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魔狱三侠为地方斩除匪徒后,心中著实痛快,这也是他们初入红尘的第一件功德。在一个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夏日,正值午时时分,天气一片闷热。
雷虎道:“这等鸟热天气,真是热煞俺,倒不如先寻棵树下歇会儿,待将近日落时分再走不迟。”
上官剑龙道:“天气确实太闷热,我们就在前面那棵大树下歇会儿。”三人遂往大树下而去。
雷、黑二人正想一股脑儿坐下时,突听上官剑龙道:“等一下!注意听!”
三人立刻屏气凝神,竖耳倾听,只听上官剑龙又道:“左方三十尺外有人打斗!”
雷虎接道:“大约共有九人!”
黑麒麟也道:“除一人外,个个武功不弱!”
上官剑龙道:“上前看看!”
三人遂各展轻功,到现场后,各寻一颗树护住身躯。只见雷虎正在树旁摩拳擦掌,嘴角不时露出高兴的笑容,仿佛是位久未遇到猎物的猎人,突然发现猎物一般,所发出的狞笑!有道是“猎人进山只见禽兽,药农进山只见药草”,而雷虎呢?见坏人就爱打架!
但见有六个彪形大汉,个个满腮虬髯,神态狰狞,眼神中皆焕发出一股杀气!手中各拿一副矛与盾;而另三名,一个手持一把笛子,长得眉清目秀,两眼炯炯发亮,眉宇间亦散发出一股正气,一眼便知是位正派人物;另一位,著书生打扮,却长得魁梧挺拔,俊俏潇洒,气质神态更是超凡异俗;而最后一人,是位中年道长,却穿著怪异,动作更是滑稽!
那两名青年,虽身陷敌阵,却毫无惧意,依旧身轻如燕地流窜阵中,而那道长,却东倒西歪,险象环生,口里还不时大喊“救命”地逃窜阵中,颇为狼狈!不过那六名敌手,盾守矛攻,攻守有致,招招快捷,式式阴毒,只要对方一有闪失,便置之于死地!
那两名年青人虽功夫不弱,但猛虎难敌猴群,再加上还要不时为那怪道长出手解围,因此只可守,无法攻,手脚难以施展,陷于阵中抽身不得!
雷虎见状,早迫不及待地想冲杀出去,便向上官剑龙殷切地望去,顺便加个小手势,以加强语气,他想效果可能更大。上官剑龙早有打算,又见雷虎殷切地盼望,便对雷、黑二弟各作手势,三人遂一起迅速地冲了出,前去会敌。
那六名恶煞见状,便立即退成两边,每边三人,依然守住要角,以防他三人藉机兔脱。
三兄弟走将过来,黑麒麟首先开口便道:“六位老兄,怎在光天化日下想以多吃少,而且好像非有人倒地不可,何必这样呢?”
只见那名怪道这时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也跟著说:“对吗,何必这样呢!”
但见对方阵营中一人走出来,大概是老大,大嚷道:“少废话,你们是什么东西,敢管谍海魔君之事,快跪下给本大爷们磕头道歉,否则你们几人一并陪葬!”
雷虎一听,不觉七窍生烟,喝道:“去你老子的响屁,俺今日不宰了你,誓不为人!”说完,一刀斩去,那人立即以盾相制。雷虎这一斩,使了七分力道,而那人那有雷虎神力,只觉手中一麻,盾牌差点儿掉了!因此不敢与之硬斗,遂作暗号手势,六人一拥而上。
那六恶人本对对手三人无可奈何,如今半路又杀出三个程咬金,那有胜算机率,因此阵脚渐乱。一会儿,在五位强人合力攻击下,阵势瓦解,六人皆以盾护身,弃矛落荒而逃!
雷虎见他六人作鸟兽散,碍于方才的大话,本想再追,但被上官剑龙制止。
黑麒麟心里明白,遂轻声向雷虎道:“反正我们又不是真人,何必在意!”
雷虎一想也对,才静下心来,口中却骂道:“好六个不要脸的鸟人,若是不跑,俺一对六也不惧!”
不料嘀咕声却被其他那三人听到,那二名青年齐道:“这位兄台神勇过人,天下少见,著实是位英雄豪杰!”
