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元可真饿慌了,可是口袋里没有半分钱,如何去找吃喝的地方?其实这个“饿”字对彬元来说,并不陌生,只是现在饿得厉害,说什么也要把肚子饱才是。
苦着脸,蹙着眉,彬元突然咧嘴笑了,颈子一直,胸脯一挺,大步走进一家面食店,坐下桌座,弯弯手指,把店小二叫了过来。
“年轻人,吃什么?”店小二哈腰。
“馄饨。”彬元说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很快,一碗馄饨端了上来。
“不,不……”彬元摇头不迭道:“小二哥,馄饨端回去,换上一碗阳春面就行了!”
店小二斜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要了馄饨,又要换阳春面,干嘛刚才不说清楚?”
店小二端回馄饨,换上了一碗用春面。
彬元三口两口,唏哩哗啦,连面带汤,把这碗阳春面吃个涓滴不留,站起身,拍拍屁股就走。
“喂,喂,年轻人,阳春面的钱,你还没有付呢!”店小二走了过来。
“付什么钱?”彬元翻动眼皮,站停下来:“刚才我叫的是馄饨,不是?”
“是啊!”
“阳春面是馄饨换的,是不是?”
“不错。”
“有没有吃了你的馄饨?”
店小二摇摇头。
彬元理直气壮:“阳春面是馄饨换的,咱叫了馄饨没有吃,付你什么钱?”
店小二眨动两颗眼珠,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彬元气呼呼哼一声:“岂有此理滇名其妙!”抛下两句话,拔腿就走。
店小二搔了搔后颈,嘴里冒出一句话来,“不对呀!”急急走出门槛,彬元早已不知去向。
彬元吃下一碗阳春面填饱肚子,一脚跨出面食店门,疾步拐进大街边一条横巷,扭转脸望了一眼,笑了。
一摸肚子,嘴里哼起小调来。
“扁豆花花麦梢子黄哪,嗳啊!
手指那媒人骂一场哪,嗳啊!
只说是女婿比奴强,谁知道他又是秃子又尿坑哪,嗳,依得儿呀呼嗨!
头一尿在红绫子被哪,二一道尿在象牙床哪,天天尿坑奴生了气,生了气来伸手就是两巴掌,嗳,依得扎呀呼……!”
“喂,彬元……”后面传来招呼的声音道:“你师妹回来啦!”
彬元转过身去:“二牛,是你……”
其实梅香冬不是彬元师妹,彬元这辈子没有投过师门拜过师,彬元是香冬爹娘的义子,不,该是养子才是……
远在十八年前一个大清早,大门外一声宏亮的婴儿啼哭声,把梅九松、江素秋夫妇俩惊醒过来,拉开大门看时,门槛外地上,用小方棉被裹上一个肥肥胖胖的幼儿,夫妇俩急急把幼儿抱进屋里。
解开幼儿棉被,孩子贴身留有一块黄色的布,上面写出幼儿的年月生辰,这孩子的名字叫“彬元”,但不知幼儿的父母是谁。
夫妇俩认为天赐麟儿,依然用“彬元”的名字,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第二年冬天,江素秋自己生下一个女儿,梅九松替掌上明珠取名“香冬”。
三年前,梅九松、江素夫妇俩离家后,行踪不知去向,当时香冬才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这个哥哥彬元“泥菩萨过江”连自己也顾不了自己,香冬为了维持生计,当初梅九松传授了掌珠一身武技外,香冬原是秀外慧中,聪明绝顶的女孩子,江素秋也教了女儿一手巧夺天工的女红,于是香冬就去镇上大户人家做刺诱红,来维持生计。
香冬不但养活了自己,还照顾了这个哥哥,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替彬元留下一点钱。
彬元该是“绣花枕头”虚有其表啦!
穿在他身上这件长袍,黑乌乌、灰溜溜,已失去了原来鲜艳的色彩,但他这付模样儿,飘逸英俊,目若朗星,是个够挺拔的年轻人。
彬元不是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做长工吧,人家嫌他年纪太轻,去学手艺干活,人家嫌他年纪又大了些。
彬元就靠妹妹平时回家,给他留下的一些钱,把日子打发过去,这怎么够呢?
彬元倒也自知时运不济,乐天知命,只要肚子填饱,照样哼着他的小调儿。
“双溪湾”镇上,像小胡儿、二牛,那些年纪跟他相仿的朋友,知道彬元能玩出一手不错的武技,家里还有一个跟他年纪相差一岁的妹妹,就将香冬指是他的师妹。
人家在香冬身上加上“师妹”这两个字,彬元也并不加以纠正。
彬元懂得人事后,梅家夫妇告诉他身世来历——是个柳家弃的幼儿,将他扶养长大的。
这些年来,梅家夫妇就将彬元视若已出,梅九松将自己身怀之技,传授女儿香冬,也传授了彬元,所以有人在香冬身上加了“师妹”两字,听来也是顺理成章。
彬元听二牛说师妹回来了,咧嘴笑道:“二牛,香冬回来啦?”
“难道二牛还会骗了你吗?”二牛道:“彬元,赶快回去,免得你师妹等久了!”
彬元一声“谢谢”,跨开大步,急急回到这里,悄悄推开木板门,嗯,香冬回来了。
这是一个美得俏、美得娇,连八十岁老爷爷都会多看一眼的大姑娘。
一张白净净,未经修饰的鹅蛋脸,弯如新月的一双柳眉下,两颗黑白分明、活溜溜、会说话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有张菱角般红润润的小嘴,笑起来,那腮帮上,各有一个浑圆的酒涡,那般俏丽的劲儿,就甭提有多逗人了。
香冬姑娘长得鲜活、俏丽,却是那么冰雪、纯真,那是一朵鲜花,那是朝阳下含苞未放的花儿。
她穿得很简朴,身上一套粗布衣裙,脚上一双青布鞋,浓黑柔软的秀发,盘成两个髻,分扎在脑后。
彬元推开木板门进来,她转过身望了他一眼:“彬元,你不在家,去了哪里啊?”
“哪里?”彬元笑了:“‘双溪湾’镇上由我跑……你不在家,桌椅、床榻不会说话,家里留不住,就出去外面走走啦!”
“你知道我回来?”
