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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冷月斜照,松涛盈耳,此时在“桐柏山”群峦叠峰间,现出两条细小人影,行进在崎岖山道章,看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憔悴,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饥寒交迫,体力显得疲惫不堪,但因求生欲的驱使,继续地挣扎着,探求着一线生机。

    这两个小孩,年长的名古岳,年少的名雷云,看年龄,只在二、三岁之间,他们的家乡在靠近黄河孟津,年前一次黄河泛滥,一夜之间,尽遭飘没,两小家毁人亡,幸而抱住一根巨木,随水飘流,幸运地捡回两条小命。

    两人年龄虽小,却同样地性情坚毅,异于常人。劫后余生,人海茫茫,他俩怀着无比信心,去探索未来的远景。

    这一天,小兄弟俩走迷了道路,错过宿头,在暮色苍茫,乌鸦噪晚时,哥俩停身在群山深处。

    四下里一望,乱峰起伏,峻岭重桑蚕。且天色入暮,烟志腾腾,哪有什么人烟迹象。

    古岳一暼身旁的雷云,见他面色灰败,精神沮丧,不由得心中一惨,一声叹息,道:

    “云弟,心中不必难过,生有处,死有地,你我已是劫后孤儿,到了这种地步,应该往开处想,走一步算一步,目前我们还是先找个躲身所,恢复一下精力再说。”

    雷云此时凄然落泪,低头唏嘘,给哥哥这么一说精神陡长,颔首答道:

    “岳哥说得对,我们是两世为人,将来劫难,还不知有多少,这算什么,走!”

    说完,两人已顺着前面的乱草山道,继续往前走下去。

    夜幕低垂,附近景物依稀难辨,两旁的山坡,尽是千载古松,山道野草没胫,此时远处频传狼嚎、兽吼,震人心弦,令人不寒而栗。

    好在两人已把生命置之度外,心情反而镇静得多,约莫二个时辰之后,两人已翻上岭顶,满怀热望能在此时此地,发现山居人家,暂且歇歇脚。

    可是当他俩四下一张望时,不禁黯然若失,四下里乱山起伏,怪莽野,远处群峰插天,蒙雾含烟,满心热望顿时冰消雾散。

    两人站立多时,谁也没有说话,半晌之后,雷云有气无力地道:

    “岳哥,看样子,这山中绝不会有人家,还是先找个隐避山洞,暂避一下兽类的侵袭可好?”

    古岳颔首同意,两人正要转身下岭时,雷云忽然一指前面,高呼道:“岳哥你看,那边有星星之火,莫不是有猎户人家。”

    古岳闻言,顺着手指处望去,果然顺着山岭往北,大约箭余之远,有两点蓝汪汪光亮倏隐倏现,闪烁不定。

    古岳年龄虽小,却颇有见地,一看情形不对,摇了摇头道:“三弟,不对,这不是灯光,咱们得赶快退,别找麻烦,我对山中情形,虽是同样生疏,但是早年常听长辈说,深山野岭,往往有毒蛇、猛兽!夜间出没,眼中发光,远看如同灯火,我们刚才已四下里看清,哪还会有人家!”

    说完,手挽雷云,正想举步下岭,蓦地听得远处“嗖嗖”风声破空传来,带着一股腥味。

    古岳喊声:“不好,云弟,快走。”

    两人顾不得脚下乱石崎岖,慌不迭地,一脚高,一脚低,拼命狂奔。

    哪知还走不到四、五丈远,背后风声更急,荆棘丛草,簌簌作响。

    两人不禁回首一望,天哪!一条巨蟒已昂首探身,巨口血盆,两眼如电,状相狞恶至极。

    左岳骇然之下,喊了声:“云弟,赶快往前面大树上爬!”

    说话间两人飞奔不远处一排高大松树,迅速地猛升而上,本来这爬树本领是两小的拿手玩艺,此时竟派上用场,救了两条小命。

    两人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那条怪蟒已“嗖”的一声,全身窜了过来。

    巨蟒的巨首无意间,似已看清两小上了大树,巨尾一扫,砂石乱飞,蟒身一伸一缩,窜前一丈多远,眼看蛇尾往地上一砸,左右摆动,唰啦啦,一阵子暴响,蟒身往树上扑来,两眼蓝光闪射距古岳存身的树桠子,不到五尺之遥。

    古岳身处险境,心想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险中求生,咬咬牙,迅捷地抽出防身刀看准蟒头,用上全身气力,朝蟒首刺去。

    怪蟒看见寒光闪闪,蛇头一摆,无巧不巧,哧的一声,刀子竟刺进右眼,怪蟒受创,想是痛极,口中发出刺耳怪叫,上半身往地上一落。

    古岳这一手,只是替自己惹了祸,怪蟒创痛之余,凶性大发,身子一落,后半身在地上盘旋扭打,竟然把山石搅得飞上半空,大小石块,如雨点般朝四处猛射,撞上树干、山壁,一片暴响,力量大得骇人。

    怪蟒一阵扭打之后,是没把两小打下树来,哪肯干休,蟒头往回一转,发出嘶嘶怪响,反扑过来,这一次可不肯上当,前半身一落,尾巴一扭,竟把古岳存身巨树缠了个结结实实,上半身贴地摆动,发出全身劲道,竟把整个树身晃动起来,札根处更是喀嚓、喀嚓连向,眼看巨树一倒,这兄弟俩准得命丧荒山。

    古岳虽是两臂紧抱树枝,也禁不住树身巨震,有几次险些儿掉下来,情势端的十分危急。

    雷云虽然攀上另一棵大树,但几曾见过那么大的怪蛇,早巳吓得心惊胆颤,摇摇欲坠。

    那怪蟒把树干晃动了几次,因为古松年代久远,札根太深,一时不易攀倒,因用力太猛,眼痛更剧,凶性暴发不已,下半身一松,落下地来,缓缓地游走一会,猛地一旋身,呼的一声,巨尾猛朝树干鞭打过来,突闻叭喇一声巨响,数百年古树,竟逐渐倾斜下去。

    怪蟒这一全力鞭打,疼得全身一颤,抖动不已,四、五丈长的身驱,在树林中盘旋起来,不时把蟒身向树干缠打,一时绞得砂石纷飞,烟尘大起,所有这一带的树木都遭了殃,较小的树被它砸上,立即干断枝折,就是较大的树,也禁不住它暴力摧残。

    古岳存身的大树,本已倾斜,哪还经得住扭打,哗啦一声,向着山道倒下!

