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紫眠嘴角不斷湧出,滴在龍白月臉上,溫熱的鮮血讓她睡意頓消。她將尖叫硬生生卡在喉頭,咬著自己的手以緩釋恐懼。
怎麼會這樣?!難道紫眠喝的不是尋常春酒嗎?她以前也喝過春酒,明明事後醒來就沒事了呀。
龍白月哆嗦著捂住紫眠的嘴唇,然而血依舊從她指縫間滲出來,她手忙腳亂的爬起來穿好衣服,又替紫眠繫好襟口,還好寬大的法衣並不難穿,但法衣黑色的錦緞更襯得紫眠面色慘白。
這樣的後果難道正是宰相安排的?他的詭計真是為了讓紫眠身敗名裂?龍白月想起之前宰相說的話。
——他非死不可。
宰相是真的要殺他!望著氣若游絲的紫眠,龍白月的心像要被人活活撕開,痛得她淚如雨下。她到底還是害了他,為什麼她要跟宰相妥協,假如她早些認罪……假如她早些挽回……
她得送紫眠回船上!對呀!想到那一船的仙丹妙藥,龍白月頓時渾身來了力氣,她一咬牙,拽著紫眠將他背起來,踉蹌著往門口爬。一個大男人的分量壓得她險些摔倒,然而紫眠吐的血很快濡溼了她的肩膀,刺激得她不能不振作。
該死的,柳媽竟然從外面把門閂扣上了。
就在龍白月絕望的推門的時候,門竟然打開了,原來是之前領路的小婢女拔開了門閂。小婢女一看見滿襟鮮血的紫眠,嚇得一哆嗦,眼淚就下來了。
“沒功夫哭了,快帶我們走。”龍白月顫巍巍的跨過門檻,低聲喝止小婢女的哭聲,儘管她的眼淚也一刻沒有停過。
小婢女慌忙上前幫著龍白月一起扶紫眠:“都是我害了大人……我明明知道那酒有問題……”
“是我害的。”龍白月緊繃著臉,一刻也不敢停留。她緊抓著紫眠的手腕,清楚感覺到他的脈搏有多緩慢微弱。
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三人跌跌撞撞的下了樓,躡手躡腳的從後苑潛往下人過道。龍白月還是不肯放棄的往柴房走:“我記得那裡有狗洞的。”
“狗洞?”小婢女一愣,“宰相府沒狗洞啊。”
宰相府一向府規森嚴。哪容許不拴的狗竄進竄出?
龍白月駐足呆住,兩眼直直的望著柴房旁的圍牆,溜光水滑,連絲縫都沒有,哪裡有什麼狗洞。
“那晚這裡明明……”她喃喃著走到牆根前,萬念俱灰的跌跪在地上。
這下真完了,她和紫眠都要死在這裡了。紫眠要是死掉,她沒臉活著,更沒臉下黃泉見他,怎麼辦,不如她先死了算了,記得下了黃泉跑的快點,甩遠他搶先投胎……昏聵中龍白月閉上眼睛身體就往前撲,額頭直直的往牆上撞。
這一撞竟然沒有成功,就在要碰到牆面的時候龍白月的身子一緊,被人從身後撈住了。她回過神,低頭定睛一看,不知什麼時候紫眠的手腕已經不在她手裡,而他的右手此刻正攔著她的肩。
龍白月激動的哽咽起來:“你醒了……”
紫眠沒力氣看她,他半睜開眼睛,有些渙散的目光落在牆面上,搭在龍白月肩頭的左手努力抬起來,貼住牆壁。
龍白月聽不清紫眠在她耳邊都喃喃唸了些什麼,她只顧懸著心看他的嘴唇,怕他又吐出血來。紫眠唸了一會兒忽然停住,咳了一下,嘴角又有血絲滑出,嚇得龍白月疾喊:“快別唸了……”
話還沒說完兩人的身子就忽然失衡往前倒,龍白月急忙伸手撐牆卻摸了一個空,還沒轉過臉來她的腦袋就撞到了牆上,疼得她兩眼發黑。
那晚的狗洞又出現了。
龍白月看明白了,終於遲鈍的反應過來,卻又有些驚慌失措:“你一直都在幫我……你知道我來過宰相府……”
紫眠卻已經聽不見她說話了,元氣大傷之下又施展法術,抽光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他只管昏死過去,將自己交給龍白月。
龍白月怔忡一下,清楚自己沒功夫考慮太多,現在首要的問題是把紫眠送回府去。她嘗試著搬了一下紫眠,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將他搬出狗洞,除非自己先爬出去再拔蘿蔔似的扯他。
“這法衣太厚太礙事了。”龍白月打量了一下狗洞,將法衣從紫眠身上剝下來丟掉。她先放紫眠躺好,自己開始往狗洞裡爬。
幫忙望風的小婢女這時候慌張的跑來:“快點啊姐姐,有人追過來了。”
龍白月聞言加快動作,她鑽出洞就立刻回身拽紫眠,小婢女也幫她將紫眠往外搬。遠遠的已經可以聽見家丁的叫罵聲傳來:“別讓他們跑了!”
