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
從此以後我要和別人度過這漫長的一生了。
但為何想到終生不渝四個字,
我只會想起你。
晚上,陸塵埃換好衣服準備去蜉蝣時,接到了駱翹的電話。
駱翹説,這次情況不太樂觀,莫天賜恐怕真的難逃這一劫,明天就得返回警局配合調查。
陸塵埃纏繞着包包帶子,不知道説什麼。
駱翹岔開話題,問她,你晚上幹嗎?
去蜉蝣。
行,那我晚點去看你。
好。陸塵埃掛了電話,一路上她想着莫天賜的事。
大三結束那年,她當面跟大家承認了莫天賜這個男朋友,之後,她趁暑假偷偷離開了永城。
她沒想到的是,莫天賜竟一直跟她跟到了F市。那時她非常仇恨厭惡這個人,甚至有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但莫天賜卻沒有一點自覺,他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她租房子,他死皮賴臉地睡她客廳的沙發上,她找工作,他在家打遊戲,但每天回家便能看到他買好的飯。
在離開魏星沉之後,她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也有痛哭失聲的夜裏,她求莫天賜放過她和魏星沉,但莫天賜都是冷漠以對,一遍遍地跟她説,他喜歡她。
但她不需要他的喜歡!
當她知道自己再怎麼哭也無法改變莫天賜的心意後,便不再理他。
但她時時想着脱離他的監視。終於,有一晚一個小偷潛進了她住的房子裏,幸好莫天賜在客廳,他和小偷扭打了起來。
陸塵埃報了警,那天警察來調查時,陸塵埃直接將莫天賜指認成了小偷的同夥,莫天賜有嘴説不清,最後被先行拘留。
而陸塵埃趁莫天賜被拘留,連夜帶着行李逃出了F市。
所以,重逢後,莫天賜曾咬牙切齒地對她説,還沒有人敢利用完我再甩掉我,陸塵埃,你是第一個。
撇開莫天賜對她的執念,他並不算一個壞人,起碼在他們一起住的那些夜晚,他從未用過任何下三爛的手段對付她。
在和小偷搏鬥的那晚,他也是將她的安危放在首要,讓她躲在房間裏關上門,不准她出來。
她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莫天賜,這不關自己的事,他只是吸毒販毒,做了壞事才會被抓。這是他的報應,不關她的事。
但內心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是魏星沉不擇手段地報復,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她到蜉蝣時,蜉蝣依舊紅燈酒綠,人影搖晃。不過幾天沒來,她都覺得有點不太習慣了。
泡泡依舊妖嬈,玫紅色的褲子,熒光黃的上衣,一扭一扭走到她身邊,斜着眼睛問,姐們兒這幾天去哪兒出台了?
聽到泡泡的話,她有種生還人間的感覺。
許久沒見的陳爍也在,他一個人在喝悶酒,看到陸塵埃説,塵埃,唱首歌聽吧。
聽什麼?
隨便。
陸塵埃想了想,放下包,去後台拿了吉他走上台。昏暗的燈光下,她撥弄着吉他開始唱。
當時我們聽着音樂/還好我忘了是誰唱 誰唱
當時桌上有一杯茶/還好我沒將它喝完 喝完
誰能告訴我/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當時如果留在這裏/你頭髮已經有多長 多長
當時如果沒有告別/這大門會不會變成一道牆
有什麼分別/能夠呼吸的/就不能夠放在身旁
看 當時的月亮/曾經代表誰的心/結果都一樣
看 當時的月亮/一夜之間化作今天的陽光
誰能告訴我/哪一種信仰/能夠讓人 念念不忘
當時如果沒有什麼/當時如果擁有什麼/又會怎樣
當時如果沒有什麼,當時如果擁有什麼,又會怎樣?陸塵埃重複着最後一句旋律,卻又像是問自己。
一曲完畢,她有些悵然。陳爍在台下鼓掌,好,再來一首!
平時來蜉蝣的大多相熟了,也起鬨地喊,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陸塵埃淺笑,正在思考下一首唱什麼,角落裏突然一個黑影衝上台,在所有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黑影揚起手裏的瓶子對着陸塵埃倒了下去。
一瓶液體傾灑而下,陸塵埃慶幸自己的嗅覺還算靈敏,她很快分辨出澆了她一身的液體是啤酒,而不是硫酸之類別的玩意兒。
黑影趁她呆愣之際,一把抓過她身前的話筒,揚起高昂的女高音對她開罵,賤人!小三!破壞別人感情!搶人男友!你去死吧!
