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日碧空如洗
今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可惜,别人可以休息,我还要工作。为祁沐风工作,他是我的老板,也是盛宇集团的总裁,“帝都”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一项。
说真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我,虽然他名义上是我的未婚夫,不过那只是父亲一手促成的政治联姻。
我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根本没什么情意可言。而那充满铜臭味的一纸婚约也早已随着父亲的锒铛入狱,而名存实亡。
不过,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给了我这份工作,我想我早晚会露宿街头。
火树银花不夜天,正是“帝都”此时的写照。
假期的第一天,上海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名流绅士,富豪贵贾,都会到这座位于浦东新区的顶级“销金窟”消遣。
经常出入“帝都”的,大多是些旧相识。年纪大些的,大多是父亲在位时的朋友。而那些年轻的青年才俊,有些曾是我过去的朋友,还有一些,曾做过我的裙下之臣。
当年追求我的人很多,倒不是因为我有多美。而是当年的父亲,权可遮天。
现在看到我,稍好一点,点头寒暄几句,但更多的是视而不见。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早已看淡。习惯了世人的冷漠,便没有必要觉得难过,更不需要觉得难堪。
一辆银白色的奔驰缓缓开进了我的视野,我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那辆车我认识,车的主人我更熟悉。
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不敢怠慢,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职业性的低眉顺目,“欢迎光临,倪先生。”
他慢慢地探出身,目光深沉,姿态优雅,高贵得像个帝王。
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到一边,心也抖成了一团。他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我偷偷地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那辽远的天空,高高的楼宇淹没在墨蓝色的夜空里,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繁华壮丽,而我,只是颗小小的沙。
那么,此刻高高在上的你,是不是在上面俯视着渺小的我呢?
因为倪曜在上面,所以我一直很恍惚,恍惚到替客人关车门的时候,夹到了手指。
我敲打着车窗,可是车主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没有注意到我。车很快开了出去,带着我的一片指甲。
我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然后,我只有握着鲜血淋漓的手,去和经理商量,提前下班。
经理看着我的手,皱了皱眉头,告诉我可以早退,可是钱要照扣。我没有办法,只得认命。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些红药水和纱布,打算回去自己包一包算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那是一种太奢侈的享受了。
走到家门口,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我家门口徘徊。
“小米?”我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先是一楞,接着飞奔过来,紧紧抱着我,“没良心的死丫头,总算找到你了。”
我用受伤的手,紧紧抱着小米,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刻,真的,我只想哭。
小米一边对着我的手指呵气,一边用药水为我擦洗伤口,她很轻很小心,可我还是疼得直冒冷汗。
“怎么样?很疼吗?”她问。
“不疼……”我对她笑笑。
她一下哭了,哽咽着说:“都这样了还说不疼,你怎么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
我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别哭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搬家都不告诉我,万一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听到那个“死”字,我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小米也楞住了,然后抱着我,又大声哭了起来。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一个被死亡吓坏的孩子。
“小米,你看,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与其活到鹤发鸡皮,我宁愿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这不是一种不幸,而是一种恩赐。而且……”我忽然欣慰地笑了笑,“我现在连个象样的家都没有,死了,就有地方去了。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这不是件坏事。对不对?”
她不说话,只是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特别容易跟大人走失的孩子一样。
我把头额头搭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轻轻地笑着。
小米,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那么一些人,也总有那么一些人,总会有某种原因,死了,是要比活着幸福的……
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真的不必为我难过。
2007年5月13日天气晴转多云
这些日子我很快乐,生活依然清苦,不过小米经常来看我。有了她的陪伴,生活一下变得阳光起来。
今天,她来我租的房子,帮我收拾那些从别墅带出来的杂物。没想到,竟然在那本《挪威的森林》中,翻出了那张失踪了很久,当年曾被外婆和妈妈视作珍宝的照片。
小米拿着泛黄的照片啧啧称奇,说没想到七十年前拍的照片,竟然还能保存的这么好。
我心里涌起一阵感慨,想当年为了这张照片,外婆的父亲,一个久经沙场铁骨铮铮的军人,在那个黑白颠倒,群魔乱舞的非常年代,受尽种种非难。他去世之后,这张照片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外婆在临终前将它留给了妈妈,对于照片的掌故却只字未提。虽然照片里的故事已经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照片的颜色已经被岁月的风沙磨得暗淡,可是妈妈也同外婆一样将它如珠如宝一般的珍惜。
因为外婆说,这张照片里的英魂,会保佑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如童话的结尾一般,携手共看夕阳,天荒地老。
我将外婆的话说给倪曜听,他笑我太迷信,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因果轮回这种事,该少了多少无辜枉死的冤魂。
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信仰,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只相信他自己。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错,这张照片没有保护好母亲的爱情和婚姻,她比这张照片更早地凋零了。
“上面穿旗袍的女人好漂亮,她是谁?你外婆吗?”小米问。
我笑她时间概念混乱:“这如果是我外婆,她如果活着应该快一百岁了,那我现在起码应该有四十岁才对。这是我外婆的妈妈,我的太外婆。”
小米点点头:“难怪你和你妈妈都是美人,原来是你们家基因好。后面这个人是谁?你外婆的父亲?好帅啊。”
照片上的男人的确很英俊,即使隔着七十年的岁月鸿沟,也无法抹杀他浑然天成的优雅和贵气。
我摇了摇头:“我见过太外公的照片,很性格威武的一张脸,不是这个样子。这是我们家族隐晦多年的秘密,没有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咦,后面还有一行字。”小米将照片翻过来读了一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然后看着照片琢磨了半天,眨眨眼睛对我说:“我猜这个男人一定是暗恋你太外婆的花容月貌,追求不成,干脆抢了她携带私奔。临走之前,拍了一张照片留给你太外公睹物思人,形影相吊。”
我哑然失笑:“这么快就编成了三集连续剧,你可真会想。”
“不信你看,这男人抓你太外婆抓得这么紧,不就是怕她跑了吗?”
我仔细一瞧,还真是。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然后你太外公冲冠一怒……”
小米快乐地编排起了我的家族风云录,堪比民国版的乱世佳人。我那天因为笑得太多,脸部肌肉都有些抽搐,所以就忘记了心里的伤,身体的痛。
小米,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父亲不喜欢她,嫌她家境不好。在他的潜意识里,家境贫寒的人都只会怨天尤人,仇视财富,憎恨社会,所以很容易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但是,我喜欢小米。她是一个很棒的女孩,一个其实我从生下来就想要做的女孩。活泼,开朗,豁达,坚强,我没有这些,所以她总是让我即羡慕,又嫉妒。
小米,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骄傲。现在,也是唯一关心我,照顾我的人。我想,在我走之前,一定要对她说一声谢谢。
她在我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时候,依然陪在我身边,所以这句谢谢,是一定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