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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雪中送炭

    向雨田回到小建康的旅馆,王镇恶正在大门外等候他,神情肃穆。向雨田笑道:“难怪刚才见不到王兄参加燕飞的洗尘宴,原来到了这裹来,抱歉让王兄久候了,不知有何赐教?”

    王镇恶随他往住房举步,道:“我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咦!向兄神态看来非常轻松。”

    向雨田领着他沿廊道而行,笑道:“不论是对阵沙场,又或两人对垒,事前必须尽量放松自己,方能以最佳状态出战。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燕飞,他根本不把明晚一战放在心头。”

    王镇恶大讶道:“你真的去见过燕飞?”

    向雨田来到客房前,推门而入,道:“王兄请进来。”

    两人坐好后,向雨田点头道:“王兄说得对,燕飞的确是个难以形容的人,到现在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

    王镇恶锲而不舍的问道:“向兄刚才因何事找燕飞呢?”

    向雨田终于亲身体验到燕飞向他的荒人兄弟砌辞解释的为难处,王镇恶虽然不算是兄弟,但至少是半个朋友,不能请他闭嘴了事。苦笑道:“我和燕飞是认识的,那时他有另一个名字,这算不上甚么秘密,王兄今回来找我,有甚么事呢?”

    王镇恶问道:“明晚你和燕飞的决战可以取消吗?”

    向雨田笑道:“认识归认识,但我和燕飞,一个代表秘族,一个代表荒人,为的并不是个人恩怨,决战是势在必行,王兄可以省回要说的话。”

    王镇恶道:“首先我要对向兄表明,我今次来见向兄只有善意而无用心不良的企图。事实上我们荒人对向兄亦只有好感而没有恶感,且非常佩服向兄的手段、才智和武功。但燕飞也是荒人最尊敬的人,我们实在不愿看到你们任何一方有甚么闪失。”

    向雨田哑然笑道:“王兄虽然说得客气,但骨子里却透出着要我量力和知难而退的意思。告诉我,在王兄和你的荒人兄弟心中,是否没有人想过燕飞会输呢?”

    王镇恶对向雨田的坦白大感难以招架,只好道:“荒人对燕飞的信心,并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而是他总能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创出令人意外的奇迹,至乎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在荒人心中,燕飞已非凡人,而是像神一般拥有超凡的力量。试问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有输的可能?”

    向雨田大感兴趣的问道:“王兄你本身又有何看法?是否也认为我向雨田赢面极低,至或必败无疑?”

    王镇恶苦笑道:“我确实有受荒人对燕飞的信心感染,但仍可保持理智,就事论事。以向兄的性格作风,如果可以的话,昨晚便该不让燕飞活着回来,却义约期明晚再战,可知向兄在毅燕飞的行动上,遇上困难。”

    向雨田耸肩道:“但也可以是我已摸清楚燕飞的斤两,认为若能在荒人围观的情况下,斩杀燕飞才能得到最佳的效应,所以我没有宰掉燕飞,燕飞也没有宰掉我,暂时休战。”

    王镇恶讶道:“向兄这番话绝非由衷之言,因为要得到最佳效应,把燕飞首级高悬集内任何一处便成,何用于集内再决一生死,成功后还要躲避荒人的追击,岂是智者之选?”

    向雨田摊手叹道:“给你看破了,我真的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王镇恶欣然道:“我是首次感到向兄当我是朋友,所以感到为难。我有个提议,只要向兄肯点头,我可以设法让向兄风风光光的下台,不用冒这个险,向兄不是最珍惜生命吗?人死了便一切皆空。我不是认定向兄必败无疑,这方面当然只有向兄清楚自己胜出的机会。”

    向雨田点头道:“你很够朋友,不过其中的情况异常复杂,我是不得不战,燕飞也没有别的选择。好哩!这方面工兄再不要浪费唇舌,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王镇恶仍不死心,问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向雨田断然道:“绝对没有。”

    王镇恶失望的道:“这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王镇恶奇道:“向兄为何叹气?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向雨田有感而发的道:“边荒集是个奇妙的地方,很合我的喜好,离奇的玩意到处都是,集内在一片萎靡颓废、醉生梦死的氛围中,偏又充满追求自由的活力,人人都可放手干自己所喜欢的事,只要依足规矩,便没有人干涉。我一直以为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变我,但我刚才竟感到对你有点心软,由此我便知道自己有些儿被改变了,边荒集的感染力真厉害。”

