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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午 曾经的诗酒

    ONE

    城主府大厅。

    一行人怀着满心的沮丧离开欧阳叔叔的宅院,聚集于此。

    云城主深深坐在太师椅上,似乎要尽力把全身都陷进去一般:唐公子,方才你提及的令妹,她此刻可还在这城中么?

    唐仲生叹口气摇摇头:我也是到了此城,发现城中被人下了毒,才推断斯月可能在附近。但我还是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来。

    云城主叹道:这凶手好不狡猾,看来竟是立意要我全城人的性命了。只不知究竟是谁,竟与我等有如此深仇!唉,偏偏这个时候一众老兄弟却不齐心,否则又何惧什么无衣。

    欧阳叔叔沉吟道:按方才唐公子所说,若唐那凶手下完毒后便离城远遁,这几天风沙阻路,我们岂不是只能白白等死?三日后大家反正也都难逃一死,他又何必留在城里,搞这些花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云翎扬声开口道:大家不要丧气。如今这城中数百条人命的担子便要咱们承担了。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们只要同心协力,便一定能够找出解决的方法!

    仿佛被这番热情感染,云城主缓缓抬起头道:翎儿说得对,时间不多了,咱们须得合力考虑对策,并采取行动。

    我不由道:该如何做?

    云城主道:咱们的时间不多,但好在此刻屋里的自己人全都值得信任。咱们这就兵分两路,三位长老和翎儿,你们去找怀梦花。沈源、高邢、还有唐公子,烦请你们和我一道在城内细细搜查,看是否能找出令妹,或者找到下毒者的踪迹。

    听云城主的意思,他似乎很清楚怀梦花的下落,只是在此危急时刻,他竟然将城中最强的三长老派出,和翎儿一起去寻找此奇花,显然这花并不是长在随便就可以采来的地方。

    云翎凝声道:这花在?

    云城主道:城外三十三里,墨岩山。

    TWO

    墨岩山离虹日城并不远,山势陡峭无比。而最特别的是,山上的岩石泥土全为纯黑色,且山石坚硬无比。

    虹日城的城墙据说便是由墨岩山石砌成,多少年排山移海的风沙都不能损其分毫。

    当日先人在此筑城,便是因为此处乃是百里沙漠风暴两处风眼之一,所以在城外风沙肆虐之时,城内仍可安享太平。而另一处风眼,便是那墨岩山。

    只是不知为何,近几年墨岩山被城主列为禁地,不许城内居民前往。加上墨岩山的路途险峻多歧,山上又都是黑黝黝的石头,没什么好玩的,故而倒也没什么人去。哪里想得到,山中竟然生长有无比珍惜的怀梦花。看来之所以成为禁地,当与此秘有关了。

    云翎担心地道:爹,城中敌暗我明,人手恐怕不足,不如就由我带一两个人去取花便了,三位叔叔留在城中寻找敌人,如何?

    话未说完,三虎僧和云城主同时摇头。

    云城主叹道:翎儿,那墨岩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得的。让你去,主要是因为你是女子,或许那山中的主人还能好说话一些。具体情况,回头让三位叔叔在路上告诉你。现在快到午时。城外的风暴在午时二刻左右将会稍稍减弱。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趁那时赶赴墨岩山吧。

    沈源一直站在旁边,面色阴沉未发一言,此刻忽然上前一步,道:城主,我有话说。

    云城主顿住脚步:说吧。

    沈源摘下水囊,大口喝了几口水,方道:三位叔叔久未出城,云翎也多年不在城中,城外的道路多变,只有我们几个小辈才能认清。我看,还是让高刑跟着三位叔叔和云翎一起去吧。

    我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沈源仍旧面色如常,云翎的脸却是一红。

    云城主点点头道:也好。好在城中人手也未必不足,看看还有没有哪个老兄弟能卖我一个面子吧。语声中不尽沧桑。

    云翎忽然道:爹,若唐二哥所言不虚,那城中已经人人中毒,凶手可以用内力引发毒性,那我们有再多的高手也无用。

    云城主的面色越发凝重。

    云翎看着一边的段九霄道:依我看,有两个人,虽然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后面的几起凶案,他们的嫌疑却可以洗脱。他们来城中之后,只是喝酒,并未饮水,也许并没有中毒,或可帮助我们。城主一愣,旋即醒悟,转身看向段九霄。

    擒住李怀戚后,我们逼着这神秘的高手现身,本来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但紧接着便是两场凶案,我们一时竟无暇理会这二人。

    方才王叔叔死时,李怀戚早已被制住,段九霄也自有城卫看守。并无机会接触二人,故而并没有嫌疑。

    THREE

    仔细想想,到现在,孙老夫子和王叔叔的命案接连发生,则可以确定这两个人不是凶手了。若他们肯帮忙,凭他们的武功,倒是好帮手,但他们本是来寻仇的,又如何肯帮我们?

