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仁出發去美國,黎璃被母親拖著到虹橋機場送行。她痛恨柳千仁,但那些夾在參考書中的刻紙讓人無法忽略,說不清楚對他到底抱有何種感覺,黎璃當起了鴕鳥。
千仁在家整理行裝,把考進大學之前的書都賣掉了,她看到自己還給他的參考書也在其中。黎璃的心猛然悸動了一下,持續的痛了幾秒鐘。
他離開前一夜,黎璃從市場調查公司打工回家,在樓下看到柳千仁寂寞地抽著煙。
距離十米,她停下腳步。夏日燠熱的夜晚,無風之夜,她彷彿是從粘稠的水裡出來,全身上下都粘乎乎的,一心想著趕快上樓洗澡。
柳千仁手指間一星微芒,在夜幕裡橘紅色輕輕躍動,有一絲迷離的孤寂。
他和她,隔著十米互相凝望,最終無話可說。黎璃轉身上樓,而他繼續在樓下抽菸。她在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恍恍惚惚想起柳家父子都不抽菸。
搖搖頭,把怪異感覺甩到腦後。黎璃拍拍臉命令自己清醒,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在意柳千仁。
在機場黎璃頭一次看到柳千仁的母親,一個氣質高貴的美麗女子。據說兒子像媽,從他的外表也能推測其母必定是個美人。她不但外表出色,聲音也極為動聽,說話語調慢悠悠的,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風範。黎璃客觀公正的評價:不管從哪方面看,還是柳千仁的母親和柳之賢比較般配。
許是這並非她一個人的感想,黎璃發現自己母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然後柳之賢仿似無意握住了黎美晴的手。握得很緊,讓旁觀者也莫名放下了心。
她從以前就搞不懂柳之賢是愛上母親的哪一點,身為黎美晴的女兒竟然荒謬地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但看到這一幕黎璃釋然了。柳千仁也看到了,嘴角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他沒有和黎璃告別,只是隔著送行的親人望了她一眼。這一瞥太快,黎璃根本抓不住他眼底的情緒。
波音747升上高空,柳千仁離開這個城市。她望著頭頂掠過的銀色飛機,彷彿一隻展翅飛翔的巨鳥。
離別了,還會不會回來?
九月開學,黎璃大學三年級。裴尚軒在暑假裡請她出去吃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黎璃。並不是那天在茶坊看到的漂亮女孩,他又換了一個。
她記得有一年四月,在櫻花盛開的季節裡,裴尚軒拍著她的肩膀霸道地說:“黎璃,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喜歡。”
黎璃含蓄地微笑,有禮貌地和他的女友寒暄聊天,心裡頗為嘲諷地想:他喜歡的人太多,她來不及跟上他的速度。
也許他早已忘記這句話,而她卻記著每一個瞬間,不管是幸福的還是心碎的。
二零零五年,柳千仁狠狠揍了裴尚軒一拳,輕蔑地評價:“我喜歡的人,你也要喜歡。這是我聽過最殘忍的話。”
裴尚軒的嘴角流血了,眼前浮起黎璃嘴唇上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他浪費了太多時間,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決心收回他愛她的權利。
在一九九七年,裴尚軒摟著黎璃的肩膀介紹給自己的女友:“黎璃,我的死黨。”
女孩名叫岑雯雯,有一雙動人的眼睛。不止清澈明亮,視力更是好的出奇,2.0。黎璃戴著隱形眼鏡,還沒她看得清楚。
她拉著黎璃的手,咯咯笑著說:“尚軒經常提起你,百聞不如一見啊。”
什麼意思?黎璃不動聲色打量對方,岑雯雯笑容甜美,說話語速很快,經常跳躍性思維。上一個話題還沒結束,她已迫不及待轉了另一個。
黎璃對這個女孩討厭不起來,他以前的女朋友中不乏矯揉造作或趾高氣揚者,難得碰到這樣爽朗大方的。趁著她去洗手間,黎璃斜睨著裴尚軒,雲淡風清道:“笨蛋,就選她吧。”
他一味笑,不置可否。岑雯雯從洗手間回來,他們跳過了這個話題。
離開紅茶坊,一行三人去吃火鍋。熱氣騰騰的酸菜魚頭鍋底端上來,他涮得第一筷羊肉挾給了自己女友,無端讓黎璃聯想到很多年以前小舅舅挾給嚴麗明的雞翅膀。
