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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請卿上路

我在半個時辰內吩咐交代完所有的事情,然後趁他們下去準備時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房間幽靜,很少有人到這來,因為他們都怕,不是怕我責備,而是怕一不小心碰到什麼毒,就一命嗚呼。

與牆壁等高的檀木架上放著幾百只一模一樣的瓶子,我的目光從上面掠過,變得說不出來的溫柔。

曾記得在三年前,“飛魂刀”高曉天中了我的毒後,他那號稱天下第一神偷的弟弟當夜就來了我的房間,可等他推門而入看見這一架子的瓶子時,頓時傻了眼。

除了我本人,沒有人可以分辨出哪些是毒藥,哪些是解藥。

於是那一晚我就在目瞪口呆的神偷面前優雅現身,並很好心地提議他不妨全部偷一點回去慢慢研究時,神偷苦笑道:“紫萸香慢啊紫萸香慢,你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人。”

我的確不笨,至少我知道隱蔽並不等於安全,所以我會把這些瓶子都堂而皇之地擺在房間裡,隨便拿,只要你不怕。

先天不足不能練武又如何?有了這些東西,照樣可以馳騁天下。

天下?呵……我側頭朝窗邊的繡架看去,白絹上黑字分明: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依舊是曹操,一首《觀滄海》,傲盡塵世風流。

還差最後一句“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沒有關係,我可以回來後再繼續。我相信,等我再回來時,絕對已有與之相同的意興風發,那時再把它繡完,定當更加完美。

這是我新繡的一幅字,也將是我繡的最後一幅字,此後再不碰繡針。

他們說得沒錯,我,風纖素,的確不該是個坐著繡花的女人。

“風總管,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大小姐命令即刻動身。”門外傳來稟告聲。

“知道了。”我轉身,很小心地從檀木架上取下一隻瓶子,瓶身光潔,在我眼中,它實在比其他瓶子都要可愛,因為這裡面裝的,是我這十幾年來研製出的最厲害也最神奇的一種毒,我還沒在任何人面前使用過。但我知道,不久後它就會名動天下。

開心。

它的名字叫開心。

因為它既然能開你的心,當然就能要了你的命。

走將出去,五十名精英鐵騎已列隊排開,佔據了半條長街,聲勢浩蕩。執事鍾若正在馬車旁相候,我走過去道:“這裡一切就交給你了。”

他垂首,“請總管放心。”

這時宮翡翠在侍婢的簇擁下出現在門口,我當即迎上前將她扶上馬車,隨行的還有金昭和玉粹兩個丫頭。

合上車門轉身時看見百里晨風和蕭左也雙雙而來,百里晨風見我不與宮翡翠同坐,遲疑了一會,終道:“聽聞風總管的身體不太好?”

我笑笑,“雖不太好,但能騎馬。”

百里晨風沉默,過了片刻,轉身牽了他的那匹追日過來,“你騎這匹。”

呃?我頗覺意外。

“它很穩。”

我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拒絕他的好意,便說了句多謝。誰知剛靠近那匹追日,黑馬突然抬蹄長嘶,嚇得我連忙後退,苦笑道:“看來它對我昨日施毒一事很介意。”

百里晨風拉住馬韁,拍拍追日的背,不知道在它耳邊說了些什麼,轉頭對我道:“再來。”

“真的可以嗎?”我揚了揚眉,“我可不想被它甩下來,你知道我不會武功。”

“不會的,上馬吧。”

看他說得那麼肯定,我便再度上前,這次,追日乖乖地站著,沒做什麼反抗。百里晨風見我坐穩了,才將韁繩遞給我,“放心,它很聽我的話。”

我拉緊馬韁試走幾步,果然如履平地,真不愧是千古名駒。

轉眸間,看見蕭左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忽地心頭一顫,某種異樣感漸漸浮起。再朝百里晨風看去時,眼中便多了幾分探究之意。

然而他沒多說什麼,戴上斗笠騎了另一匹馬,與蕭左並肩而行。

興許是我多慮了,借馬給我,只是出於道義,並無其他,甚至談不上獻殷勤。我淡淡地想著,馬車門忽地打開,宮翡翠朝我招手。

“大小姐有何吩咐?”

宮翡翠目不斜視地看著我道:“你去問問那領路的,此去百里城需幾天路程?”

領路的?我怔了怔,難道她指的是蕭左?頓時失笑。就是因為討厭蕭左,那天在花廳這位大小姐早早地拂袖而去,是以並不知道我們所商定的行程路線,現在卻又叫我去問,真真一對冤家對頭!

我看向蕭左,妙的是,他竟也不去看宮翡翠,把臉對著我道:“此去快則二十日,慢則一個多月。風總管你身子弱,可不比那坐馬車貪圖安逸的人,一路上千萬小心。”

我苦笑著不做聲,只見宮翡翠倏地俏臉一板,道:“哪裡要得那麼些時日?某人果然改不掉一身壞德行,張口就是謊!”

蕭左也不惱,悠哉悠哉地晃著腳蹬子,淡淡道:“晨風,依你之見呢?”

百里晨風道:“只怕要一個半月。”

“什麼?”宮翡翠差點跳起來,怔了半天才道,“要走那麼些時日,等我們趕到了,你家城主的屍體豈非早……”

百里晨風不待她說完便回答道:“這個請宮大小姐放心,城中有千年寒冰殿,可保屍身不朽。”

宮翡翠“哦”了一聲,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徑自伸手關上了門。

我與百里晨風對視一眼,看看時辰已差不多了,便揚手命令眾人出發。

二十名鐵騎開道,其後跟著我、百里晨風和蕭左,再後面是宮翡翠的馬車,最後三十名鐵騎斷尾,一干人等,就這樣踏上了去往百里城的道路。

回望一眼,硃色大門緩緩合上,門上銅釘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金光,與匾額上的題字兩相映襯,將權勢富貴發揮得淋漓盡致。

五歲時,曾有人指著那道門問我:“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好,去吧。你是屬於那裡的。”那人推我,我踉踉蹌蹌地走過去,因為太害怕而一頭摔倒在地。抬起頭時,便看見一人站在我面前,華貴的錦袍,高大的身軀,威嚴的一張臉。

“你叫什麼名字?”

“風、風……纖……素。”

錦袍人沉吟了一下,轉身就要離去,我連忙喊道:“請您收留我!”

他止步,卻沒回頭,“為什麼?”

我答:“我是風離的女兒,我會對您有用的。”

他終於驚訝,回頭仔細打量我道:“你父親呢?”

我咬著下唇,哭了出來,“他……他不要我了……請您收留我,我將畢生效忠於您!”

那是記憶裡惟一一次哭泣,我的眼淚為我爭取到進入宮家這個天下財富名利中心地的機會,十七年裡,我更是用自己的能力實現了對宮嘯晟的誓言。

而今,再看那扇在我童年時就被定下宿命的朱門,我的父親沒有說錯,我是屬於這裡的。

所以,我會很快回來。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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