    怪蟒闻声忙向山道猛窜,古树倾倒,恰好压向蛇身,怪蟒奋力一甩,树梢子被震起老高,不要说一个小孩,就是武功再高的人,也禁受不住这巨震之力。

    古岳在树身摇摆时,死命抱住树枝,突受巨震,两臂一松,一声尖呼,身形弹上半空,只要一落下,不葬身蛇腹,也得摔个粉身碎骨。

    就在这生死一发,电光石火间,蓦地从断岩峭壁上传来一声清啸,声若龙吟,接着一个灰影,疾似划空闪电,飞射而至,半空中一抓,把古岳弹起的身形攫住,一式“神龙摆尾”斜斜降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掌拍醒古岳。单足一点,一个“寒鸦赴水”式,身形再度泻落,双足微沾岩壁,两臂一抖,犹如大雁掠空,斜飞在雷云隐身的树梢上,反手一抄,把雷云挟住,一连几个纵跃,把雷云送上岩顶,一句话没说,两袖一抖,纵落悬岩,兔起鹘落,转瞬间已至怪蟒身旁,此时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青芒闪耀的宝剑,划起一道冷森森长虹,劈向蟒身。

    一人一蟒,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拼斗,千年巨蟒,虽已通灵,怎奈灰衣老人一支剑已臻神化,纵跃腾扑间,怪蟒身上一股子一股子血箭,放射而出。

    怪蟒伤人无算,几曾吃过大亏,凶性益发狂发,蟒身盘旋得更快,连一、二尺高的巨石,全都被扭飞,声势端的骇人。

    最后一次,灰影落时,长虹一闪,怪蟒突发凄厉怪叫,蟒身一阵猛颤后,随即不动了。

    灰衣老人至此方呼出一口大气,就在附近枯林的叶子上擦去剑上污血,缓缓还剑入鞘,自言自语道:“好猛恶的巨蟒”说罢,又复纵跃如飞,几个起落间,已翻身岩上,神态悠闲,慈目朗注两小。

    两小此时也已看清当前老者,相貌清瘦,剑眉斜飞,双目神光如电,神采飘逸,知是前辈侠隐,赶忙翻身下拜道:“谢谢老伯救命大恩,晚辈给你老人家叩头。”说话间连叩几个响头。

    灰衣老人府身挽起两小,道:“小哥免礼,适才老汉一步来迟,你们几乎丧命,此处非谈话之所,可随老汉返家一叙,而且荒山绝谷之中,怪兽时常出没,如果再次出现,又是一场惊吓。”

    两人适才惊吓,早已魂胆逍遥,哪还有话说,急忙连声称谢。

    老人两臂一挟两小,喝声:“起!”一式“鹤冲天”纵落山道上,倏起倏落,一路疾驰。

    两小但觉夜风呼呼,景物倒飞,真是捷似猿猴,快逾闪电,窜岩越涧,迅速无比。

    大约一个对时光景,已月落星沉,东方露暑,转过一座小峰在前面山岗前现出一片平地,苍松翠柏,清溪萦绕,晨光熹微中,隐约现出数间茅舍,环境清幽,不亚世外桃源。

    灰衣老人,两臂一松,放下两小,道:“前面即是寒舍,请随老汉前往。”

    一老两少相继过了一座独木桥,眼前三间茅舍,一畦花圃,呀然一声,柴扉开处,跑出一个垂髫女孩,身着宝蓝衫裤,一脸稚气地跑到老人面前娇声道:“爹,你昨晚说,去去就回,何以到这时候才回,害得女儿等到天亮一直不敢去睡,下次女儿可不依……”

    老人不等她继续说下,呵呵笑道:“傻丫头,谁叫不睡,守候到天亮,爹不会自己回来客人来啦,还不快去准备茶水。”

    小女孩听得一怔神,敢情还不曾看到背后还有两个小孩跟着,不禁脸一红,返身跑回屋内。三人相继进屋,落座后才问小孩姓氏及遇险经过。

    两小重新谢过救命大恩,随即细述经过情形。

    老人聆听之余,频频摇首,叹息道:“小哥儿,既遭毁家之难,无处栖身,可在余处安身。”

    两人既蒙救命之恩,复受收容之德,一时感激涕零,凄声说道:“老伯再生之德,又承收容栖身,此恩此德,将来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尚未叩问老伯尊号。”

    老人闻言,皓道微点,暗赞两小聪慧知礼,微笑道:“老夫唐平,早闻山中出一怪蟒,不时伤害人畜,早思歼除,昨晚适逢其会,了却多时心愿。”

    原来老人正是当年名震遐迩之“冀北侠隐”,武功超绝,早年行侠江湖,为黑白道所敬佩,中年丧偶,即携爱女瑶琴,封刀归隐,不问江湖是非。

    “冀北侠隐”唐平,无意中救了两小性命,一年来经细心考察,见两小根骨颇佳,人也灵慧,遂收为徒,传授文事武功,谁知由于这一善念,引起将来情仇杀劫,殊非始料所及,这是后话不表。

    驹光如驶,日月如梭,古岳、雷云在“冀北侠隐”家中转瞬十载,不加勉强,只传习些入门内功,藉以强身健体,而在文事方面,却习得满腹珠玑。

    由于瑶琴与两位师兄朝夕耳鬓厮,在一起读书,有时一同端坐练习内功,日久渐生情慷,由此古井生波,祸端隐伏而不自知。

    古岳与雷云两人,对这位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师妹,均俱有好感,是以,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古岳为人磊落大方,他有时见师弟雷云与师妹瑶琴在一起时,自己总是躲开,让他们愉快地谈谈,他虽然也十分喜欢这位师妹,可是,想到自己比师弟在年龄上要大几个月,必须要装出长兄的样子,所以每次见到这样情形,就跑在后院练习武功,或者读书。

    但雷云却不同了,他如果见到师兄与师妹在一起时,总是面色显得阴沉沉的,心里暗暗嫉妒。

    他的为人比较狡猾,内心固然不满,但面色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却不躲开,盯视着两人,一直等到两人分开时为止。

    其时,古岳与雷云已是二十六岁,两人已学得全身武功,江湖上已鲜有敌手。

    瑶琴也已二十二岁,出落得娇艳欲滴。

    由于她随着其父练习了一点内功基础,身体也十分强壮,其动作比之普通妇女灵活得多了。

    “冀北侠隐”唐平,看着两个爱徒,一个爱女在膝前承欢,而且两徒之文事武功均超人一等,爱女也是满腹珠玑,心里自是高兴万分,是以,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

    可是,他的心里,总感到有件大事尚未解决,即是爱女的婚事。

    他有意在爱徒中选择一个。

    他冷眼旁观,爱女对这两位师兄似乎都很喜欢,而对雷云更胜一层。

    原因是雷云精神外露,口齿伶俐,而且殷勤,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这样的人物。古岳诚朴无欺,肃穆大方,英明内蕴,说话有方:与师妹在一起时,从未吐出一句戏言。

    “冀北侠隐”唐平是一个老江湖,观人多矣,他对这两个徒弟,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一个处理不当,为了自己爱女的婚事,恐怕将来势成敌对。所谓“知徒莫若师”,自己不知便罢,既然知道,就需要设法使雷云的品性归正。他对自己爱女的婚事,却属意古岳,而爱女在形迹上,似乎与雷云比较亲近,而且,十分谈得来。但为了爱女的终身幸福,却要慎重从事。

    一天,他趁爱女不在面前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故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古岳与雷云双双侍立在旁,见师父无缘无故叹息,不由同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有什么心事不成?”