説着扔下話筒,一頭朝陸塵埃撞去!台下的泡泡跟陳爍都被嚇了一跳,正準備跑上去阻擋,説時遲那時快,有一個身影比他們更快地擠到了陸塵埃身前,先是一把將陸塵埃護在了懷裏,接着大手一揮,一把抓住黑影的腦袋丟了出去,撞向陸塵埃的黑影發出一聲慘痛的叫聲,倒在台邊。
莫天賜!泡泡星星眼地看着從天而降的英雄!拉着跟莫天賜一起來的駱翹嗷嗷亂叫!好帥啊!駱翹白他一眼。
這時,蜉蝣的保安也都趕了過來,扭起地上的人。
大家這才看清黑影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生,穿着土氣,眉眼土氣,頭髮亂得像鳥窩。
陸塵埃疑惑地看着她,不顧莫天賜的阻攔,頂着滿身酒味走上前,一字一頓問,我何時搶過你的男朋友?
女生對着陸塵埃吐了口口水,呸!你沒搶我的男朋友,但你搶了藍大的男朋友!你會有報應的!現在全國最大的論壇都在人肉你!
女生冷笑,我只是來為藍大報仇的其中一個!以後將有無數人來找你!別以為有人護着就可以為所欲為!賤人!你不會……
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聲抽斷女生的話,駱翹站在女生面前高傲地收回手,聲色俱厲,你説誰是賤人?你再説一句!
她剛剛跟莫天賜進蜉蝣就覺得不對勁,撥開圍觀的人羣便看到了這一幕。本身在陳爍的地盤上她不想鬧事,但有些人真是給臉不要臉!
藍大?嗬,終於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了!
女生一時被氣勢逼人的駱翹扇蒙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駱翹。
但幾秒她恢復神智後,立刻像古代那種愚忠的死將一樣,不甘示弱地再次朝陸塵埃大罵三聲,賤人!小三!婊子!然後站起身猛地朝桌邊撞去,還好旁邊的保安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在陳爍的眼色下,將她拖走。
陸塵埃站在原地,耳邊還回蕩着剛剛女生的辱罵,她氣得渾身哆嗦,臉色蒼白。
她有想過她跟魏星沉未來日子裏所有的關係,朋友,前女友,戀人,甚至是朋友的朋友,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在別人眼裏,她竟然成了他愛情裏的第三者。
而且,想起女生剛剛用在她身上的詞彙,她長這麼大,從沒想過這些詞彙會跟自己有牽扯。
先去後面換下衣服吧。莫天賜低聲説。説着,不待她同意,便環着她躲開眾人探究的眼神。駱翹和陳爍也跟着走到了後面的休息室,泡泡雖然也很想看莫天賜,但不得不留在前面收拾殘局。
到了後面的休息室,莫天賜站在門口,讓駱翹帶着陸塵埃進去換衣服。
他站在門口問陳爍,剛剛那個女生説全國最大的論壇人肉塵埃是怎麼回事?
我最近也沒上網,等會兒我去查。陳爍答。
過了一會兒,駱翹把他們都叫進了休息室時,他們發現陸塵埃沒有換衣服,依舊滿身潮濕地坐在那裏,駱翹衝他們輕輕地搖了搖頭。莫天賜心疼地看着蜷曲成一團的陸塵埃,眉峯冷峻。
陳爍也不耽擱時間,立刻打開電腦搜索。
陸塵埃沉默地移到了陳爍身邊,企圖看搜索,莫天賜卻拉開她。
她固執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天賜,莫天賜看着執拗的她,最後沒辦法,只得讓她一起看。
陳爍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艾而藍和陸塵埃的名字,第一個鏈接果然是國內知名論壇的頭條熱帖。
原來這個帖子兩天前便發了出去,兩天前艾而藍對外宣佈和地產男友分手,大家本是在扒她分手的事件,扒着扒着,下面開始有人爆料説艾而藍被小三插足。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都為艾而藍憤憤不平,還有些熱情粉絲開始熱血地人肉起來,插足艾而藍的小三是誰。
不過一天的時間,陸塵埃的資料和住處便被爆了出來,甚至上面還有陸塵埃打了輕度馬賽克的照片。
帖子被全國各大論壇輪番轉載。再搜索,竟然還看到有娛樂電視台也在播報這件事。
我操她大爺!駱翹霍地站起身,操起電話開始撥號碼,我他媽今天一定要找艾而藍來,誰他媽都別攔我!我這輩子最恨人玩陰的!
