍苏花公的面颊。
苏青刑也没闪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温辣子是将军你下令要我叫他们过来相助的。
以你精明,一路上也没发现蹊跷?
大将军当日主张要引入老字号之时,我曾提起过老字号近年跟蜀中唐门有联结的异动,唐老奶奶跟温家四个字号的顶峰人物都秘密有联系那时我就不主张引入温那帮人,就是因为有怀疑,甚至连唐仇、唐小鸟等都信不过。
你明知道不妥,为何还是要让温辣子、温吐克接近我?
将军圣明,苏花公道,我一早已飞鸽传书,走报温家几个人:温辣子、温吐克、温吐马、温情、温小便全都是各有机心的,宜怀柔留用,并在路上故意让他们分散入城,不让他们联在一道,但不知为何将军好像完全没收到过这个消息?
大将军闻言,用手往脸上大力一抹,顿时满手血腥,他也满面血污,仰首向天,喃喃地道:
奇怪,我的确是没收到你的通报。
然后他转过身来,问了一句:刚才我在说,若是暗器,若非唐门,岂伤得了我,为啥你欲言又止?你不同意?你不服气?
苏花心中,暗自发出一声浩叹。
那时候,大将军双目受到重创,奇痛攻心,眼又不能见物,居然还对这么小心细微关节:些许的异常反应,都观察、牢记得这般清楚,还不忘记这时候提出追问,对这种不世人物,他也无话可说了。
是。苏青刑道,还是会有一些例外。
譬如?
例如苏花公道,名捕无情。
那个小家伙?大将军喀吐一声,吐出一口掺着血水的浓痰,要不是杨奸刚好走了,恐怕还会借他痰盂一用哩,只不过是个残废罢了!
他桀桀的不知是怪笑还是呼痛: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又能奈我何!我堂堂大将军,怎会怕一个叫无情的残废!
第八章三十星霜
为什么大将军负伤之后,还可以和杨奸、苏花如此从容的对话?
虽然这些对话其实并不从容。
而且还是杀机重重。
其中凶险,只有杨奸心知,苏公肚明。
──整个局面,却只有一个身受重创、双目几盲的恐怖大将军可以纵控。
至于他们三人,至少可以畅所欲言的原因,那是因为:
燕赵来了。
──以及他的死士。
死士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们围绕了一个大圈,以燕赵为主导,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歌之,咏之,诵之,唱之,还生着冲天大火,十分陶醉,也相当疯狂。
他们这么一围,谁要越过火线,都非得跟数十名死士交手不可。
就算能通得过这六十二名狂歌曼舞的死士,也决计通不过燕赵的神手大劈棺。
何况,还有两个不惊人的人在掠阵。
貌不惊人。
但绝对掠得了阵。
一个长得高大,一个却十分矮小,两个人同样的长得圆滚滚。
这两个人,一个是行尸尊者麦丹拿,一个是走肉头陀钟森明。
谁过来谁就得吃他们的暗器。
还有他们的古怪功夫:行尸拳法,每杀一人,功力就增一分;走肉掌法,专把对方武功偷龙转凤,化为己用。
跟他们交手,输了成了牺牲品,万一赢了,打狗还看主人面,唐仇是他们主人,现在是不是来了也无人得悉。
落山矶那儿,也不只于一鞭的部下在对付惊怖大将军的人。
主力的,还有青花会和凤盟的高手,另外,在外布署包围的,更有天机和苏秋坊的一众志士。
大家正好实力相峙,相互抗衡,旗鼓相当,棋逢敌手。
这之间,惊怖大将军是负了相当重的伤,主要是目不能视物,对敌自然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伤了足。
于一鞭中了掌。
温辣子看来一击得手,但他的头好像卡得不太稳当,使得他老是用两只手去扶住他摇晃晃的大头勺子。
铁手受了内伤。
不过,三人中,幸运得最离奇,却是一向浑厚、纯朴、不使花巧机诈的铁游夏!
●
在与大将军比拼内力之后,就连追命也认为:铁手大落下风,情形十分不妙。
所以当大将军受创疾退,两人陡分了开来之际,追命马上要掠过去要替铁手护法。
你伤重了!