“丫頭,不用客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勾起嘴角,酷酷地說。
這就是女朋友和死黨的區別。
裴尚軒和岑雯雯旁若無人舉止親密,她坐在他們對面,喝冰凍過的可樂。冰冷的液體滑下嚥喉,似乎同時也滑過了心臟。這頓火鍋吃得她全身冰冷,黎璃仍舊不開心,因為他喜歡的始終不是她。
“你很喜歡她?”晚上黎璃在家和裴尚軒通電話。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撥打了電話,沒想到他居然在家。
裴尚軒躺在床上,握著聽筒仰望天花板,嘴角挑起淡漠的笑。他曾經很喜歡一個人,那時少年意氣,以為喜歡二字就是天下最大的理由,結果卻發現是生生的諷刺。現在,喜歡只是電影平淡的開場白,為了更進一步的接吻或是做愛。
他用手指卷著電話線,忽而收緊忽而鬆開,好像這是一個有趣的遊戲。黎璃又問了一次,他淡淡“嗯”了一句,輕輕鬆鬆回道:“是啊,很喜歡她。你剛剛不也勸我就選她嗎?”他調侃著,半真半假。
隔著電話線聽到這把扣人心絃的性感低音,她亦能猜到此刻他的表情——好看的嘴角勾起淺淡的笑痕,不著痕跡的溫柔。她一直看到,一直以為自己就算不是他喜歡的人,至少能獨享一點點寵溺。可是他會寵愛另一個人,如同當日小舅舅轉向清麗女子的筷子,把短暫的幸福帶走了。黎璃不切實際的幻想被撕扯成碎片,殘破到無法再拼湊完整。她沉默著,呼吸綿長。
清醒吧,黎璃!她對自己說:你不能對他說喜歡,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背叛?
暗戀,從開始就並非公平的遊戲。
“黎璃,你有沒有喜歡的人?”裴尚軒接著問。
她低聲笑起來,很快回答了他,用得是否定句。
過去的歲月裡,黎璃真切喜歡著裴尚軒,只不過她已相信這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黎璃在大學三年級正兒八經加入了學校的書法社團,同樣是被汪曉峰拖著去的。裴尚軒有一點沒看錯,想要她主動擴大交際圈,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黎璃骨子裡是個被動的悲觀主義者,再加上從小到大強迫自己凡事都要抱持無所謂的心態,隨著年歲漸長竟被人誤解為高傲,不屑與人親近。
她的朋友的確不多,屈指可數加起來總共四個,連一隻手的五個指頭都用不足。除了汪曉峰是她無意中結識,另外諸如裴尚軒、李君、曹雪梅都是她的同班同學,而且皆是從同桌逐漸演變為朋友。
汪曉峰聽她說完自己得到的特殊優待,摸著下巴退後一步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搖著頭嘆息:“黎璃,你太孤僻了。”他說的話,和裴尚軒一樣。
“孤僻?那你怎麼會和我做朋友。”黎璃斬釘截鐵反駁他的論斷,不滿他的批評和裴尚軒如出一轍。
“那是上帝派我來拯救你。”他笑嘻嘻回答,隔了幾天就把她拉去了書法社團。
黎璃中學時參加過書法興趣小組,小組長是裴尚軒,當年他的行書拿到過區裡青少年書法大賽三等獎,這是他沒什麼亮點的讀書生涯中唯一值得誇耀的榮譽。黎璃忘了自己當年練書法的理由,反正絕對不是為了把字寫得好看些。
書法社人數不多,練字的同時也是練心境。不過裴尚軒是例外,他練歸練,性子照舊毛毛躁躁。
“帶女朋友來參觀?”書法社社長邱子安微笑著調侃汪曉峰。黎璃認識這個人,號稱德語系才子,年年拿一等獎學金的天才。
“我兄弟。”汪曉峰勾著黎璃的脖子,一臉忙不迭撇清的樣子。“不要隨便亂說,我的行情會看跌的。”
“你有行情嗎?我怎麼不知道。”黎璃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的胸口,轉向邱子安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黎璃,想加入書法社。”拗不過汪曉峰軟磨硬泡,她答應加入社團,於是打起精神展現出“積極向上”的風貌。
邱子安說著“歡迎歡迎”,側過身把黎璃介紹給身後安靜練字的其他社員。“社團人不多,大家都用綽號稱呼彼此,不用拘束。”他指著第一排憨厚敦實的男生說道,“你叫他黃庭堅好了,他一直在練老黃的字。那位美女是褚遂良,她旁邊的帥哥叫顏真卿……”他一個個介紹過去,黎璃含蓄地微笑致意。末了,邱子安忽然轉向她問:“黎璃,你平時習哪一本字帖?”