    王镇恶道:“你仍认为我在这里是等死吗?”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须看明晚的战果,只要燕飞真的死不了,那输的将是我们秘族和慕容垂。边荒集是个教人惊异的地方,仿佛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王兄再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王镇恶知他在下逐客令,识趣的告辞离开。

    刘裕、屠奉三和老手三人站在指挥台上,观看漆黑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

    天上洒下丝丝细雨,星月无光,老手凭他的夜航奇技,在船上没有一点灯火照明下,“奇兵号”昂然在海面靠岸满帆疾驶。

    他们离岸足有二十里许远,更远处数十点灯光时现时隐,却看不清楚是属哪类型的船只。

    老手沉声道:“肯定不是渔舟,渔家也有联群结队左捕鱼的,但绝不会数十艘船一起出动,致分薄了鱼获。更不会只在船尾挂上一盏风灯,而该是灯火通明,不会如此鬼鬼祟祟。”

    刘裕道:“也不会是北府兵的战船队,因为没有隐蔽行藏的必要。唯一可能性,那就是天师军的船队。”

    屠奉三沉声道:“他们若是到长蛇岛去,就是要偷袭我们。”

    刘裕冷静的道:“依时间看,该是文清的船队引起了徐道覆的警觉,因而发现了我们的海上基地。”

    接着问老手道:“我们可否赶过他们,先一步到长蛇岛去?”

    老手傲然道:“垣个完全不成问题,依现在我们和敌人在船速上的差距,我有把握比敌人早半个时辰到达长蛇岛:问题在敌人可能不止一支船队,而是有数支之多。”

    刘裕道:“这已不在我们现时考虑的范围内,一切要靠你哩!”

    老手一声领命去了。

    屠奉三道:“我们是有点低估了徐道覆,如非刘爷你忽然心血来潮,连夜赶回长蛇岛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刘裕道:“或许我确实是真命天子,又或许只是我们命不该绝,不论如何,只要我们尚有一分气力,就会拼下去,直至取得最后胜利。”

    “呵!”

    纪千千醒转过来,第一个感觉是浑身舒泰,气脉畅顺,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且有点忘记了自己是谁。

    “小姐醒了!”

    纪千千心忖这个声音很熟悉,记起是风娘的声音时,有人扑往她身上,哭了起来。纪千千张开眼睛,入目是哭成泪人儿的小诗,自己仍躺在床上,风娘立在床旁,一脸关切的神色,也带着点疑惑。

    房内点亮了油灯,窗外黑沉沉的。

    纪千千搂着伏在身上泣不成声的小诗,坐起身来,讶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仍未天亮吗?”

    小诗想答她,但又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痛哭,却是欢喜多于悲伤。从她哭得红肿的眼皮来看,她该曾哭过多次。

    风娘坐到床沿,轻抚小诗背脊,爱怜的道:“不要哭哩!小姐没事了,小诗姐该笑才对。”

    又答纪千千道:“这是第二夜,小姐睡了足有一日-夜,一直发着高烧,却没有病状,呼吸慢、长和细,似是练功的状况,所以我-直劝小诗姐不用忧心,也没有找大夫来看小姐。小姐现在感觉如何?”

    纪千千的回忆倒流入脑海襄,想起昏睡前那美妙的-刻,当时她在心灵内呼唤燕飞,正撑不下去时,她再次听到燕飞爱剑的呜叫声,便如那次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萍桥危立”听到的一样,分别在今次呜音来自心灵的至深处,彷如暮鼓晨钟,震荡着她每一道经脉,融融浑浑,在她和燕飞连结起来的心灵空间内来回激荡,余音不绝。

    在剑鸣的一剎那,她的心灵与燕飞浑然合一,无需任何语言便完全彻底地掌握了燕飞的处境和状况,得知燕飞不但仍在人世,还晓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部好。

    然后她便失去知觉,直至此刻。

    纪千千道:“我没事哩!”

    小诗从她怀裹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哭着道:“小姐真的没事吗?吓死小诗了。”

    纪千千心叫不炒,如慕容垂曾来看过她,凭慕容垂的精明,说不定会看出一些端的,再不会像以前般对自己全无戒心。微笑道:“我真的没事!”

    转向风娘道:“我现在感觉很好,肚子还有点饿呢。”

    风娘拍拍小诗肩头道:“小诗姐没听到吗?小姐肚子饿哩!”