“快點。”龍白月急得滿頭冷汗,手也開始發抖,但仍緊緊的拽了紫眠的中衣不放,豁了命的將他往外扯。兩人拽頭送腳的,終於將紫眠搬出了宰相府。龍白月剛吁了口氣,卻發現追趕的家丁已經近在咫尺,小婢女卻還在圍牆那頭。
“你也快出來啊,”龍白月急喊,“你幫了我們,宰相知道了你活不了的。”
“我知道,”牆那頭小婢女淚流滿面,“來不及了,姐姐,你快帶大人走吧。”
“不行。”龍白月慌了,伸手要去拽她,卻被她推開。
“姐姐,我對不起大人……”小婢女探著頭,望向狗洞外昏迷的紫眠,拖著哭腔嘶喊,“紫眠大人,謝謝你瘟疫裡救我爹孃。我不該,我不該受管家指使……”
她的話還沒說完,趕來的家丁就一腳將她踩倒在地。她拼了最後的力氣用身子堵著洞口,絕望的對著洞外叫喊:“快走啊——”
牆上的狗洞在這時突然消失,小婢女痛苦的嘶喊也在牆那頭戛然而止。
“該死的!”龍白月捶著牆。她淚流滿面的轉過臉來,就看見喧鬧的街道因為她和紫眠的突兀出現而變的鴉雀無聲。路人正紛紛吃驚的看著他們。
面對瞠目結舌的眾人,她慌亂不知所措:“我,我們……”
宰相的爪牙很快就會追過來,街上眾目睽睽,她該怎樣帶著昏迷的紫眠逃走?
當宰相府的家丁換了便衣趕來時,龍白月和紫眠早就不見了。他們納悶的環視四周,百姓照常做著自己的營生,街道上熙熙攘攘,一切如常。
“剛剛這裡有兩個人的吧?”他們攔住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問道。
“兩個人?這裡到處都是人。”小販斜睨他們一眼,“糖葫蘆,糖葫蘆要不要?”
“少裝糊塗,兩個人,一個女的,還有一個男的受了傷。有沒有看見?”
“沒有。”
小販的乾脆利落令家丁們氣急敗壞:“怎麼沒有,牆根這裡明明還有血跡!”
這時候一個面白如紙的算卦先生飄然而至,撕心裂肺的猛咳了一陣,靠著牆根哇的吐了一大口血:“恩恩,肺癆還沒好……”
他意猶未盡的抹抹嘴,復又飄走,原地留下的一大灘血嚇的眾人都不敢靠近。
看的出來整條街的人都不合作,家丁不敢惹眾怒,只得一邊派人追趕,一邊細心的沿路搜查。
龍白月此刻正扶著紫眠躲在轎子裡,她撥開轎簾一角,對轎伕感激不盡:“謝謝諸位大哥相救。”
“沒事兒,紫眠大人瘟疫時救了我一家老小呢。”一個轎伕憨厚的笑著。
“這轎子太顯眼了,萬一一會兒有人追上來……”龍白月很是擔心,哪有人逃亡的時候坐轎子的。
“沒事兒。”
宰相府的家丁遠遠的看見一頂轎子,慌忙大聲呵斥著要轎子停下。他們飛速跑到轎子跟前,掀起簾子一看,轎子裡卻空無一人。
“這轎子剛剛沒載人?”家丁摸摸轎裡的木凳,尚有餘溫。
“載了,這不剛下轎子麼。”轎伕笑著掂掂手裡的銅錢,給家丁看。
“載了什麼人,為什麼凳子下會有血跡?”家丁們覷見端倪,圍住轎伕逼問。
“這……”轎伕也答不上來了。
這時候旁邊的一戶人家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胖胖的婦人臭著一張臉走出來,她擠開眾人,進轎子打量一下,回身怒罵:“夭壽!老孃不就是月信來了坐轎子麼,進門換條裙子的工夫你們就嚷嚷起來了,嚷嚷什麼!”