她一怔,尷尬地笑笑實話實說:“我初中練過書法,很久沒碰毛筆了。”
“換言之,你並不是書法愛好者?”斯文男子皺了皺眉,態度稍許冷淡了幾分。黎璃不明白他為何變臉,疑惑地瞥了眼汪曉峰。
汪曉峰趕緊上前,搶著發言:“老大,愛好需要時間培養。我們不能學清政府閉關自守,把有興趣的人拒之門外,大家同意不同意?”黎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參加社團而已,難道還有資格認定不成?
去福州路周虎臣筆墨莊買了文房四寶和字帖,黎璃向汪曉峰抱怨書法社團門檻太高,怪不得人丁稀少,一邊哼哼唧唧要他負責買單。
“要不是因為你,我有空不如看小說。”她拿著一本歐陽洵的《九成宮》字帖,邊走邊翻看。邱子安冷冰冰建議她這樣毫無基礎的人先從楷書練起,儘管覺得這位才子行為怪異,但畢竟他是專家,黎璃心不甘情不願接受。
“有原因的。”汪曉峰抱著宣紙,聳了聳肩。“以前書法社成員很多,一大半是衝著老大來的。你沒見到那個場面,每次社團活動,個個都吵著要老大看自己的字,所以後來徹底減了一次員。”
她咬著唇想了半天,仍想不起邱子安長什麼模樣。不過聽說她加入了書法社團,曹雪梅倒是由衷羨慕她能時常與學校裡為數不多的帥哥做親密接觸了,聽得黎璃當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黎璃喜歡看帥哥,但多數情況是看過就忘,記不真切。她唯一記得深刻的容顏,是裴尚軒的臉。
裴尚軒有一陣子沒見到黎璃了,打電話到寢室也找不到人,說是有社團活動。連著兩三次聽到同樣的理由,急性子的他想當然認為黎璃在迴避自己。
最後一次與黎璃見面還是她剛開學的時候,和岑雯雯一起吃火鍋。裴尚軒努力回想,確認自己並沒有地方得罪了她。
他不高興了,來到上外打算找她當面問清楚。潛意識裡,裴尚軒面對黎璃時有著自卑。畢竟她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天之驕女,而自己什麼都不是。
黎璃考進大學,他覺得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了。以前對於她說的話他就似懂非懂;現在變本加厲了,她偶爾蹦出一兩句英文,或是興致勃勃談起自己看完的名著、哲學書,他更是隻有翻白眼望天的份。
裴尚軒擔心有一天黎璃會與自己疏遠,友情這玩意兒說起來相當脆弱,隔上一年半載不聯絡,自然而然就淡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在分離的兩年中,黎璃並沒有改變。後來他恍然大悟原來裴尚軒是個很自私的男人,執意不放開黎璃的手,美其名曰是為她取暖,實際上真正得到溫暖的卻是自己。
他在四號樓外打電話到黎璃寢室,她白天剛獻完血,正有氣無力躺在床上。外婆在世時常說她氣血不足,黎璃便一直以為自己有輕微的貧血輪不上獻血,結果檢查下來她各項指標一切正常。一下子少了兩百CC的血,黎璃回到寢室睡了整整一下午。
“黎璃,電話。”對面下鋪的張玉琴是寢室裡唯一因體重不達標而不用獻血的人,主動承擔起打飯、接電話之類的服務性瑣事。
黎璃把頭埋在被子裡,懶洋洋不想動。“說我不在。”
“是裴尚軒,找過你好幾次了。”全寢室都知道黎璃和裴尚軒是鐵桿兄弟,以前還拿他倆開過玩笑,但看看沒什麼進展,遂認可了他們僅限於死黨關係這一說辭。
曹雪梅就曾對黎璃說過:“你們好奇怪哦,感情這麼好,乾脆在一起算了。”黎璃當時正在喝水,被嗆到了。
在一起,這並非某個人單方面就能決定的事。世上最無奈的感情莫過於你愛一個人,而他喜歡著別人,你們的時間總也對不上。
十五年,她淡然從容看著自己漫長的暗戀,猶如在空空的舞臺上獨舞,無人喝彩。黎璃不在意有沒有觀眾,她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喜歡了一個人。
聽到是裴尚軒找自己,黎璃掀開被子下床,慢吞吞過去接起了電話。話筒裡傳來他冷嘲熱諷的聲音,譏笑她才幾天沒見怎麼就和政府官員似的平日裡見也見不到。
她昏昏沉沉,腦海裡轉著一個念頭:這傢伙,是來挑釁的?“裴尚軒,我沒力氣和你繞彎子,我哪裡得罪你就直說吧。”這麼多年她也摸清了他的脾氣,直來直去喜怒皆形於色,說白了就是沒半分心機不懂掩飾。若是哪天口氣很衝,那一定是心裡窩著火。
裴尚軒一時語塞,恍然覺得自己氣勢洶洶跑過來太沖動了。黎璃有她自己的生活,忙不忙也是自個兒的事,要他操這份閒心幹嗎?他琢磨了幾秒鐘,推測自己肯定是不放心她一聲不吭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才會特意過來探望。
這番心思,他偷偷摸摸藏在心裡,怕說出來會被她恥笑。頓了頓,語氣稍顯和緩:“我想找你一起吃飯,你每次都不在,我很鬱悶。”
“吃飯,找你女朋友去。”黎璃靠著牆,沒好氣地說下去,“那個叫,叫什麼岑雯雯的?”