陸塵埃坐在原地低着頭,她好像失聰般,不管大家説什麼,她都聽不到。她只是覺得寒徹心扉地冷,就算莫天賜將外套披在她身上,也沒有一點温暖。
她緊緊地咬着嘴唇,再次聞到血腥味。
莫天賜看着她出血的嘴唇,走到她身邊,捏起她的下巴。他太瞭解她了,她喜歡用這個蠢方法舒緩難過。
她冷漠地看着莫天賜,莫天賜卻置之不理,伸手強掰開她咬着嘴唇的牙齒,面無表情地將手伸在她咬破的唇下説,想咬就咬我。
陸塵埃看了莫天賜一眼,眼神里清冷依舊。
莫天賜卻笑,眼神里浮現着不辨悲喜的光,他説,你不是恨我嗎,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有今天。咬自己出氣多不划算,要咬就咬這裏,要……
他話沒講完,陸塵埃已經狠狠地撲到他揚在空中的手上,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駱翹跟陳爍都冷吸一口氣,他倆看到莫天賜的手指頓時湧出鮮血,莫天賜卻哼都沒哼一聲。
陸塵埃脱離莫天賜的手後,挑釁地看着他。莫天賜卻笑了,陸塵埃剛剛咬的位置恰恰是他的無名指,血跡蔓延後,他的無名指上像戴了一枚戒指。
他開心地揚着手説,這是你送我的第二份禮物,從前你捅我的那刀是我們的定情禮,這枚戒指……我真高興,這個世界上都沒有第二枚。
説完他拿起桌上的紙巾輕輕地擦掉血跡,別有深意地盯着手指看了看,笑了。
駱翹跟陳爍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心酸,就算他們一直以為陸塵埃這個名字旁邊掛的一定是魏星沉,但那一刻,他們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莫天賜對陸塵埃的愛並不比魏星沉少。
就算他的愛執拗,帶着玉石俱焚的毀滅,但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無畏,卻也讓人欽佩。
他們沉浸在各自的情緒中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艾而藍戴着帽子和口罩低頭走進來,魏星沉彷彿保鏢般站在她身邊掩護地推開門。
駱翹看到艾而藍噌地站起身,打量着艾而藍的裝扮,陰陽怪氣道,喲,我都忘了你現在是腕兒了,怪不得約你都難如登天。
駱翹,你約我我來了,為什麼你還是要對我這麼刻薄?艾而藍摘下口罩平靜地看着駱翹,眼睛有些紅紅的,彷彿剛哭過。
駱翹一聽艾而藍冠冕堂皇的話,立刻怒了,我刻薄?地球上這麼多人我他媽怎麼不對別人刻薄,只對你刻薄?我再刻薄也光明正大,你呢?天天躲在暗地裏跟只老鼠似的算計別人你不累嗎?你陰人的手段真是越來越登峯造極了,唸書時你自編自導追魏星沉,現在能耐了,直接煽動粉絲來替你使壞,你説你這人怎麼總一肚子壞水。
駱翹,你説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樣侮辱我?艾而藍被駱翹的話激怒,瞪着琉璃般的眼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嘴唇輕抖,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是天底下最大的受害人。
你做了什麼?哈哈。駱翹不怒反笑,一把揪住艾而藍把她扭到電腦前,指着屏幕上的新聞,你看看你做了什麼啊!陸塵埃是你跟魏星沉的第三者?這麼好笑的笑話我真是第一次聽説,艾而藍,你這幾年漂亮了,心腸也歹毒得趕上白雪公主她後媽了!你別以為網絡上幾句屁話就能顛倒乾坤!