铁手一开始,是回不过气来,但半晌后,已能答:不重
但你的指甲追命仍是担心。
我之前着了唐仇的冰毒。又捱了她的刀毒。几种毒力和暗器合并,潜伏我体内,并未能一一逼迫出来,自己一路拼斗,也并未留意。铁手很快就缓得一口气来,怕追命为他挂虑,就道出其中原委,大将军用屏风大法的起式,跟我一以贯之斗得正酣,他因前已恶斗二场,一时取我不下,便转用承。承是受之意,以内力布成阵,阵即是先让人入阵才能发动、发功。问题是:我的内力本有干扰,潜有毒质,就给他一吸一引,转入他体内,他承受了。但他也够厉害,把力全转入额顶,生了一大蓬乱发。我的功力虽给他吸取不少,但我内力源于大地,自是源源不绝,而原本内劲上潜存的毒力,却给吸取尽除,余毒渐卸,长成为恶甲,其实也是完全挣脱毒力的微兆和过程而已,就好比蛇要脱皮才能重新蜕变,受伤患处结了痂子不久就能长出新肉一样。我反而没什么事。
铁手算是因祸得福。
大将军吸取承受了他身罹的毒力,相当不划算。
追命听了,这才算放了心。
马蹄狂嘶,车声辘辘,十五辆驷马蓬车,飞驰上了土岗,马车四角,风灯照明,一齐停下,把众人围在中心。
赶车各有二人。
一正一副。
总共三十人。
──三十星霜,天下无双,出手惊心,非死即伤。
他们这一伙人,每一动手,都有崭新的设计,新颖的杀法,总之,令人动魄惊心,而且杀伤力奇大,使死的人死得震撼凄厉,而未死的人也一辈子难忘。
他们这一个杀手集团正好藉此打响名号,让人牢牢记住,就会永生不忘。
让人骇怕惊惧,也是一种成名的方式。
可是他们这一次冒上来、冲上来,却是为了什么?又要用什么法子惊世骇俗、扬名立万?
追命已不暇细思。
因为杨奸在离开山岗掠身而过的时候,已传达给他一句很重要的话。
一句很重要的话。
如果三十星霜一到,马上就要对大将军围攻格杀,不然恐怕制他不住。
这句话,追命已通知了于一鞭和铁手。
于一鞭一见于投和于玲,本交给裨将招九积和牙将于勇花要带离土岗,但居然给七十三路风烟围杀了回来,这时,他跟大将军已扯破了脸,正面对敌,自知以个人之力,绝收拾不了凌落石,若自己一个不敌,只怕儿子、女儿都活不了,以大将军的狠性,也决不会放过他的后人,他的部属军队,也一定会受诛连杀害,所以,他今天也不管一切,已豁了出去,不管单挑群殴,都非把凌落石置之死地不可!
是以他们三人再不迟疑,不约而同,分三个方向,向大将军逼近。
不。
不只三人,另一非常和气的人,向大将军背后,沿着华丽马车的阴影,用一种非常慢条斯理的,以一种非常和气的步伐悄悄的欺近。
这个当然就是天机四大天王里的哈三天:哈佛。
哈佛正打算以一种非常以和为贵的方式,十分和气的杀了惊怖大将军:
凌落石!
●
这时候,凌落石的视力几乎一片模糊。
他所中的毒和伤,都未逼出,也未复元。
他的徒众虽多,但真正强大能战的,就一个燕赵,另外,就是在他身边智囊兼战友,但是武林中始终不知其战友的苏花公。
但大将军却不退却。
他叫苏花公扶着他。
扶着他行前。
迎着敌人。
这时,十五驾蓬车,车帘紧闭低垂,齐齐团团围在土岗上,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
大将军就站在那儿。
于一鞭、追命、铁手、哈佛,分四方面包抄过去。
就连燕赵和他的死士们,以及马尔、寇梁、于玲、于投、钟森明、麦丹拿、招九积、于勇花这几十人,也全聚合在这旷地上,
月,在天。
星,稀。
马在低鸣。
人呢?
在拼死活。
在求胜。
求存。
第九章惨绿少年
有些人,帮人活得更好,他就愈快乐,是求存的一种方式。
有的人,杀人来让自己活得更好,也是求存的另一种方式。
大将军呢?
●
他昂然立于旷地中央。
然后他站直,一手推开苏花公:
来吧!
这次,他不说请。
因为已不须要客气。
此际是性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只有你死,我活。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向他出手。
哈佛。
他猛吸一口气,哈一声,打出一拳,哈三声,打出三拳。
哈哈哈。
一拳比一拳和气。
杀伤力,却一拳比一拳劲!
但他的拳主要不在杀敌。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拳法,要杀大将军,还力有未逮。
他志不在此。
旨在掩护。
掩护两个人。
艳芳大师自另一辆马车旁蹿出!
他手上的袈裟,直罩大将军。
另一人则自马车底滚了出来。
他手上有琴。
他用琴横扫大将军下盘,仿佛他手上所持的,不是风雨铃霖古琴,而是一柄大斧钺!
破空划出杀伐的琴韵!
大将军笑了。
狂笑。
他突然冲向一辆马车。
一掌,车蓬垮了,坍倒下来。
铁手、追命一直没有动手。
他们在提防。
提防车里的埋伏:
是强弩?
是伏兵?
还是杀手?
暗器?
●
都不是。
车里都是:
水缸。
──一口一口的大水缸。
瓷水缸!
●
水缸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盛水。
可是,水缸在这时候出现,实在是太过诡怪、突兀、不协调了!
●
大将军忽然冲了过去,一伸手,将军令,便拍破了一口大水缸。
瓷片四分五裂,水迸溅而出。
水汹涌而出,大将军衣衫溅湿。
大将军宛如全身浸透在水里,一付狂欢的样子。
然后他打破第二缸、第三缸、第四缸每车只有四缸。
这时,大将军像个顽童一样,他东窜西跃,手拍脚蹴,乓乒彭另,又上了另一部马车,砸下车篷,又有四口水缸,他照样又一一打破。
当他击破第二辆马车的第三口瓷缸之时,不管哈佛、袁天王、艳芳大师的攻势,再加追命、铁手、于一鞭的攻击,都已全然不管用了。至少对他,已没有用了。
水对他而言,像鲨鱼重回到了海洋。
他不只如鱼得水。
更不止如虎添翼。
他是一下子成了仙入了道却变成了魔头了。
他欢快地狂啸、尽情的怪嘶!
