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漫絮絮地講著,我卻一句都聽不清了,耳畔嗡嗡響,只好轉頭茫然地看向草地。
草皮上的兩支隊伍終於把球帶到了這半場,爭奪愈發激烈,一個男生帶球到了左翼這邊,似乎腳法很好,我只聽見江河從背後追過來,朝著我們這邊大喊一聲:“小漫你看著!”
張小漫的敘述被打斷,周圍有些同學開始笑著起鬨,善意地噓江河。帶球的男生也下意識地朝張小漫的方向看了過來。
第一,這個腳法靈活的男子是滕真;第二,他看見了我;第三,那麼咬他都沒瘸,王平平是不是肌無力?
滕真看到我明顯是嚇到了,略一遲疑就被身後猶如狍子一般飛奔過來現眼的江河一腳鏟翻,踉蹌幾步向著我撲了過來!
“平平小心!”
張小漫捨身推了我一把,自己躲避不及,正正好好被倒向外場的滕真壓了個瓷實。
“師、師兄……小漫……”
我摔坐在地上,看著場內呆若木雞、不知道該先扶哪一個的江河,為他鞠了一把傷心淚。
旁邊的同學們也集體靜音了。
“行了,”我朝著滕真,“朋友妻不可欺,你還壓起來沒完了?”
滕真像被我激活了一樣,掙扎著坐起來,但右手一觸地就慘叫起來,這一次臉是真的慘白慘白。
“師兄是不是骨折了?你還好嗎?”江河自責得不行,轉頭又去拉張小漫,“小漫你沒事吧?你還好嗎?”
瞧把你忙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媽和你老婆同時掉河裡了呢。我摔的屁股都麻了,只能氣呼呼地看著罪魁禍首在那裡同時為兩個人噓寒問暖。
張小漫被撞得顴骨附近都紅了,但沒什麼大礙,因為跌在膠泥跑道上,路面並不硬,撥了撥頭髮就站起來,急忙跑到我這邊。
“平平你沒事吧?我光害怕了,力氣沒控制好……”
“沒事沒事,”我看向抱著手不吭聲的滕真,他嘴唇都白了,這次估計是真的疼狠了,“他的麻煩比較大。”
張小漫猶豫了一下,走到被眾人圍著的滕真旁邊,半跪下去查看他的手:“你試著動一下小指?”
滕真疼得只吸氣,說不出話,直搖頭。
“估計是橈骨骨折或者骨裂,”張小漫的聲音果斷而乾淨,“你的腿沒事吧?如果能走,我們現在送你去醫院。”
江河插嘴:“校醫院——”
張小漫搖頭:“校醫院人稱小西天,剛入學不是就有人說過嗎?這個需要拍X光片,校醫院哪有這個設備?”
江河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張小漫居然還來得及抬頭朝他安撫性地笑了一下,示意他別太自責。
我在旁邊看得嘖嘖稱奇,剛剛因為臺北而低落下去的心又揚起來一點點。
江河就一缺心眼備胎,張小漫一看就不喜歡他,居然還如此周到,嘖嘖,她還挺綠茶的,頗有我的風采呢。
這恐怕是我除了外表之外,第一次找到和年輕時候的自己在靈魂上的契合點。
我常自嘲這是綠茶習性,改不了,老何卻曾經一針見血地說,你對男對女都這樣,你只是骨子裡愛討好,怕別人討厭你。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評價比說我綠茶婊還讓我難過,當時很尷尬地打了個哈哈過去,話卻留在了心裡。
果然,張小漫原本隨著鬧哄哄的人群一起護送滕真走了幾步,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又看我。
還記得我坐在地上呢,不錯不錯,我心中湧起溫情。管它是不是愛討好,這不也等於善良嗎。
“平平,江河太冒失,我先跟著去看一眼。”
“去吧去吧。”我齜牙咧嘴地笑了笑。
“那個女的……”
突然響起虛弱的男聲。
“那個女的,還坐地上,是不是尾椎骨摔裂了?一起去醫院吧。”
是滕真,嘶嘶吸著涼氣,斷斷續續講完了這句話。
不,你少來這套,我不會因此就對你改觀的,賤人!為了證明自己狀況良好,我趔趔趄趄地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以證明我的尾椎骨完整而活潑。
滕真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垂下頭繼續走了。
剛剛還熱鬧的場邊一時間冷清下來,我和其他幾個同學面面相覷,聳聳肩說,回班吧。
直到放學張小漫她們都沒有回來,不過她土生土長十六年,比我這個外來物種強得多,我用不著操心。
班裡的同學仍然在為了臭味的事情竊竊私語,相互猜疑,不過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花露水,我噴掉了大半瓶,現在教室就像妓院一樣香。
天啊我的思想好骯髒。
我回頭看了看,邢桂芝默默坐在倒數第二排,江河的位置空了下來,周圍人都在議論紛紛,不是說惡臭就是說意外,只有她垂著頭做題,正如她所驕傲的一樣,毫無存在感。
張小漫的位置也空著。我幫她簡單收了收書包,只是將桌面上的東西塞進去,防止一會兒掃除的人弄上粉筆灰。在政治書的下面,我看到了一本帶鎖的日記。
但鎖是開著的。
我如果塞進去呢,她會認為我偷看過了;如果我保持原樣扔在桌上,會不會被別人偷看了?