我沒有!這不關我的事!艾而藍爭辯。
你沒有?駱翹氣急敗壞,轉身指着渾身濕漉漉的陸塵埃,對艾而藍破口大罵,你粉絲都踢館到蜉蝣了,你他媽還敢説沒有!你知道人家都罵塵埃什麼嗎!賤人小三婊子!你承擔得起這些稱號是因為你做過!但塵埃沒有啊!憑什麼她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
艾而藍看看駱翹,轉頭看看一直眼神漠然的陸塵埃,忽然跑到她身邊,唰地蹲下身,拉住她的手,仰頭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説,塵埃,你信我,我沒有!我真沒有做過這些事!三年前是我傻!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現在!我……説着艾而藍的眼淚忽然如繽紛的雨珠落了下來。
她拉着陸塵埃的手邊哭邊説,我知道我三年前做了錯事,離間你跟星沉,所以我一直愧疚,這幾年就算和星沉在一起,我都覺得那些時光像我偷來的,所以你回來後,我真的想把星沉還給你。加上星沉對我説,他對你還有感情……前幾天,我對媒體宣佈我們分手的消息,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
嗬,還……駱翹冷笑。
算了。陳爍走上前拉了駱翹一把打斷她,或許真不是她做的,現在輿論的方向基本不受人引導。
駱翹沒有吭聲,只是抬頭衝陳爍使了個眼神,點了點門邊從進來便一直未吭過聲的魏星沉,他站在一片暗影裏,筆直得如一棵白楊樹,卻感受不到他的喜怒。
跟了魏星沉這麼久,陳爍下意識地明白這一刻的魏星沉身上充滿了危險的氣息,但他依舊瞭然地走上去,低頭對魏星沉道,星沉,塵埃她……
魏星沉打斷陳爍的話,他從暗影裏走出來,看了看跪倒在陸塵埃身邊的艾而藍,看了看一直默然的陸塵埃,看了看一直坐在陸塵埃身邊眼神閒散的莫天賜,看了看滿屋子的人,沉默地走到陸塵埃身邊,艱難地開口,塵埃,你沒事吧?
從魏星沉跟艾而藍一起進屋的那一刻,陸塵埃便覺得不對勁,直到魏星沉開口問她第一句話,她所有的彷徨不安終於落到了實處。
竟然是這樣一句輕輕淡淡的問候,好像她在路邊跌倒,他如一個過路人般對她多問了句,你沒事吧?
陸塵埃輕輕地摸了摸口袋,那裏裝着戒指的盒子還讓她硌得慌,她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含蓄沉默的人,是幾天前跪在地上殷切地向她求婚的人。
他將戒指如朝貢般放在她手裏説,如果哪一天,你決定原諒我了,把它戴在你的無名指上,我會一直等着你。
他還説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娶她啊。原來他所謂的一輩子,不過短短一瞬。
陸塵埃笑了,這個笑在這一刻有些詭異和不合時宜,但她無法抑制自己笑出聲。
她高傲地站起身,看着魏星沉。她不介意他和艾而藍之間的糾結,她不介意自己被人潑了酒被罵小三,她甚至想讓自己不介意三年前他的放棄。
在他舉着戒指向自己求婚的那一霎,就算表面不動聲色,可她的心早已潰不成軍。
這一切都僅僅因為她愛他。就因為她愛他,愛得世人皆知,愛得失去自己,他就可以肆意地傷害她嗎?
思及此,陸塵埃只覺萬箭穿心,五臟俱焚。
她如日本武士抽刀般,決絕地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紅豔豔的裝着戒指的盒子,朝魏星沉重重扔去,揚聲道,我沒事,我當然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那盒子順着魏星沉的西裝滾了下來,落在地上碎裂開,像一個大笑的嘴巴。裏面一枚熠熠閃爍的戒指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陸塵埃看着那枚璀璨遍體生寒,從今以後,她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裹緊自己,轉身對身後的莫天賜説,我們回去吧。
那一瞬,她彷彿老了十多歲,聲音裏全是疲憊和抑鬱。
駱翹看着這一幕眼圈紅了,她想上去與魏星沉理論,卻被陳爍拽住,陳爍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駱翹怔了怔,低下了頭,她明白陳爍的意思,她跟陸塵埃再親如姐妹,感情這回事,外人卻也插不得手。她能做的只有這些。
莫天賜扶着陸塵埃離開了房間,駱翹和陳爍也相繼離開。
整個包廂只剩下悲喜難辨的魏星沉和跪坐在地上的艾而藍。
艾而藍從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魏星沉面前,從地上撿起那枚鑽戒,再抬起頭時,眼淚順着精緻的下巴滑落。她撫摸着戒指,看着魏星沉笑得一臉淒涼,她説,就算是塵埃不稀罕的丟棄的東西,我也視若珍寶。她不要我要。
説着,她將戒指套在了無名指上,抬頭輕輕地看着魏星沉,語氣幾近哀求,星沉,我沒塵埃高傲,沒塵埃聰明,可是我不需要你擔心,且能助你事業一臂之力,能全心全意地陪你共度一生啊!