他全身浸着迸溅出来的水,然而,迅即又全身蒸腾着烟霞薄雾。
他踢破水缸,跃到第五辆马车的时候,追命、铁手、于一鞭、袁祖贤、艳芳大师、哈三天,只有完全捱打的份儿。
他每拍碎一口缸,当水花迸喷之时,珖琅声中他就运气一送,将水即时凝成冰,像一片锐利无比的玻璃晶片,全向敌人拍飞了过去。
千片万片。
万晶千莹!
锋锐无比!
利不可挡!
追命、铁手等人,武功再好,也接不下这千千万万水凝结而成的暗器,伤杀力又奇巨,不消片刻,六人皆给利锋割切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血涌如泉。
血令大将军更是欢狂。
他已窜到第八辆马车,又拍开第一口水缸,这时候,他忽把锋头一转,所有的水凝成利片,都攻向离得较远马尔、寇梁,还有于投、于玲、招九积、于勇花等人。
于投、于玲年龄还小,武功最弱,立重伤倒地,哀呼连连。
招九积和于勇花二人拼了性命维护二小,但也伤了多处,情况危殆。
马尔、寇梁的情势也好不了多少。
于一鞭看得睚眦欲裂,怒叱道:凌落石,你用走井法子对付小孩子,你有种就──!
话未说完,一道玻璃水晶片已打横割入他唇里,对穿过他双颊。
追命轻功好,避得较多,但也伤了七、八处,血流如注,已力尽筋疲。
他向铁手忿道:不好!看来大将军虽找不到井水,却把水一缸缸的运来,激发他的功力了!
且见铁手的情形,也好不了那里去。
铁手内力深厚,运劲于全身,勉强硬崩掉了百来片水晶刀片,但久而久之,只要功力稍驰,就给一两片割入肌里,疼痛一生,聚力稍散,于是,愈来愈不能抵挡,伤口也愈来愈多了。
他一面强忍痛楚,一面嘶声喊道:大家要聚在一起比较好抵挡──
话说如此,可是谈何容易。
大将军已经到第十辆马车内,车里有的是水缸,水缸一破,千万道玻璃水晶刀片,马上以屏风四扇门的转字诀,活化了走井法子,变成了用之不尽的可怕兵器、利器、暗器,眼看群雄要给水刀,切割成片、伏尸当堂不可了。大将军杀得性起,除了苏花公略有回避之外,连燕赵手下的死士及大连盟暴行族的人,也一并杀伤了多人。
凌落石还特别专攻于投、于玲二小,这一来,就分尽了于一鞭的心神,要保护他的孩子,更着了更多水刀,追命、铁手欲前去助他,轻功因而稍滞,气功亦因此微驰,又遭水刀破体重创几下,连追命、铁手也几乎支撑不住了。
──走井法子,只遇上水已有如此威力,若遇上井,那还得了?!
众人极为恐惧,逃生无路,求救无门之时,大将军更得势不饶人,跳上第十一辆马车,明黄灯火晃漾,照个通明,大将军一脚踢开第一口大水缸,又咣琅一声,狰狞狂笑道:
今晚叫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波的一声。
缸碎。
水溅。
然后,他以绝世功力,水化冰,冰化刀,刀杀敌!
痛快。
他原想如是。
但不是。
事实不然。
缸碎。
裂开。
缸是空的。
有人。
一个少年人,这刹那给大将军的感觉,竟然是恬和惊。
恬。
惊。
这本来是两种完全合不拢、凑不全、搭不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大将军乍看到他,第一个迎面击出来的感觉就是:
恬和惊
那是一个少年人,寂寞如常的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风静温恬,只等人来敲碎这一缸,只等人来敲醒这一刻。
尽管外面斗个虎啸龙吟,山动岳摇,他还是车里缸里,万古云霄一羽毛,匕鬯不惊,黑白分明。
大将军碎缸。
见到了这个少年。
少年对大将军一笑,一伸手,说:我也有,还给你。只见千百道水晶片,齐打了过去,一齐打到大将军脸上、胸上,身上,插刺得凌落石像只水晶刺猬一样。
不可一世全面制胜的大将军马上仰天飞跌了出去,惨嚎:你──到──底──是──谁?!
大将军痛急攻心,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连跌边问了那么一句。
少年那一扬手间的暗器,看似简单,也很平淡,但却似四散而包抄过去的音符,而且每一发都能准确地命中。
奇怪,你刚才不是一直在骂我吗?少年在看自己刚发过暗器那修长白皙秀气的手指,寂寞地道: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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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原字本只有一撇一捺,但月下灯里,这惨绿少年淡淡的寂意,却似有千悲万喜,像是少女心中一个千呼万唤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