“街口二牛说的,我就赶紧回来了。”
彬元看到桌上一只有饭锅大的囊袋,指了指问:“香冬,这是谁的?”
“这栋屋子里住的,就是咱们兄妹两人,不是你的,你说又是谁的?”
“里面是你带去镇上钱锦春钱爷府替换的衣衫?”彬元已猜出袋囊里的东西。
“是的。”
“你带回来洗?”
“不去了,都带回来啦!”
“香冬,你不去钱家干活,他们那里没有工作了?”彬元感到意外。
“三年前,钱爷知道父母离家后,为了生计,才去他府邸干活的。”香冬道:“那天,钱爷问我爹娘没有回家来,我也照实告诉了他……”
香冬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钱爷真是一付菩萨心肠,他说为人子女,岂能不知自己父母的行踪去向……”
彬元听到下面那句话,像胸脯结结实实挨了人家一拳,心头隐隐作痛:“我柳彬元还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谁?”
香冬接着说:“钱爷告诉我,暂且不必去他府邸干活,他给了我一些银子,叫我出去外面寻访三年前离家,爹娘的行踪下落。”
“香冬,你去外面寻访爹娘的行踪下落,我呢?”
“我香冬的爹娘,难道不是你彬元的爹娘?”
“我没有说不是啊”!彬元怔了怔,急急替自己分辨。
香冬轻柔的又说:“咱们兄妹两人,结伴一起出去寻找爹娘的行踪下落。”
彬元一皱眉,不禁问:“香冬,人海茫茫,夭下这么大,我们到哪里去找爹娘?”
“三年前的情形,我还记得很清楚……”香冬说:“爹是先前几天离家的,后来娘才找了去……”
“找人也该有个地方、目标……”彬元又把这话说了出来:“香冬,我们到哪里去寻找爹娘的行踪下落?”
香冬有条有理的道:“这里是北赣北乐平城西端,鄱阳湖附近的‘双溪湾’镇上……”
她把话题转了过来:“彬元,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易伯伯?”
“易伯伯?”彬元从逝去的回忆中,找出这抹影子:“我记得,是个魁梧高大,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他过去来过这里‘双溪湾’镇上,爹娘都称他一声‘大哥’……”
他不解问:“香冬,你现在怎么会突然提到那个易伯伯身上?”
姑娘家的心眼乖巧,香冬虽然比彬元少了一岁,但她知道的事要比彬元多。
“那位易伯伯叫易成,过去听爹说,他在江湖上有‘龙爪’两字的称号……”香冬道:“他家‘石鹤庄’,在鄱阳湖西岸的‘凤花塘’镇上……”
彬元道:“香冬,你是说我们找去鄱阳湖西岸的‘凤花塘’镇上,拜访那位‘龙爪’易伯伯,探听问问,知不知道三年前爹娘的行踪下落?”
香冬道:“爹娘行踪不明,不知去了哪里,当时我就想到那位‘龙爪’易伯伯身上,可是那时我们年纪还小,身上又没有旅途使用的盘缠……”
两颗墨玉般的眸子,游转在彬元脸上,又说:“现在我们长大啦!又蒙那位钱爷给了我一些银子,我们不妨找去‘凤花塘’镇上‘石鹤庄’,可能那位易伯伯知道有关爹娘的事。”
“是的,香冬!”彬元点点头:“我们这里‘双溪湾’镇,也在鄱阳湖的附近一带……”
香冬道:“这里‘双溪湾’在鄱阳湖的东端,咱们拐过鄱阳湖一隅,就可以找到易伯伯的‘凤花塘’镇上‘石鹤庄’!”
“香冬,我们什么时候去鄱阳湖西岸的‘凤花塘’镇上?”
“这还用找黄道吉日的?”香冬道:“我们把身上携带的东西准备一下,就可以上路走啦!”
“随身携带的东西?”彬元施首朝挂在房厅墙上两把长剑看去:“香冬,出去外面,防身的长剑,就不能不带……”
香冬眼睛睁得大大的瞅了他一眼,接着又“卟”地笑了出来:“彬元,你整天浪荡在‘双溪湾’镇街上,你还想到‘防身长剑’这四个字?”
彬元已听出她话中有话,脸上一阵红热,再也吭不出一声来。
香冬指着他身上那件黑乌乌、灰溜溜的长袍道:“彬元,你身上这件衣裳,也该脱下来洗一洗才是啊!出去外面要体面一点,我记得你还有一件半新天蓝色长袍,比你身上这件要好多了……”
“嗯,我去房里把那件长袍换上!”
彬元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在暗暗嘀咕:“空着肚子满街跑,谁还去理会身上穿的是什么!”
他想把面食店里馄饨换阳春面的这桩臭事告诉香冬,再一想,别替自己丢人现眼了。
他出来外面房厅,看到桌上放着一把香冬平时梳头的木梳,还有一面小镜子。
香冬咭地一笑道:“彬元,你坐下来……你满头野草似的头发,我替你梳一梳。”
彬元满肚子不是味道,却又不敢拒绝她这份好心好意,就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香冬站在他后面,把彬元满头丰润黑发,高高梳起,抓成一个发髻,发髻上束上一条黑色的绸带。
彬元两眼直直地朝桌上那面镜子里看去,不知怎么地,嘴里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来:“香冬,可惜你是我妹妹,不……不然多好……”
香冬脸蛋一红,手中木梳梳背在他脑袋上“笃”地敲了一下,接着问:“不然又怎样?”
香冬梳背敲上他脑袋,可能分量不轻,痛得彬元“哇哇”叫了起来:“嗨,香冬,你把我脑袋当皮鼓敲啦!”
香冬轻轻一笑道:“你姓柳,我姓梅,谁是你妹妹?”
彬元从来没有听过香冬嘴里,说出这样一句新鲜话,霍地转头朝她看去。
香冬拿着木梳、小镜子回去自己房里……想要听听香冬下面说些什么,一声“嗒”的闭上房门的声音。
等了好一阵子,房门拉开,香冬从里面出来,已换上一套深红色的衣裙。
彬元眼前一亮,怔了怔道:“香冬,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穿这套衣衫,换上这件衣裙,你比过去更俏丽了!”
