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藉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端午傍晚,溫暖早早做好飯,左等右等,最後等來的卻是溫柔歉意連天的電話,她臨時有個大客戶要接待不能過來吃晚飯了,獨自一人對著滿桌子菜,溫暖毫無胃口,揀了張《天使之琴》的碟放進唱機。
在全球音樂流派裡都有可能找到愛爾蘭民謠的影子,凱爾特文化是世界音樂的源泉。
愛爾蘭是一個最適合上演綠野仙蹤的國度,遼闊天空,綿延高山,浩瀚蔚藍海水,精通白魔法的美麗巫女住在森林深處巨大幽暗的城堡,長髮飄然落地,豎琴就在火爐旁,回眸時,眼瞳有若純淨的綠寶石。
十二三世紀的愛爾蘭與蘇格蘭,不知流傳著多少浪漫悲愴的傳說,那在宴會上唱著民謠的吟遊詩人,銀燭臺下搖曳旋轉的圓蓬裙子,為王效命的世襲貴族和戰後封銜的勇士,所有領地之主,城堡田地馬匹奴隸均為賜予,連平民也是財產永世歸屬。
對那方深刻的纏綿半明半滅似了未了的印象,最初來自於歐洲古代浪漫小說,種種制度,風土風俗,衣著飾物,在掃遍各種原文著作後獲得歷史認知,她由衷地愛上了前世都不曾到過的地方,愛上它在古代揮劍的騎士。
最後,她親自踏上那片高地,傾聽那些動人的音樂。
她的最愛或許別人聽到也覺得似曾相識。
那首MV簡單到從開始到結束整個畫面只呈現一張臉,綠寶石似的眼睛彷彿純真無邪,每唱一句輕輕垂睫,半閤眼眸的臉帶著無言憂鬱……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無與倫比。
除了遠古悠揚的吟唱穿越高山森林流淌至今,在愛爾蘭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裡還有無數文豪,神秘、愁思且充滿前拉斐爾派意象的葉芝如是說:
如果我擁有天國的衣裳,
織有金色的、銀色的光,
這碧藍、灰暗和黑色的織物
屬於夜、白晝和晨曦,
我就將它們鋪在你的腳下。
當溫暖在茫然中明白過來琴聲裡那一絲不和諧的窸窣來自於鎖孔時,門扉已被驟然打開,廊道柔和的燈光斜斜映進全然黑暗的室內,她慌忙跳起的瞬間廳裡乍然大亮,刺得她立刻以手遮上眉睫。
站在門口的溫柔呆住,“你怎麼——”
溫暖一聲不哼,熄了音樂往臥房走去,“你們自便。”
溫柔猶自失去反應,只下意識對旁邊的人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佔南弦看著臥室那扇被掩得沒有一絲縫隙的房門,在燈亮的那一霎他也看見了她染溼的長睫,透紅的瞳子,無聲無息的臉上掛著兩道憂傷淚痕。
溫柔側過頭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嗯?”
“為什麼你會在她樓下?而她會哭?”
他不答,頃刻之後,唇邊牽出一抹淡笑,“我們走吧。”
溫柔有些遲疑,不確定自己該敲門進去,還是就這樣離開,想想此刻若去問為什麼,不過是逼著溫暖為難地找藉口敷衍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隨佔南弦出去。
下樓時她說:“我很擔心她。”
佔南弦笑了笑,“擔心什麼?”她不是活得很自得其適嗎?
“後來的事你不知道。”
他不甚感興趣地道:“哦?”
“知道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我一樣都呆在了當場,但僅僅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她好像就接受了現實,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那一幕,她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是不是要準備追悼會了?得挑一張爸爸最喜歡的照片。’”
佔南弦靜默半晌,然後微彎唇線,“她的性格不是一貫這樣嗎?”
有時候天真得令人難以置信,然而有些時候,又理智得令人髮指,絕情到連上帝也會為之毛骨悚然。
“不僅如此……”溫柔抬手撩了撩鬢邊的發,輕聲道:“那天我做了一件此生最後悔的事。”
佔南弦的視線不經意被她左手戴著的尼泊爾古銀鐲子所吸引,五釐米寬的鐲面盤著異常獨特精緻的紋飾,在她垂手間銀鐲從前臂滑向手腕的那一瞬,他一向淡定冷凝的神色也不禁微微動了容。
溫柔苦苦一笑。
“那天她好像忽然長大成人,一秒前還是個被寵得連電子爐都不知道怎麼點火的公主,眨眼之間卻變得像天塌下來也可以由她一肩挑起,你想象得出那種情形嗎?”