    小诗慌忙起立,又再深深的看了纪千千两眼,出房去了。

    剩下纪千千和风娘两人,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风娘轻轻道:“皇上前天离开荣阳,到现在仍未回来。”

    纪千千更生出心虚的感觉,晓得风娘看破她的心事,不过她的心已安定了下来,因为任风娘如何聪明,深通人情世故,也万想不到自己竞拥有与燕飞心灵相通的奇异能力,只会猜自己是在秘密练某一种奇功,日的就是要逃走。风娘这两句话,更令她生出希望,风娘似是站在她和小诗的一方,至少同情她们。

    纪千千道:“风娘……我……”

    风娘微笑道:“小姐没事便好哩!不愿说的便不说吧!最好是当作没事发生。没有人知道此事,老身也不会告诉皇上。”

    纪千千感激的道:“风娘……”

    风娘阻止她说下去,道:“有些事最好是不要说出来,小姐的眼睛回复了神采,比以前更明亮,小姐再见皇上时,须留意一下。我去看看小诗姐,她一直没合过眼,我怕她会累病了。”

    说罢离开房间。

    纪千千闭上眼睛,忽然间,她心中重燃起希望的火焰,自被掳北来之后,她从未有一刻感到前路如此光明,不但因燕飞尚在人世,令她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因风娘态度上的转变,等若雪中送炭,使她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仍感到温暖。

    燕飞想想也感荒谬。

    由最初他费尽唇舌,不惜泄露仙门的秘密,力图劝向雨田打消决战的念头,到刚才干方百计激起向雨田争胜之心,其中只隔了一个白昼。

    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的心情亦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解开了不少自懂事以来便长绕心头的疑团。

    他明白向雨田,可算是向雨田的真正知己。向雨田虽然是货真价实的正宗魔门传人,且是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但却不像谯奉先、李淑庄等魔门中人,他完全不受魔门的传承囿限,不但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理念和追求目标,还是个热爱自由的人。

    向雨田最大的优点是肯坦诚面对自己、认识自己,所以他放过高彦,因为明白杀死高彦会为他带来歉疚终生的后果。

    因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故此直到今天,他仍感到对不起万俟明瑶。

    燕飞逼他全力出手决斗,正是要他向万俟明瑶清偿欠债,只有向雨田清楚自己已为万俟明瑶尽了最后的一分力,依然无功而还,他的心结方能解开,安安乐乐的与燕飞合作,设法取回《道心种魔大法》的下卷。

    燕飞这么做亦是为了万俟明瑶,当她明白向雨田确实为她尽了全力,而不是打开始便背叛她,她的心会舒服多了。

    向雨田虽然聪明绝顶,但聪明人往往对与己身有关的事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故此并不明白燕飞的真正心意。

    向雨田像万俟明瑶般高傲自负,最受不得激将法,尤其受不了来自有足够资格作他的对手的人的轻蔑。

    他有把握击败向雨田,但又不重创他,达致他要求的战果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向雨田并未练成“魔种无极”,不像孙恩今他完全掌握不到能击败他的方法。

    如果他真能令向雨田知难而退,退而合作,他还要感谢向雨田,因为没有他昨夜的一战,他是没有可能悟通整套全新的剑法。而明天的决战,将是他试剑的最好机会。

    他同意向雨田对万俟明瑶的看法。

    万俟明瑶心高气傲,向雨田的离弃深深伤害了她,亦非常不服气,故她不停地在找寻另一个在各方面都不逊色于向雨田的情人,但每一次她都失败了,于是她不住的抛弃情人,斩断情丝,直至在长安遇上燕飞。

    燕飞到今天才明白向雨田为何对他那友善,因燕飞曾是他的希望,向雨田比任何人更希望万俟明瑶有个好归宿。

    但燕飞当时却有个缺陷,就是武功尚差万俟明瑶两筹,当然更比不上向雨田。

    命运就是如此,假如燕飞当年有现在的本领,命运会循另一个方向进行,燕飞也不会有后来的奇遇,而该是随万俟明瑶返回沙漠,过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可是造化弄人,事实并非如此,万俟明瑶始终无法完全接受燕飞,今他们的热恋变成一种苦难,同时更折磨着燕飞、万俟明瑶和向雨田,三个人都是受害者。

    那今燕飞不堪回首,只想忘记的一天终于来临,万俟明瑶一时愤恨下辱骂他及小上向雨田,更表示她爱的是向雨田。

    或许她只是一时的气话,但已严重地伤害了燕飞。

    就在那个神伤魂断的晚上,燕飞在没有一句道别话下悄悄离开,结束了他和万俟明瑶纠缠数月的苦恋。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燕飞站起来,准备离开码头,就在这一刻,他心中生出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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