“嘻嘻,你现在看到,不就行啦?”香冬脆生生笑了。
两人又谈到这件事上,彬元道:“香冬,‘龙爪’易伯伯的‘石鹤庄’,虽然在鄱阳湖的西岸‘凤花塘’镇上,但鄱阳湖占幅辽阔,我们从这里‘双溪湾’去‘凤花塘’,拐过鄱阳湖半个圈儿,要费不少脚程呢!”
“是的,彬元。”香冬说:“我们沿途可以省吃俭用,但两匹马儿不能少。”
香冬把“双溪湾”镇上,那位钱锦春老人家赠的银子,自己留下一部份,其余让彬元收藏起来。
两人各个肩背搭上一只囊袋,和随身携带的长剑,扣上家里的大门,在“双溪湾”街上,牲口驴马铺,买下两头坐骑,兄妹二人取道往鄱阳湖西岸的“凤花塘”方向而来。
※※※
蹄声得得,两匹马行在大道上。
这条大道的左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右边是浓阴高密的树林,蓝天白云之下,马鞍上兄妹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是以旅途并不感寂寞。
彬元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香冬,那位‘龙爪’易伯伯,是不是还认识我们俩兄妹?”
香冬见彬元问得出奇,两颗会说话的眼珠儿朝他脸上滴溜一转,“卟”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彬元,我还是香冬,除非你彬元,人换了狗脸,那位易伯伯才不认识你啦!”
彬元碰了个灰头土脸,瞪了她一眼,转过脸,来个不理不睬。
香冬又道:“过去易伯伯去咱们家里,已不止一次,三年时间并不长,他老人家怎么不会认识我们?”
香冬的话声都已听进耳中,彬元又怕碰上一个钉子,干脆不加理会。
“不对啊……”香冬又脆生生吐出这三个字来。
彬元扭过脸不禁问道:“香冬,有什么不对?”
“三年来,易伯伯没有去过咱们家……”姑娘家心眼细巧,香冬想到转弯抹角地方:“我虽然去了钱爷府邸,你彬元也经常浪荡在街上,可是易伯伯去了我们家,他左右街坊邻居一问,咱们不就知道啦?”
彬元也突想了起来:“不错,香冬,可能易伯伯也知道爹娘不在家,也就没有找去‘双溪湾’镇上。”
“彬元,如果易伯伯知道爹娘不在‘双溪湾’,他老人家可能知道,三年来爹娘去了哪里……”
马鞍上两人谈着时,大道右边树林里,突然响出一阵:“救人!救人!”的呼救声。
这声音稚嫩,听来似乎出于童儿之嘴。
眼前的彬元,已不似“双溪湾”镇街上,穿着一袭邋遢长袍,把馄饨换阳春面的窝囊相。
亮剑出鞘,纵目回顾一瞥道:“香冬,光天化日,树林里传出求教之声,可能附近有剪径盗匪出没,正在干他们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们不能袖手不理。”
“咱们循声找去看看……”香冬也把腰佩长剑亮了出来。
就在这里,大道边浓荫树干,响出一阵“簌簌簌”的声音,枝叶纷纷散落而下。
“啪!啪!”振翅声中,飞出一只金瞳翠羽拳掌大的鹦哥。
鹦哥飞出树林,嘴里还在嚷着人语似的“救人!教人!”的啼叫声。
香冬笑了起来:“彬元,这只鸟儿长得满可爱,嘴里的叫声,就像人语‘救人!救人’一样!”
彬元道:“有些鸟儿的啼叫声,听起来就像人们说话的声音!”
凌空翩舞的这只鹦哥,嘴里还不断的叫出“救人,救人!”的声音,而且不惧马鞍上的两人,展翅一个俯冲,扑向香冬骑的马头上。
香冬手握长剑,这只金瞳翠羽的鸟儿,飞落到马头上,却把她吓了一跳。
鸟儿嘴里还在叫着:“救人!救人!”
如果以人来形容,它声音是那么焦急、不安,似乎就像是来向他们求救的。
旁边马鞍上的彬元,暗暗感到惊奇起来:“如果不是鸟儿的声音,难道真有这回事?”
不错,鹦哥、鹦哥诸类的鸟儿,经主人一番豢养后,就能口吐人语。
彬元心念闪转,向香冬马儿颈上的鹅哥试探问道:“鸟儿,你嘴里啼叫‘救人!救人’,你是不是要我等两人去救你主人?”
鹦哥振翅扑飞,飞到彬元骑的马头上,嘴里又吐出“救人!救人!”的声音。
鸟儿叫过一阵后,振翅扑舞,飞向大道前面,倏然又飞了回来,落在香冬马儿颈上,它嘴里还是连连叫道:“救人!救人!”
香冬看到这情形时,惊诧不已道:“彬元,这只鸟儿不但口吐人言,还听懂人话哩,可能它主人真是遇到凶险危急,是以向人呼救叫……”
旁边马鞍上的彬元,亦暗暗感到惊奇。
香冬向鹦哥问道:“鸟儿,是不是你主人遇到凶险危急?”
鹦哥振翅扑舞,但并不是从马头颈上飞起,嘴里还是连声叫“救人!救人!”
彬元已知道遇到一桩不可思议的怪事,他向鹦哥问道:“鸟儿,你主人现在何处,能不能带领我等前去?”
鹦哥见彬元问出此话,自香冬马儿颈上扶摇暴递,纵飞而起,凌空振翅一个盘旋,直往大道前面方向飞去。
两人策骑急急衔尾跟着。
飞在前面的鹦哥,似乎怕两人马儿追不上,飞飞停停。
它飞到大道横岔而人的小径前时,就在旁边枝干上停了下来。
两人马儿走近小径口,鹦哥展翅扑飞,自这条小径而入。
这条横岔而入的小径,仅一两丈宽,路面碎岩块石,高低不平。
两匹马儿自小径拉辔长驱而入,一阵风迎面吹来,马鞍上的香冬,微微一皱眉道:“彬元,你没有没嗅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嗯,好像屠宰场杀猪杀牛的血腥味!”彬元亦有所察觉。
飞在前面的鹦哥,突然发出一阵悲啼似的鸣叫声,在小径边上一根枝干上停了下来。
两人见前面鹦哥停下,纵目看去,前面小径地上一滩鲜血,一具尸仰卧地上。
香冬勒住马儿缰绳道:“彬元,咱们来晚了一步,地上那具尸体,可能就是鸟儿主人!”