他不言語,削薄的唇角不知不覺已輕輕抿緊。
“我寧願她打我罵我怨我恨我,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她很平靜地叫我回房休息,說餘下的事情她會處理,然而她表現得越是這麼冷靜,我心裡就越像被壓得喘不過氣,愧疚太深以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再也無顏面對她,一時間萬念俱灰,我回房間關起了門。”
她頓了頓。
“可能血脈相連的人真的會有某種感應吧,我割開靜脈才一會兒她就上樓來敲門,我沒開,一邊聽著她驚慌地又拍又踹門板,一邊看著自己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到地上,心裡有一種變態的報復快感,只想著,我還給她,全還給她,通通都還給她……然後朱臨路到了,他們一起撞開了房門。”
朱臨路撲過來手忙腳亂地幫她包紮,而溫暖……一直定定地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就那樣看著她,彷彿不認識她似的。
直到那一刻,她才從絕望、悲傷、狂亂和怨懟中清醒過來,覺察到自己已犯下無法挽回的錯。
“在我住院期間她一次也沒來過,我出院那天朱臨路來接我去爸爸的靈堂,追悼會是她一手操辦的,就等我從醫院出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在靈堂守了一個通宵,第二天一早當我從瞌睡中醒來時她已經不見了,朱臨路和我說她去了英國。”
“她走後你們有沒有聯繫?”
“開始沒有,沒有信,沒有電話,沒有電子郵件,她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每次我逼問朱臨路,他都只是說她需要時間,其他什麼也不肯透露,要到整整一年之後,她才肯和我聯絡。”
佔南弦慢慢地轉過頭來,“你的意思是,她出去的第一年——只有朱臨路知道她的下落?”
“應該是的。”
他習慣性地把唇角勾出半彎的弧度,再也沒說什麼。
“過了七年她終於回來,然而卻像變成了一個……我再也不認識的人。”
在她身上已再沒有一絲少年時的影子,表現出驚人的成熟大智,就像從前什麼都沒發生過,無時無刻不嫻靜安然,彷彿任世間滄海桑田,她早練就氣定神閒的本事,始終置身於外,微笑著纖塵不染。
但明明不該這樣,就算時間足夠長,也不可能全部抹去創傷。
只是,歲月已把姐妹兩個人隔開了七年那麼漫長的距離,她再也無法知道,溫暖的心裡在想什麼。
夜幕下華燈盞盞,似近還遠,有風吹來,思緒如髮絲一樣被微微撩起,佔南弦頓住腳步,向溫柔攤開一隻手掌,“你先回去,把鑰匙給我,我上去看看她。”
溫柔想說什麼,見他神色和緩而堅持,終究沉默地摘下一把鑰匙給他。
上得樓來,他開門進屋,把燈按亮。
客廳裡以深深淺淺的紫色布藝為主打,簡約中帶著華美,四米闊的陽臺以銀製羅馬杆掛著繁複幾層的落地長紗,又薄又輕,風過如浣美麗非凡。
餐廳一角粉藍瓷瓶裡插著大束橙色盛放的非洲菊,桌上擺著原封未動的五菜一湯和兩套潔白晶、瑩色澤亮麗的英國骨瓷餐具,看樣子把自己關在房裡的人也未用晚膳。
他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夾起已經涼掉的菜,一箸箸慢慢吃了起來。
外面的聲響良久不消,溫暖終於開門出來,見到是他的那一霎,她下意識地想把房門重新關上,然而他似笑非笑地瞥來的眼光讓她不期然控制住了自己稚氣的舉動。
佔南弦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專心吃東西,神色自若得仿如是在自己家裡,而她只是一個他視若無睹的透明鬼魂。
她移了移步,走到沙發上躺下,拿起遙控器打開唱機,音樂在靜無人聲中響起。
吃完了飯,他慢吞吞地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倚著陽臺的移門看向夜空。
待了大約有一刻鐘,把水飲完之後,隨手把杯子一擱,他往客廳走來。
腳步聲越行越近,溫暖咬了咬唇,保持原來的姿勢,眸光落在與身體同一直線的下方沙發扶手上,如定了形一動不動。
走到鋪著紫紗的茶几邊沿,與她隔著一臂的距離,佔南弦彎下腰來,她依然不肯轉頭看他一眼,只是蹺疊在一起的兩隻白玉腳尖下意識併攏,洩露出心頭細微的緊張,全身每一根線條都在悄然戒備,心裡已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置之不理。
佔南弦無聲無息地拿起茶几上的報紙,直起身,一邊翻看一邊向門口走去。
溫暖瞪大眼愕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手握在門把上,他回過頭來,眸內星光如閃,似含趣,似倨傲,似譏誚,似柔和,似得意,似愛憐,似想縱聲大笑,還似柔軟入心,只擒住她目光飄來乍然一眼,他已轉身拉上門出去。
她手中的遙控器無法控制地大力摔向門板,結結實實響起“啪”的一聲掉落在地,背板和電池都跌了出來。
上午時分,管惕又跑到六十六樓來,走過丁小岱身邊時,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丁小岱不意間被襲,想叫出聲卻見他人已走遠,只能鼓起腮捂著頭頂含冤帶怨地怒視他的背影。
溫暖漫不經心地把這一幕收入眼底,繼續低頭做事。
丁小岱看她一眼,似乎想起身走過來,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回過頭去。
總裁室裡,佔南弦問:“怎麼樣?”