    二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冷哼一声,却没人说话。

    云城主开门见山道:二位,云某有事情求二位相助。

    李怀戚并不答话,段九霄则笑道:怕是早上那宗案子,副使大人自己搞不定了吧?不过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就这样绑着我兄弟求么?

    云城主也不隐瞒,把从早间至此的所有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最后道:便是如此,二位觉得如何?

    段九霄冷笑道:我们为何要帮你?

    我们一愣,一时语塞。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话道:凭你是九霄龙吟段九霄。却是云翎上前一步道,小女子虽然孤陋寡闻,却也从小便听说过九霄龙吟段九霄行侠江湖的英雄事迹。想当年你独抗辽东三百赶山人,弹指惊退善龙法王,仗义刺杀无字王朱行宇,这是何等气概。李大侠既然与你为友,自也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你们与我爹爹有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不过我清楚的是,此刻城中有数百条无辜的生命危在旦夕,段九霄既然碰上这等事情,是决不会不管的!

    段九霄愣了愣,却未开口。

    李怀戚面色阴沉,冷哼一声,道:姑娘好厉害的嘴。

    我悄悄朝云翎伸了伸大拇指,云翎一吐舌头,展颜一笑。

    云城主道:二位,当年我未曾详查便听命攻入阳同城,虽是奉命而为,却的确害了阳同百姓。二位要想讨回公道,找我便是,只盼二位体上天之心,帮我城度过此难关。此事既了,我与二位另约时间,咱们单打独斗,生死由天,了解这场恩怨,如何?

    静默半晌。段九霄沉重地点了点头。

    FOUR

    想不到竟然能如此顺利地说服二人。段九霄也是江湖成名的豪杰。应该不会食言而肥。云城主也是用人不疑,立时让二人自由。

    他们与虹日城的恩怨如何了结那是后话,此刻有了这二人相助,面对那神秘的凶手,我们的胜算顿时大了许多。

    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我一边准备行装,一边仔细地考虑整件事情,试图找到那让我一直忐忑的关键所在,却又抓不住那一闪即逝的思绪。结果直到将事情想过几遍,仍是一头雾水。

    三十三里并不是太远的距离。若在平日,轻功全力施展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跑上一个来回,但在这漫天风沙之中,这三十三里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幸好每日下午,风沙会稍稍减弱,若准备得当,尚可以在黄昏之前走完这三十三里的阎王路,赶到墨岩山。

    纯白色的长衫连着将整个头包起来的帽子,柔软的牛皮长靴,还有巨大的水囊

    将一切准备停当后,我急急施展轻功,掠过一座座房脊,朝西城门奔去。

    FIVE

    到达城门时,天光还尚早,就见城墙上却已站了一人,迎风而立,面无表情。

    是沈源。

    我飞身纵上城楼,笑道:你这送行的,倒比旅人还早?

    沈源微笑道:我怕你们糟践了好东西。

    话未听完,我已觉食指大动。

    炭火上烤肉的香味已然一阵阵钻入我的鼻孔,我一时心情大好,盘膝坐下道:能吃上一顿沈大侠亲手所做的烤肉,这一行我还怕个什么?

    沈源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惜有肉无酒,咱们兄弟也有好久没好好喝上一顿了。

    听着他的话,嚼着他秘制的美味烤肉,我却渐觉味如嚼蜡。

    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应该说清楚了,否则只怕再无机会。

    看着和我一样盘膝而坐的沈源,我忽地道:你可知道,城中人都说,若有人可以配得上云翎,那便只能是你。

    沈源一脸漠然,似乎这句在我心中翻腾了许久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浮云过目而已。

    他专心地享受着眼前的美味,过了半晌,方咽下口中的肉道:城中人怎么说,又关我们何事?我行事如何,你还不清楚么?你还在怕些什么?