她走上前握住魏星沉的手,星沉,只要我們像以前一樣在一起,流言不攻而破,塵埃一定會沒事啊。
魏星沉看着艾而藍,是,她不似陸塵埃,陸塵埃心直口快,性格利索。而艾而藍,看起來温柔無害,卻滿腹心機。
就像此刻,她每句話都是柔弱可憐,一心求和。但他卻明白,句句背後都是毒箭。她太明白他的死穴是陸塵埃。
他站在原地衡量着,在今晚來蜉蝣前,艾而藍去找他,她給他看網絡新聞,當他看到陸塵埃的信息被爆到網上時,眼球差點爆裂。
他死死地掐住艾而藍的脖子把她逼進牆角,雙眸凌厲,道,你是找死嗎!
艾而藍卻毫不畏懼地看着他,目光聖潔,她説,星沉,我發誓這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剛看到便來告訴你!
魏星沉一把推開她,打電話準備讓人刪除,艾而藍卻瘋狂地攔住他,哭着問,星沉,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你就算鉗制了論壇,但你鉗制不了新聞!你鉗制了新聞,你鉗制不了微博!你就算鉗制了微博,但你鉗制得了網絡,輿論,人們的嘴嗎?
魏星沉的眼冷了冷,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我不可以,你可以的對嗎?你可以告訴所有人塵埃不是小三!她才是我愛的人!
艾而藍聽到這話像受了重創,她一步一步倒退,捂着胸口傷痛欲絕,星沉,我們在一起三年了,從塵埃走,陪在你身邊的人就是我,可為什麼到現在我都沒暖熱你的心?從塵埃回來,我便知道你不再屬於我,你説分手,我接受。可為什麼現在你對我還這麼殘忍?星沉,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尊啊!她是你愛的人!難道我要去告訴別人這三年來陪在你身邊一千多個日夜的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替身嗎?
魏星沉看着滿臉淚痕的艾而藍,她眼神里的委屈讓他不得不移開視線。他知道,這幾年她發展得很好,就算背後有他的幫助,但她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就躋身到國內一線主持人的行列。
她現在粉絲百萬,走到哪裏都不用再看別人臉色,唯獨對他,她一直都小心隱忍。
可是為了陸塵埃,他不得不逼自己開口,蒼白道,你忘了嗎,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我讓你做我的女朋友,幫你完成你的夢想,你幫我去拿我被握在莫天賜手裏的把柄。現在我們兩清,我請你再幫我最後一次,你開個價吧。
艾而藍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星沉,她哭着説,星沉,你以為現在的塵埃還是幾年前的塵埃嗎,你們都變了,你以為你們還能回到從前嗎?就算她現在原諒你,但以後你放棄過她的這件事,她不會再計較嗎?你比我更瞭解塵埃,她眼裏容不得沙子啊,這會成為你們一生的暗傷啊!
魏星沉艱難地揮手製止了她的眼淚道,你是聰明人,不要説些沒用的,你還是開個價吧。
艾而藍看大勢已去,抹了把眼淚,止住哭聲,瞪着嬌豔的雙眼看着魏星沉,一字一頓道,好,我開價,我會開新聞發佈會告訴所有人,塵埃不是小三,她是你最愛的人,條件是你娶我!
不可能。魏星沉想也不想地拒絕。
艾而藍笑了,彷彿魏星沉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內,她悲哀地説,那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你這次就算恨我,將我從現在的位置拉下來,我也不怕,什麼都不能阻擋我愛你的一顆心!
在前一刻,魏星沉確定他這輩子都不會娶艾而藍,他身邊的位置,他説過,只為一個人保留,不管她答應不答應,他都會為她保留。
但當他看到渾身濕漉漉的陸塵埃的那一霎,才突然驚醒,他不是十七八歲時那個只憑義氣解決問題的毛頭小子了。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可悲的事實,就算他現在略有所成,每天觥籌交錯,來往於這座城市的上流社會,可在陸塵埃被潑啤酒,被人在網上人肉時,他依舊無能為力。
生活不是言情小説,他沒有富可敵國的財勢,沒有一手通天的權勢!他無法掃蕩整個網絡,無法禁止市民輿論!
他只是一個商人,他能做的不過是以條件交換條件!