“我们下马去看看!”
两人自马鞍上下来,把马儿拴在小径边枝干上,走近跟前。
仰卧地上的尸体,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遇害时间不久,血水自尸体胸窝汩汩涌流而出。
此人虽然已死,但从他脸上看去,瘦长面庞,并无狞恶可怖之状,身穿文巾儒衫,似乎是个书卷很浓的中年人。
香冬抬脸一瞥,看到枝干上那只鹦哥,歪着颈子朝这边看来,她向鹦哥视作是人似的问道:“鸟儿,这具尸体是你主人?”
鹅哥脆生生吐出简单的人语:“安公子……安公子……”
彬元缓缓点头道:“香冬,地上遇害的此人姓安……”
香冬指着尸体两三尺外道:“彬元,你看,那边上是什么?”
彬元走近前,捡起看去,是一把折扇,当时身穿文巾儒衫的斯文中年人,不论盛暑、寒冬,随身携带一把折扇,视作饰物。
彬元张开折扇看去,上面书着高风亮节,竹劲浑雄的墨竹数枝。
彬元自幼由梅九松、江素秋夫妇俩扶养长大,视若已出,对文事、武功都有很好的造诣。在三年前,梅家夫妇俩行踪不明,不知去向,才使彬元、香冬兄妹两人受尽了委曲。
彬元张开折扇,折扇一面是书下墨竹数枝,折扇的另一面,写出了字迹工整的七言绝诗数行,上面写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之下,玉人何处教吹箫?”
尾端具名是“翠竹客”挥笔自娱。
彬元看过折扇,道:“这把折扇可能是死者遗留之物,折扇上留下‘翠竹客’三字,看来就是此人的称号!”
“此衣着文巾儒衫的中年人,取号‘翠竹客’,也是江湖上的人物?”香冬感到奇怪。
彬元道:“江湖上龙蛇棍杂,僧尼儒乞丐都有,有些身怀艺技,不露真相……”
香冬投向地上尸体一瞥道:“彬元,这人在大道边荒径遇害,不知是何等样人物?”
彬元道:“从我直觉中判断,死者脸相端正,擅于书画,有通晓人语的灵禽鹦哥结伴同行,不像是黑道邪门中人物……”
“此人家里不知还有些什么人物?”香冬虽然跟死者素昧平生,但不期然撩起一丝感触。
树干上的鹦哥,歪着头望着两人,似乎静静听着,香冬此话甫落,突然脆生生口吐出人语:“安姑娘…安姑娘……”
两人诧然为之震了一下,香冬不禁问道:“鸟儿,安姑娘又是谁啊?”
这只鹦哥虽然能听懂人语,口吐人语,但从它嘴里说出的话,只是几个简短的单字。
香冬问出此话,树干上的鹦哥,金瞳闪动,翅膀拍舞,嘴里又说出“安姑娘……安姑娘……”的称呼。
“不错,香冬……”彬元似有所语:“鸟儿指死者是安公子,现在又说出‘安姑娘’这话,可能死者还有一个胞妹!”
香冬又问:“鸟儿,你知不知道安姑娘的家住在哪里?”
“‘月眉轩’……‘月眉轩’……”
鹦哥回答得干净俐落,一点不含糊,可是听进两人耳中,却是淋了一头雾水。
“彬元,这‘月眉轩’又是何等样的地方?”香冬听来百思不解。
“‘月眉轩’可能是姑娘家所居的香闺所在……”彬元说:“这只鹦哥只能说出简短的单字人语,它知道的也仅是这些。”
香冬道:“彬元,这具‘翠竹客’姓安的尸体,不能让他暴尸大道边荒径,我们掘一口深坑,将他掩埋起来才是。”
“是的。”
两人就用手中长剑,在地上掘了一口长长的深坑,把这具尸体掩埋入土。
一香冬又想到一件事上:“彬元,天下没有不被揭开的谜,这个‘翠竹客’还有一个胞妹,日后可能会来这里认领她胞兄的遗体,咱们在这座泥坟前替他立个碑才是。”
“香冬说得不错。”
彬元找来一块长长方方平面的石板,用剑尖凿石,刻出“翠竹客”安姓之坟数字,将石板作碑,树立在泥坟地之前。
“香冬,我们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彬元说:“‘翠竹客’安姓的泥坟地,筑于何处所在?”
香冬沉思了一下道:“这里是赣北鄱阳湖北附近,咱们刚才在前面一处‘凤林桥’镇上一家饭馆用膳,这里该是出镇郊北端,约莫二十里光景的地方……”
姑娘家多愁善感,香冬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彬元,鸟儿刚才说的那个安姑娘,不知她日后会不会知道这件事?会找来这里认领她胞兄的遗骸?”
香冬从感触中说出这些话来,彬元突然想到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上。
刚才发现的那把折扇,就彬元看过后就放在旁边一块大石上。
他听香冬说出此话,就把折扇拿了过来:“香冬,这是此‘翠竹客’姓安的所遗留之物,人生何处不相逢,日后我们如果遇到姓安的胞妹,取出这把折扇,让她知道当时我们目睹姓安的遇害遗体的经过。”
香冬微微一蹙眉道:“彬元,你想得顺理成章,可是咱们不知道那个姓安的安姑娘是何等模样一个人呢!就是当面见,也不认识啊!”
一指他手中那把折扇,又道:“这种折叠成榻棒似的折扇,到处有卖的,即使那个安姑娘,看到你肩领处,斜插着这把折扇,相信她不会想到她胞兄‘翠竹客’身上。”
彬元道:“世事演变,谁也无法预料,现在我将这把折扇收起,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到之处。”
他把折扇收起,藏入折在肩背的囊袋里。
两人将“翠竹客”姓安的尸体埋入泥地后,转身就要离去。
停在枝千上,金瞳闪转,望着他们的这只鹦哥,口中“咕!咕”两声鸣叫,双翅翩舞,扑飞而至,它在香冬面前,凌空盘飞一匝,停在她肩膀上。
“哦,鸟儿……”香冬见自己肩上停下来这只鹦哥,突然想了起来:“彬元,还有这只鸟儿呢!”