所有人全部傻掉,張口結舌的看那婦人伸出一隻大腳將血跡蹭掉。
“你……”面對這樣潑辣的母大蟲,家丁想置疑一下都沒膽子了。
“一個個毛還沒長全呢,趁早回家吃奶去!”胖婦人叉腰怒吼一聲,又擠開眾人,搖搖擺擺的進屋,嘭的一聲關上木門。
轎伕苦笑著朝家丁們聳聳肩,抬起轎子從容離開。家丁們尷尬的回過神,罵罵咧咧的又往前追趕。
那胖婦人一關木門,轉身時臉上就換了笑容:“那幫人走啦。”
龍白月抱著紫眠正兩腿發軟的坐在地上,聞言吁了口氣:“好險。”
“姑娘,耽擱不得,快跟我來。”胖婦人幫龍白月扶起紫眠,她虎背熊腰,毫不費勁的將一個大男人扛起來就走,龍白月只能提心吊膽的在一旁跟護著。
三個人穿過院落來到後門,出了後門就是一條逼仄的小巷,他們貼著小巷走到另一戶人家的後門口,胖婦人敲敲緊閉的木門:“李二家的,快開門。”
木門打開,李二家的露出臉來,是一個膽怯瘦弱的小媳婦:“張大嬸?”
“紫眠大人有難,從你家借個道。”
小媳婦明白了張大嬸的意思,立刻開門將三人讓進來。她一改往日的怯手怯腳,伶俐的一路小跑,打開前門到隔壁王木匠家幫忙張羅。
就這樣自動自發的,半個城的百姓打開門戶,為紫眠和龍白月開了一條近路。送紫眠回府途中換了幾次人手,靠著街坊鄰里的力量,回府路程比從街道走縮短了近三分之一。當褚鐵匠揹著紫眠到達紫府門口的時候,他們竟然趕在了宰相府追兵的前面。
“謝謝,謝謝。”一路上龍白月已經不知說了多少句謝謝了。她一身臭汗,滿臉的淚水混著灰塵,狼狽不堪,早沒了花魁該有的樣子,但她灼灼的目光比往日的煙視媚行更顯得光輝動人,叫憨厚的鐵匠羞赧的紅了臉。
“快別這麼說,”鐵匠放下紫眠,拍拍門,“我還得趕回去,姑娘,替我謝謝紫眠大人,我娘天天都到大人門口來上香呢,嘿嘿……”
龍白月勉強笑了一下,感動、恐懼和疲倦讓她有點虛脫。一直在府裡枯等的明窗塵早一路飛跑過來開門,當他看見狼狽的龍白月和不省人事的師父的時候,臉都嚇白了:“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快,快回船上,有人要殺我們。”彷彿久違的親切感讓龍白月又掉下淚來,她結結巴巴的哭腔像在對明窗塵訴苦。
明窗塵立刻背了紫眠往船上跑,龍白月在後面蹣跚著跟上。她老早就跑不動了,現在終於將紫眠交到窗塵手裡,她好象任務達成一樣,沒了鬥志,就光覺得身體沉重。
“大人還有救麼?”上船後,龍白月癱倒在甲板上看窗塵忙進忙出,忍不住在一邊虛弱的發問。
“怎麼會沒救。”明窗塵竟然還抽空給龍白月倒了杯涼茶。
龍白月這才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她將涼茶一氣灌下肚子,好象有了些力氣,就爬起來進船艙看紫眠。
紫眠躺在榻上依舊昏迷著,明窗塵在一邊的藥櫃裡亂翻。
“太一金丹!”翻了半天明窗塵終於找到了丹藥,鬆了口氣歡天喜地的跑到紫眠身邊坐下,“吃半顆還是吃一顆呢?”
這會兒他的師父可沒辦法開口提點他了,這叫明窗塵犯了難。
“都什麼時候了,還半顆一顆的計較,多吃點吧。”龍白月著急的喊。
“吃多了會死人的,”明窗塵可不依她,“話說回來,你可知道師父出了什麼事?”
“他……”龍白月臉色一變,含糊其詞,“大人他中了宰相的春藥……”
“什麼?!”明窗塵又驚又駭,“完了完了。”
龍白月的心也跟著他的表情一起揪起來,她低聲小心的求證:“有那麼嚴重麼?”
“恩,”明窗塵嚴肅的點點頭,趕緊端水餵了紫眠半顆丹藥,“先吃半顆吧,不夠再追加。大人修煉上清派內丹,絕不可破色戒,否則元氣大傷,功力短期內沒辦法恢復的。”
他的話讓龍白月心涼了半截子。難怪紫眠會吐血,她只當他是常人,中了春藥拿女色解了就是,誰曉得還有色戒、內丹、元氣之說。
“破戒時若是御處子還好,如果碰上陰濁之身,更是兇險萬分。”明窗塵皺著眉追加上一句,飛鏢一樣打中龍白月死穴。
龍白月聽的快吐血,可還是呼吸困難的追問:“什麼是陰濁之身?”