陸塵埃,以我的終身幸福交換你的一生無憂!這如何不值得!他望着艾而藍手上璀璨的戒指,心中悲傷得透不過氣。
那本該戴在他最愛的女子手上的,是他特意定做的一款戒指,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終生不渝。
塵埃,從此以後我要和別人度過這漫長的一生了。
但為何想到“終生不渝”四個字時,我只會想起你?
魏星沉的心口一陣陣鈍重地疼痛,眼前起了一層白色的水霧。
星沉……艾而藍拉着他的手臂,滿眼通紅地看着他。
你記得開發佈會。他吐出這幾個字後,沒有再看艾而藍一眼,走出了蜉蝣。
他沒有回頭,所以他不知道,他走後,艾而藍從包裏拿出了化妝鏡,對鏡子照了照通紅的雙眼,撩了撩頭髮。
她剛剛的悲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浮現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拿出手機,發短信,交代你的事都辦好了嗎?
很快,那邊回了過來,一切辦妥。接着,那邊發了一個視頻過來,艾而藍點開。
赫然是今晚蜉蝣酒吧的場景,陌生女生潑陸塵埃酒後,駱翹衝出來啪啪地扇了她兩巴掌,聲色俱厲道,你他媽敢再罵陸塵埃一句,我駱翹讓你今天死在這裏你信不信!
艾而藍沒有再看之後混亂的場面,她滿臉笑意地關了手機,只這一句話,便萬事俱備。
從蜉蝣出來後,莫天賜把陸塵埃送到了駱翹家。
一路上他都沒有説話,直到駱翹家樓下時,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説,別擔心,一切有我,我不會再讓你受傷。
陸塵埃看着眉目冷峻的莫天賜,心情複雜,曾經她對他避若洪水猛獸,卻沒想到最後能依靠的竟然是他。
就算他明天即將返回牢獄配合調查,但這一刻,陸塵埃不得不承認,他給她的安慰竟讓她有些感動。她點了點頭,想説點什麼感謝的話,張張嘴卻説不出。
莫天賜笑了,他摸了摸她的頭髮説,快上去吧,穿着濕衣服容易着涼。
那一刻,看着莫天賜的微笑,感受着他撫摸她頭髮的温柔,陸塵埃有些呆愣,她差點以為此刻的莫天賜是曾經的魏星沉,他看着她,眼裏傾盆的温柔。
她鼻子一酸,立刻轉身朝樓道跑去。
那天,不知道是因為受了驚還是受了涼,她回去後,果然發起了燒。
燒得頭昏腦脹,一塌糊塗,駱翹要送她去醫院,她卻拖着駱翹的手像個小孩一樣大哭大鬧,最後駱翹沒辦法,趁她睡着的時候打電話喊了醫院的同事。
幸好同事説陸塵埃只是感冒發燒,只不過比較棘手的是一直高燒不退。而陸塵埃又執拗地不願吃藥不願掛水。
同事搖頭説,翹,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的人求生意識強烈,就算得了大病也可以戰勝病魔多活幾年。但有的人如果一心求死,小小的感冒便可以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
同事走後,駱翹抱着燒得滿臉通紅的陸塵埃大哭了起來。
她説,陸塵埃,為了一個魏星沉你值得嗎!你他媽的以為整個世界都圍着魏星沉一個人轉的嗎!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都是白做的!
陸塵埃看着駱翹,捂着胸口,滿眼淚花,她説,翹,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駱翹拍着她的肩,陸塵埃,你別哭了,你一哭,我他媽的更想哭。
明明是你先哭的。
那還不是因為你不吃藥,燒得跟傻帽兒一樣。
駱翹,你説,沒了魏星沉,以後我還會幸福嗎?
當然會幸福!你那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追你的男人車載斗量!你忘了嗎,泡泡姐説給你備着大批青年才俊任你挑!就算沒了魏星沉,我賭你明天照樣歌舞昇平!
真的嗎?陸塵埃聽到駱翹的話破涕為笑。
真的真的,祖宗,把藥吃了吧。駱翹舒了口氣。
陸塵埃點了點頭,就着駱翹端的水,把藥塞嘴裏吞了下去。
你看,這世上能給你勇氣的只有閨密,就算你是一坨那啥,她也能大言不慚地把你誇得像朵彼岸花。
那幾天,陸塵埃一直在駱翹家住,駱翹説家裏網斷了,給她買碟看。
其實她知道,駱翹只是怕她看到什麼不高興,所以把網掐了。不過她還是特高興地跟駱翹報了幾部自己想看的韓劇和小説。
泡泡和陳爍一起來看過她,給她帶了很多好吃的。她覺得自己真像在駱翹家避難的難民,吃喝睡玩,不問世事。
泡泡一聽説了她跟魏星沉的事,當時就打開了自己的手機相冊,特妖孽地指着裏面各色男子照片説,來,閉上眼隨便挑一個吧!你的大事就包姐姐我身上了!