那知那名怪道,却也学著雷虎骂道:“对吗,好六个不要脸的鸟人,若是不跑,贫道一对六也不惧!”
众人一听,又想起方才他那狼狈模样,不禁笑了出来,而雷虎见他身手不佳,竟口出狂言,便不屑地回道:“俺方才好像还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如今怎说起大话来!”
那怪道亦回嘴道:“这位大胡子兄弟有所不知,所谓‘兵在精而不在多,计在巧而不在大’,今日如非你们兄弟三人临时插手,贫道的天大妙计即将奏效!”
黑麒麟听他不仅不感谢他三兄弟在危急中拔刀相救,还反倒说成他三人坏了他的“天大妙计”,不禁暗自好笑,遂开口问道:“那敢问道长的天大妙计为何?”
那怪道顿时变得颇负自信,拍胸顿足地回道:“贫道要说出这人间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大妙计,你们可别吓坏了,直嚷著要拜我为师,那贫道可惨了,一下子收这么多徒儿,简直太可怕了,因此贫道先声明,只要诸位保证不准拜我为师,那我才愿意公开这千古大妙计!”
事实上,众人中那有人愿意拜这怪道士为师,即使是付钱收徒,恐怕亦招不到徒弟,因此众人瞧他说得煞有介事,忍住内心的笑意,亦皆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应允,深怕万一点头太小力,而被误以为要拜师,那才太可怕了!
那怪道见众人有诚意地答应,才满意地说道:“此计在贫道心中盘算已久,便是欲与那六名恶汉斗个三天三夜,让他们个个累倒在地,躺平认输,我再一一逮住,送官严办,为民除害,为国争光,如此即使只有我一人单独面对极端可怕的六位凶恶强敌,亦可从容对付,你们看此计妙否?”
众人听完,内心正挣扎著,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不会伤其自尊,但雷虎则不然,开口即不屑地问道:“那你还没说出为什么喊‘救命’呢!”
众人原以为此怪道因不想回答雷虎之问,才顾左右而言他,那知他却正面回道:“喔,对了,贫道倒忘了回大胡子兄弟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贫道若不喊救命,试想那六名恶汉怎愿意陪我打个三天三夜呢?不打个三天三夜,他们又怎会倒地认输呢?不倒地认输,贫道又怎么能为民除害,为国争光呢?如此环环相扣,其中最重要的症结机关,就在贫道所喊的‘救命’这一句,所以各位听到此处,应该可以深切了解,贫道之所以喊‘救命’,实有两层深意,一乃诱敌之语,让他们以为我很弱,很快就能打败,才愿意继续跟我打下去;二乃所谓‘救命’,就是救你们大家之命,若那六恶人躺平,不就救了大家之命了吗!”
众人听他口沫横飞,说话东拉西扯,有道是“东一榔头西一棒”、“东扯葫芦西扯瓢”,亦讲得头头是“歪道”,真是“嘴薄两层皮,翻来覆去全有理”,不过那有人相信,但一瞧他激战甚久,竟依然滴汗未渍,气息平稳不乱,还能气定神闲地阐述他的歪理,究竟他是真高人,还是假道学,亦或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恐怕只有天晓得!这时,众人才互通姓名。
那书生打扮的人先道:“多谢各位英雄大侠鼎力相助在下,在下感激不尽,永生难忘!”
众人回道:“阁下言重了!”
他又道:“我叫木荣此,因游山玩水至此,不幸遭人埋伏,这又是那无恶不作的‘谍海魔君’干的,因他与我干爹有仇,遂派爪牙想置我于死地!”
那手持竹笛者也道:“在下人称‘五龙神笛’,姓方名杰士,刚从西方而来,路上见身旁这位兄弟遭人伏击,身陷重围,才拔笛相助,要非三位大侠前来搭救,恐怕还得斗上一阵,所以至今还未通姓名!”
而那名怪道亦学著方杰士自我介绍道:“在下人称‘怪道士’,姓陈名抟,刚从东方而来,路上见身旁这两位兄弟遭人伏击,身陷重围,才拔……这个,对了,拔拳出掌相助,要非三位大侠前来扰局,恐怕三天三夜后,恶人必俯首认输,因此至今还未通姓名!”众人见他出口疯癫好笑,倒似一位老顽童,所以只一笑置之,并不多加理会!