    “冀北侠隐”唐平面对二人看了一眼,又是一声叹息,说道:“琴儿年岁已大,这几年来,我始终未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所以这件事一直耿耿于心。”

    古岳与雷云听到这话心里一跳,显然两个人都无法得到师妹了,因为师父根本就没有这种心意。

    古岳毕竟是一个正人君子,暗忖:师父对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怎可如此的涉涉及遐思妄想,这样,岂不太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了,是以,脑海中电闪似的一转,当即接住话道:“师父,这种事情,只有慢慢物色了,师妹的年龄也不算太大,何必急亟,您老人家保重身体要紧,不要多操心,所谓有缘千里相逢。一旦师妹红尘心动,自会出现吉士。”

    “冀北侠隐”唐平看了古岳一眼,点点头,说道:“徒儿说得是……”

    他的话未说完,雷云突然插口道:“师父,我曾听师妹说过,她要侍候您老人家终身,这份孝心实在难得,徒儿也愿意与师妹永远陪伴着您老人家。”

    当然,他这样说法是有他的用意,在他以为师父已经年逾古稀,也没有几年的寿命了,只要师父去世,那时师妹岂不是自己怀中之人了,相信师兄绝不会居中作梗。

    “冀北侠隐”唐平闻言,照样他也点点头,意颇嘉许,面含微笑道:“你们虽有此心,但我这个为人父者,却不能担搁她的终身大事,何况女儿早晚是要出嫁的,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当老处女,这件事,我总得为她详细打算一下。”

    唐平从两个爱徒的谈话中,已测知其心地截然不同,古岳之话,确实出于肺腑,而雷云所说,他虽然不能知道他的意向,但从面像上看出他是言不由衷。

    他的话音刚落,恰好瑶琴飘然走进,她见父亲与两位师兄面色庄重,不知谈论何事?

    由于三人自小同时长大,毫不拘泥形迹,遂走向面前问道:“爹爹你们说什么呀?”

    唐平见爱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老汉十分兴奋,哈哈朗笑道:“孩子,谈的就是你。”

    唐瑶琴闻言,粉颊绯红,樱唇微噘道:“谈我干什么?”

    古岳怕师父说出真情,师妹,会含羞的,立即接道:“适才师父问我们一节书,哪里是谈你来。”

    说着又岔开话题,道:“师妹,晚饭好了没有?大概师父饿了。”

    瑶琴是何等聪明,知道他们定是谈论自己,但是追问下去,也探听不出来,她想,等会二师兄一定会告诉自己的,何必急在一时,于是笑道:“晚饭老早就好了。”

    说着转身走向厨房端晚饭去了。

    四个人吃着饭,饭后又谈了一会,古岳与雷云向师父、师妹道过晚安,分别回屋自去练功。剩下父女二人对坐厅中。

    良久,“冀北侠隐”唐平说道:“琴儿,我已年逾古稀,对于你的终身大事,我准备最近替你选择一个品行端正之人,早早了却我这一桩心愿。”

    唐瑶琴闻言,粉颊骤红,低下头来。

    谈到终身大事,每个女孩子都免不了要怕羞的,尤其在老父面前,更是难为情。

    唐瑶琴知书达理,但在这种情况下,纵有点难为情,但她深知父亲的爱护,是以,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说:“爹爹,女儿一定要待候您终生。”

    唐平笑道:“孩子,你总不能跟随爹爹一辈子,何况女孩子早晚是要出嫁的,这件事情,我筹之已久,至于对方之人,我想你一定会同意的。”

    唐瑶琴芳心跳个不停,不知爹爹究竟属意何人?

    不过她毕竟聪明,立即联想到两位师兄身上,在她的芳心里,虽然对二师兄有些好感,但对大师兄的印象,也并不坏,大师兄是一个忠厚人,无论文事武功,都具有超人的造诣。

    至于二师兄之武功造诣,虽与大师兄在伯仲之间,但他的为人比较轻浮,喜欢献些小殷勤,衡权二者,还是大师兄可托以终身。

    现在听爹爹的口气,似乎心意已决,只得大大方方地说道:“女儿但愿爹爹作主。”

    说完,粉面已是红透耳根,转岙踅进了自己的闺房。

    就这样,由“冀北侠隐”唐平作主,瑶琴与大师兄古岳成就了百年之好。

    在他们合卺的当天晚上,可气坏了雷云,气得他钢牙挫磨,同时,竟连恩师也怀恨上。

    因此,他就留下三句话,乘夜不辞而别。

    次晨,三人始终未见雷云,以为他夜酒未醒,故未留意,但日上三竿,仍未见其踪影,遂联袂前往看视,却见床上衾被零乱,窗前桌上留着一张笺纸,上写:“收养之恩,感戴无已,夺爱之恨亦终生难忘,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一息尚存,当图后会。”

    唐平与爱婿、爱女看见留笺,知道雷云这一去,将成了个敌人,但事已至此,也无法补救。

    唐平更悔恨自己识人不明,苦心孤诣地教成了这样一个徒弟。但他仍抱定希望雷云会忏悔知过,翩然返回。

    可是,半年有余,杳如黄鹤,既未见其回来,亦未闻其在江湖上出现。

    渐渐地也就将他淡忘了。

    在这半年之中,古岳之内功,又增加了一筹。

    他静极思动,遂辞别泰山与爱妻,至江湖上走动,作些行侠仗义之事。

    如此,时出时返,几年来已是誉满江湖,赢得了“海天大侠”之称誉。

    这时,他的武功,已算得是江湖上顶尖高手,鲜有敌手,尤其内功已臻化境。

    又是一次返家,恰逢“冀北侠隐”唐平早年行侠时,被人暗算击了一毒掌,由于当时毒气未能全部逼出,残留体内,近来年事已高,以致毒发,不久便去世。

    夫妻两人,尽哀成礼,殡殓后,古岳即带着爱妻,一来游山玩水,二来顺便做些侠义之事。

    又是年余,准备北返,行近太行山麓,发现那里的景致佳绝,地势幽静,遂搭建了一座茅草小棚住下来。

    原来这时瑶琴已身怀有孕,他怕这长途跋涉,会累坏她身体,预备生下孩子,在此住一两年,再行北返。

    瑶琴十月怀胎已满,生下一男,取名古玉琪。

    夫妻两人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天天逗着孩子嬉笑,过着陶然世外的生活。

    如此一住,竟是三年多,玉琪也已三岁了。

    孩子生得灵秀可爱。

    古岳要想使他将来成为一朵武林奇葩,遂登山涉水寻觅药草煮汤,为孩子洗涤身体,是以,玉琪的身体、秉赋异于一般孩子,长得如同一个小幼虎似的健壮。

    在玉琪四岁刚满时,古岳即传授内功口诀,令其端坐练习内功基础。

    瑶琴则开始教授其文事,二者齐行并进。

    玉琪可以说天生奇才,无论文事武功,一经其父其母指点,即能口诵,而且做得头头是道。

    在他五岁时,他的内功已奠定了良好基础,至于文事,也已读完四书。

    夫妻喜得无以言辞形容,更加悉心教导。

    就在玉琪五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古岳外出,直到第二天还未返家。

    瑶琴并未注意,因为他有时三、五天才回来,有时第二天就飘然而返。

    同时,她也深知自己夫妻两人隐居在此,外面鲜有人知,绝不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是以,她很放心。

    岂料,这一次古岳外出,却异于往常。

    一月,二月……一年过去了,古岳始终人踪杳然。

    这样长的时间里,瑶琴望眼欲穿,她的一颗心,已经完全破碎,曾几次哭得声嘶力竭,然而,依旧是茅屋三间,只有母子两人相对。

    时间稍长,瑶琴认为丈夫一定是因为行侠仗义,耽搁了归期。因为她无法知道丈夫在江湖中的情况,所以她才有这种侥幸的想法。虽然古岳有时也说说行侠作义之事,但却没有说出有没有仇人。