陸塵埃嚇得連連擺手,這些我都降不住!陳爍在旁邊笑得差點撒手人寰。
那幾天駱翹的電話特別多,還經常不在家,她問駱翹怎麼回事,駱翹説,她想讓她爸幫忙搞定莫天賜的事,但她爸搞不定,所以她跟她爸吵了起來。
可陸塵埃聽着駱翹的口氣和對話,又好像不是這麼簡單。
直到三天後,她高燒退了,跟駱翹一起出去吃飯,在車庫卻沒有看到駱翹那輛MINI。
她問駱翹怎麼沒見她的車,駱翹説借給一朋友開了。
她也沒在意,兩人打車到咖啡廳吃東西。上菜的間隙,她去了趟衞生間。
衞生間是所有秘密亂飛的發源地,但陸塵埃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聽到讓她恨不得抽自己耳光的秘密。
她正準備起身時,聽到外面進來的兩個女生幸災樂禍地議論。
嘿,你剛過來看到駱翹沒?
看到啦,都這樣了還敢出來吃飯。她現在不光在本市風光,還風光到全國了。
嘿,大小姐的膽量無人可及。不過説實話,平時都是大小姐教訓別人,看到大小姐被別人教訓也還挺爽的。嘿,你看到前幾天大小姐的車被人刮成什麼樣沒?
那又如何,反正她家裏有錢,大不了換一輛,不過她爹快被網民罵死了。
誰讓他女兒説話那麼牛,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不牛怎麼會被人砸車。呵呵。
話説回來了,她得罪了什麼人被人家這樣搞?
聽説是為了朋友,她那朋友是小三,插足艾而藍和她男友,艾而藍你知道的撒……
啊,真的假的?
噓!
兩個人的聲音在衞生間漸行漸遠,陸塵埃緩緩從衞生間走出來。
怪不得最近駱翹鮮少在家,泡泡跟陳爍又經常欲言又止,還有駱翹跟她父親的電話氣氛那麼詭異,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駱翹揹負了本該由自己揹負的流言蜚語!
她臉色鐵青地回到位子,駱翹看到她笑着招呼,快來,你的牛排來了。
她盯着駱翹,定定地問道,翹,你的車呢?
怎麼了?駱翹覺得她的眼神有些不正常,乾笑着掩飾道,不是跟你説了借給朋友了嗎?
借給什麼朋友了?什麼朋友會把你的車砸了?
誰告訴你的?駱翹大驚失色,卻依舊試圖掩飾,誰跟你開這麼大的玩笑,你別被人騙了,來,快吃東西,你都幾天沒好好吃一頓了!
駱翹!陸塵埃憤怒,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你不是經常跟我説出了什麼事要一起面對嗎?為什麼現在卻不告訴我實話!
駱翹看紙包不住火,終於收起嬉皮笑臉,放下刀叉,一本正經地看着她道,塵埃,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這麼擔心,我比你更難忍受委屈和侮辱,今天我受的,明天我一定會讓她連本帶利地還回來!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陸塵埃看着駱翹,眼淚忽然掉了下來,她説,你怎麼那麼傻!誰讓你像個愣頭青一樣跑上去替我擔!
哎呀,別哭,別哭啦,不是我要替你,是別人把我爆出去了!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不是天意嘛!駱翹拍着她的手,大大咧咧地安撫着她,快吃東西,吃飽了才能有力氣對抗賤人!
她看着駱翹不在乎的笑臉,又是一陣傷感。
陸塵埃覺得她自己這小半生,最大的一筆財富便是身邊有這樣一個不離不棄的朋友。
她跟駱翹吃完飯,走到餐廳門口,竟然碰到從樓上下來的魏星沉和艾而藍。
魏星沉仍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表情淡然,襯衫優雅。艾而藍戴着帽子和一副大墨鏡。
看到她跟駱翹,艾而藍很熱情地打招呼,塵埃,駱翹,你們也來吃飯?