“出身低賤命格不高的女子,下九流,戲子娼妓什麼的……”明窗塵發現龍白月臉色難看,反應過來,聲音越說越低,“龍姑娘,我不是說你啊……”
自覺罪孽無比的龍白月虛弱的揮揮手,安撫他,“沒事……大人現在這麼虛弱,我怕宰相乘機下毒手可怎麼辦?”
“這……”明窗塵也急了,“要說平時,火災、刺殺、鑿船,都難不倒師父的,現在可就難說了。”
龍白月聽的臉都抽筋了——宰相以前都這麼對付紫眠的嗎?
“啊,有了!”明窗塵醍醐灌頂的一擊掌,“我去找賀公子,那天他還對我說了,如果碰到難事,記得去找他!”
賀凌雲?對呀,他手下可有人馬!龍白月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快去找他吧,起碼安置些人手在這裡,也好保護大人度過難關。”
“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他,”明窗塵將金丹盒子遞到龍白月手裡,起身就往外跑,“金丹你先拿著,我很快就回來。”
龍白月看明窗塵一溜煙跑的沒影,心下又是一慌。現在船上可就剩下她和紫眠了,她回身細看昏睡中的紫眠。他沉靜的躺著,表情尚且算得上安詳,讓龍白月安心了些。
“對不起……”看著他不省人事,龍白月羞愧的臉都抬不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迴避到甲板上。
快要西沉的太陽餘威肆虐,烤的甲板滾燙一片。龍白月穿著薄底緞鞋,踩上去微微的覺得有些燙。一整天的慌亂忙碌,到現在她才有了喘息的機會,她低頭看看自己被太陽曬傷的皮膚,苦笑一下。
老天老天,等紫眠醒過來,她還收拾得了局面嗎?
她想到白月坊裡的銀子,心裡刺痛了一下——銀貨兩訖,她完成任務了嗎?這樣說,是否表示她以後再不與宰相相干,她已是自由之身?
那麼,她現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了吧?
龍白月想到此,精神振作起來。是了,等紫眠醒來,她要向他坦白、贖罪。就算他一時不原諒她也沒關係,反正本來就想和他糾糾纏纏一輩子了,不用計較姿態面子。
刺耳的破門聲拉回了龍白月的神志,她精神一震,以為救兵來了。
不對,有明窗塵陪著為什麼要破壞大門呢。龍白月的手顫抖起來,指甲不自禁的摳進船舷木板。
進府的人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卻神情凝重,行走間列出嚴謹的隊伍,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武人。跟在這樣的隊伍之後的,是四名貌似尋常的轎伕,四人抬著頂普通的布簾轎子進門,轎簾嚴密的放下,看不見裡面坐著誰。
但龍白月根本不需要看,當她看見這頂轎子,一股肅殺的恐怖氣流驀然竄上她的脊背。她尖叫起來,瘋了一樣衝到船板前要收起船板。
是宰相!一定是宰相!她瞠大眸子,拼了命的拖船板,指尖都摳出了血。往日紋絲不動的船板竟然被她爆發的力量拖動了,一下子收了起來。
龍白月鬆開船板,船板落下砸痛了她的腳,她卻顧不上,迸著眼淚想操控船離岸。絕對不能讓這些人上船,紫眠還躺在船艙裡,此刻只有她能保護他。可該死的,這船是怎麼操控的她一點也不知道。
就在喬裝的殺手要接近船的時候,船身驀地一晃,好象活的一樣浮向湖心。龍白月呆住,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背後有虛弱的聲音傳來:“宰相大人,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是紫眠醒了!她驚喜的回頭看他,可他的眼神卻沒落在她身上,只淡淡的看著岸邊的轎子。
轎簾沒有掀開,宰相的聲音卻沉悶的響起來:“換個人做事也不好,什麼都跟老夫通報,看來錯過了好時機。”
轎前的一個轎伕忽然低頭一揖:“殆誤時機,屬下該死。”
“算了,謹慎也有謹慎的好處,下面好好做事。”
“是。”
就見那人一聲令下,兩名手下飛快的竄入水中,向紫眠的船游過來。紫眠在船上不動聲色,只管對著轎子開口:“宰相大人,何苦步步相逼。”
“不是老夫要與你為難,你我都在朝中,你想做什麼老夫都看在眼裡,不得不管。”
“宰相大人,你殺了朝廷命官,真那麼有把握事後可以一手遮天粉飾掉?”龍白月急得哭罵,“紫眠大人不是李家藥鋪那九條人命。”
“是啊,龍花魁。”轎子里宰相冷冷開口,“紫眠大人一向謹慎,如果不是你透露他在修煉內丹又沒有味覺,老夫還沒機會尋到他的軟檔下手。銀子我已經給你送去了,沒想到你還插手阻攔了柳老鴇的任務,這個我算你另立一功,報酬另算,你還是先下船來吧。”
不鹹不淡的幾句話卻炸聾了龍白月的耳朵,她腦子嗡嗡作響,呆呆的跪在地上。
不,不是這樣的!她想反駁,嗓子卻啞住發不出聲來。宰相太過老謀深算,清楚怎麼整治她。幾句話就顛倒黑白,輕易置她於死地。
他只消叫紫眠恨她,就足夠毀了她了。
龍白月好象吃了一記悶棍,所有感官都麻木了,她茫茫然抬起頭來看紫眠,眼睛卻乾澀住,往日尋求恩客垂憐時收放自如的淚水,此刻竟然半點也流不出來。
紫眠的臉冷似寒冰,是她往日沒見過的。他果然在恨她——他當然得恨她!