    我忽地觉得一股无名怒气上诵,大喝道:我不须你让我!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为何发怒,或许这怒火在我心中已然积攒了太久太久。

    沈源忽地笑了,看着我道:这样多好,何必忍在心中?我告诉你吧,不是我让你,而是云翎自己选了你。

    我心下不由一荡。

    云翎选了我?我不敢相信,但却又渴望相信。

    定了定神,我看向沈源的眼睛道: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你退缩的理由。我不相信你会真的就这样放弃,我说过,我不用你让的。

    沈源轻轻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那隐疾发作时的滋味?你可知道每每半夜梦回,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的感觉?即使我已足够小心。却仍不能阻挡病魔的侵袭,我又如何敢去拖累她?

    沈源身有隐疾,是我们这些伙伴一直的推断而已,但他亲口承认,这却还是第一次。

    我沉声道:消渴症?你确定了!

    沈源点头道:不错,是西域神医术拉特亲口诊断,这病症无从治愈。你说,我这样的人生,如何配去追求虚无的幸福?

    我一时无语,半晌后仍强辩道:即使有病症又如何?你习文练武无一不成

    沈源苦笑着打断我的话:这一切毫无意义,都不可能给她幸福,而那病症却足以让她痛苦,你正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就此住口。

    就听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坏主意呢?听起来娇俏清脆,却是云翎到了。

    三位程叔叔还没来,我们三人席地坐下。

    云翎仿佛已然彻底抛开了恐惧,看她变戏法一般从行囊中掏出一壶酒来,又摸出三只碧玉小盅,全都满满斟上,方才对沈源道:你来给我们送行。怎可没酒?

    举起酒杯,看着殷红的葡萄酒映在翠绿的碧玉之中,直如血滴。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脚下便是虹日城,明明前一刻还是愁云惨雾,被阴森诡异的凶案缠绕住整个心房;明明连同自己都已身中剧毒,朝不保夕,可此刻和这两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坐定一处,却只觉一切都如此的安宁。

    生与死,成与败,仿佛都不那么重要,只要能有朋友,能在这样的时刻与你把酒言醉,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翎笑道: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喝酒了吧?喂,木头,上次咱们三个一起偷酒是什么时候?

    沈源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是咱们一道搬空了你老爹酒库的那次吧。

    我也不禁笑起来:那次喝得真是痛快啊。对了,后来翎儿你非说有酒不能无诗,还要以诗祭酒。

    云翎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接口道:对,后来为了凑诗,沈源去孙老夫子那里,把他珍藏的宋版书全偷了出来。

    我接口道:咱们就在这座城墙之上,喝一杯酒,读一首诗,撕一页书哈哈,直到满城都是飘飞的书页,孙老夫子才发现,心疼得差点

    说到这里,我心下猛然一黯,才省起那个从小教我们诗书,看着我们长大的老夫子已经永远不在了。其他二人也是一阵沉默。

    半晌,云翎打破沉默,娇嗔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提那事。那次明明是高刑你出的主意,沈源偷的书,我只是跟着你们撕撕书而已,为什么最后你们两个只是被骂一顿就算了,却只有我被爹一顿好打,还得满城巴巴地一张张去把纸捡回来?太不公平了!

    我和沈源对视一眼,三人忽然同时笑出声来。我只觉得那笑声似乎穿破了一片暗金色的愁云惨雾,给这暴风包围的虹日城内投下了一缕阳光。

    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沈源沉吟道:此番你们穿越风暴前去墨岩山,一路甚是凶险。而且据我平日听城主所言,那山上虽确有怀梦花,却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异人守护,连城主都不愿意招惹他,所以才把那里划为禁区。你们行事一定要当心。

    沈源一次肯说这么长的话实在罕见,也许他来送行,为的就是要嘱咐我们这番话吧。

    我只感受到他这平实的话语中那份浓浓的关切,当即答道:你放心,虽然情况未明,但万事其实不用想太多,不过是随机应变四字而已。总之,我向你保证,我和翎儿一定会将怀梦花拿回来的!

    SIX

    沈源忽然道:高刑,说句实话,其实从小到大,咱们三人之中,我最看好你。

    我苦笑一声道:你这安慰未免太假了吧。

    沈源淡然道:你看我像会好心安慰你的人么?