彬元道:“香冬,这只鸟儿满可爱的,我们不妨带了它一起走……”
香冬似乎忘了对方是一扁毛飞禽,她扭转脸向肩膀上的鹦哥问道:“鸟儿,你愿不愿意跟咱们结伴同行?”
这只鹦哥还真是一头通灵禽,措词虽然简单,回答得却是干干脆脆:“愿意!愿意!”
在眼前这股令人窒息的气氛下,香冬禁不住“卟”的笑出声来。
她向彬元道:“这只鸟儿乖巧聪明,听得懂人话,咱们替它取个名字才是……”
彬元尚未接口上来,肩膀上的鹦哥,吐出脆生生有如童儿的声音:“真真……真真……”
彬元听来,觉得令人不可思议,他不禁问道:“鸟儿,你的名字叫真真?”
鹦哥虽然听懂人语,但它无法运转复杂的字来,它脆生生又说道:“真真……真真……”
香冬弯过手臂,轻轻抚着肩膀上鹦哥真真的彩羽柔毛:“真真,你跟咱们一起走吧!”
两人走向拴上马儿缰绳的枝桠处。
这时阳光斜照,射在高低不平的小径,地上不知何物,经阳光斜照,反射出一抹晶莹耀目的光亮来。
香冬一声轻“咦”:“彬元,地上那是什么?”
彬元走近前捡起一看,是块圆圆的铜牌,圈围有杯口般大,有叠在一起的两三枚钱厚,这块铜牌上,雕着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铜牌的另一面,栩栩如生,刻着四蹄翻飞,驰骋疾行的骏骑一头。
彬元观着这面铜牌时,香冬也侧过脸看去,她称奇不已,道:“彬元,大道边荒凉小径上,如何会有这样一块精工雕制的铜牌?”
彬元亦感到奇怪,转过脸去,看捡铜牌的地方,相隔掩埋“翠竹客”姓安的泥坟不远。
“可能那个‘翠竹客’丢失的……”彬元似有所语:“他跟敌人厮杀打斗时,才把身上这面铜牌掉落地上。”
“彬元,那个‘翠竹客’身藏这样一块晶光闪亮,圆圆的牌,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不知道了……”彬元说:“以后如果有此机缘,遇到‘翠竹客’姓安的胞妹,她看到折扇和这块铜牌,可能会说出其中原委。”
彬元把这面铜牌,和折扇一起收藏起来。
香冬肩上的鹦哥真真,见香冬来到马儿边,它乖乖飞到马头。
两人解下缰绳,把马儿牵到大道上,骑上马鞍,往大道前端而去。
行程匆匆,晓行夜宿,这日两人来到鄱阳湖西岸的“凤花塘”镇上,他们向镇街上店铺买卖一打听,才知道“石鹤庄”在“凤花塘”镇的南端近郊。
两人来到“石鹤庄”这座巍峨巨宅前,下了马鞍,彬元向门房说出自己兄妹两人的来意,要求见这里“石鹤庄”“龙爪”易威。
不多时,大门张开,两人拾阶而入,大厅门前站着一位锦衣长袍,魁梧高大,年有六十多岁的老者,见两人走来大厅,哈哈朗笑道:“彬元、香冬,你们这两个孩子都长高长大啦!”
两人上前,口称“易伯伯”,一个半跪之礼。
“彬元、香冬不必多礼,快请大厅上坐。”易威将两人迎入大厅。
宾主大厅坐下,易威微微一蹙眉道:“彬元、香冬,你们来‘石鹤庄’看易伯伯,你们爹娘可有回去‘双溪湾’镇上?”
两人见“龙爪”易威问出此话,已知道当年父母亲曾来过“凤花塘”镇上“石鹤庄”。
彬元欠身一礼道:“回易伯伯,彬元兄妹两人来‘石鹤庄’拜访你老人家,就是想知道三年来爹娘行踪去了何处?”
易威朝停在香冬肩上,那只金瞳翠羽的鹅哥真真,多看了一眼,道:“三年前,我那位梅兄弟‘飞轮’梅九松、弟妹‘彩练’江素秋,曾一来这里‘石鹤庄’一次,说是取道鄂省一行,匆匆离去……”
一顿,又道:“老夫原来想要到‘双溪湾’镇上,看看你们爹娘,就是分不开身……”
他向香冬问道:“香冬,三年来,你们兄妹俩在‘双溪湾’镇上,日子如何打发过去的?”
香冬将三年来,自己在“双溪湾”镇上大户人家钱锦春府邸,做女红干活,维持兄妹两人生计,后来蒙钱锦春之助,给了盘缠旅费,才来“石鹤庄”之行的经过,告诉了这位易伯伯。
“原来如此……”易威缓缓站起,他知道香冬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指着她肩上鹅哥真真问:“这只鸟儿留在家里没有人照顾,你就带在身边?”
“不,易伯伯……”香冬脸蛋一红:“这只鸟儿是香冬和彬元沿途来,在路上捡到的……”
这原是易威顺口问问的一件事,但香冬这样回答,易威听来颇感意外。
一只鲜蹦活跳的鸟儿,该是抓来不是捡来,捉到一只活的鸟儿,该放在笼子里,让它自由自在停在肩上,怎么不飞掉?
旁边彬元就把马儿行在大道上,鹦哥真真呼救的前后经过,告诉了易威。
香冬道:“我和彬元由鸟儿带路衔尾找去,它主人横尸大道小径,已遭人所害……”
停在香冬肩上的鹦哥真真,金瞳闪转,斜着颈子,似乎静静听着,香冬说到这里,它口吐人语,吐出童儿般的声音,接口上来:“安公子……安公子……”
易威诧然为之怔了一下:“这只鸟儿会说人话?”
“是的,易伯伯……”彬元道:“小径遭人所害的,此人姓安,有‘翠竹客’三字之称。”
“彬元,你如何知道?”