裴尚軒霎時靜默,不一會兒氣急敗壞地大吼:“黎璃,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失戀了,你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失戀?黎璃挺直身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最後一次見面,裴尚軒和岑雯雯你儂我儂如膠似漆的樣子還讓她暗自傷懷了幾天。怎麼才幾星期過去,這就分手了?是她太保守,還是愛情逐漸淪落成了快速消費品?
“沒聽你提過。”她不好意思地想:其實我挺高興。嘴上恪守著朋友的本分盡力安慰:“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說著,黎璃臉上的表情微帶了苦澀。真是沒有說服力的句子!
“得了吧得了吧,這話聽著就假惺惺的。”裴尚軒純粹為了緩和氣氛,卻無意中說到了黎璃的心事。她默然不語,反省自己前一刻的幸災樂禍。
她不說話,讓他誤以為在生氣,心裡邊抱怨著她氣量變小了,一邊開口打破沉默:“丫頭,我現在你寢室樓外,請你吃飯。”停了兩秒鐘,像是回想起了往事,“今天帶著錢,你放心‘三光’吧。”
黎璃出現時,相比平時略微蒼白的臉色讓裴尚軒嚇了一跳,直覺她生病了。抬起手探她的前額,確實溫度偏高。
“病了?”裴尚軒慶幸還好自己想到來看她,這丫頭都不懂好好照顧自己。
她搖搖頭,擰了擰臉頰像是要擰出一點紅潤來。出門之前照了照鏡子整理亂翹的頭髮,她知道自己此刻臉色很差。“獻血,沒什麼大不了。”她輕描淡寫道。
“什麼叫‘沒設麼大不了’!”聽她淡然自若的口吻,裴尚軒不滿意了。一年前七浦路街道宣傳辦的阿姨動員他們這群個體業主積極參加義務獻血,他一衝動就去了,結果母親心疼得要命,又是老母雞又是黑魚湯的補了一個月。那段日子他曾對黎璃笑言,說自己就和女人坐月子似的。
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他急不可待囑咐母親趕快去買一條黑魚回家熬湯。“媽,黎璃今天獻血,我看她虛弱得快暈過去了。”他誇張地叫,一轉眼瞥見黎璃不以為然的神色,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曲起手指彈了彈她的腦門。“這丫頭不知道照顧自己,我正在教訓她呢。好,一會兒我帶她回來。”
她怔怔瞧著他,眼眶裡漸漸泛起水霧。他誤以為剛才下手重了讓她覺得疼,連忙道歉。黎璃搖搖頭,疼痛來源於內心深處。
他的好,會讓她捨不得他。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裴尚軒。”她狠狠咬住嘴唇,用力咬出了鮮血。“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拂開他的手,她不得不依靠深呼吸平復激動的心情。
她的拒絕刺傷了他,而且是最敏感的自尊心。裴尚軒退了一小步,眼神古怪彷彿看著陌生人。“我沒資格做你的朋友,黎璃?”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銀色耳釘亮得刺眼。“互相關心難道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他反問道。
深呼吸沒用,黎璃心痛得快窒息了,幾乎脫口而出:“我不要只做你的死黨!”她想起了九四年的某個凌晨,硬生生嚥了回去。是她沒資格愛他,陰影讓她無法接受任何肢體上的親密接觸,連自己的手碰到敏感部位都覺得噁心,更何況是男性。
在他身邊,看著他幸福就好了。黎璃再一次告誡自己。
“我今天很累,不知道在說什麼。”她撫著額頭尋找藉口,“我沒力氣去你家喝湯,替我謝謝阿姨費心了。”把手舉高,拍拍他的肩膀,“笨蛋,說了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這個不需要資格。”
他看著她慢慢走進寢室樓,心裡忽然湧起了暖流。一輩子的朋友,真好!