    当然,这是古岳为了怕爱妻担心,所以才噤口不提。

    不过,古岳的智慧毕竟超人一等,他是在时时提高警觉,因为自己在江湖上行侠,白兔不了有仇人,所以他在太行山隐居一时,这也是有用意的。

    因之,他在家时,已准备了数年的粮食。恐怕一旦自己外出,不能如时返家,他们母子衣食不会缺乏。

    正是造化弄人,果然就有这等事发生。

    时间是不留情的,它永远是那样自顾自地向前迈进。

    又是两年过去,古岳依然杳如黄鹤。

    在这两年之中,瑶琴含辛茹苦,一面督促爱子练习内功基础,一面指点其文事。因为她也母只懂得这两种,所以只能使爱子在这上面用功。

    练习内功究竟有什么好处?由于她不会武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身体轻灵,从未生病,仅此而已。

    琪儿天性至孝,唯母命是从。由于他颖悟异常,年甫八岁,已是满腹珠玑,出口成章,至于内功,也练得有相当火候。

    小孩子璞朴天真,无忧无虑,有时到外面跑,一个小身体轻灵异常,略微一跃,就是五、六尺远。

    当然,这是他不断地练习内功,所得的代价。但他自己却不清楚,只以为年龄大了就可以如此。

    好景不常,就在母子相依为命的第三年的一天黄昏,玉琪又失去了他慈爱的母亲。

    这天,他从外面回来叫着:“娘,我回来了。”可是没人答应。

    小玉琪四周睇视,毫无所见。屋中也寂然无声,没有人答应。

    往时,如果有这种情形,瑶琴老早会应声而出,把他领进屋内。

    这使琪儿感到奇怪,立即脚步加紧,跑到屋前一看,屋门大敞,里面静悄悄的,并无人踪。

    他以为母亲可能又到山下剜莱去了。

    不过,往日母亲都是上午出去,为什么今天偏要下午去呢?太阳这样蒸人,岂不要晒得头昏眼花吗。

    他想着,嘴里喃喃地说道:“我要去找娘回来。”

    说着,转身又向山谷内跑去,口里叫喊:“娘!娘”

    声音四播,接着,就是山谷不绝于耳地回响着:“娘!娘!”

    这样,琪儿满山奔跑,高声叫唤。

    可是,只有山谷回应,却未闻人声。

    琪儿已喊得声嘶力竭,跑得气喘吁吁,全身汗水已渗透衣衫,但仍未停歇,他下决心要寻到母亲。

    他奔跑之间暗忖:难道母亲会遇上什么意外?倘若真的如此,母亲岂不是十分危险。

    他想及此处,小心灵里益发惶急,恨不得立时找到母亲,方才放心。

    又是日薄崦嵫,暮色四笼。

    琪儿在山上奔驰了半天,始终未见母亲的踪影,于是,他循着原路向家跑去。

    他以为天色已暗,母亲总不会逗留在山上的,一定老早返回家中倚门眺望,在等候自己吃饭了。

    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的,他以为母亲可能在生气,因为自己偷跑出来,故意不答应。付念之间,已抵家门,立即高声喊叫:“娘!琪儿到处找您!”

    然而,屋内黑黢黢的,并未燃灯,仍无人声。

    他急忙进屋一看,依然是空荡荡的,哪里有母亲的影子。

    琪儿这才有点发急,他打着火,燃起灯来,却见屋内毫无零乱的迹象,母亲平常日子携带外出剜野菜的篮子,仍旧放在原处,显然她不是出去剜野菜。

    娘亲究竟到何处去了呢?他实猜不透。

    跑了整个下午,琪儿真有点饥饿,他只得寻找中午吃剩下的饭,以备充饥,然而,他整个屋内找遍,并没有一点残羹剩饭。

    可是,饿火中烧,他实在有点禁受不住,但无半点吃食,只有将口水尽量向肚子内咽。

    他自己也不会做,只得挨着饿等候。

    越是忍受,饥肠越叫得厉害,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盘膝端坐练功,练习吐纳之术,这才稍煞饥渴。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才由浑入清,双眸倏睁,屋内依然静悄悄的,只有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琪儿毕竟是仅仅八岁的一个孩子,他再怎样懂事,也不能像大人一样地明白事理,去推想一下母亲失踪的原因。

    至此,他“哇!”的一声哭了,口中呢喃地叫唤:“娘!娘”

    良久,他已哭得累了,渐渐止住,歪身倒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琪儿轻微的鼻息声,在屋内汤漾。

    桌上如豆似的灯光,被窗口中透进来的一丝微风吹得时明时暗,以致使茅屋内益发显得冷情,陡地——

    双扉“呀!”地一声大开,桌上的灯光,被门扇带起的一阵微风,吹得连晃两下,终于熄灭,接着,一条黑影闪进屋内。

    那人“嚓”地一声打着火折,又将灯燃起,向床上看了看沉睡中的琪儿,面上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他身穿黑色长衫,背后斜插着一柄长剑,年约四旬左右,双眸精光闪烁,洞人肺腑,显然此人之内功,有着相当火候。

    未见移动脚步,已飘落在床前,面向沉睡未醒的琪儿睇视。

    刹那间——

    他的双眸陡射凶光,右手倏伸,抓住琪儿的衣领,轻轻地提起来,凶睛暴露,紧紧地逼视着这一棵幼苗。

    接着,阴恻恻地怪笑道:“小孽种!你死后若有知,可莫怪咱《单翅雕》,谁叫你有个漂亮的母亲,替你惹出麻烦来!”

    话音甫落,双眸煞光猛射,右手食中二指,骈指如戟,慢慢指向琪儿的心脉穴。

    这心脉穴乃是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倘若点中,定然致命。

    就在那人说话之时,琪儿已然惊醒,由于先时他哭得过于疲倦,以致眼睛尚未睁开。他以为母亲返家,要责罚他白天偷偷溜出去玩,是以,他本能地抬起双手,要护住头部,同时,口中也在讨饶道:“娘!琪儿下次不敢……”

    “了”字尚未出口,睁开双眼,却见紧抓住自己的是一个向未谋面的陌生人,正恶狠狠地睇注着自己。

    琪儿在抬手之间,竟将那人点向自己心脉穴的手指挡了一挡,才保全了性命。

    说起来,琪儿岂有这么大的力量,能挡住一个身怀武功之人的手臂未免有点玄奥,而且,难于使人置信。

    但说穿了就值不得惊奇,由于琪儿自四岁起,即随着其父练习吐纳引道之术,如此五年来在瑶琴的督促下,未曾中断,其内功已奠定了深厚的根基。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这时自己的力量,已不亚于江湖上一般普通人物。

    所以他在举手投足之间,其内力不知不觉地就会运集于两臂,这正是内力练达火候的征象。

    那人的手指被琪儿的手臂一碰,感到有点火辣辣的,随即缩回,暗暗思忖:难道小孽种也练过武功?但旋即就否定了这样想法,因为孩子的形态,绝不像会武,如果学武的话,不会这样沉睡不醒,直到自己将他抓起才醒转。

    是以,他犹豫了一下,双眸连翻,似乎在忖思处理琪儿的办法,略停,他“黠黠”怪笑道:“小孽种,大爷懒得使用真力,还是让你尝尝火烧的滋味吧。”

    说着,反手将琪儿紧挟在左腋下,从腰间革囊里掏出火折,就在屋内放起火来。正是天旱气燥一燃即着。

    那人晃身从浓烟中跃出屋外,站在距茅屋两丈处,看着屋内冒出的火焰,嘴角含着得意的狞笑!