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眼疾手快地翻了一下——裡面是空白的,這是一個新本子。
我就說嘛。她在體育場跟我說話都繞來繞去滴水不漏的,怎麼可能把重要的日記本大喇喇地放在桌上。於是我也不打算多此一舉了,就讓她的文具散亂在桌上。
這時我看到了她掛在桌子側面的飯兜。
我記得這個飯兜。雖然不記得高中我用沒用過,但是初中的時候,它陪了我三年。
英朗食堂做的號稱營養餐,每天保證四菜一湯,餐外一盒牛奶一份水果,在那個年代洋氣得不得了,但是收費有點貴。我爸去看了一次之後,拍著胸脯保證,就這樣的菜憑啥收那麼多錢,爸給你做,你帶飯。
小孩都有虛榮心,憑什麼就我一個人不能吃高級食堂?我跟家裡吵過一架,被我媽扇了一巴掌。
我爸那時候連飯兜都給我做好了,格子布的,拿到現在可以放在無印良品貨架上直接賣。但他到底還是心疼了,就說算了算了,咱們又不是吃不起。
於是我還是吃上了高級上等的學生食堂,同樣的番茄炒蛋放在食堂的奶白色食盒裡都高貴了起來;我也不是個完全不懂事的小孩,每次在家裡看到那個飯兜都有點慚愧,於是高高興興地天天帶著它去上學,裝水壺和餅乾零食,有時候也裝跳繩和畫筆,力求讓它能為黨國儘儘忠。
我爸臉上笑開花了,直誇我省心懂事。
那些孩童時候的心事,現在想來,是非曲直都不重要了,只記得我爸的笑。
我好想他啊。
也想我媽媽,雖然她揍我。
放學的鈴聲響起來,我突然決定,我要去明安街6號。
當然,想法總是好的,只是實現起來有難度。
因為我帶著期待忐忑的心情剛剛跨出教室,就看到一對有點眼熟的夫妻。
非常眼熟,是誰來著?
“平平!”女人又要衝過來摩挲我的臉——好了我的臉替我想起來了,他們是王平平的爸媽。
到底王平平有多讓人放不下心,用得著這麼死盯嗎!我被攪亂了計劃,心裡很煩,完全沒辦法給他們好臉色。王平平她爸看出我的不馴服,當時就拉下了臉,被她媽媽拐了一胳膊肘,勉強忍下了脾氣,伸手從我肩膀上扯下書包:“我給你拿著,走吧,回家。”
說句公道話,也幸虧他們來了,否則我都不知道王平平的家在哪兒,更不記得家裡的電話號碼,問都沒處問。明安街6號即使相信我是他們的女兒,那個屋裡也住不下四個人。
英雄氣短的我一路扮木訥,默默跟著他們坐上校門口的5路公交車,在高峰時段被擠得像個柿餅子,勉強撐到了家。
王平平家也在明字片兒,不過是靠近細流河的一側,叫明德路。我這一次不再渾渾噩噩,仔細記住了行走路線和門牌號。畢竟這個年代還沒有高德導航,我要是走丟了,沒法問林志玲,只能打么么零。
來接我之前,王平平她媽已經把晚飯的食材都洗好切好了,我一到家她就開始利落地下鍋炒菜,一看就是個腦子清楚的資深家務工作者。
我坐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十幾年前的電視真是太好看了,尤其是娛樂新聞。
孫燕姿還意氣風發,像個永遠不會老的假小子;SHE剛出道兩年,三個人的造型都有點一言難盡,十分臺客,Selina嗲嗲的,臉有點胖,眼睛裡有公主般的神采;周杰倫上娛樂新聞還是不太會講話,一副自閉症晚期的樣子……
瞬間想到後來各人種種的際遇,有些唏噓,同時,在這個燈光明亮的小客廳裡,我看著窗外將晚的天色,突然心跳如擂鼓,毫無緣由。
第一天要結束了。
還會有多少天?