那一刻,陸塵埃不得不敬佩艾而藍,幾個人的關係都成這樣了,她還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大家還在唸書時那樣親暱地打招呼。
駱翹冷哼一聲。艾而藍卻好像心情很好,並不介意。
她轉頭對陸塵埃歉意道,對不起,我真不知道因為我跟星沉的分手聲明會發生這麼多事,不過我已經跟公司洽談好了,後天我將召開新聞發佈會,將一切事情都公開。我會告訴大家,其實你是星沉的前女友,是他很愛過的人。並不是什麼第三者,如果算第三者,我才是後來的那個。
要擱以前,陸塵埃聽到艾而藍這句話,聽到她口中別有深意的“前女友”和“魏星沉愛過的人”,她一定會悲傷得恨不得立刻死掉。
特別是艾而藍剛説完這句話,伸手文靜地撫了撫劉海兒,陸塵埃看到她的無名指上光燦一閃,她手上戴着的正是那天自己丟給魏星沉的那枚閃閃發光的鑽戒。
她看了看向她炫耀的艾而藍,以及一旁沉默的魏星沉,忽然惡毒地笑了笑。
她也學艾而藍,故作親暱地上前拉着她的手,比親姐妹都親,語氣嬌媚道,哎呀,這次真的要麻煩你替我解圍了,説什麼前女友現女友,真是的,世上的感情本身就是我丟你撿。有些女人總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一點都不明白她想攀的高枝不過是別人不想下的台階,而男人呢,總以為找到了稱心合意的新歡,卻不知道他找的新歡不過是別人睡得想吐的舊愛。
艾而藍沒想到一直爽利的陸塵埃會來這一出,她再蠢也聽得出來陸塵埃語氣裏的諷刺,頓時臉色有些難堪。
倒是魏星沉,聽到陸塵埃的話,依舊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
駱翹心裏快笑翻了,她沒想到陸塵埃毒舌起來不輸於任何人。頓時她也想插上一腳,她剛剛也看到了艾而藍手上的戒指,為了附和陸塵埃,她立刻指着艾而藍手上的戒指大驚小怪,哎喲,塵埃,這不是你丟掉的戒指嗎!這感情果然是你丟我撿啊!
艾而藍被駱翹戳到痛處,立刻急了,為了扳回一城,她急中生智,忽然小鳥依人地朝魏星沉身上一靠,彷彿沒聽懂她們的話,害羞地衝魏星沉笑了笑説,你看,我就説塵埃大度,她怎麼會介意這枚戒指轉送給我呢!
轉頭又對陸塵埃半真半假地抱怨,沒辦法,要成家的人,也不在乎那麼多,想着能省則省。雖然這枚戒指是送你的,但戴在我手上大小剛好合適。所以,我也沒讓星沉再換。
啊!對了!艾而藍説着又拍了拍頭,你們看我這記性,我都忘了告訴你們了,塵埃,駱翹,我跟星沉打算結婚了!
結婚?駱翹驚呼。
對啊。艾而藍表現得一臉誠摯地看着她們,我們朋友這麼多年,你們一定不會吝嗇一句祝福給我們的,對吧?
如果一開始陸塵埃只是本着報復或好玩的心來面對這對人,那麼當她從艾而藍嘴裏聽到“結婚”那兩個字時,心內的震驚不亞於一場海嘯過境。
雖然她知道,她和魏星沉已毫無轉圜,毫無希望,但她還是無法迅速接受,那個幾天前還説非她不娶的人,這麼快就準備娶別人了。
她咬着嘴唇站在原地,轉頭看着眼睛深沉的魏星沉假笑道,這麼快就要結婚了啊?
一直沉默的魏星沉眸光終於投向了她,魏星沉看到陸塵埃的假笑,心裏猶如千萬把刀在扎,可是最後他還是定定地點了點頭。
在商言商,他已經和人簽訂了合約,沒有反悔的餘地。且,為了她,他也不會反悔。
那挺好的。陸塵埃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
艾而藍看着陸塵埃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心下一陣得意,於是她挽着魏星沉向前一步,再度向陸塵埃開口,不祝福我們一下嗎?
祝福?陸塵埃愣了一會兒,大大方方地道,好啊,祝福。不過,這句祝福我只送給魏星沉一個人。
説着,她轉頭看着魏星沉,忽然衝他嫵媚一笑,一字一頓道,魏星沉,你一定要記清我這句祝福啊,我祝你多年以後,死於心碎,因為——思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