管惕拍了拍手裡的文件袋,“全都在這裡了,證據確鑿,無可遁形。”
“叫他上來,讓高訪也過來。”
當技術部副經理郭如謙被丁小岱一通電話請上來時,佔南弦、高訪和管惕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
管惕率先開口。
“由於公司的網絡安全和防護系統使用的是全球最先進的技術,迄今為止還沒人做得到,從外部或內部訪問以至破解淺宇的防火牆、試圖遠程操縱公司裡的某部電腦時,能夠一點也不觸發我設置的追蹤警報。”
而警報一旦被觸動,會即時往他的手機裡發出簡訊,這幾天他的手機根本沒有收到任何警報信息,由此可以斷定,溫暖的電腦被動手腳並非是外面的黑客強行突破防火牆進行攻擊,而一定是公司內部員工所為。
“要遠程操縱溫暖的手提電腦而完全不觸發電腦裡的防護系統,只有一種辦法,就是事先在她的手提電腦裡植下木馬,這點曾讓我很疑惑不解,因為公司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在六十六樓動得了她的電腦而不被發現。”
除非——是溫暖自己親手往手提裡下載或安裝了木馬病毒,並且這個木馬還得是她手提裡的殺毒軟件查殺不出來的新型程序。
“一開始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直到昨天南弦問我,那份最新的益眾方案怎麼沒有E-mail給他,我才恍然醒悟,當日我沒發E-mail而是用U盤拷貝上來給溫暖,木馬程序應該就是在那個U盤裡。”
那個U盤他一向隨手扔在辦公桌上,大概當日郭如謙無意中聽到他和溫暖的通話,知道他要拷文件上來,所以趁他不在時偷偷把自己寫的隱形木馬程序拷進他的U盤,當溫暖將U盤接上手提把資料拷貝出來時,木馬就被帶進了她的電腦。
“大前天中午十二點十五分,趁著午休時間你去了公司附近的網咖上網,遠程激活木馬操縱了溫暖的電腦,進去她的郵箱把益眾的方案發給朱臨路,做完之後你把木馬殺掉,退出前全部洗掉你在她手提裡留下的訪問記錄,一點痕跡也不留。”
本來郭如謙做得神不知鬼不覺,U盤裡的木馬也早被他悄悄刪除,所以就算他們三個人再怎麼懷疑他,但若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只單憑推測誰也無法證明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惜你百密一疏,雖然洗掉了溫暖手提裡的記錄,卻因為趕著離開而粗心大意地沒有洗掉網咖裡的記錄,我手中這份文件就是當天中午你從十二點十五分到十二點三十五分在天堂網咖第十八號電腦上的所有操作記錄。此外還有一張光碟,從你進網咖起到最後因為接到一個來電而匆匆離開,整個過程都被網咖裡原本用來監控小偷的攝像拍了下來。”
管惕一口氣說完,在此過程裡郭如謙始終垂著頭不出聲。
高訪說道:“杜心同不喜歡溫暖,所以你想幫她出一口氣,這我能理解。但是以損害公司利益為前提來解決私人恩怨,我想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會容許這種行為的存在,我們可以向南弦建議不進一步追究你的法律責任,但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有沒有把方案書給過任何人?”
