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黎初遙七點準時被鬧鐘吵醒,因為今天不用準時去公司打卡,便沒有起身,又在牀上賴了一會兒才爬起來,去衞生間洗漱,清醒了一下。穿着酒店的浴衣用電吹風對着鏡子吹着頭髮,她看着鏡子裏的女人,一頭齊耳的短髮,濕漉漉地蓋在刀削一般的臉頰兩側,立體的五官,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眼神,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兒女人該有的柔和温婉。
真不知道這樣的她,到底有什麼值得別人喜歡的。她閉上眼睛,低下頭,將頭髮用力翻了翻,加快了吹乾的速度,沒一會兒,半長不短的頭髮已經被吹得半乾。
她放下電吹風,回到室內換好乾淨的職業西裝,然後從牀頭拿起手機,一邊往門口走一邊開機,手機沒幾秒就打開了,在她將手按在房門把手上的時候,手機發出一連串的短信聲,她微微揚起嘴角,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小小的得意。
她站在門口打開手機短信,居然連着幾條都是垃圾廣告,一條是北京市歡迎您的到來。一條是10086發的,還有幾條是售樓垃圾廣告。
黎初遙一眼掃過去,默默地咬牙,用力地將短信箱裏的所有短信都清空了!
她將手機緊緊地攥在手裏,猛地拉開門,卻沒想到,一道黑影忽然撲了進來,直接將她推得往裏倒退了好幾步,她差點兒尖叫出聲,並因為承受不住那黑影的重量跌倒,還好那人拽了她一把,將她的身子穩住。可還沒等她抬起頭來,看清來人,就聽見那人用腳猛地將門踢得關上。
“你……”黎初遙剛要開口責問他,就感覺身子被人猛地往旁邊一甩,撞到了牆上,那人迅速欺身過來,雙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緊緊地按在了牆上!
黎初遙感覺到他的力量,大得讓她在撞到牆上的時候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她心裏驚慌無比,可從小就不服輸的性格,讓她猛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壓着她的人!
可沒想到,當她看到那人的時候驚訝得好一會兒沒能發出聲音,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問:“初晨?”
眼前的男人和平時那温和如玉的初晨很不一樣,他整個人都糟糕透了,平時柔順服帖的頭髮糾結在一起,雜亂無章地翹着。那雙像是能溢出清泉一般的漂亮眼睛裏佈滿了血絲和黑暗,那漂亮得讓人心暖又驚豔的笑容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讓她覺得有些可怕的憤怒與狂躁。
“你……你怎麼了?”黎初遙漸漸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在這裏?”
黎初晨一句話也不説,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死死盯着她,眼神瘋狂而又偏執。他緊緊按在她肩膀上的雙手似乎又用力了一些,她能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力量,和那微微顫抖的幅度。
“初晨?”黎初遙微微掙扎了一下,卻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按住了!他一動也不許她動,就像盯上了獵物的豺狼,絕不允許自己的獵物跑掉一般!
這樣的初晨讓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在黎初遙的印象裏,他一直是一個特別温柔、內斂,甚至有些羞澀的少年。他不會用這樣鋭利的眼神盯着她,不會這樣一言不發地用可怕的氣場考驗她,更不會用絕對的力量壓制着她!
這究竟是誰?真的是初晨嗎?
“你到底怎麼了?”黎初遙忍不住了,皺着眉頭驚慌地掙扎了起來,“你先放開我。”
她剛剛掙開一些,又被他壓了回去,剛逃脱一些又被他拉了回去!他似乎對她的掙扎不聞不問,整個人冰冷偏執得像是一個陌生人。
黎初遙抬頭盯着黎初晨,發現他真的很不對勁,眼神黑暗空洞,面容憔悴蒼白。她放棄掙扎,忍着肩膀上被他用力按住的疼痛,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胸口,輕聲地問:“你怎麼了?你別這樣,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説好嗎?”
黎初晨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更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總是習慣性地壓抑着自己,渴望的也好,討厭的也好,他從來不會跟人説出來。他就是這樣,看似很温和,其實在心裏築起了高高的圍牆,那圍牆裏,只有一個在他小時候,不小心走進來的人。
自進來後,就和他的心被緊緊圈在一起生長了,連着經脈、血液,再也放不出去了。
黎初遙温柔的聲音、輕柔的撫摸,似乎讓他從緊繃的情緒裏拔出來一點兒,他的眼神微微一閃,緊緊地咬着嘴唇,佈滿血絲的雙眼看着黎初遙,像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一般,用特別委屈的聲音説:“你又想丟下我對不對?”
