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摁門鈴的時候,是溫母開的門。
他把手上一個小包裹塞到溫母懷裡,心急火燎:“那啥,媽,你先看會兒娃哈哈,我和阿衡回去整房子,全是灰,嗆死人。”
然後,一陣風似的沒了人影。
溫母呆滯,手上的觸感太軟,低頭,大眼睛,很大很大的眼睛,咯咯笑,口水,天使般的小臉。
三秒後老太太反應過來,中氣十足地對著隔壁的隔壁大罵:“溫衡、言希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這是我外孫不是布娃娃,小兔崽子!”
阿衡窘。
言希窘。
晚上,言先生攜言太太到岳母家蹭飯,被老太太罵了個臭頭:“我是看出來了,你們想虐待我孫子是不是?看看孩子,抱著奶瓶比看見你倆都親,你們平常是怎麼餓他的,啊?”
言希看兒子抱著奶瓶咕咚咕咚地喝著,像餓死鬼投胎,撇嘴:“誰餓他了,也不看看他那嘴小得還不如櫻桃大,每次我媳婦兒喂他奶,個死孩子,都嗆得死去活來。”
阿衡摸鼻子,也覺得冤枉:“媽,這不能怪我,您孫子不知道飢飽,胃口好,我一天喂他八遍。”
言希點頭,伸出食指去戳兒子的臉頰,卻被岳母一巴掌拍了下去。老太太說:“就沒見過你們這麼不著調的爹媽,這幸虧是被法國攆回來了,要再待幾個月,我的小寶貝兒還不被你們給折騰死。”
老太太抱著外孫心疼,哎喲小寶貝兒小心肝兒,笑得一臉慈祥,親都親不夠。
思莞抖雞皮疙瘩:“媽,你也不嫌自個兒說話膩味人。”
思爾卻瞪大眼睛:“滾邊兒,我外甥,我侄兒,我媽愛怎麼親就怎麼親,你留著工夫相親去。”
思莞鬱卒,拉著阿衡的手,淚汪汪:“妹妹妹妹,我在家越來越沒地位了,你可算回來了,他們都欺負我。”
阿衡笑得溫和,她說:“哥哥哥哥,怕什麼,你不是想要女朋友嗎?明兒我上班,到醫院給你物色幾個白衣天使。”
阿衡拿到了Edward的介紹信和董事會的任職書,以後在北京N.T.S醫學研究分所任職,擔任耳鼻喉科的組長,每一季要去法國彙報一次工作。
思莞滴冷汗,訕訕地開口:“不用不用,維持現狀,現狀……”
思爾這廂牙都快咬碎了,冷哼一聲,不說話。
言希抱著兒子,彎了眼睛,開口說:“媽,爺爺,我們先回家。”
溫老本來一直在另一組沙發上,雖然逗著鳥,但一天偷瞄了言小寶寶幾百眼。聽說重孫要離開,想留,看看孫婿又抹不開面子,輕輕咳了咳。
阿衡知道溫老一直對言希心存芥蒂,從言希懷中抱過孩子,蹲在爺爺沙發下,輕輕地笑了:“小乖,親老爺爺一下,我們明天見。”
她抱著小傢伙輕輕地在爺爺臉上,印了個大大的口水印,叱吒半生的溫老臉紅了,僵硬了,然後笑了,帶著皺紋的手輕輕摸了摸言小寶寶的腦袋。
大眼娃娃啊啊叫,在媽媽懷裡蹬著小胖腿,對著老爺爺睜大眼睛,小手抓住白鬍子,咯咯地笑了。
思莞偷看言希,言希望著他彎了眉,呼嚕著他的頭:“思莞,你都多大了呀多大了。”
思莞笑:“妹夫,快喊哥,快。”
言希白眼,左手抱著阿衡,右手裹著兒子:“這裡有瘋子,快回家!”
外面,星斗滿天。
溫母看著女兒女婿的背影,笑著笑著,忽然就掉眼淚了。
思爾詫異:“媽媽,你怎麼了?”
溫媽媽說:“我看過阿衡從這裡走過,也看到過小希,他們總是獨自走過,每一次都讓我很擔心。這是第一次,我看著他們,察覺到幸福。”
她唸叨著自己老了,轉身卻抓起電話,嘆氣了,只剩下釋懷,她說:“老嫂子,來B市定居吧。阿衡已經有了孩子,咱們一起看著他長大。”
言小寶寶眼很大,言小寶寶嘴很小,言小寶寶是個囧寶寶。
五個月的時候,辛達夷抱著言小寶寶,咧著嘴逢人就說:“這我侄兒,怎麼樣怎麼樣漂亮吧,哈哈?”
眾人壞笑,你侄兒長這麼漂亮你怎麼長成這樣?
達夷覺得時間真短,一下子回到二十六年前,他說:“我這輩子名聲算是栽你跟你美人兒爹手裡了。”
言小寶寶假惺惺,抱著叔叔的臉啃了兩口,好心安慰。
六個月的時候言小寶寶學會了說話,啊啊啊,任何要求,都是一個字“啊”,吃奶啊,尿尿啊,跟爸爸搶媽媽也啊。寶寶爸咬毛巾被,這是我媳婦兒,滾回你嬰兒房去!
寶寶窩媽媽懷裡咩奶,大眼睛撇撇,啊啊,經過作者翻譯,應該是你滾。
寶寶媽說了:“言希,你今年是不是才三歲?”