    这时,被他挟得仰面向上的琪儿,有点透不出气来,但他的手脚可以活动,是以,他乱踢乱抓,想要挣脱逃跑。

    同时,他的口中不断呼叫:“娘!救命……”

    这缕童音,是何等的凄厉、哀伤,满带着殷切的期望与渴求。

    天下竟有这等狠心之人,竟然要陷害一个与世无争、与人无仇的稚龄孩子,未免过于阴险毒辣了。

    仅管琪儿的叫喊声音凄厉,惊惧。然而,夜色深沉,四野无人,又有谁来援救他呢?

    可怜的琪儿,仍不断地叫着,哭着!

    那人似乎被他叫得有点心烦,而且,琪儿的小手打在他的身上,也有点疼痛,他立即将琪儿的手臂也挟在腋下,低头厉声叱道:“小孽种,你喊破了喉咙,你娘也不会听见,也没有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一下火焰再大一点,咱就送你进去见火神爷!莫要再吵叫,如果惹得大爷恼火,就活活地把你劈作两片!”

    琪儿哭叫之中,听出这人的口气要烧死自己,吓得他全身抖颤!

    他不明白这人为何要烧死自己?他有生以来,除去父母外,再没有与任何人接触过,难道是父亲的仇人?白天趁自己外出时,将母亲杀死,晚上又来杀自己!

    他感念之间,更哭喊得厉害。

    这时,他无意中发现紧挟自己的这个人左耳前面,有一颗黑痣,上面长了一缕长毛,垂及肩际。

    陡闻——“轰隆!”一声大响,茅屋顶盖塌下,跟着烈焰腾空直上,站在两丈处感到十分灼人!那人见状,哈哈朗笑道:

    “小孽种!你高声喊,到那里面喊吧!”

    声音甫落,双手抓住琪儿的一手、一臂,凌空甩起,直向烈焰中落下!

    琪儿身体凌空而起,“哎呀!”一声惊叫,竟然骇极而晕!

    那人得意忘形地哈哈长笑,声震夜空,山谷回应,不绝于耳,这就是胜利者的狂傲姿态。

    眼看这一个失爹丢娘的孤雏,就要落进火焰中时,在雷光石火之瞬间,蓦闻近处传来极细微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孺子何辜?下此毒手!”

    说话声中,从对面的火焰上,捷似星飞丸泻一般地掠过一条灰影,双手一抄,接住了堪堪要堕进火窟的琪儿,轻飘飘地落在茅屋前面。

    在熊熊烈火照射下,已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原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只是他面色红润如同处子,一双雪白寿眉,长约寸许,身穿灰色齐膝僧衣,足登芒履,飘然有涤尘出俗之概。

    他的双目神光交矍,犹若两缕火炬,逼视着当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虽然震慑于灰衣僧人功力精湛,但是一想到斩草留根,将是无穷祸害,恶念倏起,蓦地一招“推山填海”左掌推出一股劲气,同时双肩微晃,滑步欺身,右掌横劈对方“丹田”大穴。

    这一招二式,快如闪电惊虹,即使江湖一流高手,猝被突袭,也无法躲闪,但当面老僧,武功已超凡人圣,那会轻易得手,只见灰影一闪,斜飘千丈,同时轻喝道:“施主与这位小孩何冤何仇,如此心狠手辣,老僧一步来迟,这小孩岂不葬身火窟,即是有甚宿怨,亦宜解冤释结,何必赶尽杀绝,务望施主三思。”

    这一篇话,义正辞严,黑衣人倒一时怔住,答不上口,忖思老僧功臻化境,孽种落入他手,将来传授武功,岂不招来莫大麻烦?此事既已辣手频施,即使懊悔,也来不及了,倒不如目前做一了断,免得拖泥带水。只是老僧武功奇高,难操胜券,如果就此放手,说什么也于心不甘,想到这里,恨意又浓,杀机陡燃,凶眼暴瞪,历声喝道:“老秃驴,大爷与这小子,有三江四海之恨,我看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得好,免得惹火烧身。”说话间,凶睛紧注,默察老僧神态。

    老僧听罢,虽是数十年参修,也不禁心湖波动,微泛怒意,但仍不形于色,朗诵一声佛号道:“善哉!善哉!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僧本我佛慈悲为怀,殊不能见死不救,有损上天好生之德。”

    言下之意,是非插手不可,绝不容对方逞凶。

    黑衣人凶残成性,哪肯听这一套,闻言之后,目射凶光,一阵黠黠怪笑,声如夜枭道:“老秃驴,有什么惊人艺业,既要横架梁子,那休怪大爷心狠手辣。”说话间已提注全身功劲,猛地双掌一推,一股狂飙势如惊涛骇浪,向老僧立身处卷去。

    老和尚双掌一抡,一圈一放,一股无形正气随掌而出,黑衣人如山掌风,竟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黑衣人心中一震,深知老和尚功力高深莫测,如果再拼斗下去,说不定要命丧荒山,但仍然色厉内荏地喝道:“老秃驴,有种的留下名号来!”

    灰衣老人被他左一句秃驴,右一句秃驴,已激起无名怒火,只见他慈眉颤动,脸罩寒霜地道:“老僧苦口婆心,仍未能

    点化顽石,施主定要知道老僧名号,难道蓄意报复?”

    说罢右掌一举,双目威凛陡射,黑衣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魂飞魄散,瞪了玉琪一眼,返身疾掠而遁。

    老和尚摇摇头,自语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恶人如果怙恶不悛,自要除掉,何必急在一时!”

    言罢,低头看看自己搭救的孩子。

    他对着琪儿的面孔端详良久,不自觉“咦!”的一声,道:“这个孩子,神气怎得如此清朗,而且,秉赋绝佳,是一个练武的奇材,可惜呀!可惜呀!”

    说着,一双雪白寿眉紧皱,似在沉思。

    良久,复又摇头叹息道:“看来,这孩子可能已成孤儿了?这一伸手,岂不招出麻烦来了?把他交给谁呢?”

    老和尚似乎十分为难,竟闭上双眸在想,口里呢喃有声地道:“这样岂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说了这一句话后,又陷入了沉思,似乎有着不可开解的心事,一时间却又找不出正确的答案。

    就这样,老和尚紧盯着玉琪,伫立良久。

    渐渐地双眉舒展,嘴角轻笑,喃喃自语道:“也只有这样办了,百年难得一逢的奇材,如果无人琢磨,岂不可惜,何况此子无依无靠,老衲何忍丢下不理,出家人慈悲为怀,如果能造成一朵武林奇葩,一来自己之绝技有传,二来也可替武林荡寇除魇,自己晚去几年又待何妨,不过,老穷酸话柄又有了。”

    老和尚语声略停,嘴角现出了微笑,又道:“到时我总有话说,也不能叫他推得干干净净,只要能给他也加一道箍,穷酸还不乖乖就范。”

    他似乎已得到结论,红润脸色上的笑容,始终就不未平复过。

    于是,双手在玉琪身上连推几下,琪儿才悠然醒转。

    琪儿只是骇极而晕,经老和尚这一推,立时醒转,他翻身坐起,“哇!”地一声哭起来,并高声叫嚷:“娘!快救我!”