郭如謙慌忙搖頭,“沒有,我只是去溫秘書的郵箱發了那份郵件,並沒有把方案書拷貝出來。管學長你可以查,如果我有拷貝過文件,操作記錄上肯定會有日誌。”
管惕看向佔南弦,“他沒說謊,確實只是發過郵件而已。”
佔南弦想了想,“郭副經理,你先回去,這件事怎麼處理管惕會通知你。”
在郭如謙走後,管惕有點迷惑,“難道只是一個巧合?他陷害溫暖的同時恰巧朱令鴻和潘維寧正在操作這件事?”
高訪搖頭,“直覺告訴我不是,不可能巧合得這麼環環相扣。”
佔南弦以手指輕叩桌面,“你們疏忽了一個人——杜心同,她才是關鍵。”
高訪一點即醒,“不錯,如果杜心同是紐帶就清晰一半了——郭如謙本身並不知道事情的內幕,他只是單純被利用了——但,以杜心同的道行也還策劃不出這個計劃,那她背後的主謀又是誰?而且杜心同也不可能拿得到方案書,它又是怎麼流落到朱令鴻的手裡?”
“是不是朱臨路收到郵件後轉給了自己的堂弟?”管惕問。
“不會。”佔南弦馬上否決這個可能,“他收到郵件不告訴溫暖情有可原,因為他不想參與其中。但如果他把方案給朱令鴻性質就不一樣了,那意味著背叛,對不起溫暖的事他不會做的,整件事裡他最巴不得就是袖手旁觀,好坐收漁翁之利。”
高訪邊思索邊總結,“這個人不但能控制杜心同,而且使得動潘維寧,同時還有能力與朱令鴻交易——”
他剛說到這裡,就見一向泰山崩於面前也淡冷以對的佔南弦,忽然臉色微變,高訪和管惕齊齊看向他。
一念閃過,管惕霍然起身,“如果方案不是從溫暖和我這裡洩露出去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高訪也驚跳起來,“怎麼會是她?!”
佔南弦神色顯得無奈,苦笑道:“是我把那份方案帶了回去。”
“我徹底明白了!”管惕看向高訪,“潘維寧曾經苦戀過一心,雖然追求不成但兩個人成了朋友,雖然他不爽潘維安和我們合作,但是礙於一心的情面他也不會主動破壞什麼。”
高訪點了點頭,“整件事大致應該是這樣:首先朱令鴻誤打誤撞去找潘維寧問他有沒興趣合作,而潘維寧把這個消息轉告了一心,他的原意應該是提醒她讓南弦注意朱令鴻,但是一心在無意中看到南弦帶回家的方案後卻另有想法,她一方面指使潘維寧去和朱令鴻交易,一方面指使杜心同陷害溫暖,同時再讓潘維寧來追求溫暖,整個計劃三管齊下?”
“看樣子一心好像很瞭解公司裡的動向,不但知道杜心同和郭如謙的關係,就連杜心同和溫暖有過節都一清二楚,當她找上杜心同,杜心同不久前才被佔美男教訓一通,在這種前途未卜的節骨眼上自然忙不迭要巴結未來的總裁夫人。”
兩個人看向佔南弦。
他攤攤手輕籲口氣,“你們沒全說中,不過也八九不離十。”
“你打算怎麼收場?”
佔南弦狀似頭痛不堪,彎了彎唇,“還能怎麼辦?”只有自認苦命,著手收拾爛攤子,他拿起會議室裡的分機,“溫暖,你來一下。”
溫暖進來時看見三個人神色各異,她怔了怔,垂下長睫。
佔南弦看著她,“已經搞清楚了,和你無關。有幾個人牽涉其中,稍後我會做出處理。”
她只是點點頭,有些反常地並不說話,既不問是怎麼回事,也不問陷害她的人是誰。
高訪和管惕相覷一眼,在高訪還來不及阻止前管惕已忍不住問:“你不想知道——”話說出口才驚覺失言,他慌忙雙手掩嘴,垂頭躲開佔南弦眸中射來的冷箭和高訪忍不住呻吟的白眼。
三個人慾蓋彌彰的舉止反倒讓溫暖說話了,她眸光清澈,臉色平靜,“我離開了七年,回來三年間也沒和什麼人來往,至今認識的人十隻手指就可以數得過來,我想不出——會是誰最有動機想置我於死地。”
佔南弦有絲狼狽,“你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只不過女人都天生敏感。”聽他這麼說,看來她的直覺是正確的了?