“什麼?”黎初遙有些不解。
“爸爸都跟我説了,説是他讓你走的,讓你和我分開,讓你不許再聯絡我!讓你丟下我!離開我!你答應了對不對?你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收拾包袱走得那麼快!你又想丟下我對不對?”黎初晨激動地低吼着問。
黎初晨的眼裏滿是被刺傷的疼痛,他緊緊皺起的眉頭暴露了他有多在乎。他已經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給她了,卻還是一點兒回應都沒有感覺到,真的不喜歡我嗎?黎初晨心裏湧上一股酸澀,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他甚至像個乞丐一樣,可憐兮兮地開口問道:“黎初遙,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一絲絲喜歡我嗎?還是把我當成你的弟弟,可憐我、敷衍我,對嗎?”黎初晨有些憤怒了。
黎初遙看着這樣的初晨,心痛得連忙想解釋,可嘴笨的她又不知道從哪一句説好:“不是的……”
“夠了!”黎初晨打斷她,忽然一掃剛才的頹廢,特別蠻橫地低下頭道,“我告訴你,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你也別想甩開我!我不會讓你再拋棄我的!黎初遙你別想跑,你跑到哪裏我就追到哪裏!我這輩子就算綁着你!捆着你!也要和你在一起!”黎初晨特別霸道地低下頭,用額頭使勁兒地頂着黎初遙的額頭,深邃的雙眸緊緊望進她的眼睛,一臉嚴肅認真,甚至帶着些兇狠的表情,和平日的他那麼截然不同。
可是就是這樣的黎初晨,讓黎初遙心裏忍不住甜得想要笑出來。她抿了抿嘴唇,卻壓不住從心底泛出來的蜜意。她一直知道自己對於這個人來説,是很重要的存在,是不可代替的存在。可是每次他這樣讓她深深體會到的時候,還是能震撼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她忽然抬手,圈住黎初晨的脖子,往下用力一拉,抬頭輕輕地在他乾燥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有些調皮地眨眼説:“哦,知道了。”
黎初晨愣住了,他沒想到黎初遙會是這樣的反應,他以為她會激烈反抗,或者對他冷言冷語,或者會苦口婆心地勸他,可就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輕鬆地親親他,然後滿臉笑意地和他説:知道了。
“你……”黎初晨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點兒,鉗制黎初遙的力道也鬆開了一些。
黎初遙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頰説:“我沒有跑啊,我只是跟老闆出趟差而已。”
“真的?”黎初晨有點兒不相信。
黎初遙皺着眉頭説:“當然是真的,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
“短信?我沒收到。”黎初晨放開黎初遙,掏出口袋裏的手機翻看着。
黎初遙也盯着他的手機看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沒自己的短信,抓了抓臉頰説:“可能是急着登機,沒發出去吧。可是你也沒打電話找我啊。”
黎初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神色疲憊地説:“我以為你走了,查到你的手機信號在北京,就開車過來找你了。”
昨天晚上他回到家裏,看到黎初遙的衣櫃幾乎空了,然後父親又和他説:“初遙終於想明白了,你們兩個早點兒分開比較好。”
這一句話直接把他嚇住了,原來父親早就知道他們的事,而且還找黎初遙談過一次,怪不得黎初遙過年的時候忽然又縮回原地了!難道她又要丟下他再走一次嗎?
黎初晨當時就慌了,瘋了一樣跑出家,回到公司用電腦查了很久以前植入在黎初遙手機中的定位軟件,是的……其實他總是怕黎初遙丟下他,所以,他總是給她買最新款的手機,然後偷偷在手機裏植入定位軟件。
他知道自己卑鄙、變態,可是沒辦法,他真的離不開她啊。
從定位軟件上知道黎初遙的地址後,黎初晨不敢打草驚蛇,借了朋友的車,連夜開到北京,就為了在她今早退房前堵到她。
“你開車來的?你是不是瘋了,從家裏開車到北京高速上最少也要走十個小時啊!”黎初遙心疼急了,連忙拉着黎初晨往房間裏面走,把他按在牀上坐下,“你的腿吃得消嗎?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還好,沒事。”黎初晨身子一沾到柔軟的牀,才知道自己有多累,整個人都僵直又痠疼,特別是腰腿的位置,痠痛的感覺更加明顯,可是明明這麼疼、這麼累,但看到黎初遙那擔心的樣子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且,知道她並沒有想要拋下自己,心裏的害怕與擔憂都不見了,身體輕得似乎連一絲疲憊都感覺不到了。
“你這傢伙,腦子真是壞了,大晚上進京高速上多少貨車啊!要是出了危險怎麼辦?”黎初遙説着説着都有些害怕起來。
黎初晨見她擔心得眼睛都紅了,心裏開心了起來,疲憊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温和的笑容。他抬手用力抱住了黎初遙,用輕柔而又堅定的聲音回答:“我沒想這些問題,我只要一想到如果我慢一點兒,可能就找不到你了,就會忍不住開得再快點兒,再快點兒,直到把油門踩到底。”
“你瘋了!下次不許這樣了,出事了怎麼辦!”黎初遙急了,語氣還是很兇,可聲音裏的焦急和關心一點兒也藏不住。
“只要你不要這樣忽然消失不見了,我就不會這樣滿世界瘋狂找你。”黎初晨用力地深吸一口氣,聞着黎初遙身上熟悉的味道,安心地閉上眼睛。
“傻瓜。”黎初遙忍不住回抱他,輕聲道,“我以前不是説過嗎?再也不會拋下你走了。”
“你説過嗎?”黎初晨聲音很輕,很疲憊。
“當然啦。”黎初遙用力點頭,“六年前你住院的時候。”
“是嗎?我居然記不得了……”黎初晨説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太累了,就這樣坐着,雙手緊緊抱着黎初遙的腰,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呼吸平緩地睡着了。
黎初遙見他安靜了,也不再説話,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等他睡熟了,才將他的雙手拿開,輕輕把他放倒在牀上躺好,然後彎下身,為他脱了鞋襪。看着他穿着厚厚的棉服怕他睡得不舒服,便上前幫他把外套也脱了,脱到衣袖的時候,發現他手腕上有一根紅繩編織的手環,手環上有一塊小小的金色的塑料片護身符。護身符已經很舊了,那是很多寺廟裏隨處可見的東西,價值低廉到掉在地上也沒人撿,他卻像寶貝一樣掛在手腕上。
只因為這是她送的……
黎初遙特別心酸地笑了一下,心裏又甜蜜又難過。她在黑暗中,輕輕地抬手,温柔地撫上黎初晨的臉頰,細細地描繪着他臉上的輪廓,忍不住嘆息道:“傻瓜,很久以前我不就説過嗎?我再也不會丟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