彬元从囊袋取出那把折扇给易威:“扇里画有墨竹数枝,另一面写下七言绝句诗数行,尾端具名是‘翠竹客’挥笔自娱。”
易威张开折扇看去,喟然点头道:“原来鸟儿主人安公子,有‘翠竹客’三字之称……”
真真口吐人语:“安姑娘……安姑娘……”
“安姑娘又是何人?”易威见有如此通灵异禽,感到惊奇。
香冬道:“易伯伯,这只鹦哥真真可能是那个安姑娘所豢,‘翠竹客’安姓的是她胞兄,想不到此‘翠竹客’姓安的,在大道边荒凉小径上遭人所害……”
“不错,此‘翠竹客’姓安的,携带胞妹鹦哥结伴出来,不意遭仇家所害……”
易威此话出口,不禁问道:“香冬,‘翠竹客’遇害地点,你们是否知道?”
彬元道:“易伯伯,那是赣北鄱阳湖北岸,一处‘凤林桥’镇甸的镇郊……”
一顿,又道:“我们不忍‘翠竹客’遗体暴尸荒径,掘坑将他掩埋入土,泥坟前还留下一块石碑,用剑尖刻出‘翠竹客’安姓数字。”
易威缓缓点头道:“是的,彬元,你们兄妹两人如此做很对,任何一个谜都有揭开的时候,只是早晚而已,日后那姓安的姑娘知道此事,找去‘凤林桥’镇郊大道边小径,可以找到她胞兄埋骨之处。”
香冬突然想了起来:“彬元,咱们在小径上捡到那面圆圆的铜牌,也拿出来给易伯伯看看……”
彬元取出那块上面雕有旗帜、骏骑的铜牌,交给了“龙爪”易威。
易威接过铜牌,细细看去,嘴里轻轻自语:“铜牌正面是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背面又是一匹疾行中的骏骑,难道这是……”
“龙爪”易威脸色神情数变,欲语还休。
香冬看到易威脸色神情,不禁问道:“易伯伯,这面铜牌是什么玩意啊?”
两人对江湖上情形,还不甚清楚,彬元问:“易伯伯,‘铁旗门’是江湖上的帮会门派?”
“是的。”易威说:“‘铁旗门’在江湖上,拥有一股雄厚的实力……”
话未中落,易威问两人:“你们兄妹二人,离开‘石鹤庄’后就回家里?”
香冬想到当时“双溪湾”镇上钱锦春钱爷所说过的那些话,她摇摇头道:“不,易伯伯,我们要寻访爹娘的行踪下落……”
她轻轻又接上一句:“那位钱爷给我的银子,还没用完,我们兄妹两人要找到爹娘才行。”
易威似乎想到了一件事上,缓缓点头。
他向彬元、香冬道:“江湖上云诡波谲,阴险歹毒之处,不是现在你二人所能知道的,但易伯伯告诉你们兄妹两人,你们踪遍江湖是寻访爹娘的行踪下落,途中不要轻易招惹了人家……你们记住,要远离‘铁旗门’中人,别跟他们接近。”
“是,易伯伯,咱会记住你老人家的嘱咐。”香冬点点头。彬元突然想到一件事上……
这枚杯口大的铜牌,是赣北“风林桥”镇郊二十里,大道边小一径泥地上捡到的。
“翠竹客”姓安的遭人所害,自己与香冬将她尸体掘地掩埋,他这座坟相隔捡到铜牌之处,就在咫尺之间。
可能他与敌人厮打斗时,不慎把身上这面铜牌掉落地上。
刚才易伯伯说,这枚铜牌是“铁旗门”中信符,“翠竹客”姓安的身贼“铁旗门”中信符,显然他是“铁旗门”中人。
易伯伯嘱咐自己两人,要远离“铁旗门”中人,自己和香冬才开始涉足江湖,却掩埋了一具“铁旗门”中人的遗骸。
彬元心念游转,想到这件事上,他不是后悔,而是感到十分意外。
香冬虽然向易威说要找到父母亲,但茫茫天涯路,去何处找呢?
“易伯伯……”香冬问:“咱们兄妹两人,哪里可以找得到爹娘?”
“这个……”被易伯伯问得一时回不出话来,半晌,这才道:“三年前,你爹娘来‘石鹤庄’,临去时,你父亲‘飞轮’梅九松,向老夫留下一句‘取道鄂省一行’的话,夫妇俩匆匆离去……”
“取道鄂省一行?”彬元问:“易伯伯,你是说爹娘去了湖北?”
“是的……”易威说:“老夫这位梅兄弟曾留下这句话,但三年来世事的演变,你们爹娘是否尚留在鄂省境内,易伯伯这就不清楚了……”
易威把话意一转,又道:“老夫迄今还不清楚,你们爹娘鄂省之行是为了何事,但你们这两个孩子不妨到鄂省各地一访,可能会有所收获!”
易威话落,自大厅座椅上站起,进入里间,不多时,手里握着大卷的银票,出来大厅向两人道:“彬元、香冬,这里有数百两纹银的银票几张,你们兄妹两人收藏起来,兑换银两后,沿途可以使用。”
两人殊感意外的怔了一下。
香冬道:“易伯伯,我们怎么能接受你的银两?”
易威微微一笑道:“香冬,老夫与你们兄妹两人的关系渊源,难道比不上‘双溪湾’镇上的钱锦春?”
香冬脸蛋一红,回不出话来。
易威又道:“你们兄妹俩出外,处处少不了钱,这些银票大小面额不等,你们去县城、闹镇钱庄都可以兑换。”
香冬悄悄向彬元望了眼,彬元向易威躬身一礼:“多谢易伯伯厚赐!”他就把银票收了下来。
易威指着放在桌上的折扇、铜牌道:“彬元,你把这两样东西收藏起来,可能在某种机缘之下,会遇到‘翠竹客’的胞妹安姑娘,到时物归还原主,你们在大道边小径掩埋‘翠竹客’遗骸之事,也有个交代。”
“是,易伯伯。”彬元收起折扇、铜牌。
两人向“龙爪”易威告辞,离开“石鹤庄”,取道往湖北方向而来。
※※※
蹄声得得,两匹马儿在大道上,旅途中两人,不会感到寂寞,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把时间打发过去。
彬元突然想到在“双溪湾”家里,香冬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他转过头问道:“香冬,你不是我妹妹,又是我什么人?”