王平平她爸一直試圖和我建立父女間的溝通渠道,不自在地一會兒摸煙盒,一會兒掀茶葉罐,茶几上面都快被他折騰翻了,我裝作沒看見。
“你沒作業啊?做作業去!”最後來了這麼兇巴巴的一句。
“嗯。”我立刻起身進了王平平的小臥室,該中年男子一臉錯愕和失落。
我心情不好,今天就不撥冗教他怎麼當爹了。
我用最短的速度把王平平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找出了一摞初中教科書,以及一堆破爛,一堆破爛,一堆破爛,和另一堆破爛。
我猜她從出生到十六歲都住在同一個家裡,否則不至於集齊了尾端掛著穗的古風仕女笛子、凱蒂貓的靠枕、美少女戰士填色本、海邊旅遊紀念品商店最愛售賣的廉價貝殼風鈴和海螺手串……堆得滿滿都是。
一言以蔽之,她啥也捨不得扔。
如果這是一段有確定終點和結束日期的短途旅行,我倒會很享受地研究一下王平平,從房間的蛛絲馬跡去推理演算,努力代入她的身份,看看用我的能力是否可以改變她的現狀,權當是一場真人RPG遊戲。
有底氣的人才玩得盡興,而我惶惶如喪家之犬,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掛了。
然而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跳個樓一了百了,來試驗可不可以靠死亡來穿越回去。
因為當我攥起拳頭,會有肌肉繃緊的感覺;撫摸手腕上的疤痕,有輕微的癢;滕真撲過來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躲,摔坐在地上會感到清晰的疼。
這不是小葉推薦的言情小說,我翻不到最後一頁看結局。風吹在臉上是真實的,對死亡和疼痛的恐懼也是真實的。
我面對著地上的幾堆破爛,很想撂挑子就走,可惜這個房間是“我的”,一會兒還得我自己收起來。
等一下我幹嘛要收?全扔了就好了呀!我是不會對王平平產生什麼憐惜或愧疚的,她連命都不要了,要不是我,這些東西肯定和她一起進火化爐了,怪不到我頭上的。
我被糾纏不清的貝殼風鈴差點絆倒,索性扯斷了扔到一邊,直接躺在書桌旁的地毯上發呆。轉過頭看窗外,卻意外地看到了書桌的抽屜下面好像粘著個什麼東西。
只有趴在地上的某個角度才有可能仰視到。真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
但我並沒有動它。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英明的,因為很快,門就被快速推開,快得讓你不得不懷疑,開門的人是故意想要殺我個措手不及。
“吃飯了——你幹嘛呢?”
嘖,果然,是不擅長當爹的王爸爸。
王爸爸黑旋風一樣衝進來,踢了一腳地上叮叮噹噹的破爛:“你不長記性?又鼓搗你這些破爛?你信不信我給你全扔了!”
“好啊。”
他也覺得是破爛?沒想到我們居然還有所見略同的時候。我把幾堆破爛匯成一大堆破爛,看著他:“吃完飯就扔了吧。”
不知為什麼,他氣得頭髮都要炸起來了。
“你跟我抬槓?!你覺得我不敢扔是吧?你有本事再死一次,我叫你爹!”
我忍住了回一聲“哎,好兒子”的衝動。
“你們當家長的怎麼就學不會好好說話?語言是為了溝通,是傳達,不要被害妄想,老覺得子女是跟你作對。我拿出來你威脅我要扔,讓你扔你又說我抬槓,你累不累,問問你自己的內心,你亂不亂?”