    老和尚蹲下身来,慈祥地道:“孩子莫怕,我已把你救下来了,告诉我,你娘哪里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琪儿闻言,抬起头来,疑惧地看看老和尚,又向四周睇视一匝,那个要烧死自己的人已不见踪影。琪儿这才明白,确实是老尚援救了自己。

    他想立起身来,答谢人家救命之恩,岂料,还未站起,复又坐下,而且,眼眶内的泪水又跟着滴下,两双小手,直抚摸裸露着的腿肚。

    老和尚见状,看出了他的腿上刚才被烈焰灼伤,在他站起时无意碰了伤处,一下疼痛难忍。老和尚对当前这个孩子,还真是有缘,他见孩子痛得那个样子自己心里也感到有点痛。是以,立即从怀内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倾出了两颗黑色如同小指头大的丹丸,说:“孩子,快吞下这一颗丹丸。”

    琪儿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住,顿闻一阵扑鼻清香,精神为之立爽,他看出老和尚不是坏人,是以,张口就将丹丸吞下肚内。

    老和尚将另一颗丹丸,放在自己口中咀嚼一阵,吐出抹在琪儿腿上伤处,道:“孩子,一会就好了,你叫何名?”

    琪儿看老和尚面貌慈祥,说话温和,已知他是一位得道高僧,同时,他感到吞下之丹丸,立时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腿上灼伤之处,已无痛楚,他这才相信老和尚确是好人。于是,琪儿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详细地叙述“母亲”失踪的经过。

    老和尚闻言,双眸神光陡射,仔细地向琪儿面上端详一阵,发觉琪儿双眸有神,已知他曾练过内功,这使老和尚更加喜悦。

    老和尚听琪儿说完,接道:“孩子,这样说来,你母亲恐怕已被适才那个黑衣人所害,你想报仇么?”

    他为什么这样说琪儿的母亲被人所害了呢?这有个原因,他恐怕将他带上山后,琪儿难免会念念不忘母亲的下落,不能专心一志地练功。

    这样,可以断绝他的想念,使他心无旁鹜。

    琪儿闻言,双眸蕴泪,哽咽道:“是的,我要报仇。老师父,你会不会武功?”

    琪儿再怎样灵慧,毕竟是一个孩子,当然,他说话就欠技巧,幸亏老和尚是一位得道高僧,否则,一定会触怒人家的。

    这位老和尚究竟是谁呢?待作者简单介绍一下,原来老和尚乃是名震武林酌“凌虚禅师”,当年行道江湖,无论黑白两道人物,莫不尊之如神。

    是以赢得“一圣出,天下万事解”的赞誉。禅师为人,完全以佛心济世,除非是大奸巨憝,他方才出手薄惩,否则,都是苦口婆心地劝告,令其悔改。

    好在当时江湖上也十分平静,禅师遂归隐天山云霞谷潜修。

    如此五十余年来,未履江湖。

    这时,禅师之修为已臻化境,他于静默中渗透玄机,知道江湖上在未来几年内将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他的心骇然一震,为免却生灵涂炭,想要出山预为化解,但再加仔细渗透,由于目下尚无迹象,如果贸然而动,于事无补,遂取消了出山之意。

    但他的心经此动之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逼使他非出山一行不可。

    这样几天来,始终心潮如波,遂决定至长白山一行,看看几位老友,并顺便打听一下江湖动静。于是,禅师沿途游山玩水,向长白山而去,这天,他贪看山景,错过宿头,只得继续前行,正行之间,陡见前面火光映天。

    禅师不胜疑奇,暗忖:现在夜色已深,莫不是民家失火?

    忖思未了,旋即隐隐听到,有孩童喊叫救命之声。

    禅师当即施展绝顶轻功,循声而去。

    临近火场时看见火光中,有一个人将一个孩子丢向火内。

    于是,禅师施展护身正气,凌空飞起,伸手接住堪堪要堕进火焰中的琪儿。

    他本想将救下的孩子,交还他的亲人,继续前行,岂料,一看孩子骨秀神情,竟是一个练武奇材,顿使他起了爱才之念,而且玉琪已是无家可归,是以,决定要收为衣钵传人。

    同时他在琪儿谈说家世间,暗中占算,未来武林的浩劫,应有一辈新人应劫而生。而且,在卜数中看出,恐怕就要应在这个孩子身上。

    当下,老和尚闻听琪儿询问自己会不会武功,于是点了点头,微笑不答。

    琪儿颖悟超人,已知面前的老和尚是一位高人,便不顾腿上的灼伤未愈,立即跪在地上,叩头道:“老师父,请您老人家收我为徒弟,我一定要好好练功。”

    禅师见孩子如此的聪敏灵慧,更加高兴,立即伸手将他拉起,抱在怀中,回头向二十丈外的一块大石看了一眼。

    只见他双脚略微一顿,化成一缕灰影,向西方飞去,眨眼间,已隐身于黑暗中。

    禅师抱着琪儿走后,从一块大石后面,也纵起一条黑影,如同幽灵似地,向西南奔驰而。太行山麓,又恢复了往日深夜时的沉寂。

    光阴似流水般地逝去,转瞬已是七年多了。

    这时,正是冬季,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如同银色世界,令人兴起一片涤尘出俗之感。天山横贯新疆东西,绵延千余里,奇峰高出云表,气候酷寒,终年积雪不溶,在这里,鸟兽绝迹,人迹罕至。尤其时届冬季,更是朔风凛冽,雪花飘飞。

    然而,在天山深处,有一座幽谷,名“云霞谷”,四周群峰环抱,形成了一个盆地,约有二十余亩地大小。

    谷里,终年弥漫着薄薄云雾,外面虽然冰天雪地,但一至谷底,却温暖如春。

    遍地奇花异草,清香扑鼻。

    在谷底的向阳处,有一座洞府,洞门被石壁上垂下来的藤萝遮盖着,成为天然的洞门,如不细看,绝难发现。

    从藤萝的空隙处,隐约地可以看出洞门上端,横刻着四个巨型古篆“云霞洞天”。

    这四个古篆,并不是刀刻的,而是用大力金刚指所刻的。谁人有这样深湛得不可思议的功力?太值得敬佩了。

    这时,正是五更天,“云霞谷”静悄悄的。

    “云霞谷”虽然算得是世外桃源,可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地

    方,会有人居住不成?这是不可能的,绝对没有人会离开社会而独自生存的!

    陡地——

    洞口下垂的藤萝略微晃动一下,从里面轻灵地纵出一条黑影。

    只见他仰首向高处一望,双肩略晃,如同一只大鹏似地凌空飞起,直向对面的山峰上纵去。

    这人的身形快捷俐落,直若闪电奔雷,眨眼间,已然登上山巅。

    谷底并无冰雪,但离开谷底二十丈以上,却是坚冰积雪,滑不留足,但这个人却是如履平地。

    这人一登上山巅,面向东方而立,在作着深呼吸。

    山巅上,寒风厉啸,气候酷寒,但这人毫无瑟缩之状,反而显得那样的轻松舒畅,他身上的衣服,并不见得太多,仅是一袭棉袍,真算得是一个耐冷的人了。

    他这一静立,才看清了面孔。

    原来是一个生得剑眉星眸,隆鼻方口,面如处子,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约十六、七岁,远望犹若临风玉树,仙骨珊珊。

    伫立良久,突然——一声长啸,啸声如寒潭龙吟,声震长空,历久不绝。

    啸声甫落,身躯一扭,又向另一座山峰奔去。

    他奔驰了约一盏茶时间,来至一处平台,这里大概是他经常来此练功的地方。

    平台的后面,则是插天高峰,壁立如削,他仰首望了一会,遂躬身将平台上的积雪用手拂去,盘膝端坐,竟然练起功来。

    不多时,只见他的鼻孔中,射出了两缕淡淡白烟。

    这两缕白烟,并不因厉啸的北风而吹散,由于射出多了,渐渐由淡而浓,将他的身躯包围住。

    这个俊美少年,难道是山精所化不成?若非如此,怎地会从鼻孔中射出白烟,这不透着奇怪?