“谁说不是你妹妹?”旁边马鞍上的香冬,见彬元突然找出这样一个话题,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朝他看来。
彬元笑着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姓柳,我姓梅,谁是你妹妹?’……你还用木梳在我脑袋上结结实实敲了下……”
香冬想到那回事上,脸蛋一红,“咭”的笑了起来,轻轻道:“你彬元不是我香冬的亲哥哥,这话没有错吧?”
“不错,香冬……”抿抿两片弧型的嘴唇,彬元又笑道:“你我不是亲兄妹,现在在一起,以后还是在一起!”
姑娘家对这些字眼儿,听来特别敏感,香冬没有责备彬元把话说错了,她脸蛋红红的,找不出回答的话来。
马鞍上的彬元,没来由的轻轻叹了口气。
“彬元,你怎么啦?”香冬听到这声叹息声,她替自己解释道:“咱们旅途上聊聊谈谈,我没有责怪刚才你把话说错嘛!”
彬元把话转到另一个话题上:“香冬,易伯伯厚赐我们两人的银子,如果省吃俭用,即使再远的路,一时也花不完……”
马鞍上的彬元,缓缓一顿,又道:“我们寻访爹娘的行踪下落,我柳彬元也想念我十八年前的生身父母!”
“噢……”香冬这才知道,彬元刚才那声叹息声的原因:“彬元,你还不知道两位老人家目前是何等样的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去何处找啊?”
“是的,香冬……”彬元道:“当时‘双溪湾’镇上,那位钱锦春钱父告诉你,为人子女,岂能不知道自己父母行踪去向,这句话我已牢牢记在心里……”
“彬元……”香冬柔声安慰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相信老天爷会照顾你,到时天从人影,你和两位老人家会有天伦团聚的一日。”
彬元慨然道:“虽然我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但老人家姓柳,不会有错!”
香冬道:“彬元,我们寻访爹娘的行踪下落,沿途探听他们两位老人家,我们暗中也注意年岁在中年以上姓柳的人。”
“是的。”彬元点点头。
停车在马头上的鹅哥真真,金瞳闪动,翘首四顾,嘴里“咕咕咕!咕咕咕!”的低吟。
香冬看到鸟儿出奇的神态,不禁问道:“真真,你在叫些什么啊?”
真真展翅拍舞,依然站在马头上,嘴里口吐人语:“安姑娘,安姑娘……”
香冬见真真吐出“安姑娘”的称呼,突然想到一件事上,她向彬元道:“彬元,‘翠竹客’带着他妹妹豢养的鸟儿,结伴出来外面,可能他们兄妹两人所住的地方,不会离开赣北鄱阳湖一带很远。”
“是的,香冬。”彬元道:“如果长途跋涉,不可能带了一只金瞳翠羽的鹦哥在身边。”
“咱们马儿走在哪里啦?”香冬旋首朝大道的前后两端看去。
彬元道:“从脚程看来,我们可能已来到赣鄂两省交境的地带了。”
两匹马儿来到一处闹镇,两人蒙“石鹤庄”庄主“龙爪”易威厚赐银两后,沿途而行,起居行止都已改善过来。
香冬举手一指道:“彬元,前面大街边有家饭店,咱们用过香膳再走。”
彬元抬头看去,前面大街边悬着一块招牌,上面写出“步云楼酒店”数字,两人来到酒店前下了马鞍,把马儿拴在大门边木桩,进来店堂。
这家“步云楼”酒店十分宽敞,现在正是午膳时分,店堂里客人已占了六七成座头,两人在店伙张罗之下,坐在窗边一张桌座。
鹦哥真真乖巧聪明,香冬自马鞍上下来,它从马头颈上,飞到她肩头,两人进来店堂,真真不俱生人,依然昂头四眺,停在香冬的肩上。
香冬虽然比彬元小了一岁,但很懂事,姑娘家自幼龄长大,第一个所接近的男子,是他自己的父亲,香冬要从彬元身上,找出自己父亲的影子,处处要彬元有当年“飞轮”梅九松的形象。
当年“飞轮”梅九松,每餐有酒,香冬吩咐店伙,端上一小壶酒。
彬元已不是当时在“双溪湾”镇街面食店,以馄饱换面的那份窝囊相,但他对“酒”字不感兴趣,并不欣赏。
看到店伙除了菜外,还端来一壶酒,紧紧一皱眉道:“香冬,酒给谁喝?”
“除了你还有谁?”香冬轻轻道:“我也陪你喝一杯……”
“喝酒就是受罪……”彬元摇头苦笑:“香冬,你喜欢你喝!”
“大碗酒、大块肉,才是江湖男儿的本色……”香冬含笑道:“别说这些泄气活……”
两人在桌座上谈着时,停在香冬肩上的鹦哥真真,振翅翩舞,凌空飞了起来,嘴里口吐人语:“安姑娘……安姑娘……”
真真似乎有所发现,直往店堂进深处飞去,店堂凌空,出现这样一只金瞳翠羽,惹人喜爱的鸟儿,店堂里的人,谁都注意起来。
香冬见真真飞离自己肩上,急急站了起来:“真真,你飞去哪里?”
彬元已跟着站起,两人朝鹦哥飞去的方向看去,这只鸟儿飞落店堂进深一张单人小桌,桌座上是个貌相清丽娟秀,年纪看来不到二十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纤手轻轻抚着翠羽,一脸惊诧之色。
鹦哥真真又从那姑娘桌上飞起,嘴里吐出童儿般的声音:“香冬……彬元……”又朝窗棂处,两人桌座飞来。
进深桌座上的年轻姑娘,站起身,急急赶来,一面说道:“真真,你又在找谁啊?”
鸟儿不会替人介绍,但真真却已做到这一点。
它嘴里叫出“安姑娘”,又把“彬元、香冬”两了的名字叫了出来。
鹅哥真真所听到过的话,都会从它嘴里叫出来,沿途而来,两人聊谈中打发时间,真真就站在香冬马儿的颈上,两人聊谈中唤出对方的名字,也进入真真的耳中,所以它才会叫出“彬元、香冬”这两个名字。
真真飞来窗棂前,停在两人桌座,那个年轻女子虽然心里惊诧不已,但已能想像到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情形下,穿棂边桌坐上彬元和香冬两人,亦已推断出眼前情形的演变。
年轻姑娘走到两人座边,向香冬道:“这位姐姐,真真认识你们丙位?”