一言不合就教人做爹,估計是我回到十七歲後新添的毛病。
他愣住了,說不出話,直喘氣,像一隻巨大的破風箱。
“你真要扔?”
“真的啊,留著幹嘛,髒死了,還佔地方。”
王爸爸像生怕我反悔一樣,迅速地去陽臺拿出一隻大編織袋子,抓起什麼塞什麼,中間幾次觀察我的反應,發現我的確淡淡的,竟然有點激動,收著收著,居然老淚縱橫起來。
“你怎麼了?”王媽媽放下鍋鏟走到房門口,看到老公坐在地毯上嗚嗚哭,又看到編織袋裡面露出一半的破爛,也驚呆了。
“平平,真的都扔了?”她也顫抖著聲音問我。
至於嗎,怎麼感覺風鈴和笛子裡面藏著核廢料似的。
“好,好,”她也開始哭,“平平長大了,改了就好,好。”
夫婦倆抱頭痛哭,哭著哭著王爸爸伸出長臂把我也拉了過去,我一臉驚恐地被摟在他倆懷裡,經歷了自打醒來後最有自殺衝動的十分鐘。
眼淚把我脖子都打溼了。
這時候保險門被鑰匙打開,我的便宜哥哥也放學回來了,看到這個場景,也十分欣慰,於是原本可以掙脫的我又被拽回去,四口人抱著又加哭五分鐘。
吃飯的時候三個人輪著給我夾菜。至於那堆破爛,趁著王媽媽往桌上端菜的時間,王爸爸扛在背上就下樓扔掉了,生怕晚一秒我就會改了主意。
晚飯後我假模假式地在小書房看書,門口慈母嚴父的欣慰目光烤得我後背發燙,在他們第三次進門送水果的時候我終於忍無可忍插上了門。
作為我扔掉破爛的回報,他們沒有再敲門。
初中課本我也看得津津有味。當年學的時候是從無到有,十分不耐煩,但以成人的眼光再來回味,竟然暢快又趣味十足,那些零落的知識被重新串了一遍,還蠻親切的,連數學都不再面目可憎了。
看完一冊之後,我趴在門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然後拿起桌上的美工刀,潛到書桌底下,打算把那個牢牢粘在上面的本子撬下來。
推刀片的時候才發現刀槽是空的。他們為了預防女兒再度割腕,真的足夠小心了。
我又重新拿了只尖頭圓珠筆,對著黏黏的膠帶細細查孔,在胳膊要即將酸得沒知覺的臨界點,終於把它撕了下來。
是一本快要散架子了的日記。
第一頁便是謄寫的范仲淹的《蘇幕遮》: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是范仲淹的吧?還是歐陽修的?總不會是蘇軾的吧……我漸漸覺得我死了也有好處,比如美術館,可以交給一個真的有文化的人來管。
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王平平真的寫了一手好字。我好歹當年靠三腳貓的書法功底考上了英朗,還是有點鑑別能力的,王平平的字比我好到不知哪裡去了。
然而翻到第二頁,我的冷汗就下來了。
“滕真:
“我用你最愛的范仲淹來寫扉頁,想不到吧?
“從決定把自己交給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將你的喜好與我融為一體了。”
對不起我真的要吐了。
我氣得在狹小的房間裡團團轉,恨不能把靈魂從這個噁心的身體裡拔出來。
我已經分不清我是更討厭王平平還是更討厭滕真了。四層樓說低也不低,要不向前邁一步,結束這種痛苦吧!
我實在是沒有讀下去的勇氣了。
什麼叫“把自己交給你”?嗯?你小小年紀不學好,你想幹嘛?范仲淹允許你抄他的詞了嗎?范仲淹拒絕!