    一个时辰过后,他身躯周遭的白烟,渐渐由浓而淡,以致于完全散尽,他依然瞑眸端坐,红晕晕的面颊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他倏地睁开眼睛,神光炯炯向远处了望。

    接着,他站起身来,拍掉身上被风吹落的雪花,又伸了一个懒腰,仰首向后面的高峰望去,喃喃自语道:“可惜雪儿未来,不然的话,今天一定要它带我到上面去看看,那里一定很好玩。师父真怪,总说上面的大风厉害,我就不相信,凭我现在的武功,就抵不住大风?”

    语喃略停,偏头沉思,又自语道:“现在师父也正在练功,干脆我去玩一会再回去。”

    他的心意一决,就要向前面奔去。

    岂料,还未移步,陡闻——

    “轰隆!”一声大震,平台后面山巅的冰雪无缘无故地崩落,竟自站起身来。

    他这一动不得了,身躯反而加快了速度,直向下面滑去。

    这里是他每天必来之地,他深知只要滑下这千丈幽壑,立时会落得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这时,上面的冰块纷纷下落,他只得用两双手,不斯地向旁边拨动,以免砸着身体。可是,冰块太多,拨不胜拨,突然一块似盆口大小的坚冰,平空飞来,竟砸在他腰上,一阵剧痛,俊美少年因而昏晕过去。

    朔风凛冽,酷寒迫人。

    迷蒙的阳光,并无半点暖意。

    在这样寒酷的气候下,那失去知觉的少年躺在一块上面也结着坚冰的突出岩石上。

    他的身旁外面尺余宽处,则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幽壑。如果他能苏醒过来,向下看看,怕不吓得骨软筋酥才怪呢。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那俊美少年悠然醒转。

    他微启双眸,发现自己睡在冰上,正要挺身站起,顿感腰部一阵剧痛,意然无法活动。

    他闭目忖思:倏地想起是怎样一回事,由于适才高峰雪崩,自己一时心慌意乱,立足不往,滑下陡坡,继之,又是一块坚冰砸在身上,就此失去了知觉,显然自己并未死去,还活在世上。

    现在,他的腰部剧痛,坐不起身,只得仍躺在原地不动,休息一会再说。

    但头部却能移转,遂左右一看,自己乃躺在一块凹陷的坚冰上面,他再向前睇视,山坡陡斜,坚冰泛亮,漫说是走,就是站起来也难以站立得住。

    他不知道如何能返回到洞中,只有望坡发愁的份儿。

    时光像蜗牛踱步似地前进,他的肚腹在闹着饥荒,可是,腰部疼痛,动弹不得,如何能回洞用餐呢?

    人在饥饿中,总会想到平日的吃食情形,他一想到吃食,口水不断地咽向喉咙。

    理想总归不是事实,现在自己被冰块击伤,无法动弹,难不成要活活饿死在此处?

    师父也不知道自己受伤,绝不会找来此地,就是能够找到,他老人家又如何能下来搭救呢?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如若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父亲失踪多年,不知死活?又有谁去寻找呢?母亲被人杀害,尸骨不见,谁去替她报仇呢?

    他想着,不由涕泪交流,喃喃自语道:“爹娘,您们的仇,孩儿不能报了!”说着,竟呜鸣地啼哭起来。

    但是,哭却不能解决当前的困难,仍须尽力挣扎,想法返回洞府,最低限度也要看看师父才能死去,这样,于心方安。

    然而,双臂酸软,竟然撑不起身体,而且,在略微一动之下,腰部痛得他冷汗涔涔,全身震颤。

    他已是计穷力竭,只好仍躺在原处。

    仰卧之间,忙想运功疗伤。

    岂料,这一运功,顿感全身真气散而不聚,而且,穴脉不畅。

    一个练武的人,如果真气散而不聚,那么,他的武功,就全失了,如同普通的人一样,从此以后,不能运气练功。

    古玉琪一发觉真气散而不聚,真正是欲哭无泪,万念俱灰了。

    突然间,一阵轻风过处,随风送过来一阵清香,他不禁精神一振,转头看去。就是在自己倒卧之处,有一块大石,石隙间生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二尺多高,青茎白叶,上面长着三颗龙眼大的果实,红艳欲滴,那香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古玉琪心想:这东西不知是不是能吃……

    他心念动处,就试着伸手去攀,哪知就差着那么两寸,无法攀摘到。

    香味引起了他的食欲,不管能不能吃,他都想得到它,宁可在得到之后不能下咽,他也必须一试。

    于是,他忍着腰部的疼痛,将身形吃力地向上移了移,再伸手去攀……

    这次他攀抓到了,不过他那方移动了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滑,那株植物经他用力地一扯一带,竟然连根拔起。

    他方偏头去看,冷不防,从那植物根部被拔起之处,激射而出一股白色的乳浆,人口有点苦涩,但也有一种香甜的味道。

    他因为是冷不防,那白色的乳液不但喷了他满脸,也有不少流落在雪地上,不禁暗叫一声可惜。

    再看那株植物,一被连根拔起之后,已在慢慢的凋萎,那果实的香味,又钩起了他的馋涎,他试着将那果实放入口内,方一咬下,又是一股香甜的果汁,冲喉而下!

    他连吃下了三枚果实,似乎还没有遏止住馋涎,干脆连茎带叶,一齐吃了下去。

    茎叶的味道,虽没有那果实好吃,有些苦涩,但别有一种香甜的滋味。

    他自从吃下三枚果实与茎叶后,已不觉饥饿了,只是腰部仍然疼痛,但已不似先前那样痛得厉害。

    于是,他只得再次躺下休息,仰望着高空白云,犹若潮涌似的前仆后继,看情形,似乎又要落雪了。

    这样,约有一盏热茶的时间,陡觉丹田内涌起一股奇热难熬的气流,直向全身各大穴脉流窜。

    刹那间,他的全身被蒸得汗水涔涔,衣衫尽湿,他被这股热气蒸得难过的滋味,无法以言词形容。

    他猜想这可能是三枚果实的毒已发作,自己是完了,再也不要存有“雪儿”会突然飞临此间搭救自己的侥幸心理。

    人没有不惜生命的,这个美少年正是一株茁壮成长的幼苗,焉能不惋惜宝贵的生命?