    我再苦笑,照实答道:不像。

    沈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垛口处,看着狂卷天地的风沙,沉声道: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我和云翎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而你只不过算是稍有天分而已。但我知道,你的天分绝对不止于此,你有些事,我和云翎都做不来,只有你才能完成。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想要开口让他说得再清楚些,却知道他若是不想说,怎么问也是白费力气,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又想起那莫测的无衣之毒,心情不禁更为沉郁。

    突然,沈源哂然一笑:高刑、云翎,若是杀一人可救天下,你们可愿为?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当是和我一样,想起了恐怖的无衣。

    云翎带着一丝愤恨的表情,道:这无衣忒也狠毒。白衣侯的敌人多言,其为邪魔一道,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沈源道:若是你们一切顺利,我们却仍然至少须杀一人,杀那与此事无干的无辜之人。

    我摇摇头道:都是人命,我做不到。

    云翎忽地一咬牙道:若须用罪孽消去这灾劫,杀一人而救全城,我愿为修罗!

    一时间,我竟恍然觉得不认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少女。

    沈源忽地一叹,道:若我残生还有用,我倒希望那最后一人是我,宁愿死在翎儿比死在冷冰冰的病榻之上要强过百倍。

    这话几乎等于直抒胸臆了。云翎脸上一红,她显是早已知道沈源的病症,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自小长大的朋友。

    沈源忽地一笑,道:放心吧,怕死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庆功酒呢。时辰不早了,三位大叔怎么还不到?

    云翎闻言,赶紧随着转移话题道: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把事情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出一些什么头绪来?这个提议倒不会有人反对。

    云翎轻轻拾起一块白色的石子,道:迄今为止,凶手一共动手杀死了五人,五桩凶案内的死者都是被无衣毒死的。根据白衣侯和唐大公子所言,可以肯定我们所有人都中了无衣之毒,但应该三天后才会毒发,而凶手则有提前引发毒发之能,但必须与受害者接触方能做到。这也就是说,五桩凶案发生之时,凶手一定都在几位受害叔伯的附近。

    我和沈源点了点头。

    云翎用石子在脚下黑色的条石上写下了孙虞两个字:那我们就从第一桩凶案开始。孙伯伯被杀的时候,刚从家里出来,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在他被害之前,有可能接触到他的只有我、你们两个、白衣侯、白衣侯的侍婢、唐仲生、段九霄、李怀戚、还有我爹!每说一个名字,她便在石头上写出一个人名。

    我一愣道:你怎么连城主都怀疑?

    云翎娇笑一声:我们既然讨论,就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形。好了,继续往下说。

    第二桩凶案发生之时,我们和段九霄他们正在打架,而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我们打架的时候也可能在凶案之后。所以这桩案子,所有人都有嫌疑。

    第三桩案子,当时我、你们、我爹在大厅,可以互相作证,李怀戚被我们捉住了。我们五个都不可能是凶手。说着,她把这几个名字一一画去。

    第四桩案子,孙老夫子被害的时候,我们三个分散守在老夫子的身边四周,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所以都可能是凶手。

    接着是第五桩凶案,王叔叔被害的时候,凶手一定是当时聚在一起的我们几个人,趁他不备下的手。于是,段九霄、白衣侯主仆都没有嫌疑。说着,她用石子画去那几个人的名字。

    结果已然出来!

    我们愣愣地看着黝黑的石板上白色的痕迹。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画掉了

    居然没有凶手?

    难道是无从捉摸的幽魂犯下的血案不成?

    我的心中顿时泛过一阵阵的无力感。

    SEVEN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又在哪里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香的酒啊,不知朱某可否共饮一杯。随着话声,一袭白衫一步步走上城墙。

    正是白衣侯朱煌,身后仍是紧跟着那鹅黄色衣服的侍婢。

    丝毫不怕白衫被染脏,白衣侯也如我们一般席地而坐。云翎右手一晃,手上又凭空多了一只碧玉酒杯,嫣然一笑,放在白衣侯的身前。

    那黄衣侍婢上前一步,执起酒壶,斟上半杯葡萄酒。

    白衣侯缓缓举起酒杯,道:凝碧盏,滴红酒,果然是绝配,比之七日烈酒,不遑多让。言毕,他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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