我忍著噁心繼續往下看,小小的一本情書冊子,有效信息非常少,幾乎都是在抒情,我現在大約知道了,滕真喜愛玉笛、看海、詠詩、聽海螺裡傳來的大海的聲音(我呸!)……
而王平平則是一名文學少女,讚美和研讀著他的這些喜好,沉浸於這種心意相通,狡黠地藏起這份秘密的愛戀,除了他們兩個人,無人知曉。
那一袋子破爛,就是兩人的定情信物吧?我想起那一大串“滕真喜愛”的粉色風鈴,還有墜著藍色絲絛的橫笛,一陣惡寒。
而最終,君既無心我便休,滕真沒能守住兩人的約定,她也錯失實驗中學,滕真的冷漠傷透了她的心,她用紅色的墨水(或者是血)寫了最後一篇,就此訣別。
怎麼不學黛玉焚稿啊,粘抽屜底下也太不風雅了吧。
一種無力感爬上我的後背。我不就是瞎了眼喜歡過他短短的幾個月嗎,把我害死了不夠,還讓我託生到另一個被他坑死的女生身上,有完沒完?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
早上醒來還是隱隱覺得很噁心,看到桌上那把被抽走了刀片的美工刀,突然覺得,王氏夫婦真的非常非常有遠見。
一早上我都沒精打采的。
短時間內連續遇到這幾件事,我就是頹她王平平的一輩子都有理有據。
由於關閉了五感,直到後排都吵起來了我才注意到,江河上躥下跳地要求調座位,邢桂芝孤零零坐在角落,一如既往地低著頭。
“你甭管為什麼,我就是要調座,反正我不和她一起坐!”
班長在旁邊勸了很久,江河也不說緣由,就是咬死了非換位置不可。
“你說,昨天那味兒,是不是……邢桂芝?”
我驀然發現那個八婆的眼鏡女居然就是班長的同桌,正坐在張小漫的身後,依然發揮著她卓越的八卦嗅覺。
不過不應該啊,邢桂芝露什麼馬腳了?
張小漫這時候揹著書包走進來,校服裡面是戴金屬小鹿壓領的襯衫,清爽又乖巧的樣子,看上去心情很好。
“昨天怎麼樣?”我問。
她放下書包,笑著回答:“跟我猜的一樣,橈骨骨裂,因為摔倒的時候怕壓到我,他用手撐了一下地,結果……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本來說醫藥費我出,他沒同意。”
“關你什麼事啊,憑什麼你出,他活該。”
張小漫一愣,看向我。
我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自討沒趣,就不再說了。
其實我有點不相信長著滕真這幅皮囊的男生會和王平平眉來眼去,但是昨晚我零零碎碎地夢見了上海的遊船上,他鄭重地說,我不在乎女生外貌漂不漂亮。
並不是順口討巧,他說的十分認真。
可是在男廁所見到王平平的時候,為什麼又好像陌生人一樣?
難道是害怕為她的自殺擔責任,所以假裝彼此不認識?很有可能,這個沒擔當的人渣!
我的思緒又飄到橫笛風鈴和海螺上面去了。
我居然喜歡過一個在粉色風鈴下面吹笛子聽海螺的男人。我上輩子應該是造過屠城之類的殺孽,這輩子才這麼慘的吧。
想什麼來什麼,我一抬頭,就看到班級前門口,杵著一個風鈴男子。
右手打了石膏,用紗布掛在了胸前,額角還貼著創可貼,但白T恤乾乾淨淨的,眼神銳利又囂張,一點都不仙狼狽。
但讓我更驚訝的是張小漫。
她應該是下意識很短暫地笑了一下,立刻又收回去,一眨眼又是平時那個淡淡的樣子了。
我昨天看她笑過幾十次,她只要說話就帶著微笑,但沒有一次抵得上這個笑容的一半真心。
我高中就認識滕真嗎?不可能,滕真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對張小漫這個名字毫無反應,如果是裝的,那也太像了吧,目的是什麼呢?更何況我根本不記得曾經我的同桌有王平平這麼一個人。
我又想起臺北的演唱會。
2003年所處的世界,有很多東西和我所以為的不一樣。
在我發呆的時候,依然能感覺到身邊的張小漫緊張又不安。當然其他人恐怕分辨不出來,她坐如鐘,神態安然如青松;但我和她相處了三十年了,她一撅屁股會下什麼蛋我都知道。
“喂!”
滕真在前門喊了一聲,朝著第一排的方向,張小漫的屁股有一點點離座,笑容也蓄勢待發——
“王平平,對吧?”滕真笑容燦爛,每個字都從牙根縫裡寄出來。
“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