佔南弦對高訪和管惕道,“你們先出去。”
“不用了。”溫暖淡聲道,不管他想幫薄一心解釋或掩飾她都沒興趣,“沒別的事我出去了。”
佔南弦目送她離開,微煩地呼出口氣,揉了揉眉心。
管惕嘖嘖連聲,“佔美男,不是我說你,小溫妹妹可比你有風度多了,想想那天你是怎麼對她的?把她罵得幾乎體無完膚,看得我都於心不忍,可是你看人家小溫妹妹胸襟多磊落。”
佔南弦乜斜他一眼,“你比我還了解她?你真的以為她那麼好說話?”越是不聲不響,只意味著她的脾氣越隱積待發,她的賬通常都是算在心裡,好比剛才,就已經看也不再看他了。
高訪皺眉,“南弦,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心要這樣針對溫暖?”
“事情很複雜,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總之這件事你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在一心面前不要提起。”
看他不欲多談,高訪和管惕對視一眼後也沒再追問。
“代中和益眾的全部細節目前已經基本談妥,再過不久就會簽約,管惕你想辦法把他們的方案弄來給我。”
“你打算怎麼做?”
“等我看過他們的方案再說。潘維安那裡我會和他談,我有辦法讓他同意事情到此為止。高訪,你安排一下,讓業務部去搶代中的生意。”
高訪一怔,“為什麼?”那樣很可能傷敵八百,自損三千。
佔南弦淡勾唇弧,似成竹在胸。
“我要收購代中,現在時機已經合適。”
出人意料地,中斷了幾日後潘維寧又叫人繼續送花上來,不同的是這次每天只有一束,上午送至,全是碗大的純白百合,卡片上沒有隻言片語。
丁小岱熱絡地跑到溫暖面前,“溫姐姐,還要不要再退回去?我幫你打電話給花店和總機!”
溫暖頭也不抬,只搖了搖,“不用了,放著吧。”繼續看手中的報表。
碰了個軟壁子,丁小岱耷拉一下腦袋,最後終於忍不住,“溫姐姐,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讓你不滿意了?如果是的話你可以告訴我,不管你說什麼我一定會改的!”
溫暖訝異地抬首看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最近好像都不太理我……”丁小岱越說聲音越低,垂下頭來,“溫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你不再像以前一樣和我說說笑笑了,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兩個人之間彷彿回到相見之初,溫暖待她客氣、有禮,無論叫她做什麼事都說請和謝謝,一度曾有過的親近不知何故已蕩然無存,她似被溫暖拒絕在了十萬大山那麼重的屏障之外,再也近不得她身邊。
溫暖安靜而歉然地笑笑,“最近事情多,我忙不過來,壓力大,所以心情不太好。”
丁小岱凝著微微泛紅的眼,“真的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怎麼會呢?”她笑著看錶,“都十二點了,你早點去吃飯吧,吃完去西餐廳給佔總帶一份燴意粉。”
“你吃什麼?我給你一起帶回來。”
“不用了,我看完這份報表之後下去走走,坐了一上午腰都酸了。”
“嗯,那我走了。”
溫暖點點頭,眸光回到報表上,直到丁小岱走遠,她才再度抬首,然後被一絲輕微的咯吱聲引得回頭,原本虛掩的門被拉開,佔南弦從門後走了出來,他的眸色很暗,看著她仿似有些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柔憐。
前所不曾地,他輕嘆口氣,“郭如謙和杜心同會在一週內交接辭職,丁小岱會調去秘書部。”
溫暖放下報表,拿起桌上的手機和錢包,一聲不發地起身離去。
佔南弦只得跟上前,“OK,那天在你家——是我不對。”
她依然默不出聲,伸手摁了電梯,靜立而等,直把他當作透明的空氣。
佔南弦彎了彎唇,彷彿決定了什麼,長長嘆息,“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這樣。”他倏地把她扳過身來,動作疾如捷豹,下一刻薄唇已經覆在了她粉嫩的櫻瓣上。
矯軀將她柔軟玲瓏的身子緊壓在牆,三兩下化解掉她的攻勢,雙臂擒住她的腰肢,唇舌卷沒她所有的驚和怒,在芳甜中長驅直入,肆意勾逗糾纏,擷取美妙無雙的滋味。