寶寶爸繼續咬被,眨巴大眼睛:“媳婦兒,你當我三歲好了,只要能讓我睡你懷裡。”
寶寶吐奶頭轉小腦袋,轉啊轉,看爸爸,小手抓著毛巾被淚汪汪:“啊。”
“會啊了不起啊,我也會,啊啊啊啊,每次都裝可憐,老婆婆婆,表相信他,這死孩子,最會裝。”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嘁,我也會。”
言小寶寶楚楚可憐狀,大眼睛望著爸爸。
寶寶爸也楚楚可憐狀,大眼睛望著寶寶媽。
寶寶媽無語,自個兒睡中間,左手摟著兒子,右手摟著寶寶爸。
半分鐘後,寶寶爸顫抖,寶寶媽拒絕顫抖。一分鐘後,寶寶爸卷著被連同寶寶媽一起顫抖。
寶寶眨著大眼睛,吸手指,迷茫……
爸爸呢……
媽媽呢……
在哪裡在哪裡……
言小寶寶七個月的時候,阿衡收到了來自巴黎的信函。
法國油畫大賽,言希精心準備的Mother獲得了唯一的金獎,邀請函上印著的宣傳語是:他溫柔的妻子。
從未有這樣的視野,以一個丈夫的角度,如此詮釋自己的妻子。
Mother。
邀請函的右下角對應著Mother的獲獎詞:The love beyond your imagination.
一夜成名,為愛而生。
阿衡望著不遠處她的丈夫。他卻只是低著頭,耐心無比地喂著兒子吃米粉。
言寶寶八個月的時候,看著電視上的廣播體操,在他爹懷裡無比正直地跟著電視上的小朋友,穿著開襠褲蹦得歡快。
言希的畫作自從獲獎後被炒到一幅百萬,家裡有了些錢,言先生殘念,想起以前壯烈犧牲的法拉利,又買了一輛。
阿衡在巴黎彙報工作時,顧飛白和杜清的婚禮邀請函寄到家裡。
阿衡寢室大姐三姐四姐連同小五強烈要求看外甥,阿衡讓言希帶著寶寶開車去,她下飛機直接趕婚禮。
會場賓客雲集,江南名流悉數到場。
言希抱著言小寶寶到達會場的時候阿衡還沒來。
小五眼睛亮了,站凳子上直接招手,激凸:“妹夫妹夫,這兒這兒,快快快!”
滿場哪有這廝嗓門高,一時間大家鴉雀無聲,看著大廳入口。
言希黑線。
娃哈哈剛睡醒,抱著爸爸的脖子,穿著揹帶褲,大眼睛轉來轉去。
顧飛白一身白色西裝,看著言希和他手中抱著的孩子,微微失神。
杜清一襲婚紗,走了過去,輕輕撫摩了小傢伙的頭髮,笑了:“妹夫,我六妹呢?”
言希:“啊,哦,阿衡還沒下飛機,大概還要一小會兒。”
言小寶寶看著香噴噴的新娘子,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杜清有些訕訕。
小五從座位上飛奔而來,從言希手上搶過娃哈哈:“哎喲,我的寶貝兒,你怎麼長這麼好看?比你爸都好看。哈哈,喊姨媽,姨媽。”
娃哈哈嘟嘟小嘴,然後碰碰他五姨的臉,笑了,呵呵的。
席中老一輩的言黨早認出言希,尷尬,到底是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
小一輩的眼睛亮了,瞄著言希竊竊私語,是DJ Yan嗎?是他嗎?
剩下些人略微凝視,卻忽而笑了,是Mother的作者——言希。
這一輩子,誰還非得仗著誰出名?
阿衡的恩師李先生戴著老花鏡走了過來,端詳言希半天,才笑了:“我知道你。”
言希深深地鞠了個躬:“先生,我也知道您,謝謝您對我妻子的愛護。”
李先生淡淡地笑了,看了看顧飛白,溫和地對著言希開口:“我一生的得意門生唯有飛白和阿衡,你好福氣,一定要珍惜。”
顧飛白望向言希,嘴唇動了動,目光定到杜清身上,卻說不出話。
廳外有清晰的跑步聲,門被推開,是還沒來得及換掉白大褂,眉眼如畫的阿衡。
她擦了擦汗,微微地笑了:“還好,沒有遲到。”
娃哈哈看見媽媽,伸著小手啊啊叫。阿衡從小五懷中抱過娃哈哈,眼睛溫柔,略帶歉意地對著顧飛白開口:“顧師兄,你和嫂子的婚禮我來得急,沒有帶禮物,過幾天補上行嗎?”
言希在家接到請帖時已經是婚禮的前一天,夫妻倆除了隨分子掏錢,沒有時間準備禮物。
顧飛白看著她淡淡地開口:“沒關係,我聽說言希的畫千金難求,現場畫一幅當賀禮怎麼樣?”
言希挑眉,含笑:“畫畫嗎?畫畫估計不成,我擅長油畫。”
油畫要耗費一些時間。
顧飛白搖頭,表情冷淡:“那麼字呢?我訂婚時阿衡送過一幅字,你再送一幅呼應也很好。”
顧飛白的字一向寫得好,當年覺得與阿衡有些志同道合的地方似乎也就只剩下字了。
杜清的臉色益發難看。
言希寵溺地看著阿衡:“言太太,拿你的和我呼應,我的名聲可算是沒了。”
阿衡臉色微紅,裝作沒聽見。
細長的手指執起毛筆,言先生輕輕地笑了,他說:“顧飛白,今天是為了我媳婦兒的筆墨孤單,不然,你怎麼配得上我的字?”
風雲際會,濃翠揮毫。
一副對聯。
“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溫言不羨仙。”
2008年秋。
阿衡、言希回到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