对方这声“姐姐”,听得香冬心里怪怪的,这位姑娘可能年岁还在自己之上,这声“姐姐”担当不起。
香冬心念闪转,含笑问:“嗯,你就是安姑娘了?”
“是的,这位姑娘,咱姓安,叫安巧云……你如何知道?”
“刚才真真不就在叫你安姑娘吗?”
“家兄‘翠竹客’安颂青,带了鹦哥真真结伴同行,真真如何又会和你们两位在一起?”安巧云百思不解,把这话问了出来。
彬元看到这一幕时,真个“人生何处不相逢”,已知这不可思议的演变,果然发现。
他接口道:“安姑娘,在下兄妹两人,途中见到鹦哥真真,就把它留在身边……”
“途中见到鹦哥真真?”安巧云听来更是困惑不已:“哥哥又去了哪里?”
彬元说出自己两人姓名,微微一笑道:“安姑娘,如果不会打扰你时间的话,我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安巧云朝这位英姿轩朗,年纪看来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多看一眼,心里却是暗暗嘀咕:“你姓柳,这位姑娘姓梅,你们如何又会是兄妹?”
安巧云心里这样想,裣衽一礼,道:“柳少侠,只是巧云有扰了你们贤兄妹两位……”
她吩咐店伙,将自己桌上酒菜移来这边,这个安巧云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家,却是举樽独酌,不下于须眉男儿。
彬元虽然不善饮酒,但听到刚才香冬说了那些,又见这位安姑娘不像一般女孩子忸怩之态,举杯相邀,他也就陪饮了一口。
酒杯放下桌子,彬元往香冬这边瞥了一眼,这才低沉的道:“安姑娘,有关令兄‘翠竹客’安颂青,事故业已发生,你要节哀顺变……”
“柳少侠,此话怎讲?”不等对方落话,安巧云心神一震,吸了口冷气。
彬元不让安巧云添加心头的沉重,用着柔和的口气,说出大道树林,飞出鹦哥真真口吐人言,说出“救人”之声,以及大道边小径上看到一具血尸的前后经过,说了出来。
安巧云两行泪水簌簌流下。
彬元又道:“鹦哥真真口吐‘安公子’的称呼,柳某又从尸体旁边发现一把折扇,扇面留下书画,上面有‘翠竹客’挥笔自娱的具名,知道此小径被害之人,是姓安,有‘翠竹客’三字之称……”
安巧云流泪问道:“贤兄妹两位,何处发现家兄遇害?杀害家兄的是何等样人?”
香冬道:“大道上真真前头领路,我兄妹两人马儿拐入小径,地上留下令兄遗体,并未见到行凶之人……”
微微一顿,又道:“令兄遗体发现在赣北鄱阳湖北岸附近,一处‘凤林桥’镇的近郊,约莫有二十里之遥的大道边上小径地上……”
“可怜的哥哥……”安巧云泣不成声:“暴尸荒野小径,落得如此下场……”
彬元道:“柳某与舍妹已将令兄遗体掘坑掩埋入土,泥坟前柳某剑尖凿石,留下一方石碑,上面刻出‘翠竹客’安姓之坟数字。”
安巧云听到这些话,泪眼睁得大大的,朝彬元注视一眼,接着问道:“柳少侠,可有发现家兄遗物?”
“前后发现两件,柳某都携带在身……”彬元取出那把折扇,和当时“龙爪”易威所指的“铁旗门”信符,放到桌上。
安巧云张开折扇看去,黯然叹了口气。
她从桌上拿起那枚杯口大铜牌,正反两面细细看了又看,半晌,一双泪眼精芒闪动,似乎思有所得,她向彬元问道:“柳少侠,这枚铜牌是何处发现的?”
彬元道:“柳某和香冬将令兄‘翠竹客’安颂青身后之事料理过后,准备离开小径,阳光斜照,落向小径泥地,反射出一抹光亮,柳某捡起看时,就是这枚铜牌……”
彬元并没说出这枚铜牌是“铁旗门”中的信符,又道:“荒僻的小径泥上,如何会有这样一枚晶光发亮的铜牌,掉落地点又在离泥坟不远之处,柳某相信是令兄‘翠竹客’安颂青,与敌人激厉打斗时不慎丢失,所以将铜牌捡起……”
彬元说出这段经过,安巧云突然神情接连数变,对方说到这里,她摇摇头道:“此并非家兄之物,乃是‘铁旗门’中信符……”
安巧云说出此话,显然已指乃兄“翠竹客”安烦青,不是“铁旗门”的人。
“‘铁旗门’中信符,如何会掉落在那荒径泥地上?”这话在香冬舌底打破,正要问口时,安巧云又道:“可能是家兄遇到‘铁旗门’中高手,双方激起一番厮杀打斗,是‘铁旗门’中人掉失的。”
安巧云说出这枚铜牌的内委,听进两人耳中,才知道有这样一个转变。
彬元不禁问道:“令兄与‘铁旗门’中人,有解不开的死仇?”
“并无深怨宿仇……”安巧云见胞兄丧命“铁旗门”中人之手,悲愤之际,喟然摇头道:“‘铁旗门’在江湖上,非友即敌,杀害异已……”
彬元心头暗暗为之一震,“龙爪”易伯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远离“铁旗门”别跟他们接近。
安巧云又道:“贤兄妹将家兄遗体掘坑掩埋入土,深深感激,巧云取道赣北之行,将家兄遗体移回故里,筑墓安葬,再找‘铁旗门’交出一个公道。”
“安姑娘,依柳某之见,这两件事不妨前后变换一下……”柳彬元道:“令兄贵骸业已入土掩埋,移回故里,筑墓安葬,不在早晚之间,倒是‘铁旗门’如此发指暴行,不能轻易放过!”
安巧云见彬元提出这样一个见解,她还没有想到这上面。
手绢一抹眼角泪渍,微微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很快回答。
香冬问道:“安姑娘,‘铁旗门’中有些何等样人物?总坛设在何处?”
“江湖传闻,‘铁旗门’中俱皆身怀上乘艺技之流。”安巧云道:“总坛设于何处,咱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