    临死前的挣扎,只有以泪洗面了。

    他的嘴里,吐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也被这股热气,烧炙得左翻右转,已经忘记了腰部的疼痛了。

    良久,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而至声息全无,原先的急促呼吸,也变成气息奄奄。

    就这样,他失去了知觉,但是,他的身上仍旧冒出腾腾热气,以致将身下的坚冰,烤得溶化了,形成一个人形,他就平平地仰卧在里面。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

    这个俊美少年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尚幸三天来并未落雪否则,就会埋在底下,上面凝结成坚冰,那就永远见不得天日了。

    一连三天三夜,他并未被这样酷寒的气候冻死,他的身体仍然烫人,但已不似三天前刚吃下三枚果实时的炙热了。

    天色又暗黑下来,慢慢地又进入了深夜,每夜子时,深谷底冒出万年冰寒之气,扑射向四周。

    当然,这少年同样也被受着这万年冰寒之气侵袭。

    接连四个子夜,他的身体吸收了这万年冰寒之气,总算是将热度减退了大半,但人还是晕迷不醒。

    不过,他现在的呼吸均匀,似乎在睡得十分香甜。

    天色由暗转明,空中乌云沉沉,飘下了鹅毛似的大雪,寒风呼呼厉啸,震慑人心。

    就在这时,高空一声鹤鸣,一只身形巨大、羽毛雪白、铁喙钢爪的大白鹤,翩翩落在那晕迷不醒的少年身旁。

    这只白鹤真是罕见的异物,身高丈余十分威武,双睛火红,闪闪发光。

    它一见少年,伸长颈项,张开巨喙,“嘎嘎”连声叫唤,继之,低下头,用长喙轻轻地拨动少年的面颊,似乎想要推醒他。

    但少年仍然沉静地躺着。

    那大白鹤见状,似乎十分着急,来回在四周走动,不断地“嘎嘎”叫着。

    陡地——

    它那巨大的双翼伸张,作势要飞起,两双钢爪要抓住少年的衣服,但钢爪刚刚着体,复又松开。

    接着,它略微升高,盘旋了一匝,终究冲霄而起,飞向远处去了。

    白鹤离去后,约有两盏热茶的时间,复又飞来,长翼一翕,飘飘下落,停在少年的身旁。

    这时,从它的背上,飘然跳下一位慈眉善目,年已古稀的老和尚,向躺在地上的少年看了一眼。

    他那雪白的寿眉,紧皱一起,轻轻地宣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为师与雪儿差不多将整个天山觅遍,你却躺在此处,唉!”

    老和尚言下,不胜伤痛,又道:“难道为师的眼睛会看错了你不成你……。”他并未再说下去。

    立即蹲下身躯,探手少年怀中,顿时面上泛出了喜色,但旋即喃喃自语道:“他的身躯怎的会这样烫?难不成误服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老和尚这样自语着,不自主地向四面睇视,却见一小滩乳白色的浆液,他的双眸一亮,红润的面色上透出了愉快的笑容,但笑容只是昙花一现,又是寿眉紧皱,摇摇头说:“如果说他是服下了这‘地心乳’绝不会如此,恐怕还吃了别的东西!唉,他倒底年纪太小了。”

    语毕,望着少年火红的面颊沉思。

    少顷,他似乎得到结论,回头对伫立旁边的大白鹤,道:“雪儿!你快到洞里,将桌上的两个空玉瓶衔来,我有用处。”

    敢情,大白鹤名叫“雪儿”,显然它乃是一个通灵异物,能听懂人语,闻言“嘎”的一声,腾空而起。

    不大会工夫,“雪儿”果然衔来两个白色玉瓶。

    老和尚接住,蹲下身去,用手掬着满满地灌了两瓶,放进袋内。

    那“雪儿”似乎也很认真,他将老和尚掬剩下的乳白色浆液,张开铁喙吸了个净光。

    老和尚并未理会,躬身抄起晕迷不醒的少年,未见他如何作势,已然飞身跃上“雪儿”背脊,轻呼一声道:“回去!”

    “雪儿”闻声,长翼倏展,冲霄而起,它载着两个人,毫不费力。

    眨眼间,已临“云霞谷”。

    老和尚抱着少年走进“云霞洞天”。

    洞府甚深,洞壁上满嵌着闪闪发光的翠绿色晶石,是以,洞内映成一片淡淡绿色。

    走至洞端,里面陈设简单,中间摆着一张石桌,几条石凳,靠右首有一张石榻,左首有一扇小洞门,里面床帐俱全,可能是少年起居之所。

    老和尚将少年平放在外面的石榻上,自己则坐在榻前石凳,搭按着少年之手腕,瞑眸细详其脉息。

    约有顿饭时间,老和尚双眸倏睁,面带无限疑奇,对着少年面孔一再端详,口里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略停,又道:“这孩子究竟服了何种灵药,看来,他的脉息平稳,而且气机充沛,似有着无比的潜力,但为何老是沉迷不醒?”

    他一面自语,一面沉思。

    终究老和尚是一个得道高僧,能拿得起,放得下,只有盲目一试了。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适才在山巅灌满“地心乳”的玉瓶,道:“如果这种仙品再救治不醒,只有赴长白一行了。”

    随之,他用手撬开少年的牙齿,将玉瓶口对着他的嘴,一连滴了六滴进去,他将瓶口塞好,放在桌上。

    就伸出右掌,抵住少年头顶“百会”穴,将自己修为几十年的禅功真气,运集右掌掌心,逼至少年体内。

    约有顿饭时间,老和尚才将右掌收回,静看着少年的面孔。

    他发现少年被烧得发红的面颊,渐渐地消褪,又恢复了原先那玉面朱唇的俊容。

    又过一会工夫,少年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用手揉揉双眸,但却未睁开,喃喃叫唤着:“师父!师父!”

    语声哀伤、凄凉,似有无限的委屈,要向师父诉冤。

    老和尚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接道:“琪儿,我在这里,你怎地会跑到‘万年冰寒谷’去,幸亏雪儿发现,才将你救回。”

    那少年就是琪儿,他乍闻师父的声音,双眸倏地睁开,循声望去,师父果然肃穆端坐在榻前石凳上。

    他竟不顾一切翻身而起,抱住了老和尚的手臂,“呜呜”啼哭起来。

    任何一个孩子,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一旦见到亲人,必定痛哭一场,这或者是每个孩子的通病。琪儿仅仅才十几岁,当然也免不了。

    老和尚无限爱怜地抚摸着琪儿的头,慈祥地道:“孩子,不要啼哭,赶快瞑目端坐试试你的真气是否流畅充沛?所有的遭遇待会再告诉我。”

    琪儿是一个柔顺的孩子,当即止住哭声,用手揩干眼泪,瞑目端坐,按照本门心法运功。

    他将丹田真气,催动至全身各大穴脉,上达“天突”,“下抵涌泉”。

    突然,他觉出自己之玄关已开,练武之人最难练达的任、督二脉,竟然流畅自如,全身的气机充沛,感到大有飘飘欲起之概,除此感觉外,在山巅被冰块击伤之处,已经霍然而愈。

    运功之中,他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地将任、督二脉打通,这简直是在作梦,可能自己已经死去,是与师父在梦中相会。

    可是,适才听师父说话,显然自己还是活生生的。

    他为了证实自己是否还在人间,只有继续行功,等再完成一大周天后,方可明了事实的真相。

    于是,他平心静气,调匀呼吸,仍然瞑目端坐。

    真气归元,运行一周天之后,真气通行十二玄关,经由七十二脉,通行全身,并不觉有不适之处。

    一个时辰之后,全身骨筋突然隐隐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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