他彷彿對宰相的話置若罔聞,只掉臉向她看來,沒責備沒怒罵,只是目光寒冷,凍裂了她的心。
驀地一口鮮血又湧出紫眠唇角,氣急攻心,打破了他的冷硬自持。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不得不俯身扶住船舷。
龍白月慌了,眼淚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落下來。她爬過去抱住紫眠,仰臉看他,嘴唇囁嚅著卻無話可說,任由紫眠的血滴在她臉上。
“下船吧。”紫眠抿抿唇角,開口。
“不,不,”她哭著搖頭,“我不下船,除非我死了。”
紫眠的目光驀然一動,仿如初春破冰的暖流,他向龍白月伸出手去,執起她緊握的拳頭。
岸上宰相可沒有耐心任他們纏綿,他已經成功激怒紫眠,加劇了他的傷勢,這樣好的時機他不可能放掉。一聲令下,原本做貨郎打扮的一個人從貨擔裡抽出弓箭,點燃箭矢引弓上弦,咻的一聲火箭飛出,直直的向紫眠射來。
紫眠依舊看著龍白月的手,卻好象渾身長著眼睛,身子只一讓,火箭就被他躲過,咄的一聲釘在船艙門上。
這時候宰相終於掀起了轎簾:“即使功力衰微,還是沒辦法傷到他嗎?傷腦筋,先燒船吧。”
接二連三的火箭落到船上,事態已經千鈞一髮,可紫眠卻依然不動聲色,他只管掰開龍白月的拳頭,一個盒子從她手裡滑出來,落進紫眠掌中。
是明窗塵託付給她的太一金丹!
紫眠打開盒子,手指頓了一下,還是取出三顆金丹噙進嘴裡。
“不,不要,”龍白月慌忙想阻止,“多吃會死人的。”
“閉嘴!”彷彿怒氣在這時候姍姍來遲,紫眠惡狠狠的瞪著龍白月,目光又怒又恨,嚇得她渾身一軟。
他乘機甩開她,金丹開始發揮效力,讓他渾身精力充沛好象之前沒有受過任何損傷。
他站直身子,肩後長髮因為運功奇異的飄散開,中衣袖子在空中獵獵揚起。有火箭向他門面襲來,卻在逼近時紛紛掉進湖中。金色的落日餘暉一黯,紫府的湖面忽然風浪大作,湖與城裡河道相連的鐵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暗的霧色茫茫。滾滾濃霧從後面卷湧上來,伴著疾風驟雨電閃雷鳴。
“啊——”紫眠在風雨交加中狂喝一聲,咬著牙念出一串口訣。他的雙眸閃爍著懾人的精光,蒼白的臉在閃電刺下的光芒中顯得陰鷙詭譎。風雲變幻中只見他衣袖凌厲的一揮,巨大的船隻立刻飛速後退,消失在濃霧之中。
濃霧須臾散去,湖面也恢復平靜,金色的落日照舊西沉,只是不見了紫眠的船。
“這,這是怎麼回事……”岸邊的眾人目瞪口呆。
“縮地術。”宰相沉著臉將轎簾放下。紫眠的法力出乎他意料,這次他敢在行動中和他公然照面,就是衝著自己有十成的把握,沒想到最後還是讓他飛了。
以後再想要制住他,恐怕是難上加難:“回府。”
“大人,派去下水鑿船的人還沒上來。”他的手下遲疑著開口。
“早不知道被捲到哪裡去了,還指望活著回來?”宰相在轎中冷哼一聲,“起轎。”