當晚九點,裴尚軒提著保溫瓶再次來到女生樓下,給黎璃送黑魚湯。全寢室受益,一人一碗乳白色的魚湯做宵夜。
在盥洗室刷牙時,滿嘴牙膏沫的曹雪梅忽然側過頭看著黎璃說道:“裴尚軒喜歡你,是不是?”
黎璃慢條斯理將雪白的牙膏擠上牙刷,“兄弟如手足,說得就是我和他。”她輕輕鬆鬆否定。
黎璃去裴家還保溫瓶,順便感謝裴母替自己熬湯。裴尚軒的雙親向來對她不錯,可能還動過心思要她做兒媳婦,總是製造機會讓他倆獨處。
他不是傻瓜,對父母刻意的安排有所察覺,哈哈笑著說他們是亂點鴛鴦,太離譜了。
黎璃很感激兩位長輩的好意,奈何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再多的機會也是浪費。某天在裴家看瓊瑤電視劇《雪珂》,趁著裴母抹眼淚的時機,黎璃不動聲色說了一句“強扭的瓜不甜,幸福不能靠強迫手段得到”,委婉暗示。
裴母醒醒鼻子,紅著眼圈嘆息黎璃理智過頭。“你這孩子,從小就明白事理。誰家娶了你,真是福氣。”
黎璃不得不笑,用微笑掩飾心酸。將嘴巴朝兩邊咧開,大大的笑容。“阿姨,真的嗎?我媽一直都說我不會有人要呢。”
“那是人家不識貨,我家那臭小子也是個睜眼瞎。”裴母恨聲抱怨,暗地裡責怪兒子放著這麼好的女孩不追,成天和一些除了臉蛋漂亮身材不錯之外一無是處的女生打情罵俏。
“我和尚軒,我們只是好朋友。”黎璃善意地撒了謊。其實這是事實,至少是他單方面不斷強調的事實。
裴母熱情招呼她留下吃飯,拉著她的手心疼得打量一番,直說她瘦了。黎璃不由想笑,自己不過是獻了兩百CC的血,又不是去抽脂。不過裴母的緊張是出於關心,她附和地猛點頭:“是啊是啊,我想死阿姨和叔叔燒得菜了,整天想著要來補一補。”順便乖巧地送上奉承。
果然裴尚軒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打電話給兒子要他收拾店鋪後立刻回家吃晚飯,哪裡都不準去。
“這小子,不事先關照好,保不準會和哪個瘋瘋癲癲的丫頭出去胡鬧。”裴母放下電話感慨:“前陣子有個叫雯雯的女孩子不錯,我還以為他能定下心了,沒想到又鬧翻了。”
這是第一次從裴母口中聽到對他交往對象的肯定,黎璃形容不出心頭詭異的感覺。她見過岑雯雯,爽朗大方讓人討厭不起來,比自己的性格討人喜歡。
吃過晚飯,裴尚軒送她回學校,提前一站下了車。甲A聯賽剛結束,許是申花又輸了球,虹口體育場外不斷有球迷罵罵咧咧經過他們身旁。
“明年世界盃,你還支持阿根廷嗎?”一九九八年快要到了,四年的等待看似漫長,實則轉瞬即逝。
黎璃不說話,點了點頭。一九九零年到一九九八年,竟已過了這麼久。他也沉默,似乎同時在思索曾經的自己在時間的何處漂泊。
快到校門口了,黎璃猶豫半天終忍不住問:“你和岑雯雯,為什麼分手?”
路燈光透過行道樹的枝丫照著他的臉,投射斑駁錯落的影子,她戴著隱形眼鏡,看得很清楚。
裴尚軒笑了笑,漫不經心的神色。“她說我心裡有別人。受不了,就分手了。”
她凝視他的臉,從那雙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睛裡找到了端倪——某種似曾相識的傷感。藏在他心底的人,是笑顏如花的美麗少女。
她淡淡“哦”了一聲,低頭走路。
他不自覺的將韓以晨作為參照標準,利用漂亮女子來滿足虛榮心。他不能輸給過去歲月裡的裴尚軒,特別是那一個自己為韓以晨付出了刻骨銘心的代價。他希望尋找到更美的一張臉,來替代記憶中的她。
裴尚軒始終認為自己在意著韓以晨,儘管他從不肯承認。多年後他才發現,美麗的內心早已超越了外表的份量,他真正放棄不了的人,是黎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