上官剑龙接著说道:“在下‘魔狱三侠’老大神龙侠上官剑龙,身旁这位是老三飞麟侠黑麒麟,方才那位便是老二虎面侠雷虎。”
在互通姓名后,黑麒麟问道:“敢问木兄,这谍海魔君是为何人?”
木荣此回道:“是位沙陀人,身分至今仍是个谜,目前仅知其统领魔教,又因其兄长乃北汉国国王,因此权势日益坐大,又高价收买武林中人为其卖命,现今虽为小蛇一只,难保他日不成大龙一条,所以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木荣此虽平淡地描述谍海魔君,但上官剑龙却自忖:“此人虽著书生打扮,却气质超凡,论人述事也独有所见,绝非一般读书人所能及,想必亦非等闲之辈!”正所谓“龙眼识珠,凤眼识宝,牛眼识青草”。
而这名怪道士──“陈抟道长”,却也在一旁自言自语道:“没错,龙非池中物,他日遨游天际,必能叱吒风云一番!”上官剑龙听后心中一惊,这道长怎知他内心想法,但又一想,必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木荣此又接道:“今日中原表面虽风平浪静,但内部却渐为人所分化,内外皆有数股力量正欲介入,所以中原武林恐怕难保长安!”
原来当时正值唐末五代,篡位夺权之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所以口出此言极为平常,也无人视为异端,但上官剑龙却更加肯定自己的看法,频频点头称是,不经意转头一看,却发现那名陈抟道长,却也笑嘻嘻地向著他频频点头!
众人皆深觉相逢自是有缘,黑麒麟便提议去茶楼休息饮茶并畅谈,陈抟道长马上高声附和,一行人便寻了家茶楼,坐下话家常。
正谈天说皇帝之时,突见一道家装扮的小童前来,在茶楼内四处张望探寻后,一望见陈抟道长,立刻喜出望外地奔了过来,气喘嘘嘘地对陈抟道长说:“总算让我找到陈道长了,我们师父见您久出未归,以为您出了事,便叫全观的人一起出动打探,还好您老还在这儿附近!”
陈抟道长笑道:“我看不是怕我出事,是怕贫道溜掉不是?”
那小道童脸上红咚咚的,不知是跑得太累,还是不好意思,说道:“瞒不住道长您,我道德观全观上下皆诚心地期待道长莅临讲道,尤其观主师父,更是殷勤交待我们,务必尽最大心力来招待道长您,希望道长务必光临敝观!”
只听方杰士突然在一旁讶异地问道:“敢问小道长,你家师父是否是冲虚道长呢?”
小道童点头称是,此时除了上官剑龙三兄弟不知情外,方杰士与木荣此心中皆吓了一跳,因为冲虚道长乃此地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道长,而其又如此心诚地想请陈抟道长前去讲道,想必这陈抟道长亦非泛泛之辈!
陈抟道长这时才回道:“你回去告诉师父,贫道稍晚便会前去叨扰!”那小道童见自己居然请动了陈抟道长,“呵呵”地张口笑个不停,陈抟道长乘隙马上塞了一个大馒头在他嘴里,又拿另一个放在他的手里,那小道童才口嚼甘美馒头,喜孜孜地离了去!
木荣此见状,立刻虚心求教:“敢问道长,你前去道德观所要谈论的主题是什么?”
陈抟道长笑看众人道:“诸位若有兴趣,贫道愿为大伙儿‘胡说八道’一番,至于谈的主题,是浅谈道家的神仙与养生论!”
众人一听怪道士,不,应是陈抟道长要讲道了,而且主题是“胡说八道”,不,应是“神仙与养生论”,都兴致勃勃,就连雷虎亦极想听这鸟道士谈鸟话说鸟道,因此皆道:“请赐教!”陈抟道长才开口慢慢“道”来!