溫暖無法形容肺腑內不斷流轉的酸甜麻澀,一下一下地迴盪,既微弱又激盪,潛藏的情愫如未知的花期,在這會兒不可預料地突然來臨,鮮明綻放,使她措手不及,軟綿而無力。
他的吻漸漸變了,越來越深,越來越專注,也越來越誘哄。
而她在他熾熱如火的懷抱裡使不出丁點力氣去抗逆,眩暈地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盈著難以言喻的愉悅,不由自主地渴望他永遠不要中止這股灌入她體內的暖流,即使最後是折磨,也極盼望他給予她更多,更多。
蠱惑心靈的魔障徹底覆沒兩人,意識模糊間沉淪無限,直到微弱的“叮”聲細響,如針尖一般穿破情潮刺入大腦,似乎接收不來那是什麼信號令佔南弦的動作微乎其微地一止,反應過來瞬即置之不理,依然擁緊懷中人柔軟的身體,在她唇齒間侵吻得激切。
懷內越來越劇烈的抗爭顯示著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明,他幾不可察地微為輕嘆,滿懷遺憾地、眷戀地、刻意而緩慢地在她唇上再輕吮一抹,然後放鬆臂彎,由得她使力推開自己。
佔南弦轉頭望向電梯裡的來人,不禁彎起唇弧。
“一心,你怎麼來了?”
薄一心淡淡一笑,“路過,所以來看看你。”神色深沉中帶著平靜,仿似對剛入眼的一幕熱吻根本不曾視見。
溫暖面無表情,徑直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從來沒有那麼一刻她覺得梯門閉合的時間如此漫長,緩慢得令她想鑽進鋼壁裡躲起來,以避開外面兩個人盯緊在她身上的視線。
當電梯終於往下沉降,她禁不住以手掩臉,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撥通丁小岱的手機說下午有點事不回公司,她直接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離開。
在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一顆心很亂,心口最細緻的地方如同被細針尖銳地扎過,痠痛得愴然,不明白他到底為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裡,只知道此刻真的不想回去。
不知不覺,午後就這樣被車輪碾過。
時光一去不回,直至天漸黃昏。
當在某個路口被紅燈攔下,百無聊賴中她扭開電臺,狹小空間內馬上回旋著一個低沉淡傷的男聲,她一下子怔住,那似曾相識的嗓音像一把打開記憶盒子的鑰匙,即使她已經那樣剋制,往事在斯時還是撲面而來。
幾乎已經忘記,多少年前她曾經那麼喜歡聽一個人唱歌。
就在感情到了無法挽留而你又決意離開的時候
你要我找個理由讓你回頭可最後還是讓你走
你說分手的時候就不要淚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藉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
她已經很久不再聽這樣的歌,因為它們很久以前就不再適合她。
有些歌,只適合深夜裡獨聽,愁腸婉轉蕩氣迴旋,或停留在年少,埋藏在成熟前生澀、孤獨的年代,旋律憂鬱無形,一句句如泣似訴,彷彿是自己從不對人言的苦澀無助的內心。
而這些對於她,早在那年已與記憶一同埋存。
綠燈亮起,她駛過十字路口時覺得奇怪,怎麼電臺在播華語歌的同時還插進英文歌?一直等馬修連恩唱到“I must go the other way”時她才恍然醒覺,這首她聽過世上最悲傷的離別之歌,並不是電臺裡在播,而是手機在響。
她慌忙接通耳麥,“Hello?”
Bressanone的歌聲戛然而止,狹小車廂內華語再度清晰。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麼理由
一萬個夠不夠
早知道你把這份感情看得太重
當初說什麼也不讓你走
如果我真的需要什麼藉口
一萬個都不夠
早知道我對這份感情難分難捨
當初說什麼也不讓自己放手
……
電話裡一時沒有發出聲音,她拿起手機看向屏幕,是佔南弦。
她關了電臺,不出聲,那邊也靜默依然。
良久,她的唇角慘淡而諷刺地彎了彎,“佔總?”
“到藤末會所來。”他終於開口,語氣淺如尋常,“我臨時需要招待一位重要客人。”
沉默了五秒,她收起所有情緒,輕聲應道:“我二十分鐘到。”
掛了電話後,在緩慢行駛的車流中她把頭枕在方向盤上。
也許,該是辭去這份工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