“保性命完天真,游心于方外,洗荡意志,不落俗流;和平心怀,不生烦恼;以死生为一体,不贪生亦不畏死,胸中无忧患恐惧之虑,逍遥自得,此之谓‘神仙’。”
“庄子所谈的神仙,是‘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而抱朴子对俗篇所谈的,是‘长生久视天地相毕,登虚蹑景,云舆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台瑰室,行则逍遥太清。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或委华驷而辔蛟龙,弃神州而宅蓬瀛,或迟回于流俗,逍遥于人间’;论仙篇则云:‘蹈炎飙而不灼,蹑玄波而轻步,鼓翮清尘,风驷云轩,仰凌紫极,俯栖昆仑。’明本篇则说:‘天得仙或升太清,或翔紫霄,或造玄洲,或栖板桐。听天钧之乐,享九芝之馔,出携松羡于倒景之表,入宴常阳于瑶房之中。’,此皆典籍所载有关神仙之言。”
“而论及成仙后有何现象发生呢?有辟谷、避兵、厌劾鬼魅、禁御百毒、治救众疾、入山则猛哭不犯、涉水则蛟龙不害、经瘟役则不畏、遇急难则隐形等等,有言为证:‘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老子道德经五十);‘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螯,攫鸟猛兽不搏。’(老子道德经五十五);‘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庄子“齐物论”);‘何谓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庄子“大宗师”)。”
“众人或以为贫道之言太过想像,在此略举史上三例为证:首先,唐朝‘诗仙’李白有诗道:‘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期生,食枣大如瓜。’;其次,西汉编有‘战国策’的刘向,曾校书于天禄阁,自谓夜间有神人助以光明;最后,南朝宋有‘山水诗人之宗’称呼的谢灵运,登池上楼诗亦自谓,其佳句若有神助。当然,神仙之说,信者信之,视为个人修行标的,亦无不可;不信者不信之,视为空谈怪诞,亦非不适,端赖个人的慧心根性,贫道之说真假如何,就请诸位自个儿判断吧!”
“不过,成神成仙则离不开养生之道,老子道德经第十二章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庄子养生主篇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且庄子著名的庖丁解牛寓言,亦实是养生之佳譬,而刻意篇亦讲:‘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淮南子原道训云:‘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喑,惊怖为狂,忧悲多恚,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通而不变,静之至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不与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则通于神明。’;三元延寿参赞书亦云:‘喜怒无极则伤魄,悲哀动中则伤魂。黄帝日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可以延寿。’;青城丈人有云:‘采天地之气以补我之气,采天地之精以补我之精,采天地之神之补我之神。因天地之化以造我之化,因天地之命以续我之命。天地之气不息,则我之气亦不息矣;天地之之命不坏,则我之命亦不坏矣。因天地之生生不巳,以成我之生生不巳;则天地之命长新,而我之命亦长新矣。’”
“在道书中亦有言:‘欲得长生,肠中当清,欲得不死,肠中无滓。’;又云:‘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多力而悍,食縠者智而不寿,食气者神明不死。’;而枹朴子极言篇谓:‘五味入口,不欲偏多,故酸多伤脾,苦多伤肺,辛多伤肝,咸多伤心,甘多伤肾,此五行自然之理也。’凡此林林总总,亦皆养生之道也!然养生之方多矣,但口诀一也,‘自然’而已!不过说是容易做却难,有道是‘学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
“今日吾等有缘在此混污红尘听贫道浅论神仙及养生之道,但若能觅得一山光水色俱美之处,静听贫道‘胡说八道’,则更美妙,有道是:‘水深清,山色好,天下是非全不到;竹窗幽,茅屋小,个中真乐莫向人间道;竹风轻,花影重,酩酊一瓯琴三弄;露玄机,藏妙用,槐坛将相看破浮生梦;柳阴边,松影下,竖起脊梁诸缘罢;锁心猿,擒意马,明月清风只说长生话。’”说完,好像忽然想起啥事,立刻笑嘻嘻起身告辞,往外就走!如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留一丝清风,倒似心真念纯的老顽童!
众人见时候亦不早,皆相辞而去,方杰士与木荣此结伴往西南方向而行,而魔狱三侠,正望中原而进,想一睹今日中原胜景!而众人心中想皆有一问,此似疯似癫的陈抟道长,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癫,亦或是反璞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